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陰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
我只想說,如若有一天,我千年的道行都付之東流,那我定是閑死的。
我懶懶地躺在搖椅上,東看一股綠水流,西瞧一汪紅清泉,長嘆一口氣,終究是暗淡無色一片灰!哎,哎,哎!于是我說:“小紅兒啊,公子教你讀詩可好?”
小紅兒從那血水中緩緩走出,抖了一抖婀娜的身姿,一時間,噼裏啪啦的,千朵萬朵彼岸花遍地開。
“那公子要教小紅兒讀什麽狗屁詩?”小紅兒嘴一咧,春風也度玉門關。
我皺起眉道:“小紅兒呀,你好好個女兒家,不要學那粗俗話!”然後清了清嗓子,嗯——哼!“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小紅兒臉刷地變了色,雖說我看起來是變成了黑色,但據我多年經驗一定是變成了紅色。小紅兒神色扭捏,嬌羞道:“公子你好生的壞!”
我大驚,我做了什麽?我說了什麽?忽地一拍手,哎呀啊!我恰是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做呀!
果真是吾家有女初長成,正是春花爛漫時。
我想我家小紅兒品性純良,人間情愛知之甚少,于是我下定決心,竭盡全力要促成小紅兒與靖哥哥的好事。
我馬上去找靖哥哥将小紅兒喜愛他之事告知于他,誰料他竟一口回絕了我,我大怒,指着他鼻子喊武靖你這厮好生不知好歹!你不知上門不要大逆不道嗎?!但靖哥哥是這樣解釋的,小紅兒容貌與我太過肖似,完全是一張臉換了兩套裝罷了,與她談情說愛就仿若與我談情說愛。我想所謂相由心生,小紅兒此前沒見過什麽美人,在忘川河裏她與我日日相處,便在幻化人形時直接幻化成我的模樣,就連酒窩與虎牙也是一樣不落。可她卻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可見我的容貌真是可男可女,實乃人間極品!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靖哥哥不能與我談情說愛,否則就是以下犯上,就是禍亂朝綱。于是最終得出的結論是他果然不能與小紅兒談情說愛。這事着實讓人心中風蕭蕭兮雲飛揚,大将軍一去兮不複還呢!
此事便暫且作罷。
我對小紅兒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多情總被無情惱,我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年年春天都會離離原上草!
小紅兒不勸還好,一勸殺死村口一頭牛,二勸鐵樹開花水倒流,三勸拿刀追着我天上地下無出走!
現實教會了我一個血淋淋的事實: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轉眼又是滿園春色,芳菲正好的時節,我內心卻甚是憂愁,不知為何。
許是因為我昨日又收了一個大鬼,最近收了好多大鬼,奈何我酆都城官制不怎麽完善,給他們封官實在是令人頭痛之事。
“一年過去了,”橋姬坐在橋頭慵懶地喂着魚,當然都是她自娛自樂變出來的魚,“你可要去殺了他?”
我放下官制表決定這事還是交給武靖為好,沖橋姬甜甜一笑:“上天有好生之德,饒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位小娘子看你長相還算周正,怎得這般喜好那打打殺殺。”
“怎能叫還算周正?”橋姬将那魚食全朝我拋來,本那麽小的魚食瞬間變成豆大的石珠,大珠小珠落地盤!
我驚呼一聲,閃身躲過,罵道:“你以下犯上!小心我治你大不敬之罪!”
橋姬卻不反駁了,長嘆一口氣,幽幽說道:“你放了他也好,反正他最多也就還剩個五六十年,下一世你早些尋到他便是了。”
我愣怔了一會兒,想着萬一下一世也如此,下下一世也如此,下下下一世亦如此呢?
人生次次如初見,事事秋風悲畫扇。
那畫皮鬼來見我時濃妝豔抹,乍一看連男女也分不清。
我問他你來做什麽,他吃吃笑着,聲音尖銳,讓人好生的難受。他眉眼一挑,說:“我與酆都之主來做筆交易。”
“哈哈”,有意思,我瞬間移至他面前,仔細打量着他,“交易?我有什麽是你想要的?你又有什麽可與我換的?尋常的物什我可看不上眼!”
“也沒什麽,”畫皮鬼不動神色地退後了一步,“聽聞你有一把刀叫血刃,我甚是感興趣,你慣喜用qiang,那刀對你也沒什麽用,不如就給了我。”
“你倒打聽的清楚,”我一甩袖,又坐回到大殿上,“這個對我确實沒什麽用,可也是我廢了不小力氣奪來的,你有什麽能與我交換呢?”
“我可以陪着你,”那畫皮鬼緩緩向我走來,笑得風生水起,“一直到你找到來生的靳尚。”
我一躍飛起數丈,發絲死死纏住他的脖頸,“你竟連靳尚都知道,果真不是什麽泛泛之輩,可是,你又憑什麽知道我願意讓你陪着?你又是什麽東西?”
“我是畫皮鬼,”畫皮鬼仰着頭,呼吸困難地說,“你想誰陪着你,我就畫成誰便是了。”
“我不要。”我蹲在地上把鬼火點亮了又撲滅,撲滅了又點亮,“我才不要。”
“你太寂寞了。”他從後面抱住我,輕輕說,“怎麽樣?現在的我是尚香呢還是靳尚呢?”
我一直覺得我不寂寞,但我還覺得我今年還是年輕人呢,所以“覺得”并不代表什麽。但我寂寞嗎?我覺得寂寞這個詞玄乎的很,我以前以為沒人陪着就會寂寞,後來發現一群人陪着依然寂寞,且更加寂寞,以前覺得沒找到靳尚會寂寞,現在覺得找到了才是最寂寞,我打架時不寂寞,打完架就寂寞,喝酒時不寂寞,喝不醉就會寂寞。由此看來,我果然寂寞的很。
“那你還是畫成靳尚好了,”我仔細比較了下靳尚與尚香的臉,覺得其實長什麽樣也無所謂,只是好歹靳尚不管存着什麽目的總還是有誠心誠意對我好的時候呢,可尚香是一心要算計我,“我給你畫張他的畫像好了。”
傳說中大妖怪似乎都是無所不能的,随便一揮手,雞鴨成群還有牛,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變不出來的。其實這也只是傳說中罷了,理想與現實總是有差距的,傳說大多是藝術,而藝術來源于生活終歸還是要高于生活的,于是,此時的我拿着畫筆不知該從哪下手。雖我的腦中一直浮現着玉樹臨風玉面将軍靳尚的英俊臉龐,但我下筆着實沒什麽神,于是
“你在畫猴子!”
“不!我在畫靳尚!”看着畫皮鬼臉上忍俊不禁的笑意我真想一口咬掉我的舌頭,不如說是猴子,哎哎。
“哦,”畫皮鬼表情嚴肅起來,“那我現在就化成這個樣子。”
我十分挫敗,蹲在牆角用中指在地上劃圈圈,從今以後我就要與猴子為伍了,我竟不能畫出靳尚的模樣!
“哈哈,”畫皮鬼在我身後笑得甚是猖狂,“我知道靳尚長的是什麽樣,逗你玩呢。”
“你如何會知?!”我詫異地看向他,怎麽看也不覺得似曾相識。
“那一世我們見過。”畫皮鬼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笑得我渾身哆嗦。
“那從今以後你便叫靳尚好了。”我沖着他一笑,露出我白生生的虎牙,哈。
那畫皮鬼的畫工果然了得,我看着他的臉不停地咂嘴,真是了不起呀了不起!“你身前難不成是畫匠?”我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額,只是略懂,略懂而已。”畫皮鬼真是謙虛得緊。
我火氣上來了:“什麽叫略懂?!你是在嘲笑我一點也不懂嗎?”
“沒有,”畫皮鬼吹了吹我最終還是點亮了的鬼火,開玩笑,酆都之主點的鬼火你以為是個鬼就吹得滅的嗎?!果然,燈火依然,“你自幼尚武,不懂書畫也是正常。”
“我以前果然是與你相識的吧,你知道的還真是太多了。”我說着又仔細在腦海裏翻騰了一下,但他是畫皮鬼,着實也看不出最初模樣。
“罷了,你不必想了,”畫皮鬼看我着實辛苦便阻止道,“便叫我靳尚就好,我便是靳尚就好了。”
我看着那張臉,那張靳尚的臉,那張臉對我微微笑着,對我說:“從此我便一直陪着你就好了。”
一直陪着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