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前世的債主

五、前世的債主

這兩天天氣轉暖,屋裏的炭火不如以前燒得旺,屋裏的幾個人卻微微冒着汗,有的是急得冒出的熱汗,也有慌得冒出的冷汗。隔兩三天他們就派出兄弟去鎮上打探消息,最近這些兄弟回來得越來越慢。上一次派去的兄弟已經過了四天還沒有回來。

他們面前攤着楊林的那封剿匪宣言,上面除了铿锵有力地闡明了土匪之害,不除土匪之患,必除土匪之決心,還仔細說明了大軍的人數,圍剿的地界,通緝的名單,懸賞的等級,其中自然有程達尤金的赫赫大名。

“老四老七這腦袋更值錢了啊。”徐懋功給一衆目不識丁的念完了信,說了句玩笑,衆人附和地笑了笑,卻沒有一個是真的帶着笑意的。

信已發出了七天,他們才看到,說不準這剿匪大軍是不是快到家門口了。沒有消息心裏就沒底。一個人心裏沒底,還能摸着石頭過河,碰碰運氣。要是一幫人都心裏沒底,就肯定有待不住的,待不住就難免要出事。

于是徐懋功就說:“既然探不到一手的消息,我們就得應變着,随時轉移,不能在一個地方待着。現在不同于過去,不是屯兵的時候,兵多了也養不起。不如分散行動,各自為營,等圍剿過去了再彙合。”

這話說在了衆人的心坎上,可是有兩個人卻聽着不是滋味。單雄信先開了口:“三哥,你說要精兵,我同意,可你要說分開行動,這我不同意。”

王君可也說:“五哥說的對,我們是來投奔二哥的,為的是兄弟一塊共謀大業。這圍剿還沒來,我們就散了,成什麽事呢?”

徐懋功不慌不忙撚撚胡子,看了一眼秦叔寶,見叔寶眉頭緊鎖只盯着楊林那封信,心下有了計較,說道:“不分開自然更好。只是兵多糧少,總是要有所取舍……”

“三弟。”叔寶打斷了他。

這下單雄信與王君可也都明白了,二人哈哈一笑。

單雄信道:“不就是家業地位嗎,身外之物,有什麽要緊。我們自從進了山東,就沒想過再回去,二哥,你不是說過嗎,我們早就沒有退路了。”

王君可也說:“二哥,不瞞你說,現在這錢啊是真不值錢,地呢,也收不上來什麽東西。就這樣,還整天被人惦記着這點財,官也惦記,民也惦記,土匪更惦記,我們夾在中間,這滋味可不好受。”

那邊尤俊達也說:“二哥,你真別操心。燒了武南莊那會,我只覺得痛快。”

秦叔寶聽衆人如此說,心中湧上一股豪情,展顏一笑,輕喝道:“好!”

程咬金拎過來兩壇酒,衆人借着勢頭,如同當年結義時那般,幹了酒,摔了碗,各自收拾整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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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烘在身上,大地一片金黃。衆人在屋裏議事的時候,羅成與十二位棋牌官就在院子裏吃點東西,歇歇馬。秦叔寶從屋裏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躺在幹草垛上睡着了。

叔寶沖着在一邊玩耍的秦用比了比手,“噓”了一聲。秦用也學着他比了個“噓”,輕手輕腳跑到他身邊,伏在他耳邊說:“爹爹,這是誰呀?”

叔寶輕聲答:“這是爹爹的表弟,你的表叔。”

“表叔從哪裏來?”

“表叔是從北平來的。”

“哦,北平來的表叔。”

叔寶笑了:“爹爹認識你表叔的時候啊,你表叔就像你這麽大,你爹爹就想你表叔這麽大。”

秦用似懂非懂地點着頭。

“那時候啊,你表叔每天都陪着你爹爹,爹爹的日子過得很開心。”叔寶摸摸秦用的頭,“用兒,你願不願意替爹爹,來陪陪你的表叔啊?”

秦用仍是似懂非懂地點着頭。

叔寶笑了笑,舍不得,眼中熱,将小娃娃抱在懷裏。過了一會才放開,讓他去玩。

羅成睡得很沉,叔寶輕輕坐在他身邊,瞧瞧他的臉色,看來是累得不輕。

羅成在夢中忽然抖了一下,就醒過來,睜開眼睛看着叔寶,似乎還有些迷糊,沒有動。

叔寶問他:“你在山裏找了幾天?”

羅成想了想,說:“三天。”

他說三天,那就一定不止三天,叔寶在心裏推算,羅成應該是一看到信就來了,他從北平來,日夜兼程,用了不止三天的時間找到這,那楊林的大部隊七天前出發,從西邊來,應該也不遠了。

“姑父知道我的事了?”

羅成“嗯”了一聲,過了一會才說:“表哥,上次劫火車的事情早就傳遍了,父親本就知道你們劫糧赈災的事。他說相信你的為人。”

叔寶一笑。

羅成又說:“父親還讓我帶一句話,他說幫你是為了給舅舅報仇。”

叔寶也“嗯”了一聲,便沉默了,望着遠方的麥地若有所思。

風一過,波浪一般閃閃發亮。

羅成沉默地望了叔寶一會,輕輕地笑了,說:“我知道,你想讓我回去。”又一笑,“我躺一躺,等會就走。”

叔寶暗暗攥了攥拳頭,仍望風吹麥浪,“嗯”了一聲。

羅成又躺着望了叔寶一會,坐起身來,松了松肩膀。

叔寶轉過身,替他摘了摘纏在發間的枯草,又整了整衣領。

羅成不動,目不轉睛看着他,忽然說:“表哥,你瘦了。”

叔寶笑了笑,撣了撣羅成身上的草搽。

羅成從腰上解下配槍,放在叔寶手上:“這個你拿着,我用不着。”

“不行。”叔寶按住他的手。

“表哥,我有十二位棋牌官跟着,你放心。”

“我不放心!”叔寶瞪着他,可一瞧見他眼裏的紅血絲心中就一陣堵,嘆了口氣,解下自己的配槍,別在羅成的腰上。

羅成低頭摸着他的槍套,不說話。

叔寶也看看羅成的槍套,青黑的舊軟皮子,嵌着一顆紅珊瑚珠,是他挂在床頭的寶貝,心中一軟,剛要說話,只覺得喉嚨癢,忍不住猛咳起來,只覺得怎麽也咳不到那由頭,肺裏什麽地方抖着,停不下來。

羅成吓了一跳,跳下草垛撫着他的背幫他順氣。

叔寶好不容易忍住了,咽了咽喉嚨,沖羅成擺了擺手:“我沒事。”見羅成不放心的樣子,笑着說:“剛才嗆了一口草上的灰,真的沒事。”

羅成皺着眉,半信半疑地點點頭。

叔寶不容他問話,忽然正色道:“表弟,我有一事要托付給你。”沖着遠處和狗兒玩的秦用招招手。秦用喊了一聲“爹爹”,飛快地跑過來。

叔寶察覺身邊羅成身子一僵,有些想笑,補了一句:“幹兒子。他的爹媽都不在了。”

羅成若無其事地擡手蹭蹭鼻子,只看着跑過來的娃娃。

叔寶拉着秦用的手,說:“叫表叔。”

“表叔。”娃娃聲音清亮,眼裏也是亮亮的。

叔寶蹲下來問他:“用兒願不願意跟着表叔去北平啊?”

小秦用剛才糊裏糊塗地點頭,此刻才明白爹爹的意思,滿臉驚慌失措,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

叔寶看着心酸,眼裏越來越熱,生怕落下淚,幾次窩在小秦用肩頭,擡起頭又說不出話。

一邊的羅成忽然說:“用兒,你跟着我去北平,學一身本事,再回來幫你爹爹,你願不願意?”

小秦用呆呆地望着羅成,好像在反複琢磨他的話,忽然抿抿嘴,重重點了點頭。

羅成扶着叔寶站起來,又摸摸秦用的頭,對叔寶說:“你放心吧。”

北平府的人馬休整好了,傍晚便與衆人告辭。叔寶騎馬相送,衆人心懷感激,也紛紛跟在叔寶後頭。一行人浩浩蕩蕩送出半個山頭,終究還是要各奔東西。

秦用與羅成共乘一騎,學着大人的樣子,沖着叔寶一拱手:“爹爹,叔叔伯伯,保重!”衆人笑,叫他好生聽話,又同北平衆人拱手抱拳,互道珍重。

羅成也同衆人拱拱手,又看看叔寶,千言萬語,說不出話,只揮了揮手,掉頭而去。

叔寶目送了他們好一陣,忽然明白當初在北平,羅成為什麽不來給他送行,忍不住,喊了一聲“表弟”。

羅成遠遠聽見,回頭向他喊了什麽,回蕩在山谷間,隐約是一句“表哥保重”。

夕陽沒過了山頭,餘晖灑在山坳裏。

叔寶帶着衆人回村子去,走到山頭又忍不住回頭去看,看見羅成的人馬走到了山溝,成了一條線。再喊話也聽不見了,叔寶便沖着那道白線招了招手。那道白線似乎停了下來,也沖他招了招手。

走到村口再回頭,已看不見人了,叔寶低頭摸摸腰上的槍套,手指撥了撥槍套上的珊瑚珠,忽然喉頭又是一陣癢,忍着沒有咳,身子抖了抖,咽了下去,嘴裏卻反上來一股腥。

離開村寨的當晚,村寨便被圍剿來的官兵一把火燒了。衆人避開官兵的攻勢,在山中輾轉了一個月。

這一天吃過午飯,魏征與徐懋功下棋,秦叔寶與尤俊達這兩個傷員病患在一邊看着,單雄信與王君帶着幾個手下人在山間做幾號,标地圖,程咬金打着呼嚕在板車上睡午覺。王伯當轉了一圈,沒找着謝映登。

他向四面八方看了看,朝着遠處的玉米地走去。

玉米地裏還種了些向日葵,收成不好,都枯在地裏,無人照管。枯苗長過肩頭,土松的地方能埋過人。

謝映登在遠處架了一個靶,舉着最近繳獲一杆雙筒獵槍練瞄準,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一看王伯當嘴裏叼着煙,說:“你當心把這地給燒了。”

王伯當照抽不誤,回他:“你當心把這寶貝玩壞了,三哥那摳門勁,非跟你急不可。”

“我哪有那麽笨那。再說我也沒裝彈。”謝映登托着槍上了膛,開了一槍,後坐力不小,拿得不穩。

王伯當叼着煙笑:“沒裝彈你瞄什麽呢。”從謝映登身後圍過來,兩手各托着他的一只胳膊,将他夾在雙肘之間,“哥哥教你。”

謝映登彎着背拱開他,笑着說:“得了吧,你又來啦。”卻把槍塞到了王伯當手裏。

王伯當随口吐了煙,謝映登趕緊伸腳踩滅了。

王伯當笑着瞥了他一眼,手上動作,上膛托槍瞄準開火,一氣呵成。

“诶?”謝映登有些吃驚,“你真會呀。”

“跟你說了,你哥哥我什麽都會,你要學什麽都能教你。”一邊滑膛一邊說,“這種玩意啊,不用瞄準,指哪打哪。你就當自己是個炮臺,往人多的地方轟。要的是那個氣勢。”向謝映登招招手,把他夾在身前,握着他的手上膛,槍托在他肩上,“關鍵是,上膛得快,上膛的時候眼睛追着人,出手不要猶豫,”手滑過槍身,“你要打中人,得知道子彈的速度,得預判別人的位置。”雙臂用力,夾着謝映登,穩穩地開了一槍。

後坐力推着謝映登的肩膀,深陷在王伯當的懷裏,王伯當環着他放下槍,他的耳廓就已經發紅了。

王伯當輕笑,說:“這東西不适合你,你是幹細活的。這種東西得給老程那樣的用,”伸過手來在謝映登下巴上虛比着捋捋胡子,“模樣得夠吓人,有威懾力。”

謝映登頂着紅耳廓,裝作沒事,彎下腰收拾槍:“我是用不了這個。我得瞄準,打在人要害地方。”

王伯當摸着他彎起的脊梁骨,一節一節手向下滑:“你跟我說說,人的要害地方在哪啊?”

謝映登趕緊轉過身來,看一眼衆人歇腳的方向,輕聲說:“你別鬧。”

王伯當不禁大笑:“你緊張什麽,哪有人來啊。”忽然臉色一變,食指筆在嘴前,俯低了身子。

謝映登吃了一驚,也趕緊捂着嘴壓低身子。

聽了好一會,風吹草動,枯葉嘩啦啦響,再沒有別的動靜。回頭一看王伯當,笑得抖成篩子。

坊間有句話,前世的債主,今生的情郎。冤孽啊,謝映登拿他沒轍,一咬嘴唇,提起槍就走。王伯當從身後将他撲倒,滾進枯葉堆裏和他接吻。撬開唇齒,吮着舌頭,交纏一陣,謝映登的眼光變得迷離。王伯當伸手遮住他的眼睛,另一只手扯開腰帶,探進褲子裏去。謝映登抓着他的手臂用力掐了掐,整個人繃緊了。王伯當松開嘴,讓他喘口氣。黑暗之中他張開嘴深吐出一口氣,好像适應了王伯當的手,身子随着他上下,胸口起起伏伏,時不時催上一股春潮,頭皮發麻,身子就忍不住顫一下。

王伯當放開遮着謝映登眼睛的手,伏在他身上與他接吻,牽着他的手伸進自己的褲子。謝映登微涼的手指碰到王伯當滾燙的下身,一股潮熱竄上腹間,手裏脹了脹,兩個人都重重地顫了一下,手上飛快地動起來,交纏的唇齒間洩露出激動的□。

手上漸漸有些濕滑,二人長吻得都有些喘不過氣,王伯當側過頭去追吻着謝映登的耳廓:“小謝……”

謝映登禁不住這撩撥,又迷戀這酥麻的快意,聳起肩膀與他追逐游戲。王伯當在他耳邊輕笑,另一只手伸進衣服裏劃着他的胸尖。謝映登一個激靈,腦中劃過一道白光,猛地一挺身子,沉醉地仰起頭,口裏一聲聲難耐的□,腰裏狠狠地抽了幾下,身子軟下去。他仰起頭勾着王伯當的嘴唇與他深吻,另一只手也探進他的褲子裏幾番□。王伯當舒服地閉上眼睛,哼出了聲,身子抖了抖,也放松下去。

二人躺在枯葉堆上喘着氣,望着碧藍如洗的天空,等着這一陣銷魂的餘韻過去。王伯當扭頭望着謝映登,謝映登也正側過頭來望着他。王伯當伸手順了順謝映登淩亂的額發,漫無目的地想,這事情早已輕車熟路,每次他的眼中分明很熱切,為什麽自己卻總覺得他很純情呢?

這一天的晚上起了風,雲卷着月亮時隐時現,夜色下的草地好像一片汪洋,卷着銀色的海浪。枯葉從不遠處的樹林飛過來,樹影激烈地搖晃。

秦叔寶壓了壓被風吹得有些松的帽子,和過去每一次一樣,貼着耳朵聽着鐵道上的動靜。鐵軌傳來了猛獸的嗚咽,他向着溝塹裏的衆人比了個手勢,衆人也壓了壓帽子,各自行動。

鐵路上滑下來的石子打在程咬金的臉上,他嘟嘟囔囔罵了兩句。

身邊的尤俊達幫他正了正帽子,仔細拉好了面罩。

程咬金拉着他,嚴肅地說:“這次我裏頭多穿了兩件,保證不打噴嚏。”

尤俊達笑道:“沒事,哥哥,打噴嚏放屁都是人生之氣,不吐不快。”

程咬金身子朝他一歪:“還是你懂我。”

尤俊達點點程咬金手裏的獵槍:“哥哥,這玩意,會用了嗎?”

“哎。嗯。”程咬金使勁閉了閉眼,“這個吧,現上轎現紮耳朵眼,老程我還真沒用它打過人。咳,沒事,那王伯當不是說了麽,當自個是個炮臺,照着人多的地方轟就行了。”

溝塹對面傳來一聲哨響,火車轟轟隆隆地來了。

四條黑影沿着鐵路跑了起來。謝映登甩出鈎鎖卡在一節貨廂的末尾,借着繩子跳上車,踮腳踩着車栓慢慢地挪到車廂門邊,撬開鎖,用力一推,車廂門開了,身子一晃跳進貨廂裏。他擦亮火柴四面查看,這時秦叔寶、單雄信與王伯當也跳了進來。

幾個人點着貨,等火車開到程咬金等人接應的地方就往下扔。

扔了幾包下去,秦叔寶的身子正探到火車外面,一顆子彈沿着車廂飛來,正打進他的背,他手一抖,那包貨沒扔遠,磕着門邊“砰砰”地滾了出去。

背上先是一陣不知是極冷還是極熱的滋味,接着是鑽心的疼,叔寶只覺得眼前發黑,就要從車廂裏掉下去。單雄信一把抓住他,叫道:“二哥!你怎麽了?”手托在背上,攤開手掌一把濕。

車廂外又是幾聲槍響,有的打在車廂壁上,有的擦着車身飛過去。

幾個人都是一驚,叔寶咬着牙說:“有埋伏,快撤。”

王伯當吹了一聲口哨,謝映登擦了根火柴丢進車廂裏,單雄信抱起秦叔寶,四個人跳了出去。他們剛滾到溝塹裏,身後就是一撥掃射。

幾個人矮着身子借着草,沿着溝渠拼命地向樹林跑。火車上跳下追兵,火力很足,逼得他們只能一個勁地向前跑。

程咬金先到了林子,埋伏在樹叢裏,沖着他們身後放了幾槍,掩護他們撤退。

單雄信背着秦叔寶跑不快,王伯當與謝映登護在他身後。叔寶拍拍單雄信的肩:“五弟,我能跑,你放我下來。”

“二哥,你別說話。”

“五弟,這樣我們都跑不了,你聽我的,我能跑。”

單雄信沒辦法,只能放他下來,近看他的額頭浮着一層汗,眼裏卻瞪得很亮,便不多說,緊跟在他身邊,接着往樹林深處跑。

身後傳來長長短短的槍聲,獵犬的吠聲,還有軍服軍靴上的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叔寶此刻聽得格外真切,微微一動便牽動了背上的傷,傳來的疼似乎要卸去他全身的力量,眼前一陣陣發昏,周圍的枯枝黑影鬼手一般向他纏繞過來。他用力抓着槍,一手掐着自己的腿,手碰到腰裏的槍套,一瞬間眼前浮現了許多畫面,他來不及細看,只聽見腦中一遍遍地回蕩着一個名字,忽然眼前就清明了。仿佛有什麽東西推着他向前跑,腿上也有了些力量,放開了緊咬的牙關,嘴角不禁吐出一絲笑,心中念了一句,你呀。

衆人與魏征徐懋功等人彙合,程咬金與尤俊達斷後。他端着那杆獵槍,藏在一個土包後面向着追兵放槍。黑暗中火星四起,他看見撂倒了幾個人,得意的笑出來,口中罵罵咧咧,給每個追兵和他的殺父仇人楊林安上關系,楊林的小鼈孫倒下了,楊林的小老二也倒下了。獵槍的手感讓他興奮不已,好像他真的已經用這杆槍将楊林粉身碎骨了。

一旁的尤俊達比在一些方面沒有他直接,卻比他損,一邊偶爾探出頭看看戰況,一邊不緊不慢地跟四哥解釋:“我看那,哥哥你說的那玩意楊林他沒有,要不然就是他不會用,不然他怎麽盡招太保,不招姨太太呢?”

老程呵呵樂了:“尤老七,沒看出來,你可夠損的。那你說,我打什麽呀?”

“你就打他那十二個太保的那玩意呗。”

程咬金嘿嘿地樂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放了一槍:“楊林的大太保的小老二沒啦。”

“哎楊林的二太保的小鳥兒沒啦。”

二人一唱一和地消滅了楊林家從上到下衆位的鳥兒,相視一笑:“這回可真只剩下林子了。”

程咬金摸着槍,說:“這家夥可爽啊,回頭也給你弄這麽一玩意。咱倆一塊,保證一只鳥都飛不了。”

尤俊達笑着答應,忽然聽土堆後面聲音不對,探頭一看,臉色大變,他猛地抓住程咬金的衣服,用力往後一抛,再托着他的腿一送。

程咬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轟隆一聲巨響,火光卷着濃煙将他甩出老遠。天崩地裂一般的震動晃得他有些糊塗,眼鼻耳口都有些麻木,腦中浮現出武南莊的那場大火,心說怪了怪了,怎麽這大火燒到這了呢?

轟鳴夾着熱浪貫穿了他,後背重重地撞上了一顆樹,昏了過去。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是個陰天。他仍在樹林中,光線從挂着嫩芽的樹枝間穿過來,照在身上卻沒有溫度,只有林中獨有的晨間的濕冷,透過衣服乎在身上。他靠在一棵樹下。腦中仍嗡嗡作響,渾身疼得動彈不得,他就靠着,眯起眼睛向四面看,眼珠子轉動也覺得牽着腦仁疼,他閉了閉眼。

他看見魏征和謝映登在就他旁邊,給秦叔寶治背上的傷口,單雄信在一旁緊張地看着。王伯當在遠處的樹下,居然沒在抽煙。王君可和徐懋功也坐在樹下,都不說話。

于是他問:“尤老七呢?”

他的耳朵受了震動,聽不清自己說話,他以為別人也都聽不清,于是又提高聲音叫道:“尤老七呢?”

他那麽大聲地叫,也只能聽見一點微弱的聲音,想掏掏耳朵,可又擡不動手,晃晃頭,又覺得頭疼。于是運了口氣,扯着脖子嚷道:“尤老七呢?”

王伯當被他叫得煩了,走過來皺着眉頭沖他說話,可程咬金光看着他嘴動,一個字也聽不見,只是見他态度十分惡劣,也不甘示弱,大聲答:“會不會說話會不會說話?大點聲,你那是給誰聽呢?”

王伯當氣得閉上眼睛踢了一腳地面,轉身走開。

“你倒是說啊。”程咬金還在沖他嚷。

秦叔寶伸手拍拍程咬金的手,牽動了傷口,眉頭皺了皺。程咬金沖他說:“二哥,你治你的傷,我問他們。”

秦叔寶收回手,偏過頭也不看他了。

徐懋功深深吸了口氣,走到他面前,張了兩次口,最終還是撿了根樹枝,在地上劃了個字。

程咬金看着他費勁,嚷道:“你寫什麽呢?跟鬼畫胡似的。我老程可不認識幾個字,你寫好一點。”

徐懋功被他嚷得手都抖了起來,使勁在地上劃了幾圈,樹枝“啪”地斷成兩截。徐懋功一把摔了斷枝,也走開了。

這林子中這麽些人,沒有一個提得起一口氣,吼得出那句話。尤老七沒了。

只有程咬金僵卧在樹下,扯着大嗓門,一遍遍地喊着他的名字。

待續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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