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七個土匪和一個人質
作者有話要說: 方便閱讀:
老大:魏征
老二:秦瓊秦叔寶
老三:徐懋功
老四:程咬金
老五:單雄信
老六:王君可
老七:尤俊達
老八:王伯當
老九:謝映登
一、七個土匪和一個人質
那年深秋的一個尋常下午,陽光照進密林裏,一地幹枯落葉,踩在上面嘩嘩作響。密林裏圍坐着七個人,他們中央的土坡上面生了火,火上架着一鍋湯,冒着濃煙,卻不怎麽香。
“不好吃也沒別的吃。”說話的一臉大紅胡子名叫程咬金,他拿起勺來舀了一碗,遞出去。第一個接他碗的人叫尤俊達,山東武南莊的莊主,披一件灰呢子大衣。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揪了揪程咬金的布衣裳,說:“哥哥,你怎麽穿這麽少,冷不冷啊?”
程咬金接着盛湯遞湯,一邊答:“這身方便,等會好辦事。”說着一遞手,一碗湯放進一個道士打扮的人手裏,“牛鼻子,趕緊趁熱乎吃。”
道士名叫徐懋功,在山西二賢莊做謀士,長須長眉看不出年紀,瞥了一眼程咬金,不說話,低頭喝湯。
走過來兩個人,各自拿了兩碗走回原地方坐下,遞一碗給旁邊的人。取湯的人一個叫王伯當,另一個叫單雄信,一碗湯遞給謝映登,另一碗遞給秦叔寶。前三個和徐懋功一樣,來自山西二賢莊,莊主就是單雄信。他攪和幾下碗裏的湯,嘗了嘗,皺着眉看看身邊的秦叔寶,說:“哥哥,湊活吃點,下回去山西,小弟帶哥哥吃好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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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寶一笑,順嘴搭話:“行,吃什麽去啊?”
“上回那扒五絲熊掌不是沒吃着嗎,咱再去一回?來個糖醋鯉魚,幹扣肉,葵花鴨子……”單雄信掐着指頭眉飛色舞,話沒說完,“當當”幾聲,程咬金狠敲了幾下鍋,瞪着眼睛:“有完沒完?”
徐懋功一兜手從程咬金那抽過大勺,放到一邊。
尤俊達拍着程咬金的背,笑道:“哥哥,別急,等我們回了山東……”
“還說?再說這鍋湯水更沒味了。”王伯當吃完了,放下碗,摸出根煙叼上,找不到火,扭頭看着謝映登。
謝映登不抽煙,卻總是随身帶着火。他放下碗,從大衣內袋裏掏出火柴點上。再低頭一看,地上有點坡,碗斜着,半碗湯沒剩下多少,也不想喝了,就放在那。
王伯當看他臉色不好,又沒胃口,拍拍他的肩膀:“沒事,別緊張。”
謝映登低頭笑了一下:“我不緊張。”這一笑沒有維持多久,本身也沒有什麽笑意。
王伯當吞雲吐霧,十分滿足,仰靠了靠身後樹樁。側頭看了看,謝映登低頭望着地上的湯痕。王伯當将抽了一半的煙遞過去:“來一口?”
謝映登遲疑地看了看他,湊過去扶着他的手吸了一口,嘴唇稍微有點碰上,放開時人有點抖,閉上眼睛深呼吸,緩這一口煙勁。
王伯當別過頭去,眯了眯眼,就着自己的手深深吸了一口煙,同樣的手指部位壓在自己的嘴唇上。吐煙的時候轉過去看,謝映登已經緩過來,臉上有了點微笑。王伯當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加深了這個笑。
“頭一回都緊張,以後就好了。”王伯當又離近了點,輕聲說:“等會你跟着我,別害怕。”
謝映登點點頭。
另一邊程咬金偷偷摸摸溜到一顆樹後,掏出一個水壺,剛喝了兩口就被搶走。
尤俊達一早盯着他,知道他帶的是酒,攥着壺帶不給,拿手撥他:“哥哥,哥哥,少喝。誤事。”
程咬金手追着壺:“哎別灑了。我這是給大夥驅寒的。”
“那正好。”徐懋功接過水壺喝了一口,轉手遞給單雄信,“多謝程老弟一番美意,大夥一塊驅驅寒吧。”
單雄信喝完給謝映登,謝映登轉給王伯當。只見徐懋功一打眼色,王伯當明了,仰脖喝個見底,沖程咬金一樂:“哎喲,哥哥對不住,我這手一滑,喝沒了。”
程咬金氣得臉通紅,瞪着徐懋功:“行,老道,我記着你。”
尤俊達半攔半抱把他推走,嘴上哄着:“哥哥,不就一壺酒嘛,咱回了山東,讓你喝個夠。”
程咬金拉過他的胳膊:“這可是你說的。”
尤俊達一笑:“一言為定。”
這邊他們胡鬧玩笑的時候,秦叔寶站在半坡上,手上拿個小雙筒望遠鏡,透過許多層枯枝看着低谷處的鐵道,灰白路基像一條玉帶,松散地搭在兩座山坡之間。昏黃的夕陽透過枯葉照在鐵軌上,一眨一眨地閃着金光。日光還未退去,空氣中已有寒意。秦叔寶掏出懷表看了看,啪地合上,放回口袋。
身後傳來樹葉沙沙的聲音,叔寶的手下意識地摸上腰裏的槍。
“哥哥。”
聽出是單雄信,不着痕跡地放下手。
單雄信喝了些水,壓了壓嘴裏的煙酒味才過來。不是秦叔寶嫌味道,而是他身體不好,醫生囑咐少碰煙酒,而單雄信最從醫囑。
秦叔寶回頭沖他笑笑,說:“時候差不多了,叫兄弟們準備吧。”
他們七人收拾好行囊,踢散了柴堆,半坡腰藏好了馬,找幾棵結實的樹挂上繩索。靴跟磕着土路,順着山坡小步滑下去。一到坡底,秦叔寶帶着衆人藏進一片灌木叢,在裏面等着,等山頭上他們帶下來的石子都落了地,沒有聲音,才又出來。
就在灌木前方支起木架,橫攔在鐵軌上,鐵軌兩邊石頭撥開,将木架根基埋進去,堆上幾層,堆高,壓穩。再将木架前面鋪成幾個坡,給車緩速。
等都辦完了,七人回灌木叢裏,點上提燈,等着天徹底黑下來。
風流雲動,天幕轉暗,幾盞燈照着眼前,除此之外無月無星,天邊一片暗紅,似乎将雨。夜也涼了下來,幾人湊着燈邊暖手。王伯當輕聲唱起一首民歌,悠揚委婉,唱的是遙遠的家鄉。謝映登和尤俊達也聽過,會唱的地方跟着和。徐懋功攆着胡須閉着眼聽,程咬金拿根樹枝在地上劃,單雄信雙手交握抵在額頭。七個人面色沉如水。
秦叔寶手貼着腰側的槍,手指輕點着節拍,眼望着一片漆黑的前方,火車來的方向。腳踩在鐵軌上一會,又趴下來貼着耳聽,漸漸地傳來嗡嗡隆隆的聲音,連綿不斷仿佛猛獸的□。秦叔寶眼睛一亮,說了一聲“來了”。
歌聲斷了,木棍折了,握着的雙手也松開了,摸上腰裏的槍。燈滅了,獨留了一盞,秦叔寶提在手裏照了一圈,将它挂上鐵軌當中的木架,照着軌道下面的白石路,漆黑之中鍍上一層金邊,像燒透的炭一樣。他腳踩在軌道上,腳下的石頭随着大地震動滾落。
伴随着沉悶的轟鳴,巨大的白色光團順着前方的彎路轉過來,在交錯紛雜的枯枝間緩緩地流動,照亮了這片叢林所有的秘密角落,最終筆直地照耀着前方駛過來。七個人壓低帽子,白布蒙面,或鷹或狼的目光随着這團白光而動。秦叔寶一手拎着槍,另一只手閑散地垂着,迎着光站在木架上。白光清晰地勾畫出他的剪影,他站得很直挺,顯得比平時高大。
鋼鐵巨人受到路面的阻礙,發出刺耳的哀鳴,鐵軌兩側擦出金色的火花,噴發出濃密的白煙停了下來。
白煙自腳下騰起,盤旋而上,鬼魅一般地吞沒了秦叔寶的身影。
灌木叢邊幾聲驚天的槍響,火車裏面傳來了尖叫,紛亂的奔跑、碰撞、破碎聲,又幾聲槍響過後,徹底安靜下來。
分頭行頭。徐懋功守在車下。單雄信砸開了列車長室的門,空無一人,一番搜刮,沒什麽貨,便往前走。王伯當、謝映登緊随其後,秦叔寶走在中間,程咬金、尤俊達斷後。
進入車廂,慘淡的燈光映在他們白色的面罩上,露出的兩個孔裏透着兇惡的眼神。耳邊一陣陣隐約抽噎和哆哆嗦嗦的呼吸聲,乘客已經簇擁在兩側座位上,将中間過道幹幹淨淨騰出來,暢通無阻能看穿好幾節車廂。
單雄信很滿意,雙手在前面一排,說:“很好。別逞英雄,沒有意義。”
話音剛落,王伯當朝天放了兩槍。
半開的車窗外透進一股股的冷風。這回車廂裏連抽泣聲都沒有了,只有幾聲微弱的倒抽涼氣的聲音。忽然有個嬰兒哭了,不知道捂上了多少層,聽上去隔了很遠。
單雄信有些煩躁,徑直向前走,王謝二人跟着他。
剛才的一陣冷風吹得程咬金身上一涼,不由自主打了個噴嚏。
秦叔寶警覺地回過頭,尤俊達眼疾手快将程咬金的面罩拉好,可仍有那麽一瞬間,露出了小部分臉。秦叔寶四下巡視,回應他的是迅速閃避開的一雙雙驚恐的眼睛。他皺了皺眉,就在這時前面單雄信那邊傳來兩聲槍響,他擡眼看看,眉頭皺得更深,加緊腳步趕上去。
槍聲來自一節私人包廂,裏面一地淩亂,就在剛才這裏有過一場厮鬥。
單雄信靠在窗邊坐着,粗重地喘氣,面罩有些歪了,衣領也扯破了,脖子上似乎有點劃傷,燈光暗淡看不清楚。
一個列車長裝扮的中年人站牆邊,渾身上下分明地抖着,雖然不穩卻站得住,臉上失了魂一般迷茫地望着他。
另一邊一個年輕人,被謝映登拿槍抵着跪在地上,封着嘴,半低着頭,長得幾分俊,白襯衫西裝褲子,胳膊上挂了彩,手裏也是一團紅,腳邊還有一灘碎玻璃,他忍着疼不吭聲,額頭冒着冷汗。
剛才的一槍擦過了他的胳膊,另一槍不知道打在哪,秦叔寶轉了一圈找了找,在地上一本厚書裏找到了彈孔。書名叫做《江洋大盜》,最近暢銷的一本小說,寫的就是他們這幫劫火車的土匪。秦叔寶笑了笑,眼前兀地浮現了年輕人坐在窗邊,支着頭翻着書的樣子。他不禁又看了兩眼那年輕人,那人擡眼瞪着他,又警惕地看看他手裏的書。
叔寶笑得更深了,書放在一邊,不理會年輕人,只對着列車長說話。
“說吧,東西在哪?”燈光映在他的眼裏,他眼中帶笑,手上轉着槍。
列車長的影子映在車廂壁上搖晃,人卻搖了搖頭,雙手局促不安地握在身前:“你、你得來逼我。”
他說話聲音極小,秦叔寶原本探着身子聽,一聽他說,仰直了身子,心下明了,這人不是真硬氣,是他身上不挂彩,不好交差。
目光劃過了地上那年輕人,忽然一陣似曾相識的感覺,說不清楚。便作罷,專心對付這個列車長,搖了搖頭:
“我不逼你。要不這樣,你告訴我楊林的東西在哪,別人的我不碰。”
列車長搖着頭,身上抖得更厲害。
秦叔寶嘆了口氣:“我呢,時間不是很多,但也不是很少。你說與不說,也沒有什麽區別。”提起槍頭上下一點,“你怎麽來的,還怎麽回去。我一寸都不會動。”
正說着,車窗外一聲口哨,王伯當找到東西,正與徐、程、尤一起搬貨,單雄信聽見了也起身出去。
列車長聽到這,知道左右兩條死路,雙眼發直,腿也不抖了,大叫一聲撲向秦叔寶。
秦叔寶有所防備,待他靠近反手槍托在他後腦一砸。
他這一下本是一股巧勁,沒用多大的力。哪知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地上那白衣小子撞開謝映登也撲上來。他手裏藏着碎玻璃,隔斷了綁手的繩子,難怪手上血一直流。謝映登被他撞倒在地,一槍打在車廂頂上。
那小子撲到秦叔寶身上去奪他的槍,一把血抹在他的麻布遮面上,腥氣直竄進肺裏。
秦叔寶一抓,正抓在他胳膊上的傷處,疼得他倒吸口氣,手上一軟,被秦叔寶逮着空子,翻身壓在下面。近距離對上眉眼一看,秦叔寶不由得一愣。
這時候謝映登也已過來,槍抵着地上的人。秦叔寶皺着眉,騎在那人身上,重新綁上他的手,問:“他的行李呢?”
謝映登抽出一個箱子,從裏面翻出封信,秦叔寶看一眼信封上的名字,重重閉了閉眼,眉頭皺得更深。撕下塊布,蒙上那人的眼睛。
窗外單雄信舉着燈,拿根長樹枝敲打窗戶,他聽見槍聲,擔心出事。
秦叔寶走到窗邊,向外面擺擺手。低頭看那列車長,躺在地上一灘血泊裏,剛才被那年輕人一撞,沒收住力,鬧出了人命。他撫了撫額角,太陽穴突突地跳,車廂裏血氣濃重,胸口一陣悶。緩了一緩,吐出口氣,将那人的書信雜物連同那本穿了子彈的書一并塞進箱子拎上,示意謝映登帶着人跟他走。
謝映登不多問,槍頭推着年輕人後腰,跟着秦叔寶下了火車。
火車外頭更深夜涼,一股寒意順着皮肉劃過全身。天邊泛着紫紅,隐約有雷聲。貨搬完了,衆人見秦叔寶帶出個人質,都瞧着他。他擺擺手,向山上一指,先都別問,走了再說。
衆人擇小路上了坡,借着黑夜隐去身影。程咬金、尤俊達二人已到了藏馬的地方裝貨,謝映登依舊壓着年輕人,王伯當走在他身邊,側頭看看他,拍拍他的肩。
秦叔寶将那年輕人放上自己的馬,從他身後攬過缰繩。年輕人掙了掙,秦叔寶貼着他說了聲“別亂動”,身子明顯地一僵。不一會就下起了傾盆大雨。
他們在大雨裏走了幾個小時,沿着叢林間的泥濘小路,翻過幾個山頭,終于來到一座空院子。雨太大,沒有人說話,說了也聽不清。衆人下馬,收拾貨物,進屋生火點燈,燒上熱水,擦擦槍歇歇腳。
秦叔寶将那年輕人帶到一間小屋裏,生上火就出去了。進來大屋的時候徐懋功正在給單雄信上藥,脖子上有點劃傷,嘴角也有些淤青。見秦叔寶看着他,說:“小傷不礙事。”
秦叔寶點點頭,看了衆人一圈,知道都等着他說話,就把車廂裏那節講了一遍,錯手殺人,又劫了個乘包廂的公子哥。接着說:“這個人不是人質,明天一早等接應的馬車來了,騰出一輛來把他送走。”見衆人疑惑,嘆了口氣,望着火盆裏攢動的火苗,“這個人是我的表弟,叫羅成。我在北平那三年就住在他們家。好多年沒見過了。”
衆人靜了一會,最後還是徐懋功問:“那這個人……”
秦叔寶搖搖頭:“我說不準。都別在他面前露臉,明天一早我就把他送走。都累了一天了,趕緊休息吧。”看徐懋功用完了藥箱,提起來走了。
這一趟走得不算順,明早還要趕路。屋外的雨聲紛擾,衆人有些煩躁,各懷心事散了。
謝映登擦幹了身子,披個毯子要睡,王伯當推門進來,坐在他身邊,看着他慘淡的臉色,看了好一陣才問:“抽根煙嗎?”
謝映登有些迷茫地坐起來,伸手去翻大衣。
王伯當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将他拉回來,摟在懷裏吻他的嘴唇。嘴唇冰涼,臉頰也是冰涼的,像秋雨一樣。
謝映登的手重重地掐着毯子,全身的涼意化作一陣劇烈的顫抖,抖過之後便沒事了。
謝映登是王伯當帶出來的,他們之中年紀最小,這是他第一次劫道,而秦叔寶就在他面前殺了一個人。
秦叔寶回到小屋裏,羅成仍然蒙着眼封着口,手綁在身後,偎在火盆邊,他穿着單衣淋了太久的雨,渾身濕透,止不住地發抖。他沒有試圖逃跑,似乎自秦叔寶離開就沒有換過姿勢。
秦叔寶将他扶起來,他也沒有掙紮。解開眼睛和嘴上的布,黑白分明的眼睛,紅着眼眶,嘴角也被勒出了瘀痕,輕輕叫了一聲:“表哥。”嘴角牽了牽,似乎想笑,但是勒得太久,有些力不從心。
秦叔寶笑着摸了摸他的臉,回道:“表弟。”果然在馬上的時候,他就認出了自己。從前一塊在北平騎馬的那些故事,他一定都還記得。
秦叔寶手繞到羅成背後,小心翼翼避開手上傷口,将他松綁,一邊說:“我只能把你綁走,不然車上的人該以為你和我們是一夥的。”
羅成枕在他胸前的濕衣服上,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
秦叔寶将他的濕衣服脫下來,熱水擦了擦身子,摸着有些溫度了。自己也就着剩下的水擦了擦,披上毯子,将藥箱拖過來。
羅成胳膊上的傷翻着皮肉,手上也是血肉模糊。時隔七年,沒想到剛一重逢,就把他害了。北平府的公子哥,哪受過這種委屈。秦叔寶回想起羅成小時候,小男孩多麽怕疼啊,手上不由得又輕幾分。
羅成倒好像不覺得什麽,臉上淡淡地,望着火光出神,有一搭無一搭地問:“這麽多年你去哪了?”
秦叔寶手上忙着,也是有一搭無一搭地繞着回答:“四處走動,去哪都不太平,七年一眨眼就過去了。”
羅成嗯了一聲。秦叔寶清完了傷口,給他縫針。疼的時候他就不出聲,緩過了疼才問表哥話。
“我原來以為書上說的那些大盜的故事是編的,原來是真的啊?”
秦叔寶不禁輕笑:“大部分都是編的,哪有那麽神啊。”
“哦。”針穿過傷口深處,羅成沉默地吐出口氣。過了一會他又問:“打我的那個高個挺厲害,叫什麽啊?”
秦叔寶手上一僵,沉聲說:“這些事情你別管。”
只是手上這一僵不自覺帶上點力,羅成猛地抽了口氣,憋着的疼一下子蹿出來,頭上冒了一層汗。
秦叔寶吓了一跳,趕緊給他擦汗,嘴上哄着:“快好了,再忍忍。”
羅成深吸了幾口氣,搖搖頭別向一邊:“快點縫完吧。”聲音終究透出了一點顫抖。
秦叔寶想,七年時間不算短,日複一日之間,當初的小男孩與眼前這個青年已經大不相同了,說道:“明天早上你就坐馬車回北平去。你也別騙我,這兵荒馬亂的,你一個人出來,肯定是偷跑的。火車被劫的事很快就會傳開,你趕緊回去,別讓姑父姑母擔心。”
羅成望着他:“要是警察問我話呢?”
秦叔寶沉默着,火光映得他的臉上忽明忽暗。
過一會羅成噗嗤笑了,只說:“你放心。”
縫好了傷口纏上紗布,羅成又有些孩子氣地翻着雙手笑了笑。秦叔寶又想起了他的小時候,也笑着給他蓋上毯子,各自睡了。
次日天明雞叫,雨也停了,遍地落葉,秋意又濃了幾分。秦叔寶醒來,聽見外頭車軋馬踏的聲音,知道雇好的車隊來了。起身叫醒羅成,幫他找了身衣服換上。羅成一直舉着雙手,面帶淺笑,目光追着秦叔寶,看他別好了槍,披上外衣。收拾一番,一塊出院子來。
院子裏另外六個人都準備好了,依舊蒙着面,只等羅成走了再拿下。
一輛馬車停在院外樹下,羅成一看,心知肚明,錯開目光,沖秦叔寶躬了躬身子,說道:“表哥保重。有空來看看我。”說完提上行李,頭也不回向馬車走去。
這邊剩下幾輛馬車分裝了貨,超了些分量,車夫要讨價,正跟單雄信和尤俊達說着。秦叔寶擺了擺手:“讨便讨吧,早一刻到災區說不定多救一個人,別耽擱了。”
二人點頭掏錢,車夫捧着手道謝。
單雄信擡頭看看院外,忽然說:“哥哥,你表弟看着不大好啊。”
秦叔寶一驚,回頭一看,只見羅成由車夫扶着上車,蹬了幾次腿也沒上去,身子晃了晃,忽然栽倒在地。
車夫在一邊喊:“公子爺!公子爺您怎麽了?!”
秦叔寶跑過來,抱起羅成一看,小臉通紅昏迷不醒,一摸頭觸手滾燙,心說,壞了。将人抱上車,叫車夫等一等。
回到院子裏來,對衆人說:“你們先走,我得送他回北平。”
衆人面面相觑,也別無他法。單雄信拿了些錢放在他口袋,徐懋功分出些藥給他,程咬金更不知道從哪弄來包吃的,也塞在他手裏,謝映登拿來了他的行李。衆人一拱手,各自珍重,就此別過。于是單、徐、王、謝押着一半貨向西奔二賢莊,程尤二人帶着另一半向東去武南莊,秦叔寶送發高燒的羅成北上回北平府。
馬車搖搖晃晃,軋着滿地的落葉枯枝。昏昏沉沉中羅成微微睜了睜眼,發現自己枕在表哥的腿上,嘴角不禁牽起一絲淺笑,又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