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我對着這麽個二缺貨,都不知道是氣還是笑。
這小子大半夜地把自己鎖在了門外,室友回鄉,要明天才回來,街上鎖匠店也都關了門。他穿着背心褲衩大拖鞋,連個手機錢包都沒帶,只能在街上鬼魂一樣地瞎溜達。這要不是遇到我,估計他只能去睡派出所。
我只能往他腦袋上摩挲了一把,“走吧,學長帶你去吃夜宵。”
我們又去吃燒烤,要兩瓶啤酒。這家夥被風吹得滿臉通紅,吸着鼻子啃雞翅,小樣兒可憐得不行。
我把外套脫下來給他,他還不要,“不冷!”
不冷毛線!你看你臉凍得那慫樣,鼻涕都要糊雞翅上了,你看看你看看——“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這慫貨連打了一溜鼻涕,終于把衣服穿上,因為肩臂處有些窄,還不舒服地扭了兩下。
我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下他腰腹緊繃的小肌肉線條,穿着外套還看不出來,這小子頗有些料。最近幾個月練基本功也不知道在練些什麽,胸口碎大石?
老子雖然對自己身材小有自信,但還是仔細掂量了一下雙方戰鬥力值,這要哪天逼急了狂性大發把老子給掀翻壓倒……啊呸!
我在這邊腹诽,他還在那邊擡起手聞了聞我的外套,臉上露出“啊,有點兒香”的癡漢表情。
他媽的可快醒醒吧!那味道不是樟腦丸就是六神!
快入秋了,天氣驟變,今晚的風是真的有點兒寒。我穿着襯衫吹了一會兒,雖然不太冷,但是吃了一串辣豆皮兒,喝兩口啤酒,就突然開始胃疼。
我胃一直不太好,讀書的時候熬夜啊灌酒啊飽一頓餓一頓給害的,曾經半夜被送過兩次急救。當演員之後挺注意保養倒還沒事,但是最近半年忙得要死又心緒煩亂,沒什麽心思好好吃東西,經常有些不舒服。今天餓了一下午,空腹吃辣喝酒吹涼風,十分不妙的感覺立刻就來了。
我還在那兒強撐着,唐慫貨一直低着頭專心啃肉串兒,也沒注意到我臉色不對。
突然腸胃一陣劇烈抽搐,打鑽似的疼,我胳膊一抖,把手邊的啤酒瓶碰到地上。
啪一聲重響,濺了一地,濕了我跟唐曉的褲子。周圍的食客紛紛側目,唐曉跳起來收拾殘局,我盯着他毛茸茸的腦袋看了一會兒,額頭上冷汗不停地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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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曉……”我低聲說。
他沒聽到,還在低頭擦褲腳,還湊過來給我也擦了擦。
我疼得實在發不出聲音,只能吃力地拍了拍他肩膀。
他擡頭看我,估計是見我臉色不對,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怎麽了?”
我吸着氣咬牙,慢騰騰地摸出錢包給他,往老板指了指,又往街上指了指。
這小子語言溝通能力不行,悟性倒是很高,馬上叫老板結賬,這邊問我,“你胃疼?去醫院!”
我點頭又搖頭,去屁的醫院,打兩個吊瓶就好幾百塊,你當老子真是高帥富。我這老毛病了,及時吃藥就行,家裏随時備着胃藥。
上了出租車我又清醒了一下,我那屋子還是年前租那個,又舊又寒碜的零裝修水泥房,老子愛面如金,怎麽能把他往裏面帶?急吼吼地想把他推出去。
他十分莫名其妙地問我,“很疼?去醫院吧!”
我吃力地搖了搖頭,想塞他幾百塊把他打發去附近住酒店——回頭讓他把住宿費還我。
奈何這幾句話太長了,我拼命吸氣也說不完整,這小子被我莫名其妙的動作給弄糊塗了,以為我嫌擠,“我坐前面,你躺着。”
“去哪兒啊?這怎麽啦?”司機說。
我努力了半天,氣若游絲,“XX小區。”
我都要煩死了,斜着身子躺在後座上一陣兒地冒冷汗,腦子裏卻十分清醒,飛快地盤算着等會兒可怎麽辦,家附近沒有酒店,不然把他丢在小區門口保安室?
車遇上紅燈一個急剎車,突然抖了一下,就這一下差點把老子腸子給震斷,我忍不住就痛哼出聲,從座椅上滾下去撞到前排椅背上,又虛弱地慘叫了一聲。
唐曉在十字路口正中央推開車門就蹿了出去,把司機給吓了一跳,“喂!你幹什麽!”
他飛快地又鑽進後車廂,在司機的抱怨聲中關了車門,把我扶起來摟進他懷裏,擰起脖子沖司機粗嗓子,“沒事!開車!”
卧槽!這大半夜的你搞什麽摟摟抱抱想吓死司機啊!老子就哼了一聲屁事沒有!你圈這麽緊是何居心!
我竭力想把他推開,奈何半點移動都做不到。眼瞅着司機一個勁兒地盯後視鏡,我臉都綠了!
唐曉跟演電影似的,一臉痛徹心扉,緊緊地摟着我,還把外套脫下來蓋我身上——那本來就是我的!
司機眼睛都直了,低頭就開始啧啧啧。
我簡直欲哭無淚,這屁大點事兒,胃疼而已,給他搞得生離死別!人家司機不知道的還以為載了一對GAY,其中一個患了絕症。
幸好老子是個不入流的龍套,不然明天能上娛樂頭條。
我再氣也沒辦法,只能靠在他肩頭忍痛。唐曉下盤敦實,雙臂有力,後面接連幾個剎車,都沒讓我颠着。
外套烘着暖暖的,我額頭上冷汗滴了兩滴在他肩上。
他估計以為我哭了,立刻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受驚一樣把腦袋又擰回去。過了一會兒不放心,又低頭看我一眼,又擰回去。脖根都發了紅。
他媽的老子都疼成這樣了!你那少男懷春的蠢樣可收收吧!收收吧!
我疼太厲害,實在懶得管他,索性閉目養神。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司機停車。他把我攙扶出去。
他當着門口保安的面還想抱我。我一巴掌就把他推開了,腳步虛浮地努力往前走。
我慢騰騰地挪進電梯,到樓層後又慢騰騰挪出電梯,摸出鑰匙讓他開門。
這小子手腳倒利落,自來熟地摸索着牆上燈開了,給我先扶沙發上。去廚房燒了杯開水給我,又照我指示翻藥,喂我吃了。
我屋子裏連個電視都沒有,他做完這些,就坐在我旁邊發呆,時不時偷偷瞟我一眼。
我反正慘樣被他看夠了,臉皮一厚,也懶得裝逼,往沙發上一靠,光是閉目養神。
過了會兒沙發一輕,聽見他腳步聲又往廚房走,我雖然吃了藥好受了一些,但仍然沒力氣搭理他,自顧自地歇着。
耳朵裏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音,不知道他在那邊搞些什麽。為了避免吵到我休息,他還把廚房門給關了。
我躺在沙發上皺着眉頭睡了會兒,鼻子裏聞見香味兒,一個激靈睜開眼,唐曉端着碗菜葉粥進來。
“你冰箱好幹淨,”他說,也不知道是誇我還是損我,“只有米和青菜。”
我皺眉捂着胃,他催着,“吃吧,不燙。”總覺得他躍躍欲試地想親手喂我。
喂喂,見好就收啊你。
我在他動手之前把勺子搶了,吃了一口味道還真不賴。
慢條斯理地喝了小半碗粥我才緩過來,盤算了一會兒發他幾百塊把他打發走的可能性,最後還是覺得不太厚道,“你今晚就在我這兒睡吧。”
他哦了一聲,明顯是興奮了,屁股又開始挪來挪去,開始扯話題,“你家真大,學長。”
大個毛線,一室一廳的水泥房。要是覺得寬敞,純粹因為我家具少。
不過我收拾得挺幹淨,牆上還挂了自己拍的攝影作品、朋友送的幾張手繪畫,屋子裏邊邊角角掉泥難看的地方都用網購的DIY工藝品點綴了。看着雖然寒碜,好歹也不惡心人,我自我安慰。
“我跟室友住,上下鋪,”他繼續比劃說,“房間這麽大,他下床老踩我。”
我有些意外,這小子不是富二代麽,住宿條件這麽差?
他興奮地四處看看,說,“我以後也想搬出來一個人住,租這麽大。”
得,我還擔心給他看到破屋、丢面子呢,結果這丫又跟沒見過香蕉的猴子似的。
喝完粥,我把他趕進浴室先洗澡,自己點了根煙,坐在床邊對着窗外繼續發呆。
不多會兒他就熱氣騰騰地進來了,穿着背心褲衩就要往我卧室裏鑽。
“嗨嗨嗨,走哪兒呢,睡沙發!”我急忙手一揮,還被煙灰燙了下。
媽的還想上老子的床?
他哦了一聲就啪啪蹬着拖鞋跑了。
我叼着煙,抱了床毛毯出去扔給他。這小子披着毛毯一會兒擡頭一會兒低頭,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怎麽了?”我問他。
“你還疼嗎?”
“沒事兒。”胃疼就這樣,一陣一陣,過了勁兒就沒事。下一波估計得一倆小時後。
他哦了一聲,見我沒睡意,自顧自扯着話題又道,“你不當演員了?”
“嗯?”
“你開公司。”
“哦,朋友的。”
“還演戲嗎?”
我含了一口煙頓了一會兒,道,“再說吧。”
也不知道我這句的語氣怎麽了,還是我今晚的狀态一直都不好,他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開心。”
我笑了笑,“早點睡。”轉身要回去。
“你不當演員所以不開心?”他在後面追問。
“……”
不得不說這小子二是二了點兒,直覺跟狗鼻子一樣靈。
但我當然不全是因為這個,我煩的事兒太多,總的來說就是自己也不知道煩什麽。我覺得我是憋屈太久,有點兒焦慮症什麽的。
“晚安。”
他在後面打了個噴嚏,吸吸鼻子粗着嗓子說,“你別不開心。你演了好多戲,演得很好,你還開公司,你又能幹,人又好,是我偶像。”
他還真是把他能想出來的好處都安我身上了。
我不知道要跟他說什麽。我什麽都沒有,他卻覺得我什麽都有。
我躺在床上半天都沒睡着,過了藥勁兒之後,胃還是隐隐作疼。我大睜着眼睛看着昏暗的天花板,耳朵裏聽見姓唐那小子在客廳的呼嚕聲。
他八成是凍感冒了,呼嚕聲尤其刺耳,節奏還波濤起伏的。我認真聽了一會兒又覺得好笑。這小子還真好養活,擠在那麽窄小的沙發裏,吊着四肢一昂頭,五分鐘睡着,睡得還特實誠。
算起來我認識他都有一年多了,這小子一點變化沒有,每次見面就像條發不出聲音的大狼狗,龇着獠牙只知道哈氣吞口水,尾巴不停地偷偷搖。
他這種勇往直前的呆貨,其實往往傻人有傻福。而像我這種思前慮後、猶豫不決、計較太多的人,往往折騰半天,什麽都沒幹成。
他仰慕我,其實我看着他更好。年輕,有朝氣,有才氣,有天賦。
最重要還随遇而安,惜福知足。
我對着天花板笑了笑,自覺心情複雜,往床頭摸了手機設了鬧鐘,閉目睡了。
第二天早早地起來要去上班,下樓買了豆漿油條包子。唐曉在沙發上睡得哼哼哈哈,連我開門關門都沒吵醒他。
我往他肉嘟嘟的臉頰上拍了拍喚他,他還閉眼皺着眉頭伸爪子撓我。
吃早飯的時候他又打了兩個噴嚏,我不動聲色地起身,去沖了杯感冒沖劑給他。把這小子感動的,捧着杯子垂着頭,嘴裏還笑,“嘿嘿。”
可歇歇吧您,大清早的別犯二了。
吃了飯,我借了套休閑服給他,跟他一起出門,我去門店上班,他去劇團。這小子一路上都瞎興奮,腦袋擰來擰去地東看西看,就是不來看我。都站公交車上二十分鐘了,他才想起來似的突然問我,“你的車呢?”
“朋友的,”我說。反正破屋子都給他看過了,車的事情也不想再裝。
他哦了一聲,好像完全沒放心裏,天馬行空地就轉了話題,“你明天也來上班嗎?”
“嗯。”
他就沒話了,又開始擰來擰去地扭腦袋。
下了車一起往店面和劇院的方向走。臨分手的時候,我問他,“你室友什麽時候回來?”
“晚上。”
我摸錢包抽了一百塊錢給他,“先拿着,中午吃飯。”
他哦了一聲,半點沒跟我客氣,還順杆子往上爬,“我中午找你一起吃。”
“別來了,我中午忙,叫外賣。”
那小子悶頭走了,簡直能看到一團黑氣從沒戴帽子的腦門上竄出來,把他團團圍住。
我趕走了他,轉身進店就被老二老三瞎起哄,“啊!我中午找你吃飯。”“陸哥,我說小唐那身衣服有點兒眼熟啊?”
我理都懶得理他們,直接關了門進了裏間,估摸着小導演還在睡覺,給他發了條短信。
“抱歉,我最近手頭有事,這個角色我另推薦一個合适人選給你。”
可能這也是随遇而安、惜福知足的一種。我不是放棄掉這個事業,只是一樣東西如果堅持了太久還是停滞不前,可能真的需要醒一醒,做點兒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