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你當差辛苦,實在不必麻煩。”
蘇公公的面色沉靜,倒也看不出是不是認真,惠明聞言卻是十分堅持:“原本就承您照料許久,這幾日為了王嬷嬷又麻煩您,我別無長物,不過一件比甲聊表心意,您可千萬莫與我推辭就是。”
好在蘇公公許是見她真心,雖然口中這麽說,聞言之後,卻還是點着頭幾步上前,脫下兜帽鬥篷,便立即試起了她帶來的衣裳。
見蘇公公接受,惠明見着心下也是一松,因是貼身穿在裏頭的比甲,為了服帖她特意多墜了幾顆盤扣,看着蘇公公一粒一粒似是系的不方便,便很是自然的上前,幫着細細的一一扣上。
沒料到惠明會忽的上前,蘇瑾的動作猛地一僵,手指雖還在遲鈍的動着,一顆扣子卻是系了半天也沒能扣進那小小的圈裏,好在惠明是低着頭從下往上的扣起,一時間倒也不曾發現。
蘇瑾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微微垂眸,小小的少女低着頭立在他的面前幫他系紐扣,相隔不過半臂,分明是隔着厚厚的衣裳,那纖細的手指卻仿佛是徑直拂在了他的胸膛,一下一下,蜻蜓點水般的靈巧,留下的漣漪卻又是一圈一圈,似燙似癢,只漾個沒完,叫他的心只擂鼓一般響的驚人,甚至有些擔憂這動靜會不會叫她聽見。
也正是因此,等得惠明再擡頭時,卻瞧見蘇公公的嘴角抿得緊緊的,不知是不是看錯,神色也顯得尤其的凝重。
惠明吓了一跳:“怎麽了?可是不合适?”
直到惠明離開了自己胸前,蘇瑾不易察覺的退了一步,那因為惠明的靠近,如擂鼓一般的心跳方才漸漸平息了下來。
看見惠明面上的擔憂,蘇瑾低頭輕咳一聲,聲音裏都仿佛帶了幾分沙啞:“沒有,很舒服。”
惠明認真看了看,覺着蘇公公的這一句話也并不像作僞,雖有些莫名,倒也算放了心,解釋道:“我做的略緊了些,是想着等再冷些,公公能套在袍子裏頭,也不顯得累贅,公公若是不舒服,我便再放一些。”
“不,不必。”蘇瑾感受着這從好似能從比甲上頭傳遍全身的暖意,滿腔的熱氣在胸口轉來轉去,半晌,能說出口的,卻只是強自鎮定的一句:“這般心思,麻煩你了。”
惠明不覺有異,只是笑道:“哪裏,您救下王嬷嬷一命的恩情,我不過是做了件比甲,還是用的您送來的貂毛皮借花獻佛,實在是不值一提。”
提起了王嬷嬷,蘇瑾的心便好似被誰從方才的那一派迷亂裏硬生生扯了出來似的,他輕輕撫了撫腰側的如意節,只平靜問道:“王嬷嬷身子如何?”
“我今兒個才去看,已算是大好了,剩下的,她年紀大了,只是慢慢調養。”
“我聽醫女說,是耽擱久了。”蘇瑾行到桌前,放下茶杯,背過惠明慢慢往裏添着茶:“之前也沒見你提過,你何時與王嬷嬷結了幹親?若是早些發現了,也不至于這般厲害。”
提起這事來,惠明的話裏也略微帶了些慌亂:“也已,許久了……”
這不可能,蘇瑾添水的動作不聽,心下卻明鏡一般的不容纖塵,不說這五年來惠明的一舉一動,他都暗暗的看在眼裏,即便當真是他疏忽不察,可以惠明的性子,若是當真認下了這一門幹親,也決不至于粗心道叫那嬷嬷病道命懸一線方才發覺相救。
蘇瑾轉過身,微微擡頭将她的無措看在眼裏,雖然明知對方是在撒謊,卻竟是不忍再叫她為難,當下只是略過幹親這一說,擡手将剛倒的熱水送了上去:“不早了,茶水驚神,只用杯熱水暖暖吧。”
雖然不是什麽大事,但對着蘇公公撒謊,還是叫惠明有些忍不住的不安慚愧,見狀連忙起身,雙手接過了,便只借着低頭喝水的功夫掩飾自己面上的愧色。
惠明不說話,蘇公公也在一旁安靜坐着不開口,屋內卻是一時間沉寂了下來,半晌,也是惠明有些受不住這樣的尴尬,又主動開口道:“陛下歇在了賢妃娘娘宮裏,公公一會兒可是還要去萬禧宮伴駕?”
蘇公公搖搖頭:“自領了差事,陛下便吩咐我不必時時跟着,專心先皇後忌辰要緊,今個已不早,便不去了,明日一早再去伺候就是。”
惠明聞言又低下了頭:“這般的要緊事都交給您辦,可見陛下是當真放心公公的本事……”
蘇公公聞言一頓,聲音卻忽的低了幾分,只随口謙讓道:“哪裏。”
聽出了蘇公公不欲詳談,惠明知道自個這會兒就應該住嘴的,只是想到前兩日在許嬷嬷那碰的壁,沒有辦法的惠明頓了頓後,還是咬牙又繼續問道:“說來也怪,分明該是宮裏主子們更順手些,陛下,怎的就偏偏點了您呢?”
惠明說罷,便看見蘇公公聞言後又擡頭看向了自己,未發一言,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面目,可那雙桃花眸卻偏偏異常的格外閃亮,只看着她無所遁形。
惠明的心頭一慌,又想起許嬷嬷那一句“事關先皇後,其中緣故也不是随便什麽人就能告訴的,”的話來,便又不禁手心一緊,只覺得蘇公公此刻的沉默與目光便恰到好處的驗證了這一句“随便什麽人。”
的确,她算是什麽人,哪裏輪得到她這般多事?
“是我多嘴了,公公莫怪。”這麽一想,惠明連忙開了口,只尴尬的滿臉通紅,若非有幾十年的臉皮撐着,當真連這一句解釋都說不出口。
可就在惠明琢磨着是不是該告退的時候,蘇公公回過神,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卻又搖了搖頭:“哪裏,算不得不能提的,只不過是些舊事,我只是怕你聽着無趣。”
“怎麽會?我只怕是我糊塗,問了不該問的……”惠明緊緊握着的手心一松,還來不及為蘇公公的開口欣喜,心下竟是不期然又想到了許嬷嬷的另一句:“若是蘇瑾不拿你當外人,自然就願意告訴你。”
所以……蘇公公此刻願意相告,是并未拿她當外人嗎?
不,不是的。惠明又連忙搖了搖頭,對她來說,若說有什麽比遭人威逼,擔驚受怕還要更難受的事,那就當真只剩她自個小心翼翼,橫眉冷對的提防了旁人許久,臨了卻被對方告知,其實人家對她根本就無意,只是她自個一廂情願了。
上一輩子蘇公公送走她時,特地叫元寶說與她的解釋,叫惠明直到現在想起來都尴尬羞愧的滿臉通紅,這樣的教訓一次就已足夠,足夠叫她生生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轉而思量起了旁的解釋,或許,只是蘇公公性情溫柔,因她問起了,不好拒絕呢?
只不過,熟知宋姑姑到底已不是懵懂無知的宋惠明,即便在心裏給出了這樣的解釋,另一個隐隐的念頭卻還是忍不住的往上冒了出來:憑着蘇公公的身份地位,若只是看在五年前的一面之緣,當真值得如此嗎?
因着心頭這般紛紛擾擾,思緒複雜,蘇公公方一開口時,惠明甚至都沒能反應過來其中的含義,直到回過神來,聽的蘇公公說罷,她才恍然意識到了其中的分量——
“先皇後娘娘也是姓蘇的,我家中未曾獲罪,我…也未曾進宮為奴之時,私下裏拜見啓聖純皇後,僭越些,能稱得上一聲姑母,陛下令我祭拜,不過是看着這血脈相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