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西湖畔
沈臨鶴是病人，受到了各方的熱切的關懷，上次認識的萬花的師兄師姐們，知道沈臨鶴又病了，紛紛跑過來探望，不過有裴元在他們也不敢造次。可是葉韓逸活得倒不那麽舒坦了，他長了一副好相貌，人又喜歡犯傻，年紀大一點的萬花弟子總喜歡逗他玩，更可惡的是，裴元把他扔給阿布，美名曰“學習怎麽照顧病人”，實際上只是個打雜的。阿布不過是個七八歲的小弟子，葉韓逸還得聽他的話，畢竟，沈臨鶴的藥都是交給阿布來熬的。
韓姝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根本不會相信自家兒子會聽一個小孩子的話，按照他那種吃不得虧的性子，不坑回來才怪。看了幾天，她才明白過來，自己兒子是真的長大了，曉得報恩，曉得照顧人了。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沈臨鶴，于是，她也對沈臨鶴愈發的好。不過，怎麽有種兒子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感覺？
沈臨鶴又在萬花谷養了一個月，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一行人也開始收拾東西準備赴名劍大會。洛風擔心沈臨鶴還沒好利索，想讓他繼續養着，結果遭到了葉韓逸和裴元強烈反對。葉韓逸說自己已經和小夥伴們打好招呼，是一定要沈臨鶴去的。至于裴元嘛，沈臨鶴在他這兒養傷，來看望的人都沒斷過，簡直不勝其擾，再多呆上幾天，裴元怕是要動手趕人了。
本來嘛，沈臨鶴養好傷離名劍大會也沒有多遠了，洛風還擔心來不及，結果在韓姝的努力下，一行人愣是在名劍大會開場前五日抵達了藏劍山莊。洛風因為找師父心切，剛到藏劍就四處去打聽那個搶了李忘生請帖的黑衣人的下落，韓姝也沒攔着，吩咐了下人跟着，等洛風找累了再帶他來。
沈臨鶴是第一次到藏劍山莊，以前他都在沈家宅着，雖然曉得江南富庶，可也沒有什麽清楚的概念。看着這一片輝煌的建築物，磚縫之間都透着一股子豪邁之氣。沈臨鶴算是明白了途中韓姝一擲千金的魄力是哪裏來的了，不過，純陽弟子不應當清心寡欲嗎？他轉過頭看以一眼韓姝，恰好碰上葉韓逸他爹出來接媳婦，好一個豐神俊朗的公子哥，可惜韓姝無知無覺，拍了拍手道：“回家做飯，我要吃西湖醋魚。”上一秒還風度翩翩的公子哥，立馬變成了狗腿子，吩咐了葉韓逸好好招呼客人，轉身就跟着韓姝走了。
果然，師姐都是一種不能用常理來衡量的生物。
“啧，一大把年紀了還整天膩膩歪歪的。”葉韓逸顯然是對他爹扔下他很不滿意，他轉頭看了看身旁的管家，“葉叔，這是沈臨鶴，就是救我的那個人。勞煩您把東西都安排，剩下我自己來吧。”
沈臨鶴聽到自己的名字，對着葉管家打過招呼，想着葉韓逸對這老管家還算禮貌，也不像他想的那樣有大少爺作風，暗想也該對他該改觀了。
葉叔一聽沈臨鶴救了自家少爺，再加上沈臨鶴本來長得也好看，老管家對他愈發喜愛。皺巴巴的臉上堆滿了笑容，臉上的皺紋也因此多了起來，高興的情緒一點也藏不住：“多謝沈小公子照顧我家少爺，少爺你就放心吧。”說完，年過半百的管家就去支使下人去搬東西。
“那個是葉叔，從小看着我長大的管家，人很好。你在這兒就把我家當你家吧。”葉韓逸熱情地介紹着，都快把自己的家底兒抖出來了。沈臨鶴聽聞把葉韓逸家當做沈家，這可沒什麽值得高興的。
“韓智韓聰呢？”照理說這兩人應該是圍着葉韓逸轉的，他都回家這麽久，也沒見那兩人的身影，不會是背地裏在策劃着什麽壞事吧。
某種意義上來說，沈臨鶴的直覺挺準的。韓智韓聰确實是被葉韓逸派去幹事兒了，不過卻不是啥壞事兒。葉少爺表示，之前讨沉月歡心都沒有這麽努力過，可沒辦法，誰叫他欠沈臨鶴一條命呢？
“他們……估計是練武不認真又被關禁閉了吧……管他們幹啥呢……”
沈臨鶴覺得葉韓逸果然是在謀劃着什麽，他輕咳一聲，還未等他說話，葉韓逸又接着道：“你瞧我這記性，路上挺累的，我帶你去休息。晚上讓你嘗嘗我葉我爹的手藝！一般人可是吃不到呢！”說罷，便扯着沈臨鶴朝客房走去。
一路上确實也累了，沈臨鶴便沒有追問。安頓好沈臨鶴，葉韓逸推說自己還有事，也就沒有多呆。随後一群下人魚貫而入，伺候沈臨鶴焚香沐浴更衣，在沈家他是沒這待遇的，現在也不習慣，揮退了一幹奴仆，自己泡在浴桶裏。萦繞在身上好久的藥味終于被洗得幹幹淨淨，發梢都散發着一股子清香。
身上的衣服是韓姝早早寫信吩咐下人準備的，當時葉韓逸還耍賴，說什麽他娘重色輕兒子，要去給他爹告狀，被韓姝一句“有能耐你也長得讓人重色嘛”噎得啞口無言。
饒是沈臨鶴，在一旁也笑起來，看見沈臨鶴笑話，葉韓逸抗議道：“我長這樣還不是有你的功勞！”結果被韓姝彈了一下腦門才乖乖閉嘴。
沈臨鶴再次被這對母子折服。可更多的還是羨慕吧，他的娘如果還在世，雖然不可能同韓姝母子這般放肆，可沈臨鶴也會像葉韓逸那樣對着母親撒嬌。
揮去腦中那些紛亂的想法，現在時辰還早，洛風師兄還沒有回來，葉韓逸也不曉得去哪裏了，一個人呆在別院确實無聊。想從房裏找出本書，翻來翻去竟全是寫武俠話本，書名竟然還寫的是什麽四書五經，顯然這是葉韓逸那厮私藏在這兒的，沈臨鶴算是明白葉少爺的對武俠的狂熱是哪裏來的了。随手挑了一本，沈臨鶴便坐在院中打發時間。其實他更想練劍的，不過裴元特別交代身上的結痂沒有脫落前就不要習武了，沈臨鶴也只有作罷。
話本裏那些天花亂墜的描寫讓沈臨鶴覺得好笑，他們習武之人雖有內力一說，卻不是那種可以翻手便可遮天蔽日的人，騰雲駕霧的那是神仙，可不是江湖習武之人，又覺得寫這話本的人想象力實在是豐富，沈臨鶴也就把它當做講神仙的故事，繼續看了下去。然後又想到葉韓逸暗搓搓地将這些話本改成正經名字的樣子，沈臨鶴輕笑出聲。
那個傻子。
不知道為什麽，他倒是有點期待看見葉韓逸理解了武學的真相後的表情了。數月不見，江南已經沒有冬天的濕冷，取而代之的是春日溫潤，四處透着桃花的芬芳，醉得人不願清醒。在這浮生半日閑的時光裏，難免有些倦意，沈臨鶴也不例外。
于是葉韓逸進門便看見沈臨鶴趴在石桌上睡着了，本來是想吓沈臨鶴一跳，所以葉韓逸揮退了下人，結果見他一人在院中睡着了，又有些不滿那些丫鬟照顧不周，完全沒意識到是自己的錯。他走近準備叫醒沈臨鶴，卻在伸出手時頓住了。
院裏桃樹正開得放肆，沈臨鶴稚嫩臉上有淺淺的笑意，不曉得是做了什麽好夢，日光灑在他的身上，烏黑的發間夾着一兩片粉嫩的桃花瓣，是難得寧靜的時光，讓人狠不下心去打擾。一直以來，因為沈臨鶴的氣場，葉韓逸不覺得沈臨鶴是個小孩子。沈臨鶴，甚至是比他更像一個兄長，不是在年齡上，而是在心智上。只有在這種安靜的時候，沈臨鶴才看起來像個小孩子。
一點也不讨喜。
葉韓逸作為這一代的孩子王，還是見過不少的孩子的，他們會甜甜地叫他逸哥哥，給一串糖葫蘆就高興得要撲過來。他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沈臨鶴，不過更多的是歡喜。又想起攔在他面前的那個白衣小道士，真是強大得不像話。如果是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孩子，看見老虎估計是眼淚鼻涕橫流，就算尿褲子也不為過，怎麽可能會像沈臨鶴這樣攔在他前面，叫他快跑，叫他活下去。是啊，沈臨鶴只有一個，會擋在他前面的小道士只有一個，是多少糖葫蘆，多少聲逸哥哥都換不來的。他暗暗地攥了攥拳頭，像是下定了決心。
沈臨鶴是被冷醒的，一陣風拂過裸露在空氣中的脖頸，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等視線漸清晰，他才發現葉韓逸坐在他對面，一只手撐着臉，盯着他看。
沈臨鶴心中有一個不好的念頭，葉韓逸這厮不會是盯着他看了一下午吧。想到這裏，雞皮疙瘩又加深了一層，但願不要是真的。
見他清醒了，葉韓逸招呼下人打水給沈臨鶴洗臉，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帶着雀躍，“現在不早了，你趕緊洗洗就可以去吃飯了。不是我說，我爹親自下廚，那可是追得到我娘的手藝！”
沈臨鶴洗臉的手頓了下，能追到師姐的手藝……還真是很厲害呢。
因為是小聚，就只有葉家夫婦，葉韓逸，韓智韓聰，還有洛風和沈臨鶴。洛風因為沒有打聽到黑衣人的緣故顯得有些失落，葉韓逸他爹聽聞便一口答應了幫忙留意。葉韓逸他爹的廚藝真不是蓋的，那仿佛讓人味道簡直是要人下一秒就幸福得升天，沈臨鶴一直以為“君子遠庖廚”，可葉君越顯然是不在乎這些的，不虧是能制服韓姝師姐的人，沈臨鶴頓時對葉君越肅然起敬，真是位了不起的男人。這頓飯也算吃得盡興，大人們在閑談，小孩子吃飽了就跑出去玩耍。
沈臨鶴被葉韓逸拉着，一路來到了西湖畔，天空中已經出現了星星，可西湖邊還是那麽熱鬧。葉韓逸帶着他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無論是吳語細侬的輕清，還是絲竹管弦的樂章都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景色。這裏只有零星的幾盞燈，春夜裏不知名的蟲子的鳴叫，還伴有泥土特有的芬芳。韓智韓聰已經在那裏等候多時，他兩一人提着一盞燈籠，像是在守着什麽。
等沈臨鶴走近了，他才發現這是九盞孔明燈，燈上有墨跡，像是寫有什麽字。韓家兄弟二人見他們來了，臉上露出孩子特有的笑容，韓聰遞給沈臨鶴一只火折子，道：“沈道長，我家老大老早就叫我們準備這個了，快放了吧。”
沈臨鶴驚愕地接過火折子，這是……給他的？他呆愣地轉過頭看着葉韓逸，想确認一下，不曉得葉韓逸是不是害羞了，狠狠地瞪了一眼韓聰，別過頭去，也不看沈臨鶴，只悶悶道：“不曉得你的生辰，不過你傷好了，也算重活一回，就想着祝賀一下……” 最後葉韓逸的聲音越來越小，基本上聽不見。沈臨鶴看着他的樣子，覺得有什麽很溫暖的東西塞滿了胸腔，滿足得快要把眼淚溢出來。
他鄭重地點燃了每盞個孔明燈，每盞燈上都寫着葉韓逸的狗爬字，歪歪扭扭，看着好笑，可一筆一劃卻凝聚着葉韓逸的真心，他笑着笑着，眼眶一點點濕潤。
“願君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武學大成。”
“名揚天下。”
“一生平安喜樂。”
“與子同袍。”
……
沈臨鶴擡頭看了很久，直到孔明燈變成天邊繁星一樣小，他才低下頭，輕輕地對葉韓逸說了聲謝謝。聲音不大，卻砸進兩個人的心裏。一向伶牙俐齒的沈臨鶴說不出什麽漂亮話，再多的辭藻堆砌都抵不過這兩個字。
葉韓逸看着沈臨鶴的樣子，一把攬過他的肩膀，道：“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弟弟了啊，哥哥絕對會保護你的。”他說得鄭重，是說給沈臨鶴，又像是給自己下的咒。
沈臨鶴看到他眼中閃爍着堅定的光芒，也不繼續在口舌上逞強，連表情都變得柔和，只聽他輕聲道：“好。”
韓智韓聰二人見狀，跑過來架起二人抱作一團，少年孩子的笑聲甚至蓋過了遠處的樂聲。
今日之後，沈葉二人的命運拐了個彎，到底是不同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情不自禁的……啊啊啊啊啊快寫成劍道or道劍了……………………雅蠛蝶QAQ順便葉二貨你在旁邊盯這麽久都不知道給小道長披件衣服蓋着嗎！！他被冷醒你是故意的嗎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