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們幾乎是同時撲到圈中抄起了劍。蘭斯有點吃驚,以鯊虎的個頭,他未免也有點太敏捷了,盛名之下所言非虛。他心中警鈴大作,矮身躲過他的橫斬退到圈邊。鯊虎沒有追逐。他們面對着面沉下身,緩緩繞着圈走位。很明顯,鯊虎沒有跟北方人打過劍舞,而蘭斯也沒有跟南方人交過手。他們彼此都是對方的初次。
這讓兩人都難得謹慎。
圍觀的船員們沒有看到天雷勾動地火的劍舞,都不禁起哄,蘭斯還聽到他們用通用語叫喊着:“船長!殺了他!殺了他!”他嗤了一聲,微微調整了劍尖,他有的是耐性。時間很快就過去了。鯊虎看着他被曬得微紅的鼻尖,終于忍不住罵了句“黑底板板”,旋身飛進。蘭斯一轉腰,劍尖蕩開他的大劍,退到了鯊虎剛剛所在的位置。他不用看,腳後跟就穩穩地站在了圈內。但是他知道自己大概不會贏,鯊虎很強,他那一劍震得他手臂發麻。
“這是什麽意思?”鯊虎索性放下了劍,不高興地在對面踱步,“你就打算這樣耗下去?”
“那對你沒什麽壞處。”蘭斯笑着舔了下幹澀翹皮的嘴唇,“反正我也耗不過你。”
鯊虎認為他是在譏笑這場劍舞根本不公平,皺了皺眉頭,“即使你這麽說,我也不會手下留情。”說着,再一次朝他撲來。這一次他沒有再躲。
攻,守,再攻,閃身,回刺,揮砍,躲閃。兩個人赤着腳,在圈中跳起了危險而美麗的劍舞。鯊虎的“進擊”在鹹濕的空氣中留下鋒利的劍路,像南方的太陽一樣耀眼,同時危險得要命。那是力量,耐力,戰法的集合。他的舞步沉穩,豪不淩亂,手中連劈帶砍,光是聽着那熱辣的空氣,都足以讓敵人的膽寒。相較之下,蘭斯仿佛拿着的是一根針,他柔韌,敏捷,在那些大開大阖的縫隙處挑、紮,偶爾還飛快地補上細密的針腳,然後就像條魚一樣偷偷溜走了。他不像鯊虎那樣劍劍都拼上全身的力量,他的秘訣在手腕上。
鯊虎簡直像是滿腔的力氣刺進了水裏:“這真是……太奇怪了!你們北方人都這樣麽?”
“嘿,別這樣說,我很強!”蘭斯聳聳肩,摸着自己的肚子,“而且你不是劃拉了我一刀麽?很深呢。我可是強忍着才沒有倒下。”
鯊虎失笑:“巴沙,別說的我欺負你一樣,你也讓我流了血!”他嘀咕道這可是這幾年都沒有的事了。
“挺好,”蘭斯點點頭,朝他扯出一個懶洋洋的笑,“扯平了。”雖然鯊虎說他不會手下留情,但是他知道鯊虎其實在讓着他。以他這樣強力的突刺,他再敏捷也沒用,鯊虎只要一把打掉他的劍就可以了,就這麽簡單——何況現在的鯊虎幾乎跟他一樣敏捷。但是鯊虎沒有。蘭斯看着眼前的高大男人,不禁輕笑了一聲。
鯊虎變得暴躁:“巴沙,你在嘲笑我麽?再來!”
“我又沒想跑!”蘭斯劣質地笑着,跳起來劈空斬下,想要蕩開他攻來的“進擊”,這個時候,誰也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叮得一聲,他的劍在進擊的劍鋒上……崩斷了。
“天吶!”
“黑地板板!”
兩個人同時咒罵。鯊虎回頭責備他的手下,“你們就不能給他找一把好一點的劍麽!”
“小心!”船員們大呼。
鯊虎只感到腰後被人用力一頂,他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人撲倒了。蘭斯坐在他腰上,用力壓住他的雙手,露出勝利的微笑:“你輸了,船長,你的腦袋出了圈!”他指指地上畫着的細線,高興地搶過他的進擊對準他的脖頸。
鯊虎很憤怒,可是他沒有動彈。
“這可太卑鄙了,巴沙。”他只是眯着眼睛這麽說。裁判員看着鯊虎陰晴不定的臉,最後猶猶豫豫地判定蘭斯贏。船員們義憤填膺。蘭斯放下了劍,“反正這一開始就不是一次公正的劍舞,我甚至沒有拿到自己的劍,我的身體狀态也很糟糕。當然,最重要的是,你輸了不過就是輸了,我輸了說不定就沒命了。請你原諒我為了活下去不擇手段吧,大貓!”
“我不會在圈中殺人,巴沙。”鯊虎翻了個身。蘭斯敷衍地笑了下,疲憊地想從他身上站起來,卻被絆了一跤,重新跌進了他的懷裏。
“對不起,你以後說這句話的時候應當謹慎一些。”他的臉色慘白,伸手捂着自己的傷口,“我可能站不起來了。”
鯊虎連忙坐起來把他扶在膝蓋上。蘭斯看上去情況很糟糕,他髒極了,原本雪白的皮膚上到處都是淤青和傷口,腰上的大口子正咕咕流出血來,染紅了他的腰布。鯊虎仔細檢查一遍,從容地用腰布按住他的傷口,“你可別想糊弄我。我下手不重,傷口也不深。裝死我就把你丢下去。”
“我快曬暈了,給口水喝吧。”蘭斯嗚嗚哭着把臉埋在他腰上。至少那樣還有點陰涼。鯊虎把他的臉掰正,遺憾地啧啧兩聲,“對不起,我是個海盜頭子,而你剛剛打贏了我,你現在自由了。你既不是我的船員,又不是我的俘虜,我為什麽要給你水喝呢?清水是很寶貴的,北方巴沙。”
“談條件別拐彎抹角的,南方人。”蘭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好,拿手背給自己遮着陰涼。“我現在為了口水可什麽都能答應。”
“我想也是。”鯊虎笑起來,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巴沙,就像你說的一樣,你很強,我希望你留在船上。”
“這可比我想的好多了。”蘭斯徹底放松下來,“所以水,水!”
鯊虎一邊把水袋塞在他手裏,一邊說:“船員都該有個新名字,以示跟過去的日子決裂。你就叫巴沙吧。”
“讓你改口也不太容易。”蘭斯迫不及待地喝飽了水,一攤手就在甲板上暈了過去。對現在的他來說,沒有知覺是最幸福的事情。只可惜這個狀态沒有持續多久,他似乎只是眯了一會兒,就又回到了水深火熱之中。
“別叫得好像你有多疼似的。”一個皮膚微黑的矮個子男人轉過身來,他穿着白襯衫,看上去很幹淨,很有修養,像是個有學問的人。他放下油燈,拿着一罐子氣味清涼的藥膏走過來,塗抹在他□的四肢上。蘭斯舒服得只剩下哼哼的份。他被太陽燒傷的皮膚終于不再是火辣辣的了。
“像你這種人來南方,是找死吧?”男人丢給他一件新的亞麻襯衣。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曬成小麥色呢?跟你們一樣。”蘭斯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桌子上。他試着坐起來,卻失敗了,他肚子很疼,而且他依舊虛弱。男人攙他起來,然後在他動作遲鈍地穿襯衫時冷眼旁觀。
“我太餓了,給我點東西吃吧。”蘭斯抱怨,“我差不多有半個月沒吃東西啦。”
“那你早就死了。更不要說跟鯊虎打上一架。”男人沒好氣地離開了船艙。不一會兒他下來,拿了兩份熏肉、土豆還有朗姆酒。蘭斯跳起來就去勾酒,男人拍開他的手,“那是我的。”然後遞給他一杯蜂蜜水。蘭斯懊惱,伸手把他的那份熏肉也吃掉了。
“埃文。船上的醫生。”男人說。
“蘭斯。”他随口應道,然後想起來他已經有了新的身份,“巴沙。”
埃爾文嗤笑:“別裝模作樣了。你從哪裏來?”
“白石城。”他沒有什麽好隐瞞的。
“貴族?”埃文用力一拍蘭斯的背,“你騙不了我,老爺。你沒見過下等人吃飯——我們這都是,你有空逛一逛,就知道大家吃完飯底下有多髒。”
“謝謝,我把這當做誇獎。”蘭斯抓了只雞腿,“也沒有這麽貴。稀裏糊塗被帶上戰場,稀裏糊塗活了下來,稀裏糊塗被撿到。現在我們不都是兄弟麽?”他試着想擡手拍埃文的肩膀,但沒有成功。他的肌肉仍舊酸痛。
“我可不吃這一套,”埃文忙着整理手術器械,“北方佬,你想要上岸,那就盡快。”
“你怎麽知道我想跑?”蘭斯吃飽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還打了個長長的飽嗝。
“船會在五天後靠岸。”醫生從容道。
蘭斯饒有興味地打量着醫生。他乘機偷過他的朗姆酒一飲而盡:“我想我對你有點興趣了,醫生。”
埃文依舊忙着自己的事:“我可沒有,巴沙。”
蘭斯聳聳肩,“但這點興趣比不上下船的誘惑,你猜對了。非常謝謝你有意幫我。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我怎麽知道你不是想蒙我。”
“對付你需要什麽陰謀,小巴沙?”醫生嗤笑一聲,靠着桌子抱着胸,很輕松地模樣,“你這家夥一看就讓人讨厭,冒失,好鬥,還挺娘,跟你一塊共事我一定會發瘋。這就是我想幫你下船的緣由,還是說攆這個詞更貼切?滿意了麽?我該說的說完了,信不信由你。”說着就要把他推出艙門去。
蘭斯沮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趕緊讨好地握住抵在胸前的那兩根手指頭。“如果你願意再多幫幫我,我就會遂你的意,早早滾下船的。”
埃文嗤笑:“你看,我就知道你是個麻煩鬼,事兒精。說吧。”
蘭斯飛快地說,“你知道,我是個劍舞者,現在我丢了劍。你們俘虜了我,理所應當也沒收了我的劍,是不是?告訴我它在哪兒。”
“那可不一定。這可是艘三桅帆船,你還指望他開進三岔河麽?當時我們是坐着長船去的,撿的東西可不多。”
“再想想吧,那是一把很特別的劍,你只要看他一眼,終身難忘。劍柄是銀白□的,上面雕刻着諸神和冬青樹,劍刃是粉紅色的,再想想,好好想想……”他瞪着碧綠的大眼睛緊張地望着埃文。
“粉紅色的劍刃……”埃文嚴肅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狀。蘭斯眼睛發亮。埃文按住他的肩膀,“是不是上頭還裹着蕾絲,巴沙?”說完就毫不留情地大聲嘲笑他。蘭斯氣得跳腳,“別這樣!我哪裏像個娘們了!”
“戰利品都在船長那裏,我只是船上的醫生,我甚至沒有去三岔河。鯊虎分配戰利品可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埃文用憐憫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只是想要一把劍護身,在你下船的時候,你要多少我可以給你多少。這是我唯一能幫你的了,再多就沒有啦。”
“那可不止是一把劍,醫生。他是力量,是自尊,他是我的自由,我一定要帶他走。”蘭斯聳了聳肩膀,看上去很是沮喪,“總之在找到他之前我不會走的,希望在五天之內我可以把這件事兒辦完。”
“你要去偷?”
“請幫我保密吧,醫生!你也不想看到我總是在你面前晃來晃去吧!我可不是吹牛皮,我想要逃跑的時候,連地毯上的老鼠都比我吵得多。在此之前我會比誰都聽話,醫生。”
“你要向我發誓不會用你的小繡花針傷害任何船員。”埃文嚴肅地說。
“你到底是什麽毛病!你不能總是調戲新來的!”蘭斯跳腳。
“我告訴你為什麽吧。這世上的男人,不論好壞,閑得發慌的時候都喜歡欺負欺負小姑娘。”埃文大笑着把他推出門外。
“你就這樣把一個病人趕出來?”深夜的海上還是挺冷的,蘭斯裹着單薄的襯衫抱緊了身體,“你還真是個負心漢。”
埃文笑夠了,拍拍手,看了一眼邊上巨大的身影。“他會好好教你船上的規矩。”
蘭斯一愣,他面前是早上那個兇胖子。蘭斯現在才有空端詳他做的好事,這胖子大概被他打掉了一顆牙,下巴則浮腫得像第二張臉……
“我很抱歉。”蘭斯一邊說一邊倒退,而埃文已經大笑着把門關上。
兇胖子逼上來,居高臨下地望着蘭斯。他這麽魁梧,幾乎擋掉了蘭斯頭頂的星空。有一瞬間蘭斯以為他要揍自己了,轉身瘋狂地敲門,但随後他就被胖子提溜着領口拖走,拖到了底艙。蘭斯吓得連連禱告,起碼有七八個神的樣子。
兇胖子把他推到了一張床上。
蘭斯整個人都吓僵了。他知道金發碧眼在南方挺走俏。這黑暗中的輪廓與噩夢中的重合:“你、你要做什麽!”
“你說呢?”兇胖子邪惡地解開了自己的襯衫。
“不要啊——”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次更新就是4號晚上9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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