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噩夢終來襲
22
等少傑的回信時,接到一通家鄉打來的電話。
“哪位啊?”一不小心說成了普通話,我趕緊做好心理準備,等着電話那頭罵來一句裝×,可之後良久,對方仍舊沉默不語,直到我用家鄉話再問一遍,一個低沉的聲音這才做出回應:“要輝,是我。”
聽到那是陸勇,我便笑着罵開了:“你小子咋還能想起來給我打個電話啊,我他媽的還以為你早死了呢!”
電話那頭忽然傳來一聲哽咽,“我死了,倒也沒啥可惜哩……”然後,這哽咽的聲音又補充了一句讓我瞬間如遭雷擊般的話,“是少傑死了……”
“你……他媽的要是讓少傑知道……你在我面前咒他……他非撕破你的皮不可!”我心驚膽戰地罵着陸勇,握着電話的手分明有些顫抖。
我一直期待着,陸勇會笑罵回來。
可陸勇哭了。電話那頭的哭聲,讓我一時間眼前發黑。
“少傑生病一年多了……說是抑郁症……上周他們學校開運動會,他跟同學說他要去老鄉那邊兒混幾天……其實是一個人住進了學校招待所……兩天以後沒人退房,他們才留意到……這孩子一直……沒出過房間……”
陸勇說完,泣不成聲。
我急了!我的腦袋裏一片空白。
我暗暗懷疑,這是一場噩夢,不久後就會醒來。
于是,我閉上眼睛。
“我回家。”一瞬間,我又如夢初醒。
我幾乎沒了力氣挂上電話。
我瘋了一樣去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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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問我原因,我只說回家。
他們不允假,我無力地蹲下去,雙手抱住腦袋,放聲大哭。
他們問我家裏出了什麽事,我仍舊只是說,我要回家!
在等到批準之前,我不管不顧奔到車站,踏上了回鄉的路。
我不去想這次回去的原因和結果。
我只想着少傑的笑臉。
家鄉的車站裏,我打了電話給陸勇,陸勇騎着摩托車來接我。
陸勇帶我去了三兄弟異常熟悉的每個地方。
我們一路沉默。
天黑時候,我們停在暗沙河邊,望着奔流的河水,驀地想到,身邊沒了少傑。
少傑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了。陸勇确切地告訴我,少傑“死”了。
那種“死”,意味着豐富的少傑不再哭、不再笑、不再快樂、也不再悲傷,意味着聰明的少傑不再對、不再錯、不再思想、也不再驕傲,意味着執著的少傑不再愛、不再恨、不再思念、也不再瘋狂,意味着善良的少傑不再給、不再要、不再感動、也不再惆悵。
“少傑——”我對着茫茫夜色傾盡全力去喊,我多麽希望有人應我一聲,或者僅僅只有一絲風吹草動的回應,哪怕只是虛幻的巧合也好,可身邊的一切靜谧如舊。
我渾身無力,心口錐痛難當。
陸勇扶着我的肩膀,抽着鼻子。
23
我沒有回家,在陸勇家呆了三四天,其間去了趟少傑家,看望了傷心欲絕的老爺子,然後直接回了部隊。
回部隊那天,陸勇送我,上車前,兩兄弟在洶湧的人潮裏毫無顧忌地抱頭痛哭。
少傑,你一定看到了,你有沒有為自己的兄弟心疼?
回到部隊,我主動去接受處分。
一切都沒所謂了,哪怕就這樣被他們趕回家去。
頹然回到寝室,戰友交給我一封信。竟是少傑寄來的!
輝哥:
一如既往地想你。
可我現在好慘,我想,我快要死了。與其痛苦地等待死亡,真不如現在就離開這個世界。這些天來,我想方設法收集了足夠多的藥片,每粒藥片至多能賜給我幾小時的安穩,只有一次性全部服下它們,才能根除我的頑疾,我打算好了,寄出這封信後我就會這麽幹,我要好好睡上一覺,你不知道,我有多久沒有睡好過了!
輝哥,還記得我們上回見面嗎?就是你入伍前一天,我看到你把自己灌醉,心裏就像刀割一樣。我原本就是想氣你,所以我回來送你卻住進陸勇家,所以我不能喝酒卻故意要替陸勇擋酒,可當我看到你被起氣成了那樣,心裏卻比你還要難過。輝哥,你是不是覺得我一直在惱恨你?沒有的事,真沒有!我惱恨的是我自己,惱恨我明明知道那件事不好,卻還是情難自控害了你。高三最後那兩個月,我總在想,就算你不和許蔚重歸于好,也有可能和孟文娜走到一起。你知道嗎?我和孟文娜一直保持着通信聯絡,她總會提到你,我覺得她可以比我更加天經地義地擁有你,就算你還是錯過孟文娜,也将會有別的女孩,你是屬于她們的。我偶爾想到咱倆有過的那些事,甚至都覺得可恥,因為,我們根本就不是一樣的人。
可你,你忽然又告訴我,你愛我,我原本死寂的心,就此不安起來。我原本以為,我愛的是陸勇,可不知從何時起,我卻發現自己想你更多,我從來不會把陸勇叫做勇哥,可一想到你,我就理所當然地認定你是我的輝哥,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明白過來,愛他只是下意識的習慣,愛你卻成了無意識的自然。原本,這是我自己的事,直到最後一次見面看到了你的難過,直到上封信裏你說愛我。當我為這愛沾沾自喜的時候,卻又發現這愛,讓我因為舍不得背棄而擔心着,讓我因為道不清多少而矛盾着,讓我因為擔心和矛盾而不知所措。我每天都這樣刻意地反反複複去想,想到瀕臨崩潰,想到無所适從,我根本左右不了我的思想,我神經兮兮地去分析事情的原由和走向,我捧住腦袋,它幾乎快要炸開了,我想我一定是出了大問題,我現在的所有思維都不得不處于極端之境,我的理智就像是被什麽神秘的怪物給奪了去,我多想好好睡上一覺,安靜安靜。
可我安靜不了啊,輝哥!我時時刻刻都感到無措!我看着你寫給我的信,那流浪,那歸隐,是多麽地誘人,又是多麽地可望而不可及,是多麽地真摯,又是多麽地讓人陷入兩難。說一件事,你別生氣,我去年認識了一個在北京當兵的士官,他說他很喜歡我,想和我一輩子在一起,可我沒敢答應他,我怕一旦有了希望,終有一天也會失望。我喜歡他,是因為他像你,也像陸勇,我不相信他,是因為他不是你,也不是陸勇。
我在說什麽呢?我愛你,你也愛我,在一起是件多麽順理成章的事!可我真不能确定自己夠不夠愛你,也不敢去衡量你夠不夠愛我,我頑固地告訴自己,愛,多簡單!可,愛得足夠卻又何其難!而,愛得夠不夠,又比愛不愛本身更加重要!我知道你定然不能體會我此刻心境,可不管怎樣,輝哥,原諒我此刻的無奈和混亂吧,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我是一個如此傷人的東西,理應全力以赴的時候卻又擔心自己力不能勝,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
輝哥,我燒光了你寫給我的那些信,和我多年來寫給自己看的那些日記,他們是我這輩子的全部家當。
頭疼得厲害,真想立刻睡下。可我還有件事要做,就是寄出這封信給你。郵局很遠,我真擔心自己倒在路上,再也爬不起來,要是把自己用了二十年的軀殼随随便便扔在冷冰冰的馬路上,一時半會兒沒人過問,那就更慘了!不管怎樣,這封信還是要寄出去的,因為我希望你能看到,權當作是咱們倆的最後一次陪伴吧!
能平安回來的話,我一定好好睡上一覺,再醒來時,怕已是來生了。
那就,來生見吧。
你的少傑
1999年4月15日
讀完少傑的信,我痛苦地閉上眼睛。
腦海裏的畫面是,我和少傑正站在一處深谷旁的懸崖上,少傑對我笑笑,突然轉身跳向深谷,我慌忙伸出手去拉他,他的手指滑出我的掌心,整個人,瞬間墜落,消失無蹤。我跪倒在崖邊,不甘心地遺憾,又心如死灰地痛着。
我沒有把少傑寫給我的最後一封信給陸勇看,也無從對他講起少傑臨死前的複雜心情和混亂思維,陸勇也許根本就沒辦法領會這一切。
這些年,我習慣一個人坐着,靜靜地回味前個世紀裏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懷念那段記憶中永遠不會老去的我的兄弟、我的至愛。那記憶開始又結束在十多年前的上個世紀,沒有因為時隔十多年而顯得近,也沒有因為發生在上個世紀而顯得遠,它一直停在我的胸膛裏,定然要住一輩子。
—— 全文完 ——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