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平安夜對顧西園而言有兩種過法。
找一個沒有人注意的安全角落自己一個人默默地度過。
收到幾條來自好友的祝福信息自己一個人開心地度過。
見到賀循的剎那他想起來以前還有過第三種過法,擁有陪伴地度過。
雨已經停了,風裏卻還有冰冷的水汽。賀循像并不知道寒涼一樣,坐在花園長椅裏,如果顧西園沒有看見他,可能他也不會出聲,只會默默注視顧西園從他面前很近的地方經過,再走進大樓,消失在他眼前。
兩人在一起的時候,擅長找話題的一直是顧西園。
“你怎麽在這?”顧西園問。
賀循沒有回答,向他身後看了一眼。一個女生跑出單元樓,遙遙地就喊道:“賀總!哎呀,真是麻煩您了。桐桐已經睡了,沒事了,謝謝您送我們回來!”
顧西園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他沒有出聲,心想不關自己的事,但是也沒有走,留在原地,聽那個女生反複感謝賀循開車送她們去醫院,又送她們回家,折騰到這麽晚太不好意思了。
似乎是公司聚餐的時候,其中一名員工出現了食物過敏症狀,場間只有賀循開了車,就帶人去了醫院,沒想到兩個女生住的地方就在顧西園租住的小區,也是無巧不成書。
那女生見自己與賀循講話,旁邊一直站着個陌生人,不停偷觑顧西園。
“沒事了就早點休息。”賀循說。
那女生“嗯嗯”地點頭,說完才反應過來賀循是讓她可以回去了的意思,忙道拜拜,一步三回頭地斜眄聖誕彩燈光暈裏,默然對立的兩人。
顧西園心裏想着賀循怎麽會到費城來,這麽晚了他是不是也要走了,說出口的話卻是:“你要不要上來坐坐?”
賀循從長椅上站起來,顧西園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發掘腦海中與賀循平視的記憶可能出錯了,自己完全被籠罩在賀循居高臨下的身影下。“可以。”賀循禮貌地說,仿佛這不是一場深夜邀約,僅僅是從朋友家門前路過,進去讨一杯水。
顧西園的家很幹淨。實在也沒什麽可亂的,由于他頻繁地搬家,致力于使自己的生活精簡到極致,家居用品很少,唯一顯得多餘的就是不到七平米的客廳裏擺了四瓶插瓶梅花。賀循坐在連防塵罩都沒摘下來的沙發上,沒有介意的樣子,顧西園找出配套的杯子,去給他倒水,問:“你喝……”
Advertisement
他打開櫃門的手停了一下,發現自己沒有茶也沒有榨果汁機,只有幾包不好意思給賀循喝的速溶,就把到嘴的話改了,與賀循同時說:
“都可以。”
“你喝涼水還是熱水?”
賀循:“……”
顧西園尴尬一笑,給倒了杯熱水,心想給涼水賀循會不會以為是他剛從水管裏接的?
杯子還是顧西園剛在費城找到工作後,逛商場買家居,店家搞活動送的情侶款,兩只拼起來是個愛心,兩人一人拿一個,看上去像心碎了。顧西園的心也挺碎的,每次都被賀循看見自己狼狽的生活。
只要顧西園不說話,賀循就是沉默的。以前他還挺喜歡這種沉默,他可以一個人滔滔不絕講很久,賀循不會打斷他,雖然看上去也沒有很認真在聽,但是能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重複出來。
現在他則沒有那種強烈的傾訴欲望。
“你怎麽到費城來了?”顧西園問了他在樓下提的問題。
賀循回答:“工作需要。”
“哦,”顧西園捏着杯壁,“沒聽你說過。”
“我們還有聯系?”
賀循看着他,語氣裏倒也沒什麽別的意思,聽在顧西園耳朵裏卻覺得肚子裏一把刀在絞似的。
“上學的時候挺忙的……”顧西園聲音比較小,“今年畢業事情也很多。”
“順利嗎?”
“還算……順利吧。”
以防賀循問他事情還順利為什麽也不聯系,就說:“畢業後想休息一段時間,就回國做了背包客,到處瞎轉悠。”
賀循簡單地“嗯”了一聲,安靜片刻,從風衣外兜裏摸出一串“心想柿成”的挂飾,遞給顧西園:“生日快樂。”
顧西園接過,看見挂飾的卡紙襯底上印着費城伊照寺的名字,就問賀循是不是去過寺裏。
“白天和員工一起去的。”賀循說。
大概是參拜的時候捐了香火錢,寺僧贈送挂飾給香客作為回禮,賀循也沒料到今晚會見到顧西園,就借花獻佛——借佛的花聊贈顧西園。
讓顧西園想起賀循陪他度過的第一個生日,把別的女生送的巧克力轉贈給自己的好笑經歷,幸好此時心情比較穩重,不至于突兀地笑出聲,坐了一會兒,那點輕松的笑意也消沉下去。
沒有把一杯水喝完,賀循就告辭回去了。離開前顧西園得知他這兩天就會返回陽城。
顧西園自己也快要離開費城了,在等唐卓的消息,順便在網上找唐卓工作室附近的出租房源。
陽城居大不易,房租貴得要死,加上唐卓工作室地理位置太好,簡直令顧西園絕望。自己那點可憐的存款不知道夠不夠一個月的生存消費。費城雖然是個小地方,但清貧也有清貧的過法,去了陽城就成了貧窮。
幸好生日那天的運氣延續了下去,顧西園找到了一個兩室一廳的客卧轉租,價格比較合理,交通也很方便。加了樓主聯系方式後私聊,各方面條件也還能接受,對方說她是在一家廣告設計公司工作,老家在川城,最近工作要調回去了,才把租的房間轉出去。
顧西園說:你的經歷和我的一個朋友很像,請問你是姓叉嗎?名字三個字?聯大美院中國畫碩士畢業?
對方驚了,問:你是誰?
顧西園大汗,這位叉姓網友居然就是他師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兩人隔着網絡認親,發抱頭痛哭的表情。顧西園出國後和師姐的聯系就很少了,兩人都很忙,顧西園忙學業,師姐忙事業,只知道師姐後來去北漂了,發的生活動态基本是深夜的寫字樓、深夜的地鐵或者辦公室的日出。
師姐說有一次熬成胃出血,半夜緊急送醫,卡裏沒錢了跟家裏打電話,她媽哭得驚天動地說要是不回家就死給她看,這才放棄了繼續打拼,換了個工作回老家安穩過活。
又問顧西園過得怎麽樣。
顧西園發了一個流淚的表情,說很累。
簡直像兩個摔得頭破血流的幼稚園小朋友互相求擁抱。
唐卓的消息很快就來了,顧西園立刻買票飛陽城,因為和師姐約了在陽城見面,這次出發顯得沒有那麽遺憾與空落。
他買票的時候就想着賀循應該會比他先一步回到陽城,到時候人海茫茫,如果沒有網線連着都不知道哪裏去找他。然而落地等行李的時候,他又看見不遠處賀循和他的團隊在一起,正在交流,沒有看見他。
顧西園拖着行李箱離開時他們還在等,他覺得賀循應該沒有看見自己,但是與賀循待在一個城市的感覺很奇妙。
轉租的卧房已經被師姐收拾出來了,一張床、一方書桌,客廳裏放着她的大包小包,特意等到顧西園過來,與他吃過接風宴,當晚就要走了,也相當于送行宴。好像進入了憑票入席的世界,有一人到來就有一人要離開,沒有多餘的位置。
與師姐最後一次促膝長談的記憶還停留在顧西園十多歲的少年時期,那時顧西園沒有可以敞開心扉的長輩,師姐就是他亦師亦友的傾訴對象。
師姐說:“至少你還有戀愛可以談,愛情讓人更勇敢。你師姐我奄奄一息的時候,也想上街抓個人來談戀愛啊。”
顧西園有點尴尬:“沒有在談了……吧。”
師姐:“…………‘吧’是什麽意思?”
顧西園說:“嗯,沒有在談了。”
回想起來,他與賀循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先表白,分開時也沒人說分手。好像他們之間什麽也不用多說,都明白彼此的意思。
“啊?我記得高中那時你們感情很好來着,你說會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怎麽就分開了呢?”
與賀循同居的暑假,顧西園去找師姐請教,送戀愛對象生日禮物,選什麽比較合适。本來想問尤莉,但是那家夥太八卦了,一定會纏着顧西園問個沒完。顧西園原本想着師姐性格比較穩重,沒想到被飙淚控訴了一頓:高中生怎麽可以談戀愛?!師姐我可還是母單!
賀循的生日在七月,顧西園去了本地的漆器廠,手作一方伏羲琴大漆鎮尺送給他。與往常一樣,看不出來賀循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只是後來一直放在他書房的案頭。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