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出書版番外《糖心》Part 1

你喜歡上了你的學長。你覺得你完了。

你認識他是一個電影的首映禮上。你當時是大一新生,加入了學校戲劇社,社裏發了電影首映禮的入場券。那是個文藝向的警匪片,宣傳少,沒什麽爆點,入場券無人争無人搶,按照慣例給了新入社的社員——你和另一個女同學。

男主角是一個紅了很多年的老牌明星,那女同學是他的粉絲,十分興奮,一直跟你絮絮叨叨。你安靜地聽她說話,并不多言。燈光熄滅電影開場,置身在黑暗的影院中,第一道光伴随着音樂響起,你突然覺得渾身的血沸騰了起來。

那是家境貧寒的你第一次進影院,而不是在電視機裏、在網吧電腦裏看電影,那種沸騰感無法用語言形容。後來你總是想你為什麽那麽喜歡看電影,除了喜歡電影本身之外,或許還因為喜歡那種輕而易舉就能融入人群當中、不被人注意、不被人察覺的氣氛。你可以安靜地蟄伏于黑暗裏,不用溝通,不用交流,不用自我表達,不用被任何人發現你的窘迫和與衆不同,不用承擔疏離和失去的痛苦,卻仍可以享受陪伴、享受溫暖。

男主角在影片中一身正氣,破除萬難抓捕了真兇。但你卻被片中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配角所吸引,那是個暴戾又孤僻的小混混,替黑社會老大頂罪入獄。所有戲份加起來不過十分鐘,他性格乖張,不讨任何人喜歡,獨自游走在城市的邊緣,坐在高樓天臺看着下面車水馬龍的喧鬧。獄中春節狂歡,他獨自坐在床邊,看着獄友們載歌載舞,卻沒能掩飾嘴角的笑。

最後主角替這個小混混洗清了冤屈,他并沒有道謝,背着行囊步入鄉間小道,與城市漸行漸遠。你握緊了座椅扶手,心裏的酸楚無法形容。你懂這個人的孤獨。你覺得這個人也會懂你的孤獨。

影片結束放映後,主創人員都從後臺出來,致謝觀衆,發表感言。男主角走出來時,影院裏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你獨獨注意到走在最後的一個人,腰背筆直,神情安靜,目光收斂。與他在片中弓腰駝背行走、行事粗暴偏執的樣子完全兩樣。他沉默地坐在舞臺的最角落,主持人從頭到尾忘了要與他對話。

許是覺得無聊了,他開始手指偷偷擺弄贊助方的吉祥物玩偶,神情端肅地揪着玩偶的耳朵,嘴角忍不住往上翹。他偷偷地笑,你偷偷看着他,你的指甲輕輕摳弄着手機,不知道為什麽牙龈發酸,口幹舌燥。

你覺得他其實長得很帥,比男主角還要帥,只是氣質很平淡,并不如其他人那樣自信大方、鋒芒畢露。但你喜歡這種淡淡的氣場,沒有攻擊性,沒有屏障,如水般包容,不會讓你覺得疏離和畏懼。他像一個平凡人,普通得就如你此時身邊所坐着的每一個觀衆,燈光熄滅,便可悄無聲息地融入黑暗中。

主持人最終在導演提示下想起了他,玩笑性質地問了他一個問題。他眉頭一挑,立馬端正了姿态,畢恭畢敬地作答,答案顯然是在背後演練了許多遍。平庸的問答并沒有引起觀衆多少反應,連掌聲也稀稀拉拉。你卻覺得他聲音溫和謙遜,很是耐聽。

問答環節結束後,主創人員退席,觀衆紛紛離場。那位女同學非要拉你混進後臺,想找男主角要簽名。你無甚興趣,也不敢去,便說在門口等她。許久之後,她才雙目微紅地跑出來。

“沒有簽名嗎?”你問。

“他都走了,”女同學顯然哭過,不過心情并不算差,“只有那個演小混混的演員在,你記得不?幫他老大頂罪那個。哎,他叫什麽來着?”

“陸遙書。”你說。放片尾字幕的時候你特地留意了一下。

“哎,名字也好聽。你知道嗎?他居然是我們學校的學長,還安慰我呢!他人真好,說話挺溫柔的,跟電影裏真不一樣。哎,你說他是不是看上我了呀?”

“只說了幾句話,不會看上你的。”你認真地說。被她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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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玩笑呢!你居然回得這麽認真,太傷人了吧!”

“哦,對不起。”

“嗨,你這個唐包子,木頭一樣。難怪佩佩她們天天揍你呢。”

他果然是個溫和的好人,這和你的直覺一樣,你有些開心。但你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再見到陸遙書。幾個月之後,你在另一部電影裏看見了他,再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毫無他的音訊。你徒勞地在網上搜他,在期刊雜志裏找他,你從蛛絲馬跡裏尋找他的生活軌跡……

很奇妙地,你在尋找中對這個陌生人的好感與日俱增。他從不出現在任何八卦事件中,從不炒作,除了電影宣傳,從不出現在娛樂新聞裏。他演的兩部片都偏文藝,并不受歡迎,票房也不高,他本人在片中演的角色更是小之又小。但他演得很認真,認真到就好像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經過精确的計算——雖然這樣看起來會顯得有些刻意不自然,但這份認真感染了你。他所演的那個乖張孤僻的小混混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你夢境裏,栩栩如生。

你越來越喜歡看電影、看戲劇,在學校戲劇社中的活動也越來越積極。你喜歡看別人的人生,也喜歡扮演別人,作為別人融入舞臺中,就好像真的成為另一個人而融入了正常人的生活。一個不一樣的你,經歷不一樣的人間悲喜。你愛演,也愛寫,每當你沉浸在故事中的時候,周遭的一切都好似翻天覆地,字墨間的情景躍然眼前、觸手可及,如入幻境。

一年之後,你成為了學校戲劇社的副社長。而你也終于看到他再次出現,又接連參演了兩部電影,雖然仍然是小角色。但你如獲珍寶,翻來覆去看了好多好多遍。在你大三的時候,他竟然開了微博,這真是讓你興奮壞了,把他發的每條微博都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小心翼翼地點贊,不敢留言。可他只是配合片方的宣傳發了幾條有關新電影的消息,之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你有些傷心,在戲劇社的新劇本裏寫道,“我喜歡的人在塞外放羊……”

在當時,“喜歡”這兩個字于你來說并不難說出口。因為粉絲喜歡偶像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是一種崇拜敬佩,或許更接近于師生或友誼,并不帶情欲的成分。你的偶像是一個總在電影裏跑龍套的不知名的小明星,這一件事你的同學朋友們全都知道。起初還有人開玩笑地嘲笑你,你給他們看他演戲的片段之後,他們也不得不感慨。

“是有點小帥,演得也還行啊。”“哎,我知道他,他在《綠野之上》裏演一個公子哥兒呢,還小紅過一陣。”“那算什麽紅啊,《綠野之上》本來就不紅……”

你并不在意他紅或者不紅,只是想更多地看到他,但他出鏡的時候實在是太少了。有一天你的好友、話劇社的社長佩佩突然十分興奮地找到你,說,“今年的話劇比賽,老師要求我們去找校外評委呢!就算找不到什麽名家!也最好能找找前輩啊,已經入行的學長學姐什麽的!”

“哦。”

“別光‘哦’啊!我找了之前畢業的一個學長,問他有沒有認識的人,他居然說他認識陸遙書!就是你那個偶像!”

你手裏端着的書馬上掉下去了,砸中你的腳。你嗷了一聲,傻了。

“那個學長說陸遙書人挺好的,如果有空的話肯定會樂意幫忙。哎我們正好還可以請他一起吃飯唱K哪!可以跟他問問圈裏的事兒!到時候把你倆的位置安排在一塊兒,你可以跟你的偶像慢慢聯絡感情……哎?哎?糖包子!你跑什麽跑!”

你書都不要了,吓得一溜煙跑回宿舍,縮在床上抱着腦袋不知所措。你就是葉公好龍,他要真出現在你面前,你腿都吓軟了,還說什麽話!

……

你果然說錯話了,你的偶像看起來非常的讨厭你。倒也是,沒有人會喜歡撒尿時有五個尿池偏偏只在你旁邊尿并且說你鳥彎的人。你已經吓傻了,竭盡全力地說話彌補,卻越描越黑。後來每每回想起來,每每羞憤欲絕,只覺得自己當時完全是個變态。

他還踩了你一腳……

你的心都被踩碎了……

後來他開車送你和同學們去KTV,你在帽子的遮掩下偷偷看他。他扳弄着方向盤的手指修長,呼吸平穩,神情閑散。遇人野蠻超車的時候也只是微微皺一皺眉,旋即恢複平靜。他今天一直是這個溫和沉靜的樣子,他評論指導大家的話劇,陪大家吃飯,還請大家唱歌。他為人一點架子也沒有,對同學們提出的所有叽叽喳喳的問題都耐心回答,偶爾還有些小幽默。他比你想象中的那個人還要好,還要平易近人。他唯一一次動容生氣是剛才在廁所裏,是因為你是個變态。

你心跳得很快。又窘迫,又難堪,又有些小興奮——唉,你果然是個變态。

你再也不敢跟他說話。一直到他在KTV唱完《小星星》之後告辭而去,也沒有再敢說一句話。你看着他的背影,心裏難過得不行,恨不得把臉砸進果盤裏。他走了很久了,你确定就算追出去也不會碰見他了,這才追了出去,蹲在KTV門口看着人來人往的街道發呆。

你沮喪地想,你跟偶像的唯一一次碰面就這樣凄慘的結束了,你表現得實在太差了,你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兩個小時後,你就再次見到了他。

你正因為保護你的朋友們而跟人打架,他來英雄救美,最後你們倆攜手私奔了。

——不不不,以上都是你的幻想。他只是來勸架,結果你踩壞了他的墨鏡,他暴怒地揍了你一拳,你怕他被別人打傷,拉着他趕緊逃了。

逃到安全地方之後,他非常地生氣,他應該是讨厭你讨厭得不得了了,連一句話都不想跟你多說,他要你賠墨鏡錢,然後甩下你開車走了。

——這才是他謙和溫柔面孔後的真面目,你覺得他這個真面目好潇灑好霸氣好帥。

不,你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個癡漢。

你被丢在停車場,捂着臉回味他那一拳回味了好久,你手心好像還有剛才抓着他手臂時的熱度。你覺得這能成為你永久的回憶,因為大概你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十分鐘後,你就再再次見到了他。

你正在被一個和氣的姐姐搭讪。雖然她臉上的妝很重,身上的酒氣和香水味很刺鼻,但是不失為一個和氣的姐姐。她得知你錢包掉了沒有地方去,還盛情邀請你去她那裏住。這時候你的白馬王子,不對,你的偶像就開車回來接你了。

他送你回學校,還關心你。你太開心了,趕緊跟他告白,說他是你偶像,你喜歡他好久了。可惜他聽了告白之後,好像并不太開心。你有些沮喪,被你這樣的傻蛋、慫包當做偶像,可能并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不過他雖然不開心,還是繼續關心你,還誇你劇本寫得好。你高興得快要在車裏飛起來,只覺得路邊的每一盞路燈都在為你舞蹈,在路燈下撒尿的小狗都尿出了絢爛的禮花。他還幫你登記了賓館住宿。他臨走時,你向他保證說要賠他墨鏡,他卻跟你道歉,說不該打你一拳,他當時那麽激動,是因為墨鏡是他喜歡的人送的。

你很難過,也非常內疚。他人這麽好,他喜歡的人一定也很好,而你竟然把那寶貴的禮物給弄壞了。你真是個混蛋。

你再三保證會賠他墨鏡,你讓他明天打電話給你,你賠錢給他。他的回複模棱兩可,也不知道答沒答應。

你家裏很窮,你的學費是獎學金,生活費是在校外做廚師打工掙的。他的墨鏡太昂貴,一天時間你根本湊不到錢,你只能去找好友佩佩借錢。她跟你關系很好,很爽快地借給了你。可你一直等到第二天晚上,他也并沒有打電話給你。

你又找到佩佩,因為她有他的電話。但你不敢開口要,只說你找他有事。佩佩說會打給他幫你問問,還問你要不要親自跟他說。你吓得直搖頭,你不敢主動跟他說話,怕那樣太唐突,怕他其實根本不想跟你說話,怕你說錯話,他又讨厭你了。

後來佩佩跟你說,他找她要走了你的電話,說以後會打給你的。你激動又忐忑,每天無時不刻把手機揣在手裏,上課時不時拿出來看一下,吃飯的時候看一下,睡覺前看一下,睡醒後看一下……可幾個月過去了,他從沒有打過電話給你。

你每天吃不香、睡不着,垂頭喪氣。室友說你失戀了,你覺得室友說得非常不對——你對他的感情是純潔的、崇拜的、不可亵渎的,不是室友說的那樣失不失戀。

他人那樣好,又溫和,又善良,即使讨厭你,也還是照顧關心你,你踩壞了他珍惜的墨鏡,他也并沒有怪責懲罰你。他演戲也演得那樣好,是一個認真負責的演員,對電影和編劇都有獨到的見解,又很會說話,把你說不出口的話都替你說了。你覺得他太完美了,從頭發到腳尖,連手指都那麽完美。

室友說你是個癡漢。你覺得放屁,癡漢是什麽意思你一點都不懂,哼。

他的完美感染了你,你認真地學習,認真地打工,認真地參加話劇排演,認真地寫劇本——你本來一直就很認真,但在他的激勵下更加認真了。你想只要以成為像他那樣優秀的人為目标而努力,就算以後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但也離他近了一些。

幾個月後你就在去游樂園的公交車上見到了他。

你決定再也不說“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他”這種蠢話了。命運如此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大概是你的癡漢感動了上蒼。

可他帶着一個孩子……

他有孩子了……

他孩子都好幾歲了……

他那麽年輕就有孩子了……

他孩子有點熊……

哦,那不是他的孩子,太好了。咦,為什麽要說“太好了”?

你還是不敢跟他說話,也不敢看他。但他主動跟你說話,你很窘迫,因為你答應賠他墨鏡錢,可你今天不知道他會出現,你沒帶錢。

大概是今天天氣太好,與他奇妙的重逢給你的刺激太大,你腦子裏靈光一閃,有了私心。你覺得自己前所未有地這麽聰明過,你約他下周四去看舞臺劇,順便還他錢。

他說他沒空,你不知所措,你傻不啦叽地竟然求他請假抽空。

看他的神情,似乎覺得你有些可笑,他馬上問你舞臺劇是不是你演的。

你吓傻了。舞臺劇确實是你演的,你在飯館打工結識的、一個在青年劇院演話劇的胖子朋友心髒病發,拜托你幫他出演他的角色——你一直在陪他演練,對這個角色很熟,他相信你能演好。這個角色是個胖子,你臉上會貼厚厚的矽膠,化濃妝,身上綁滿布袋,你要吊着嗓子說話,沒有人會認出你。你的偶像一定認不出你來——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敢邀請他來看舞臺劇。

可他看都沒看,光憑你一句話就猜出是你演的了。

他真是個冰雪聰明的人,你內心對他的崇拜又深了一層。唉,你真不是個癡漢。

你只能點頭承認,而他竟然說,“好啊,要是你演的我就去看,我還沒看過你演。”

那一剎那你感覺你的心都從車廂裏飛出去了,飛過千山萬水、躍上九霄雲外,圍着地球繞了一大圈暈暈忽忽地轉回來,匍匐在他腳下。

你腿軟得站不穩,一直到進了游樂園都還沒緩過神來。一直到同學們把你拉到過山車前。

你又吓傻了。你個子又高力氣又大,卻有一顆纖細柔軟的心,時不時就要被吓傻。你害怕坐過山車嚴重過害怕跟他說話。跟他說話這件事,又驚悚又甜蜜。但坐過山車這件事,純粹只有驚悚。

那麽跟他一起坐過山車這件事呢?

——簡直是驚悚的三次方四次方五次方六次方。

你被他的美色騙上了過山車,什麽時候下的車你并不知道。因為你坐到一半就已經吓暈了。

醒來時,你發現自己躺在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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