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其實我只要還有些腦子,就會想一想尚香被迫和我睡在一張床上本就不情不願,一向冷冷淡淡,那日為何會突然對我溫柔起來?
因為三天後,尚香就不見了,連同望月一起不見了。
我獨坐在河邊,身穿錦衣華服,帶着一張猙獰的面具,雙肩鬼火明滅,身後是上百個小鬼,尖耳,長尾,獠牙,利爪,他們靜靜伏在地上,只等我一聲令下。
湖面早已結了冰,冰面照不出我的影子,因為鬼魅沒有影子。我看不到我的臉,不知我的表情是怎樣,我有多久沒照過鏡子了?很久,久到我都忘了自己是何模樣了。
我突然有些後悔當初跳下忘川河了,這是這一千多年來我第一次後悔,可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早已不是鬼,連投胎轉世也輪不到我。
那年熊祗說,何苦呢?害人害己。
竟是到了如今也是依然如此。
哈,哈哈,哈哈哈
陰風乍地起,百鬼之主笑。
我畢竟是酆都之主,在人間找個人還是容易得很,我困惑的不是要去哪裏找他,而是找到他又該如何。
果然,只得一天尚香和望月就被抓到了酆都鬼牢裏。我去見他們的時候尚香緊緊擁着望月,讓人看了心生厭煩。
我用法力分開他們,懶得去看他們的表情,人見了鬼大多如此。我揮了一下衣袖,鬼火瞬間照亮了整個大牢,我飄到尚香面前,拇指摩挲着他的嘴唇,喃喃道:“我對你不好嗎?你還想怎樣呢?怎的還是要逃?”
尚香啊了一聲,複而又盯了我許久,遲疑地問:“如願?”
我哈的拍了一下手,對着他把面具稍稍掀開又快速放下,但也足夠他看清我的模樣了。“既然我是人你也不會喜歡我,那我就告訴你我就是鬼那又如何?”
我将尚香囚禁在我的房間裏,将望月囚禁在大牢裏,并以望月來要挾尚香。
我不知道這樣是對還是不對,但我已墜入了一座偌大的迷宮,不見天日,沒有出口。
“你可恨我?”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洋洋灑灑的落雪,一絲一絲冷意透進了五髒內腑。
尚香自被我用法術縛住強行從地牢帶到房間後就不再掙紮,他像是癡傻了一般,目光呆滞,面無表情。
“我可是恨死你了!”我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撕碎他的樣子,“你很久以前便認識我了,大概四百多年前吧,那一世你叫靳尚。”
我忽發現他在我說出靳尚二字時眼睛不自覺的動了一動,甚是歡喜,我瞬間移過去欣喜地問道:“你是想起什麽來了嗎?還是,你覺得這名字熟悉?”
他又恢複了那副呆呆傻傻的樣子,好不氣人,不知當年我癡傻時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我忽想起了腳镯,便翻身去尋,自找到尚香我便把他封了起來,否則它一直響也當真是煩人得緊。
“你看,”我把腳镯放到他手裏,鈴铛響的比平常還要厲害,叮叮當當的似是在訴說着與主人的前世今生。“這曾是你的紫金qiang,後來小白,就是鬼差白無常,他将qiang頭做成這腳镯贈與我,這腳镯只有見到主人時才會響的。”
尚香的手動了一動,他終于肯擡頭看我一眼,那眼神太過複雜,我半天沒有看懂。我有些洩氣地問:“你不信我嗎?”見他沒什麽反映,我便把頭埋進他膝蓋裏,悶悶地說:“你怎能不信我?我為了你在忘川河裏受了一千年的折磨,你怎能不信我?你怎麽能?怎麽能呢?靳尚,靳尚,靳尚”
自那日起,我時刻守着尚香,他老實得很,不哭也不鬧的,給飯就吃,抱他上床就睡。
我不再叫他尚香,而叫他靳尚,我每日都給他講靳尚的事,說那年我六歲,你問我願不願意和你走,我說願意,從此你便收養了我;說我七歲生辰那年你送了我一把qiang叫破軍,從此你便教我習武,我一身武藝皆是你親授的;說我十二歲那年你帶我上戰場,你說我長相太過柔美沒有氣勢便做了這面具贈我,不過我帶着的這個不是當年那個,當年那個後來被我燒了,這個是我又做的,也是為了震懾百鬼,與你送我那個一模一樣呢,那年我一舉擒了敵方将領,你誇我是天生的良将之才;說我有眼疾只能看見黑白之色,你便答應定會帶我去漠北看雪,至今還沒實現呢,等哪日你陪我去可好;說你很會堆雪人呢,每逢下雪你總會堆個叫如願的雪人給我
轉眼落雪已化,酆都沒有春暖花開,花紅柳綠,有的只是陰風裏的點點濕氣。
那日清晨,靳尚摘下我的面具,他眼波流轉,輕柔地撫着我的臉說:“我想了許久,終于想明白了,你我既是前世便緣定了三生,這世便就該接着再續前緣。”
我愣怔了好久,想我不曾對他說過他前世喜歡我呀,又哪裏來的緣定三生?但我覺得此時不該糾結那種事,我興奮地摟住他,一遍一遍叫着靳尚,只覺心都化成了一汪春水。
“我在這酆都城裏也待了許久,看這雪已化了,怕是到了春天了,我想去外面走走,看看春天的樣子可好?”靳尚輕撫起我的發絲漫不經心地把玩着。
我心裏一頓,只覺這動作甚是熟悉,“你可是又要逃跑?”
“哈哈,”他在我嘴上輕點了一下,又突然咬住我耳垂,在耳邊喃喃道:“你說過你死時也二十有四了吧?又在這人間活了上百年,怎還像個小孩子?”
我耳根忽地便紅了,惹得他咯咯笑個不停,我有些不好意思,從前靳尚也時常會逗得我面紅耳赤,但卻從不做這種事,忽想起那一世靳尚不喜歡我斷不會對我做這事,而這一世他在風月所裏待了太久,怕是這種事也習慣的很,便不再去在意。我想他畢竟是人,在這陰暗之地待太久确實不好,便覺得的确該帶他出去見見陽光了。
第二日一早我便換了一身常服帶靳尚出了酆都城。之前不甚在意,忽發現這幾月他個子竄了不少,竟已與我一般高了!怕是不久就要高過我了。
我看着他的側臉笑了笑,在酆都裏他便不再濃妝豔抹,平添了一份英挺俊朗。我把右手拳起來塞進他手心裏,嘻嘻笑着說:“握一握嘛,我小時候你都是這般牽着我的。”
靳尚斜了我一眼道:“那是兒時,你現在又不是垂髫小兒,再說了這麽多人”
“他們看不到我的。”我打斷他的話,伸出左手抓起他左手強行讓他握住我的右手,“我沒有化成實體呢,太陽太大,消耗太大。”
靳尚皺着眉頭,疑惑道:“那我為何看得見你?”
我咯咯笑着說:“你已經是鬼了你不知道嗎?哈哈!”
見他面色一變我趕忙擺手:“騙你的啦!只是我略施了些法術而已,我是千年的靈,想讓誰看見我都行,同樣的,不想讓誰看見我那人也絕對看不見我。”又走了一會兒,我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終于忍不住問出口:“可是,你若是人,便不能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你可願也變成鬼?和我永生永世的過日子。”
靳尚被我的話吓得着實不輕,愣怔了大半天,才緩緩道:“再,過些時日吧,我,還想多過幾日人的日子,我見你似是不用吃飯睡覺也不能經歷暴曬,身子常年冰冷還畏寒,月晦時靈力還微弱得很,想來做鬼也有諸多煩惱。”
“你知道的還真多。”我嘟哝着,但想想也确實如此,且他并沒有說不願意,便就先不提此事了。
“我想去拜訪一個朋友,他是我在這世間唯一的朋友,可以嗎?”靳尚似是在詢問我,但語氣卻絲毫沒有要征得我同意的意思。
“我與你一同去吧,你是想他看見我呢還是看不到我呢?”我雙手挽起他的手臂,忽有種新媳婦見公婆的感覺。
遙遙望去,靳尚朋友家甚是平常,小門小戶的人家,但是隔着老遠我便有種不适感,且離得越近越是難受,我停下腳步問靳尚:“你朋友可是道人?”
“道人?”靳尚微皺着眉似是不解,“沒聽說他學過什麽道術呀,窮書生罷了。許是家中有什麽道家物什,保平安的。”
我點了點頭,想那人家中定是有什麽法力強勁的寶貝,雖不至于真将我怎樣,但總是讓人壓抑得很,便說:“你自己去好了,我在路邊等你。”
靳尚點了點頭,便獨自去了。他剛走不久,就有一人蒙上了我的眼睛,我邪魅一笑,忽地從他懷中消失轉到他身後,吃吃笑着道:“今日是又來抓哪個新鬼啦?”
小白順勢靠在牆上,道:“哪有什麽新鬼,我是心情郁悶,出來透透氣。”
“哦?”小白也有心情郁悶之時,我甚是好奇,“怎不見大黑呢?”
“別提那呆子!提他就心煩得緊!”小白臉一撇,似是的确又心煩了不少,忽地臉色一變,湊我耳邊道:“剛我跟了你一路,那小人兒長得甚是俊俏,怎得你要吸食他陽氣不成?”
“我是千年怨靈,還用靠吸食人的陽氣?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說着不禁也笑起來,“那是靳尚。”
“靳尚?!”小白臉色古怪了一下,但很快恢複正常,“哦,你尋到他了呀,怎得這一世他心系于你了?”
“是,也不是,”我微皺起眉頭,“是我将前世之事告知于他了。”
小白倒吸了口涼氣,又問道:“他去那道人家中做什麽?”
“不是道人,是他朋友,”我趕忙解釋,“許是家中剛做過法事存了什麽法術頗強的寶貝吧。”
“哦,”小白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不是潑你涼水,只是你自己,還是小心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