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的出生是個謎。
自我記事以來我就生活在昆侖山了,我是個道人,因為我的師父師伯師兄師弟都是道人。
十五歲以前,我只知我叫清歌,我是昆侖山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小道士。
但十五歲之後,我已不知道我究竟叫什麽了,因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而斯人即是我,我就是傳說中的斯人。
一日,師傅與師伯将我叫進密室,我受寵若驚。我想也許師傅是要傳我密宗武功,或許師傅是要告訴我其實我是他們其中一個的私生子,最後,我猜中了八分的結局,卻沒料到經過的一分。
師傅與師伯在密室中布了一個陣,并要求我把衣服脫光。
我大覺有傷風化,連連擺手,直叫不好不好。
最後我被師傅定住,師伯們便沒羞沒臊地将我脫光,還将我扔到陣法中間,我臉紅地都能滴出血,我感覺我此刻就像師兄們口中将要被那歹人殘害的姑娘,雖我從沒見過什麽姑娘,但我卻奇妙的與她們心意相通了。
“我們将要開啓你前生的記憶,你準備好了嗎?”
噶?我唯一能動的眼珠子拼命地轉動,我想問什麽前生的記憶為什麽要開啓我前生的記憶為什麽開啓我的記憶都不征求我的同意?
果然,師傅問我準備好了嗎并不是真得在問我準備好了嗎,他只是在說注意啦!我要動手啦!
然後,一束一束的光從師父師伯們指尖唰唰唰地齊向我射來,一時間我的頭漲的似要裂開,然後越來越痛,越來越痛,他們其實是來殺我的,這個大逆不道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在我以為我當真要死了的時候,那些閃現在腦中的畫面開始一點一點的出現。
第一世我叫靳尚,是楚國一等一的護國大将軍。我的戀人叫熊祗,我養了一個孩子叫靳如願,後來我将如願送予了熊祗,再後來我在一場大戰中死去。
第二世我是個富商,臨死前見到了化成怨靈的靳如願。
第三世我不幸淪落紅塵,做了一個小倌,我的戀人叫望月,也是個小倌。後來靳如願逼我和他在一起,最後我自殺了。
第四世我剛出生就被靳如願抱到了一個叫做雪霁山的地方,十六歲那年我離開了雪霁山,遇見了一個說喜歡我的男子叫楚羽民,十九歲時我又回去了,最後死在了靳如願的qiang下……
記憶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前生的記憶就更是妙不可言。
那些記憶似是遙遠,也仿若昨天。
我記着每一件事,卻唯獨記不起我的愛恨。
但有件事我卻清楚了,我世世代代都是在與男子糾纏。我此生沒遇見過大姑娘,也沒喜歡過小夥子,真不知這一世能不能正常。
當年大師兄長相頗美,一次随師父下山偶遇當朝天子,那九五之尊起了色心便要讓大師兄當他的娈童,師傅佯裝答應,卻在夜裏就帶師兄拂袖而去了。那時我年紀小,還不是很懂,可幾年後,大師兄自己跑去甘願做了那色皇帝的娈童,把師父氣得病了好幾天,我後來終于明白大師兄是把自己當成姑娘給了那皇帝了。
又想到如願,只覺他美目倩兮,長發飄兮,纖腰柔兮,比之師兄,更像個姑娘,雖然自己沒見過什麽姑娘,但直覺覺得姑娘大概就長如願這樣。
可我喜歡的竟不是像姑娘一樣的靳如願,而是喜歡比我還要男人的熊祗,難不成我是将自己當成了姑娘不成?
在我還沒從複雜情緒中緩過來,師傅的聲音就飄了過來,他說:“望月是熊祗的轉世,楚羽民亦是。你與他本是緣定三生,但奈何每一世靳如願都會幹涉,所以你們終是有情人難成眷屬。”
我有些困惑地看向師傅,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裏不對。
師傅看了我一眼,也不知對我的表情滿意與否,只接着道:“但靳如願喜歡你,所以你就是他唯一的弱點,作為昆侖山的一員,你有責任與義務為天下蒼生除害。”
靳如願。
所謂花開引蝶,樹大招風。
酆都鬼城近百年來愈發壯大,凡是不想轉世的鬼魂都跑來投入酆都門下。愈來愈大壯大的酆都城行事也愈來愈猖狂,随處收羅有本事的魑魅魍魉,一時間,百鬼之主名副其實。
于是,如今的酆都之城俨然是天界,冥界,妖界,人界的衆矢之的了。
而酆都之主靳如願便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我被委以重任,按着師傅的說法,我除掉靳如願這個人民公敵,因公是造福三界,因私是為救出我那世世代代的心上人。
我深思熟慮了一番,覺得此事甚好。
首先,我一身絕學終于能大展身手了,其次,做成這件事後我離當昆侖山掌門人的位置又靠近了一步。最後,還有熊祗,我記不得我愛他的心情,但我想我是愛他的,因為會心痛。
在離開昆侖山前,師傅果然傳了我密宗絕學,我用三年的時間習得了這曠世絕學,臨別時,師傅語重心長道:“切記,凡事以大局為重。”
我看着風中師傅飄飛的白發,直覺師傅又蒼老了幾分,頓感酸楚,于是我跪下規規矩矩地向師傅及師伯們行了個大禮,從此只身他鄉處。
三個月後,我到達了傳說中的人間鬼城。
初生牛犢不怕虎,我略施小計,騙了守門大将,卻不料剛闖進城內,便被一個身穿盔甲的将鬼攔住,最終不敵倒下,在閉眼前心有不甘地想,師傅總說我是天生奇骨,谪仙轉世,害我小小年紀便不知深淺,自以為道行頗深,還沒來得及見過什麽姑娘,就要因年早逝了,實乃師傅之過也……
“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裏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
清冷的歌聲讓我一時慌了神,恍惚間直覺我已經英年早逝,進了陰曹地府了。這個想法吓得我猛地掙紮起身,然後更加愣怔。
一個華服少年倚窗而坐,三千青絲潑墨般散了一地,左手中指輕叩着窗沿,伴着拍子清唱着我夢中聽到的歌謠。
那熟悉的背影,以及那熟悉的聲音,千萬種思緒最後只化作了一聲輕喚:“如願。”
歌聲被打斷,少年皺眉轉過身來直直看着我,猙獰的面具下一雙丹鳳眼銀光流轉,似是在看我,又似在透過我看別人。
只一瞬,一種窒息的心痛感讓我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你識得我?”清冷的嗓音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疑惑,“可我卻不識得你。你怎會識得我?”
身體已經恢複了正常的我連神智也跟着活絡了起來。我的大腦在短短片刻中将我如今的境遇以及我下一步的計劃仔細縷了一遍,再看向他時已能風清雲淡淡。
但,請叫我天馬獎影帝。
“如願,”我深情地望着他,透着七分的疼惜與三分的溫柔,哽咽道:“我是靳尚,你竟不識得我嗎?”
如願倏地高高飛起,三千青絲盡糾纏于風中,錦衣華服的長擺似裂帛般嚓嚓作響,陰風起勢,山雨欲來時。一帶上那猙獰的面具,他便不是什麽靳如願,他是酆都之主,百鬼之王。
“靳尚?”伴着鬼魅的聲音,屋內鬼火也皆滅,黑暗中,只能看見酆都之主暗紅的雙眼:“是誰?”
我感覺後背起了一層又一層的冷汗,但還是強作鎮定道:“是在你六歲那年将你帶回楚國養大的靳尚,是你兩百年前在雪霁山養大的靳尚,是你生生世世都喜歡着,尋着的靳尚,”我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直視着他:“我都想起來了,每一世都想起來了。”
“想起來又有何用?”如願冷笑一聲,“你生生世世都不喜歡我,想起來了又與我何幹?”
“來問你如今可還喜歡我?來問你如今可還願意與我一起去漠北?”
喉嚨忽地一緊,忽然拉近的紅眸下掩藏的是一種隐忍的憤怒:“騙我。”
我直直看着那紅眸:“沒有騙你。”
他又緊了緊掐着我喉嚨的手,更大聲地叫着“騙我。”
我握住他的手,又重複了一遍:“沒有騙你。”
手漸漸松開,如願踉跄着退後了幾步,喃喃道:“那為什麽呢?從前都是我在尋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再也不尋你了,你又為何來尋我呢?”
一時間,內心五味陳雜。
他生生世世尋我,是因為愛我,而我這一世尋他,卻是為了害他。
我與他畢竟是情牽五世,雖五世世世不得志,卻終究還是不忍。
“如願,”我嘆了一口氣,将他輕輕擁到懷裏:“你瘋癫之時,我天天都去看你,你那時是恨極了我,見到我就必定要來咬我,不咬出血就決不放開。那時我很難過,也很後悔,是我讓我們三個人都不開心的,對不起。”
他在我懷中微微地掙紮,我的胸前漸漸有了濕意。
那日後,我便暫且住在了酆都城。
開到荼蘼花事了,花期過後剩下的就只有彼岸花。傳說中只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如今似血般鋪滿了整個酆都城,妖冶魅惑。
我記着在雪霁山時,如願日日都會種一片彼岸花,但彼岸花最長也開不過一天。
聽說酆都城的彼岸花如今已經開了兩百多年,看來比起雪霁山,彼岸花還是喜歡這黑暗陰森的酆都城。
就如那人一樣,冷傲至極,孤立至極,卻無端讓人哀傷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