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2)

沒有……

就這樣反反複複,不知過去了多久,一片寂靜中,門突然洞開,卻不聞醫生護士腳步輕快的喧嘩。

那個醫生,忘記是怎麽說的,他的嘴巴還在一張一合,小禾卻都聽不見了。她不知怎麽就領會了那忘記的話語是什麽意思,一時間,懷疑是自己的臆想,轉頭看身後的人,逸揚、梁春榮、艾薇、顧阿姨、周霞……大家都看着她,露出凄苦的、悲傷的神情,她的腦子嗡嗡直響,他也許在說話,也許沒有?還有梁春榮和艾薇、顧阿姨、林嫂、周霞她們似乎都突然說起話來,倉皇驚吓的樣子……

林小禾在得知父親沒了那一刻,沒有流淚,甚至沒有悲傷,她面無表情地四處張望,繼而暈厥過去。三天裏,無論是誰,無論說什麽,她都不言不語,只是一閉眼就流下兩行清淚,紅腫的眼一直消不下去,卻不見她哽咽一聲。

寂靜的夜裏,病房只有他們兩個時,謝逸揚摸到她止不住的淚,心裏發痛發悶,一遍又一遍擦去那淚線,焦躁的一拳錘在床沿上。

“你哭出聲來,哭出聲來!這樣悶在心裏,你不難受嗎?!”

錘完他又握住她的手柔聲勸慰:“小禾,難受咱們就哭出來好不好?不要不說話,我很着急,你知道嗎?”

這樣的話他三天裏已經說了很多,卻得不到她一聲回應。正焦急的不知道拿她怎麽辦,突然,寂靜的空間裏,響起了久違的溫柔聲線,帶着沙啞,輕輕地、幾乎是呢喃地、她偏首看着他。

“我沒有爸爸了。”

爸爸和媽媽本為兩體,在她這裏,爸爸和媽媽卻合而為一,成為一體。父親就代表着親人、家和愛,一下子,失去了全部。一句我沒有爸爸了,像無家可歸的孩子委屈無助的訴求。謝逸揚潸然淚下,緊緊抱住她。

“你還有我,我會連帶着你爸爸那份一起愛你,很愛很愛你,我們建一個家,好不好?”

她終于大放悲聲、恸哭不已。

☆、因果終有時

處理完爸爸的後事,已經是一個月後,小禾不知道這一個月是怎麽過來的?太平間、火葬場、墓園、遺産分割……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不然那頭頂的天為何只有陰晦慘淡?以前,她只害怕‘媽媽’這個詞,現在,害怕已經成為一個如影随形的東西,路過殡儀館像被定住一般,不敢轉頭去看;白布覆蓋的床也會讓她吓一跳;更別說墳茔座座的墓地。

就連空蕩蕩的家也變得可怖起來,好在,實習已經結束,她幹脆在宿舍紮起根來,偶爾回青林小區,顧阿姨必然回回來陪她。小禾知道,肯定是逸揚的吩咐,他最近黏她很緊。

謝逸揚這個人,剛認識他時是傲嬌毒舌的;當他的盲文老師時,他又是長者般的溫和中帶着點疏離;和他一起工作,漸漸發現,他其實是一個剛強不可奪志的男人,雖然有自卑,卻絲毫無法動搖他要做的事;後來,他漸漸從陌生人變成她最熟悉的人,原來,他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就像如今。不知為什麽,忙碌的謝逸揚現在一下班就給她打電話,事無巨細,有什麽事都會提前幫她想到、做好,找各種理由帶她去吃飯,甚至是陪她查資料寫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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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心裏卻沒來由地焦躁和愁苦。

“今天沒辦法陪你吃晚飯了,下午有個酒局,你自己要好好吃飯,知道嗎?”放學前他的電話還猶在耳邊,此刻,他卻意外地站在她面前。

“我想了想,還是想帶你一起去,我們已經訂婚,你見見公司裏的人也無可厚非。”

站在他面前,看着眼前人挺拔俊朗的容顏,林小禾又不自禁流露出歉疚的目光,心中隐隐的念頭,在看到他對她的好時,就越發強烈。

不忍心拒絕他的心意,小禾故作溫和地答應。

謝逸揚真的不知道嗎?他的感覺一向靈敏,小禾的變化讓他有些緊張和莫名的恐懼,害怕她會抑郁或者患上精神上的問題,唯獨沒有想到,她想要抛棄他。

酒局過後,一群人又去了星光高級會所。在這些特殊場所,針對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配套服務,像謝逸揚這樣的商界大佬,甚至有專門的溫泉療養室。

小禾拿着謝逸揚的副卡,準備去隔壁單獨的池子,正和謝逸揚說話,就見對面走來兩個人。

這個中年男人頭上一片地中海,懷胎十月一般的啤酒肚,活像日本相撲的選手。他摟着身邊苗條的白玲玲,邊走手上還不忘上下其手,白玲玲嘻嘻笑躲避着。

“逸揚?好多年不見了,真是巧!”中年男人伸出大手與謝逸揚相握。

“原來是肖書記,确實多年不見,您還好?”謝逸揚一聽這聲音立即伸出手,聲音溫和恭敬。

“我好着,你爺爺怎麽樣?想當年我們還是一起扛過槍的哥們兒,如今可就他最懂得享受了。”這個肖書記哈哈大笑,眼睛裏卻沒有多少喜悅。

小禾立于一旁不語,還是第一次見謝逸揚對一個人這樣客氣,可她也看得出來,謝逸揚皮笑肉不笑,他真正高興時是放浪形骸的,而不是這樣謹慎收斂。

這個肖書記眼裏沒有人,對林小禾只是走時眼角瞧了一眼。

倒是白玲玲主動上前和小禾寒暄了幾句,小禾也才得知,她已經不再是盛天旗下的藝人,如今紅的發紫的白玲玲已經跻身一線的行列,難怪最近電視裏她的面孔出現的那麽頻繁。

“白玲玲為什麽和盛天解約?”

小禾邊問邊扭頭去看剛剛離開的兩人,謝逸揚扳回她的身子,壓低聲音說:“別回頭看。”

“我先陪你去隔壁泡一會兒,結束的時候再回去收個尾就可以了。”客戶有其它員工陪着,他只需要一會兒去露個面就行。恢複正常聲音,謝逸揚摟着小禾往隔壁池子走去。

“你知道‘書|記’分多少種嗎?有的高至副國級,可手眼通天,這位就是。以後要是遇見,只要他沒看到你,盡量把自己藏起來。”進了隔壁溫泉池子,謝逸揚拉她下水,怡然自得地仰靠在池邊,漫不經心地開口。

“怎麽了?他很好色?”小禾想起白玲玲那躲避又妖嬈的嬌笑。

謝逸揚搖頭:“最重要的,這個人心思極深,你想不到他會突然發什麽神經,不要惹最好。”

小禾對這個人并不感興趣,反而是迷惑白玲玲的事。

“她攀上這麽一位大佬,我們盛天自然容不下這尊大佛了,讓她憑本事天高海闊去吧。”

小禾琢磨這句話,大概白玲玲能跻身一線和這個肖書記分不開關系。

十一月二十三,方晟生日,邀請周霞和林小禾參加他舉辦的家庭酒會。之所以邀請周霞,是因為張蓓文的關系。因為小禾,方晟和養傷中的張蓓文曾站在同一個院子裏,他又是個随意風流的性子,兩人竟然一見如故,稱兄道弟起來。這次生日,方晟自然邀了張蓓文,那周霞也就跟着一起來了,林小禾也是互相認識的,邀請自是不必說。

小禾倒也欣然前往,臨近期末除了準備論文初稿,基本上沒什麽事了,人一閑,難免想得多,可她又割舍不下,正糾結痛苦,能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

方家的酒會來的人不少,不管是政商二代還是同窗校友,抑或小圈子發燒友,只要是合得來的,不拘什麽身份,都有。可見方晟這人與朋友一道頗有手段,人脈深廣。

“看看看,那邊一溜帥哥。”周霞眼都綠了,拽着林小禾往方晟他們那邊移。

“你注意嘴角的口水,張蓓文也在那兒呢。”小禾提醒完擡頭,就見璀璨的琉璃壁燈過去,綠樹瓊花間,方晟和張蓓文正圍着一群男人熱鬧着,那一群男人長得倒是個個标致,身板挺直,個子也高,難怪周霞犯花癡。

方晟看到她們忙迎過來:“來來來,小禾你們過來,給你們介紹幾個我哥們兒。”

原來,這幾個人是駐外記者,據說曾深入過非洲、伊拉克等戰地,獲得過許多國際榮譽。從談吐間也能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的正義氣息,說起國內的腐敗問題,義憤填膺中又不乏看得通透的想法和主張。

酒會畢,方晟一定要送他們三人,推辭不過,四人同行。

“小禾,你們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小禾楞了一下,回神含糊到:“目前還在商議,還沒确定下來。”

其實,謝逸揚已經正式和她談過,想明年三月,春光正好的時候舉行婚禮。他們訂婚時比較低調,結婚謝逸揚就打算大辦,本來現在就要拉她去定制婚紗禮服的,小禾卻極力推脫,借口最近忙着寫論文沒心思。要不然,她現在完全可以提前畢業,在家中待嫁了。

“差不多該确定了,謝逸揚不像這麽不幹不脆的人,他要再不定下來,我就來挖牆腳了。”方晟說着哈哈笑,小禾也以為他開玩笑,沒當回事。

手中的項墜子已經被她摩挲的溜光圓滑的,周霞趁她發呆時突然搶過去。

“讓我看看這是什麽寶貝,能讓你摸這一路?”

“欸,周霞,你幹嘛,還給我?!”小禾就要去搶,另兩個男人就笑看着她們打鬧。

“這是你嗎?”周霞對着光,将手中的項墜子攤開,就看到水滴形瑪瑙墜子上有一個小姑娘的照片,大眼睛、小嘴唇,軟萌軟萌的。周霞這胡亂一猜,還真猜中了。

“是我小時候。”

“這也就三四歲的樣子吧,林小禾你丫的小時候就這麽可愛了?”正開車的方晟突然探頭看了一眼。

“就是就是,小禾,以前怎麽沒看到過這張照片?”周霞常到家裏玩,兩人的相冊都互相翻過。

“這是梁春榮給我的。”小禾說的波瀾不驚,周霞卻一時語塞。

爸爸下葬後,梁春榮對她倒是好起來,這張照片十□□年了,她也一直保存着,特意給她打了這個瑪瑙項墜。小禾說不出來心中的感受,無驚無喜,內心毫無波瀾,但有時又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甚至痛恨,為什麽要用爸爸去換回她的愛?她根本不稀罕。可是,有時又會覺得,總還有她在。

“她給,你就拿着,她要對你好,你高興就收着,不高興就別理,這是她欠你的,不要想太多,怎麽高興怎麽來,我永遠站在你這邊。”

周霞的話還沒從腦海裏消失,梁春榮又來看她了。

周末的青林小區格外的熱鬧,隔壁單元樓的老奶奶和老姐妹們在樓下跳廣場舞;帶孫子的老爺爺推着小車在花壇邊曬太陽;還有來來往往笑鬧追逐的年輕男女……這一切都給這片空間帶來了許多歡笑和活力。以後,這裏就是自己的家了,小禾仰頭想。之前她的家雖然只是A單元樓的一層,但有爸爸。如今,爸爸留給她的除了整個青林小區還有國外的兩處酒莊,這些都是她的,但是她卻越發覺得自己一無所有、一貧如洗。

眼前這個女人算不算家人呢?她能不能把這個女人納入到她的‘家’裏呢?小禾很茫然。

這次來,梁春榮像往常一樣買了一大堆東西,有瓜果蔬菜和零食飲料,家裏的冰箱廚房也不用顧阿姨操心了,這個女人早已把它塞得滿滿的。

她們坐在花園旁邊的長椅上,冬日的陽光曬在身上,有和煦的暖意。梁春榮把兩手的東西放在腳邊,露出一個笑:“小禾,這兩天怎麽樣,學校裏都還順利吧?”

小禾點點頭,看着她笑容下暗淡的臉色,還有遮掩不住的焦慮,心裏忍不住想,是艾薇又闖禍了,讓她着急了嗎?

“你怎麽樣?”

小禾罕見有這樣主動關心她的話,梁春榮一激動眼角滲出淚花。

“我……還還,不是很好呢,公司出事了,小禾,你能不能和謝逸揚說說,別再逼我們了?”梁春榮是愧對小禾的,愧疚使她說不出口,卻又忍不住,畢竟,這才是她今天來的目的啊。

沖破開始的不自在,後面說起來就容易的多了,她幾乎是懇求的。

小禾一愣,不知道和逸揚有什麽關系?

“我知道上次是和安對不起謝氏,可畢竟已經過去了,謝氏也沒有什麽損失,何必這個時候又來趕盡殺絕呢?!畢竟我也是你媽媽呀,這樣的男人我怎麽放心讓你嫁過去?”

“怎麽回事?你說清楚一點。”小禾平靜問到。

原來,自林藝清去世後,和安這一個多月來眼看就要東山再起了,誰知中途突然被公檢法給舉報了,事情鬧得很大,一個處理不好,和安恐怕要就此折戟。梁春榮便訪故舊,連娘家以前的人脈都找過,幾經輾轉,才知道幕後檢舉的竟然是謝氏的人。有謝氏這座大山壓在上面,一般人根本有心無力。梁春榮不明白,難道謝逸揚因為之前得罪過他,報複來了?可是,怎麽說自己也算是他的岳母了,就算他不在意自己,難道也不在意小禾怎麽想?

小禾沉吟不語。謝逸揚不是心善的主,要不然也沒有謝氏的今天,她自己也曾見識過他三個月反轉碾壓秦科的事情,可是,他是有底線的人,這麽沒品的事會是他做的嗎?以自己對他的了解,頂多是在以後的市場上遭遇和安,絕不會姑息放過而已,不至于事後刻意打擊報複。

“你是不是後來又做了什麽惹惱他的事?不然,他不會這樣做。”

梁春榮低頭思慮,眼裏劃過一道光,有些不安。卻又覺得不可能,況與他也沒有什麽大關系,那麽其它的,真想不出什麽了。她看着小禾愁苦地搖頭。

“你先回去吧,我會問他的。”

☆、真相

小禾真的會去問謝逸揚嗎?

她沒有問,她篤定他不是無的放矢的人,更不會是卑鄙陰險的人。反而,她在想,中間是不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畢竟,從認識他開始,只要是涉及自己的事情他都會提前和她打招呼或者征詢自己的意見。

經過林爸爸的事後,艾薇似乎對小禾友好了起來,即使梁春榮幾次對小禾噓寒問暖,她也能淡然處之,絲毫不見以前小女兒的嫉妒心态。反而,隔三差五還會來學校找小禾玩,非要和她一起去參加班級聚餐,還幫她擋酒。

“明天我們要去郊區野餐,你去不去?”這是小禾第一次打電話主動邀請艾薇。

對面的人一聽,連聲道好。

“那現在出來我們去超市買東西。”

等艾薇蹦蹦跳跳來時,小禾已經站在小區門口了。

“你媽媽公司最近出了點事,你知道嗎?”

艾薇咦了一聲,臉有訝色。

“我不知道啊,最近很少見她,也沒聽她說過。”

據小禾所知,雖然艾薇老闖禍,但母女感情是很不錯的,怎麽會‘很少見她’?

“我最近搬出來了,在南郊一家理發店打工,已經十來天沒回家了。”

“你缺錢?”

艾薇忙擺手,她可不想讓這個姐姐可憐,她自己才是最可憐的那個。

“就是在家裏煩,想找點事做。”

“聽說是謝氏在背後舉報了和安,你媽媽現在一片焦頭爛額呢。”趁結賬的時候,小禾再次提起話頭,眼看到艾薇先是驚訝,而後變成疑惑,小禾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或者,艾薇真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不會吧,謝逸揚和我們無冤無仇的……哦,不對,上次和安把謝氏拉下水了……”艾薇自言自語,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謝逸揚要這樣做?

艾薇幫忙把物品一直提到家門口,小禾開了門就去幾上給她倒茶。

“啊!”艾薇一聲輕呼,兩手上的塑料袋被扔了出去,在地板上發出砰砰的響動,小禾轉身看到她目視前方,有些驚懼地後退了幾步。

随她的視線看去,堂下的立櫃上擺着爸爸的遺照。12寸的黑白相片上,爸爸熟悉的微笑挂在嘴角,很溫和。

為什麽艾薇看到爸爸的照片這麽害怕?即使是陌生人,看到遺照頂多是有些不安,不喜歡多看而已,況且艾薇也算熟悉爸爸,并不是陌生人,爸爸生前對她的态度也一直很和藹的,她有什麽可怕的?

“你很怕我爸爸?”

站定的艾薇早已撇開了視線,面對小禾的疑問,她強勉露出一個笑。

“沒有,叔叔以前對我很好的,只是突然看到,沒防備。”

也許是艾薇說者無意?小禾作為聽者卻總覺得“防備”一詞很不對味,卻也沒有多想。和艾薇約定好明天見面的時間,特意說讓她明早到家裏來等,順便幫忙提東西。

“我明天早上要洗個頭,恐怕時間來不及,要不讓周霞姐姐來幫幫忙?”

小禾答應了,晚上睡前卻總覺得千絲萬縷的東西纏繞心頭,半夜才漸漸睡去。

說是野餐,其實就她們三個人,周霞不知從哪借來一輛車,看到林小禾搬了很多啤酒,指着調侃她:“喂,林小禾,你今天打算搞事情啊?”

兩人擡頭看前面正從馬路上跑過來的艾薇,小禾漫不經心說了一句:“對啊,你記得配合我。”然後蓋上了後備箱。

西郊有一片小樹林,種滿了銀杏,秋冬時節,一片金黃,美不勝收,常有游客來這裏過周末。她們鋪開一張大毯子,上面擺滿了水果零食。小禾大字型躺在金黃的落葉上,高遠的天空泛着濃墨的青藍,偶有小鳥掠過,沒有都市的喧嚣,到處寂靜極了。

“叫我一聲姐姐吧?”

艾薇驚而坐起,看到小禾閉目安詳的樣子,有些不明白、不相信。她雖然排斥,但經過這許多事,她倒是有些可憐她,叫姐姐也沒什麽;反而是林小禾,一樣的倔強不比她少,怎麽會願意讓自己叫姐姐了呢?

“我爸走了,我在這個世上沒有親人了。既然還有你和你媽媽,如果你願意,我也希望能有個妹妹。”

艾薇動情地挨近她,輕輕抱着她的手臂。

“姐姐。”

小禾眼角滑下一滴淚。

“我爸爸暈倒時,你和你媽媽是最後留在他身邊的,我一直沒問過,他為什麽會暈倒?你告訴我好不好?”

艾薇一抖。

“就是,叔叔暈倒前……也沒有什麽特特別……就是……”如果是一個月前,她還能流利以對,畢竟她當時想過小禾質問她們該如何說,誰知小禾一直沒問過,如今突然提出來,她猝不及防,都忘了曾經編的那些說辭。

小禾猛然睜開眼睛,看向艾薇的目光駭了她一跳,再看她又仿佛什麽也不曾有過。

小禾坐起來,蕭瑟的風卷起幾片落葉在空中打着旋,飄搖無所依。

“你好好想想,究竟是怎麽回事?”她的目光帶着焦急和狠厲,艾薇反而閉了嘴巴,像蚌殼一樣緊實。

周霞突然喊她們,食物都擺好了,可以開始自己動手燒烤了。

小禾應和,拉起艾薇一起坐到燒烤架旁邊,說說笑笑自己動手起來。

周霞和小禾不約而同灌了艾薇很多酒,雖然自己也喝了不少,但兩個人到底比一個人好很多。

“艾薇,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你穿的可酷了,說的話也很酷。”

“我當然記得,當時……當時我睜開眼看到謝逸揚就想,這個男人我泡定了!”艾薇說的那次其實并不是第一次,當她說出這句話後,小禾明白,是時候撬開她的嘴了。

“謝逸揚破壞你家的公司,你還想泡他?”

“這不關我的事,我媽會有辦法的,連自己女兒都利用,還有什麽辦不成的?嗝……要不是小禾,我就下手泡了……”

“你是說她利用我嗎?那……她有沒有利用過我爸爸?”

艾薇一愣,神色清明了些,呵呵傻笑。周霞遞給小禾一串烤好的香腸,和艾薇又幹了起來,小禾定定坐在那裏,越發有冷氣從心中蔓延開來。

她突然一把拽過正喝着的艾薇,焦急地問到:“我爸爸為什麽會突然病發?是不是你和你媽媽做了什麽?!”

“做……做什麽?她沒有做什麽,叔叔只是生氣……突然就沒了,我也不知道啊,我沒想到……”

突然像有把刀紮進心裏,小禾厲聲吼道:“他為什麽會生氣?你們做了什麽?告訴我!告訴我啊!”

艾薇迷糊中被她推倒在地,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為什麽問我?不是我的錯!我怎麽知道?!我不知道!”

“你媽媽下午來了小禾家裏,如果你不說,我們不能保證她會怎麽樣,如果你乖乖說了,你也說了,叔叔只是被氣到了,和你們也沒有直接關系,誰又能怪你們呢?”周霞面無表情,低沉的聲音和淡漠的眼神直直看着她,艾薇的淚簌簌落下,繼而變成嚎啕。

她長這麽大,再怎麽調皮闖禍,以為沒有比自己更壞的女孩子了,沒想到在她媽媽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的媽媽利用林小禾求助于謝氏她知道;她媽媽不顧林小禾未來強拉謝氏下水她知道;但她沒想到她媽媽年輕時婚內出軌,與她的爸爸私奔;她媽媽私賣了前夫留給她的三處産業,而這一切,在林藝清的病房外,因為她的質問,她的媽媽都承認了,也被站在窗邊的林藝清聽到了。

林藝清一生最大的遺憾是因事業沒有顧好家庭,導致妻子抛下他和女兒走了。他一直以為,妻子是無法忍受自己的忙碌和無情趣才離開的,把一切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甚至十幾年後再見還期望她能回心轉意,甚至還幻想他們一家三口溫馨快樂的畫面。

可現實告訴他,原來生活如此殘酷,婚內出軌、打傷女兒、陷害謝氏,虧他還一直念着她的好,為她找盡理由……

小禾哭的軟倒在地,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爸爸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才猝然離世,他臨走前心裏該是多麽痛苦絕望?!即使如此,上手術臺前,他還掙紮着醒來,對自己殷殷囑咐。沒有提一句,只一心盼望她過得幸福。

小禾心痛難當,她的爸爸,就這樣離開了她,因為那個女人的無恥行徑,臨走前內心充滿了憤怒和痛苦吧?自己的心也跟着好痛、好痛。

林小禾突然掙脫周霞的安撫,從地上爬起來,拽掉脖子上那個女人送的項墜子,狠狠地貫在地上。也許真的一切緣盡,瑪瑙墜子在石頭上飛濺開來,四分五裂。

“滾!你滾!”艾薇被她推得倒退幾步,臉上的淚不知是驚吓還是什麽,她不停喃喃地說到:“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到……對不起……”

周霞怕艾薇出事,幫她打了車,才回來找小禾,原地卻已經沒有了小禾的影子。

小禾找到了梁春榮家裏,還什麽都不知道的梁春榮正坐在辦工桌前苦惱,聽到門鈴聲,打開就看到小禾滿臉淚,眼睛通紅地盯着她。

小禾從來沒有這樣失态的時候,爸爸從小給予她的都是上流社會最溫雅的教育。可她忍不住,她只想把眼前這個女人毀滅,卻又不知其法,只能極盡所能地用一切惡毒的話咒罵她。她讓她沒有了家,她也不能讓她在溫暖的充滿愛意的家裏享受。能砸的,砸光;能打爛的,都毀掉……她一邊瘋狂一邊嚎啕哭泣,像一個瘋子,又像一個傷心的孩子。梁春榮剛開始默默立在屋子中間,任她打砸和辱罵,後來見她連桌上的賬冊都撕毀了,她尖叫起來……

謝逸揚從周霞那裏得到消息,從青林小區到學校焦急尋找她,最終接到警察局的電話。等他趕到時,小禾已經累到睡過去了,她蜷縮在休息長椅上,頭埋在腿上,睡夢中還不停流淚、抽泣。

☆、事發

謝逸揚在她身旁蹲下,伸手觸摸她的臉龐。工作人員說她睡了,可他聽到她還在哭,為什麽這麽傷心呢?你都知道了嗎?

這個世界有的時候就是這麽可怕。他常常告訴員工,要直面現實。比起過分保護,他更相信苦難教育。可是,每次面對小禾,他總覺得這丫頭太單薄了,那細弱的身子承受不了來自生命的重量,總想着晚一點、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再告訴她,卻還是猝不及防。

拇指摸索着抹去濕潤,夢中的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不安地将臉埋進去,像個無助的孩子。

“冷,爸爸……逸揚……別走,我冷……別走!”

謝逸揚抱住她,抽手脫下外套将小禾裹住。

也許是室內溫暖的氣息讓她安心,夢中的小禾不再顫抖。

模糊中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那張讓她連夢中都輾轉難忘的臉。已是夜半時刻,謝逸揚躺在她身邊,卻睜眼默默“看”着她,目不轉睛,只間或眨一下眼。

小禾慶辛他看不見自己此時尊容,也看不見自己眼中留戀,她可以肆無忌憚地、仔細地看看他的樣子,這樣真好。

“看好了嗎?”

小禾一讪。

“你知道我醒了?”

“我有沒有說過我的耳朵很靈敏?你的呼吸變輕了。”

小禾望着他一泓秋水般的眼睛,不由說道:“你要是能看見就好了。”

這樣一個豐神俊朗的天之驕子,要不是眼疾,憑他的聰明睿智和禀賦,人生的成就絕不止于此。小禾多麽希望,他可以完美無缺,那麽他就可以驕傲地、自信地去完成他想做的一切,自己即使随時退場他也依然可以完美地過完這一生。

“不要這樣想,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謝逸揚也不起身,伸手輕撫她柔軟的頭發。

“小禾,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什麽事情看開一點。”

他的意思小禾何嘗不懂,但一想到梁春榮的所作所為,一想到這個人還是她的媽媽,小禾就五內俱焚,她不能理解,為什麽有的人可以自私涼薄至此?即使是對自己的至親。

“我只是有些難過,……如果從不對她抱有期望,是不是就不會這麽難過?”小禾不想哭,只是有些低落,對生活都變得心灰意懶起來。

謝逸揚沒有回答她,只是默默掀被下床,到桌邊摸了一本書過來。

“這是我小時候看的最多的一本書,後來漸漸看得少了,還以為丢了,前兩天林嫂打掃屋子找出來,我又看了一遍。道理雖淺顯,但我們卻總是忘記了這簡單的道理。”

小禾接過,素白的封面上是簡單的書名《假如給我三天光明》,這是盲文讀物,雖然小時候也看過,但多年過去還真忘了具體的內容。

紙頁陳舊的地方應該是他經常翻閱的內容吧?

“我不知道什麽是透過“靈魂之窗”,即從眼睛看到朋友的內心。我只能用手指尖來“看”一個臉的輪廓。我能夠發覺歡笑、悲哀和其他許多明顯的情感……”

“你們有視覺的人,可以通過觀察對方微妙的面部表情,肌肉的顫動,手勢的搖擺,迅速領悟對方所表達的意思的實質,這該是多麽容易,多麽令人心滿意足啊……”

“有視覺的人,他們的眼睛不久便習慣了周圍事物的常規,他們實際上僅僅注意令人驚奇的和壯觀的事物。然而,即使他們觀看最壯麗的奇觀,眼睛都是懶洋洋的。法庭的記錄每天都透露出“目擊者”看得多麽不準确。某一事件會被幾個見證人以幾種不同的方式“看見”。有的人比別人看得更多,但沒有幾個人看見他們視線以內的一切事物。如果給我三天光明,我會看見多少東西啊……”

逸揚低沉的聲線在耳邊響起:“有時候我想,比起她來我要幸運的多,至少這個世界我是曾經看見過的。剛失明時,我也時常暴躁,情緒很不穩定,後來,經的事多了,反而漸漸看透,遇到煩難時總想到海倫凱勒的這篇文章,是啊,世人正是因為外在的‘健全’,才有了認識事物的不‘健全’,除了視覺,我還可以通過觸摸、傾聽、推理很多方式達到目的,可能比看得見的人了解的更多、更透徹,那麽還有什麽可怕的呢?後來,這種心理從我的工作到生活,……奇怪的是,路也真的越走越順了,現在我已經完全習慣了這種模式,看不看得見,還有什麽重要的呢?”

“同理,我也要拿這個道理來勸你,生活中即使有諸多不如意,你還可以用你的眼睛去看那些你可能忽視了的事物,它們就像落入大海裏的一粒糖,鹹苦中包含着稀有的甜蜜,這其實就是人生的幸福啊,正是因為它的微小和稀少,才格外珍貴。不要讓苦澀的味道填補了你的人生。”

小時候,我們總會背一些冠冕堂皇的句子,什麽理想是燈塔,指引我們前行,理想究竟如何指引了我們的人生,小禾不清楚。但這個人,是真的指引了她,就像一盞明燈。他之于自己的意義究竟如何,小禾還無法定位,但她的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觸,癢癢的、透徹肺腑的、漲漲的,以至于看到這個人,看到他熟悉的樣子,就覺得即使失去了全世界,都沒有懼怕。

她探起身,唇印在他的唇上,輕輕啜取這柔軟的溫度,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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