第39章
常姝聽罷,震驚不已,渾身抑制不住地發抖。
“孤要去見陛下,孤要去見陛下!”她口中連連說着,便不管不顧地就踉跄着快步向外走去,全然失了這些日子自己好不容易維持的皇後的威嚴。
方姑姑看着常姝離去的背影,但并沒有露出竊喜得逞的表情,相反,她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外邊冷風吹着,玉露拿了一件紅色的披風追了出來,可卻沒機會常姝披上。周圍的宮人看見皇後如此着急失态的模樣,不由得吃了一驚,暗自議論,可常姝已全然顧不得了。
她來到了宣室門口,對吳公公道:“孤要見陛下。”
吳公公恭敬道:“陛下說了,今日誰也不見。”
可吳公公剛說完,常姝便看見周陵言從裏面走了出來。
周陵言和常姝對視一眼,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只是行了禮,便走了。
常姝紅着眼看向吳公公,問:“誰也不見?”
未等吳公公回答,常姝便對裏面高聲喊道:“妾身求見陛下!”
“妾身求見陛下!”
“妾身求見陛下!”
一連數聲,可裏面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吳公公勸道:“殿下還是請回吧。”
常姝苦笑一聲,當即在門前跪了下來,高聲道:“昔年陳國長清公主為了請陳靈帝理政,在雪中跪了三天,終于達成所願。如今妾身也有所願,也有不能不說的冤屈。陳靈帝昏庸荒淫,陛下不是那陳靈帝,妾身相信,陛下絕不會放任妾身在這裏跪着。”
不遠處的宮人看見皇後如此狼狽,紛紛躲在不顯眼處駐足看熱鬧。玉露把手中的披風給常姝披上,常姝卻一把撈下扔在一邊,棄置不顧。
吳公公嘆了口氣,剛要再勸,卻見周陵宣從裏面走了出來。
“陛下!”常姝忙喚道。
“皇後真是膽大包天,且不說你全不顧天家威儀,竟敢将寡人與那昏君相提并論。”周陵宣陰冷說道。
常姝冒着周陵宣盛怒的危險再次拜倒,道:“若陛下冤枉了功臣,只怕真會有人說陛下是昏君!”
周陵宣大怒,揮起手掌就要打下,常姝忙閉了眼睛,頭也不偏。
那一巴掌終究沒有落下。常姝再睜眼時,只見周陵宣正氣沖沖地看着她,道了一句:“寡人丢不起這個人。進來。”說罷,轉身便進了屋。
常姝忙站起來跟了進去,而玉露卻被吳公公攔在了外邊。
屋內熏着香,煙霧缭繞的。常姝先開口,道:“陛下,妾身的父親是冤枉的。”
“你都知道什麽?”周陵宣站在香爐前,背對着常姝。
常姝答道:“父親一片忠心,又感念先帝知遇之恩,絕不可能背棄陛下,做出謀逆之事!”
“忠心,”周陵宣輕蔑地笑了,回頭看向常姝,“私藏兵甲,還叫忠心?”
“他是個将軍,他……”
“身為将軍就更加不能知法犯法!”周陵宣吼道,“你可知,那些兵甲做工有多優良?你們常府裏藏着一屋子沒有登記在冊的做工優良的兵刃甲胄,還敢說沒有二心?”
常姝争辯道:“父親定然有他自己的理由!”
“哪個有罪之人不是這樣狡辯的?”周陵宣說着,直視着常姝,這眼神讓常姝害怕。
“陵宣,”常姝道,“他是你的老師。”
“寡人為有他這樣的老師感到羞愧,還有,”周陵宣惡狠狠地道,“注意你的身份,皇後,寡人大名豈是你能直呼的?”
“陛下恕罪,妾身一時失言!”常姝忙跪了下來。
“陛下!”吳公公忽然冒失地闖了進來。
“何事?”周陵宣看着常姝,不耐煩地問。
吳公公哆哆嗦嗦地道:“昭陽殿傳來消息,陳夫人……小産了。”
“什麽!”周陵宣一驚,根本沒心思去管在地上跪着的常姝了。
“擺駕昭陽殿!”周陵宣道。
常姝看着周陵宣急急的步子,心中倍感凄涼。她站起身來,輕輕拭去眼角的淚,便跟上去了。
陳昭若醒來時,不知已過了多久。她睜開眼,只見周陵宣站在她榻邊,而常姝站在周陵宣身後。
“陛下,妾身的孩子……”陳昭若說着,做出了一副可憐模樣。
周陵宣哽咽了一下,握住她的手,專注地看着她:“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陳昭若的眼淚應聲而下,頗為動人。
常姝看着她這副模樣,心不禁揪了起來。
“陛下,殿下,”青蘿突然哭喊了一句,跪了下來,“我家夫人是被人陷害的!”
“你說什麽?”周陵宣大怒,站了起來。
青蘿哭着道:“奴婢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家夫人一直按時服用安胎藥,從未耽誤過,奴婢也一直小心侍奉夫人,不敢離開半步,按理來說不會有恙。今日夫人說想吃馮美人宮中的糕點,便差奴婢去取。奴婢回來時,便見方姑姑從昭陽殿走了出來,奴婢進殿時,夫人臉色已經很不好了。奴婢問夫人發生了什麽,夫人卻一言不發,只是拿了些糕點來吃。可不過只吃了兩三個糕點,夫人就開始喊肚子疼,然後……然後龍嗣就沒了!”
青蘿說得颠三倒四,卻更顯慌亂,更加真實。周陵宣一下子就怒了,回頭看了一眼陳昭若,卻又努力溫柔起來,問:“方姑姑對你說了些什麽?”
陳昭若側過頭去,默默流淚。常姝見了,心中也不免酸澀。
聽到“方姑姑”,常姝心中卻已有了自己的猜想,登時冷靜了許多。
周陵宣大怒:“把那姓方的叫來!”
方姑姑來了,神色慌張,在幾人面前跪下。
“說,你對昭儀做了什麽?”周陵宣陰沉着臉。
方姑姑瑟瑟發抖:“老奴未曾對昭儀做過什麽。”
“胡說!”周陵宣抄起一個茶杯就向方姑姑砸了過去,濺了她一身的水。
方姑姑低下了頭,急道:“老奴真的沒說什麽。昭儀喚老奴前來,對老奴說了一些老奴聽不懂的話。老奴愚鈍,又有別的事,便退下了……未曾對昭儀說過惹昭儀生氣的話啊!”
周陵宣看向陳昭若,只見陳昭若默默垂淚。
“昭若,”他問,“她對你說了什麽?”
“她,”陳昭若哽咽起來,“妾身是有罪之人,不敢說。”
“有罪之人?”周陵宣一愣,看向常姝,立馬明白了。這老奴定是見常家勢去,便羞辱了她!
常姝在一旁默默無言。
“你為何要喚她來?”周陵宣又問。
陳昭若側過頭去,避開周陵宣的視線:“妾身不敢說……”
“寡人命你說。”
“妾身……妾身發現,方姑姑和丞相來往密切,不合宮中規矩,便傳方姑姑來問話。卻不想方姑姑,姑姑她……”陳昭若語未畢,淚先流。
周陵宣看向常姝:“你也是這麽知道的?”
常姝默默點頭,心中五味雜陳。
“混賬東西!”周陵宣起身,狠狠地踹了那方姑姑一腳,罵道。
“罰去冷宮做苦役!”周陵宣冷冷道。
方姑姑連連喊冤,卻已被侍衛拖下去了。
常姝聽着方姑姑的哭喊聲,不由得一陣心悸。
周陵宣坐了下來,當着常姝的面握住陳昭若的手,道:“你好好養身子。”
陳昭若紅着眼:“妾身是罪人。”
“你不是,寡人說你不是你便不是。”周陵宣道。
“我們還會有孩子的。”周陵宣寬慰道。
“殿下,”陳昭若卻在此刻喊了常姝一聲,“能在這裏,陪陪妾身嗎?”
常姝猶豫地看了周陵宣一眼,周陵宣本不想準,可看陳昭若這般模樣着實讓人心疼,便輕輕點了點頭。
常姝便強擠出一個端莊的笑容:“好。”
入夜,陳昭若虛弱地躺在榻上,卻睜着眼睛。常姝坐在榻邊,良久無言。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方姑姑是丞相的人?”常姝終于開了口。
“很早就知道了。”陳昭若淡淡答道。
常姝不由得苦笑一聲。方姑姑表面上待她很好,她也的确早已把這幾分假意當作真心了。可沒想到,方姑姑竟然是丞相的人!這樣說來,常姝的那些流傳于宮內宮外的笑話,豈不都是方姑姑散布出去的?
“為何不告訴我?”常姝問。
“為何要告訴你?”陳昭若答。
“若你早些告訴我,又何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
“早些告訴你,憑你的性子,只會讓這天提早到來。”
“昭若――”
“阿姝,”陳昭若道,“你的性子,不适合這深宮。”
“我就不信有人天生為這深宮而活。”常姝道。
“可那些為深宮而活的人是悲慘的,就如長清公主一樣。你,不該為了這深宮,磨了自己的本性。”陳昭若口上淡淡說着,眼裏卻閃着淚光,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感情。
“孤是皇後!”常姝急了。
“你是皇後不假,”陳昭若看向常姝,“可常家倒臺之時,你又可以做些什麽呢?像今天這樣,跪在周陵宣面前乞求他的垂憐嗎?”
常姝登時背後一涼,看着眼前的陳昭若,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麽久了,我依舊看不透你。”常姝輕輕搖了搖頭,道。
“你不必看透我,因為就連我也看不透我自己。”陳昭若說着,頗有些苦澀。
“常家的事,你不要管。”陳昭若接着道。
“為何我自家的事,我卻不能管?”
“渾水,越攪越亂。”
常姝看着眼前的這個姑娘,問:“難道我就只能看着父親蒙冤而什麽都不做嗎?我,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陳昭若急了:“阿姝――”
“你好好休息吧,陳夫人。”
常姝說着,轉身就走,卻見朝雲擋在了自己身前。
常姝一愣,轉頭看向陳昭若,苦澀地笑:“你的人?你派人盯着我?”
陳昭若不說話,一旁的青蘿道:“皇後娘娘還是在這昭陽殿待着為好。”
常姝冷笑:“威脅我?”
“你還記得我送你的棋盤嗎,”陳昭若道,“死局,先動手之人,必将先露出破綻。如今明面上,常家是那個先沉不住氣的,我如今把方姑姑……”話還沒說完,只見常姝忽然退了回來,把陳昭若死死地按在床上。
“金風呢?”常姝咬牙問着,“我問你金風呢?你把她怎樣了?”
陳昭若一愣,淡淡道:“她出宮了。”
“你以為我會信你的話嗎?”常姝說着,眼角泛紅,“我以為我懂你,可如今我真切地意識到,我根本看不透你……我也不敢再相信你了。”
“你的心計……太深了。”常姝顫抖着聲音道。
陳昭若看着常姝,眼圈漸漸紅了,她面色也逐漸慘白。忽然間,她捂着小腹,眉頭緊皺。
“主子!”青蘿發現不對,叫了一聲,忙前去察看。
常姝低頭看去,不禁慌了。她握了握常姝的手,只覺冰涼。
“怎麽這麽多血!”
“來人!快來人!叫太醫!”
“昭若,昭若你撐住……”
陳昭若昏迷過去前,眼裏只有常姝焦急的身影和呼喊。
“果然,你還是在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