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好的是在夏天。暑假顧西園得以住在賀循家裏,喜歡他家高舉架的玻璃牆,天氣好的時候屋裏陽光燦爛,顧西園喜歡像貓一樣窩在曬得到太陽又不至于太熱的地方,賀循就找人在那處給他定做了一臺站立式書桌。

賀循很多時候都不在家,會時不時被賀雲度叫到栖鷺島去耳提面命。顧西園才感受到賀雲度對待兩個外孫态度上的區別。賀循的人生已經被規劃好了,大學唯一的選擇就是去國外賀雲度的母校商學院就讀。對此顧西園覺得遺憾,因為他也有唯一的選擇,那就是陽城美院。

如果兩人不能在同一座城市讀書,大學會喪失很多樂趣。

“比如一起在大學城夜游,一起看夜場電影,參加校際彩虹跑……”

賀循對此的評價是:“聽上去你的大學計劃很豐富,應該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

顧西園說賀循不懂“一起”的意思,不過賀循确實抽了時間來陪他。

有時是顧西園跟着山海間的國畫班外出寫生,頭一天晚上會孜孜不倦地對賀循形容要去的公園多麽幽靜美麗,多麽值得一去,賀循一邊完成外公交代的學習內容,一邊一心二用聽他講話,最後嗯一聲,讓顧西園覺得他完全沒有被打動。但是第二天會和顧西園一起出門,顧西園與國畫班在亭子裏畫古橋的時候,他就坐在旁邊的咖啡館裏繼續學習。

有時是顧西園列舉出暑假期間舉辦的展覽,要賀循選擇他有空的時間兩人一起去,賀循一邊說:“顧西園,你想看的展是不是太多了?”,一邊還是每一個都确認了日期。

國畫班前往川城附近的古鎮采風,短途旅行兩天一夜,顧西園與魏洋兩個助教住一間屋子,古鎮臨山,季夏的夜晚下起傾盆大雨,綠色的閃電劃破天際,魏洋說:“不會山體滑坡,睡覺的時候就被埋了吧?”

顧西園:“……”

蒙在被子裏給賀循發消息。賀循在栖鷺島陪外公,作息比較不規律,老人家覺少,有時十一二點還沒睡,五六點又起了。

顧西園:‘不敢睡,下暴雨會不會滑坡?’

賀循沒有立刻回複,過了會兒發來一篇去年夏末秋初山體滑坡的新聞與對地形地勢氣候條件的分析報告,顧西園打開看了大概一分鐘不到,進入深度睡眠。

翌日到古建築廊橋附近學構圖,魏洋中午回客棧拿外套,回來後精神恍惚,對顧西園說:“你掐我一下?不是幻覺了吧?”

“怎麽了?”顧西園問。

魏洋:“我好像在客棧天井看見賀循了?”

Advertisement

顧西園:“!!!”

魏洋自言自語:“奇怪啊,真的是他嗎?居然這麽巧,難道賀老也來古鎮了?他剛剛有看到我嗎?我要不要請個假回去拜訪一下賀老?”

顧西園磨磨蹭蹭,跟老師說他也有點冷,想回去拿件衣服。老師說:“你們年輕人怎麽回事,熱血青年啊!比我個老人家還怕冷。”

賀循在天井和掌櫃談論百歲草龜的養護辦法,神色淡淡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到達。顧西園走到他背後,繞到左邊看看,右邊看看,掌櫃感到奇異又好笑,賀循看了顧西園一眼:“看來昨天睡得不錯。”

顧西園嘿嘿一笑:“你怎麽來了,不是在栖鷺島嗎?”

賀循說早上就回來了,順路經過古鎮看看需不需要把他刨出來。掌櫃聽說昨天夜裏他的客人在杞人憂天,笑到打跌,直言古鎮幾十年都沒出過這種事。

下午賀循在廊橋附近的露臺,一壺茶一臺電腦,等顧西園收工。魏洋憋急了找衛生間找到露臺的茶館,居然又看見他,精神都恍惚了,心想這難道就是他與容膝齋的緣分?趕緊上去攀談兩句。賀循給他的印象是有點冷淡,不愛搭理人,上次跟他外公一起去山海間,全程只帶了一雙眼睛,如果不是賀雲度介紹,魏洋還以為是個秘書。

不過魏洋最大的特點就是臉皮厚,只要賀循不趕人,他就能強行聊下去。

“賀老沒和你一起來?”

“沒有。”賀循說,肢體動作傳達的“說完了沒”,被魏洋不要臉地忽略了。

“你不需要去工作嗎?”他示意魏洋看手機來電。

“哦哦,好的,那回頭見啊!”

老師那邊三催四請,魏洋不得不起身離開,走到一半又覺得奇怪,賀循怎麽知道他來古鎮是因為工作?

在茶館門口看見顧西園進門來,魏洋心念電轉,跟着顧西園,看他也走到露臺去,目标很明确,跟賀循搭話。魏洋大吃一驚,心想原來顧西園也認識賀循,自己都從沒聽他提起過,真是好深的心計!

打個招呼的功夫顧西園就走了,也不是很熟的樣子,不過得了賀循一杯茶喝。要向顧西園讨教一下搭讪的技巧,魏洋心想。

但是很快他就忘了。下午課程結束,大家自由活動,顧西園準備回川城了,魏洋才想起這事,顧西園在酒店收拾衣物,魏洋問:“你一個人回去?鎮上交通也不方便啊。”

顧西園笑着說:“沒事的,有朋友捎我。”

魏洋想問他是哪個朋友,轉念一想沒有打草驚蛇,跟在顧西園後頭佯裝出門覓食,見他拖着行李獨身穿過古鎮的青石路,往停車場去,中途停下來,買了一包梅花糕。停車場外招展的榆柳蔭蔽下,他遇見賀循,賀循要接過他的行李拉杆,顧西園不給,遞上熱乎的梅花糕。

魏洋覺得路邊攤的食物既沒有格調也沒有滋味,但賀循就着顧西園的手咬了一口。

幾分鐘後轎車在魏洋面前絕塵而去。他這時才發覺自己是真的餓了。

開學沒多久賀循拿到了省賽一等獎,繼而為下半年的國賽做準備,競賽班每天學到很晚,一放假就拉去省隊集訓。顧西園也很忙,着手準備自己的作品集,師姐問他什麽時候動了留學的念頭。

“不是想考陽城美院來着?”

顧西園一只耳朵夾着電話,在機房外露臺吹着日漸蕭瑟的秋風:“談戀愛啦,不想異國戀。而且我們學校高二有托福雅思的選修課,不想浪費掉。”

師姐就感嘆年輕真好,把去年申請過藝術留學的朋友的聯系方式發給顧西園,對方也很好說話,價值好幾個達布悠的資料打包發過來。

“這已經是經過好幾屆同志接力補充過的版本了,”對方說,“機構都賣得很貴,我們DIY的窮學生就是要互幫互助。你不要客氣,好好加油,本科申請也不簡單,通過了記得補充自己的經驗,幫助下一位。”

因為準備工作開始得比較早,一切都不疾不徐、按部就班地進行,顧西園沒有告訴賀循他的打算,因為與賀循沒有關系,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十月份傳來賀循拿到國獎的消息。全校集會時他作為優秀學生代表上臺發言,顧西園與尤莉坐在臺下。尤莉猛打顧西園胳膊:“是我們排球課的組員啊!他學習原來那麽好?!”

“你才發現啊,”顧西園胳膊被她拍得生疼也不在意,心情很美,“人家照片在公示欄上挂了那麽久!”

那時顧西園還沒意識到賀循拿到獎項背後的含義。對他而言唯一的改變就是,賀循結束了漫長的賽程,有更多時間陪他在圖書館做高二年級的題。

知道賀循接受了陽城大學保送,已經是年末的事了。顧西園去茅家上課,賀文妍在電話裏與賀雲度争執——

“我不知道這件事的……賀循從來不會和家裏商量……爸爸你冷靜一點,我讓賀循回家自己跟您解釋清楚吧……”

賀雲度憤怒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都已經敲釘轉角了解釋有什麽用?!”

賀文妍捂着話筒,很茫然的樣子。

顧西園進了畫室,關上房門,茅維則四仰八叉躺在飄窗上用投影儀打游戲,睬都不睬他。

“阿姨怎麽了?”顧西園很有技巧地問。他聽出了事情與賀循有關,但是直接詢問賀循的事肯定會引起茅維則懷疑。

茅維則幸災樂禍地說:“跟我媽沒關系。我那個哥哥,拿了什麽數學比賽的獎,就自命不凡,要跑去陽城念大學。可把外公氣死了,哈哈哈哈哈。”

一節課顧西園上得心不在焉,講解點葉與夾葉畫法的時候聽見外面是賀循回來了,在與賀文妍說話,賀文妍的聲音時高時低。茅維則對顧西園比了個噤聲手勢,悄悄過去開了道門縫偷聽。

他媽一向名門貴女,輕言細語,也有氣急的時候。

“這麽大的事,你自己一個人就決定了,要不是老師來電話,我們都不知道。”

“我會跟外公講清楚。”

“……好吧,可是你為什麽突然要去陽城念書?明明知道你外公想讓你出國。”

賀循坐在他媽對面,感到一點輕微的厭倦,卻必須假裝領會到他媽這麽多年不過問他的情況,今天叫他回家讨論畢業的去向只是出于單純的關心。

“沒有特別的原因,”賀循簡單地說,“只是我不想。”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