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還連姓帶表字地叫上了?

陸清則感到十分茫然。

怎麽感覺這孩子的怒氣又升級了,他也沒幹什麽吧?

沒等他細思完畢,寧倦已經走到了他面前,冷冷睇了眼林溪,拉着陸清則就走。

嘴上說着“給我過來”,身體的實際行動卻是自己滴溜溜跑過來。

陸清則的困惑混着絲好笑,由着寧倦抓着自己往馬車方向走。

寧倦簡直火冒三丈:“鄭垚不借你馬,你還想去找那小啞巴帶?”

還把手帕送他了!

這又是哪兒來的推論?

想想一開始火是自己撩出來的,陸清則張了張嘴,無奈道:“沒有,真沒有。”

少年的臉依舊繃得緊緊的,臉廓頗有幾分“少煩我”的冷峻。

陸清則欲言又止了一陣,看他一副氣得冒煙兒的樣子,還是決定先讓孩子冷卻冷卻再聊聊。

兩人上了馬車,不像以往并排坐着,反而一左一右,沉默対坐。

老師居然沒坐過來!

寧倦心裏登時愈發不爽,又憋着口氣,不想主動求和,只能沉着臉,翻着鄭垚從瓶子裏找出來的那本賬冊,故意把信放在身畔,當釣魚的餌。

陸清則無聊地坐了幾息,目光緩緩落到寧倦身邊的信上,稍一思索,便傾身靠過去,把信撈到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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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刻意避開了點寧倦,免得又不小心把小皇帝再次點着。

寧倦眼睜睜看着陸清則跟只輕巧的貓兒似的溜走,淡淡的梅香倏近又遠,氣得磨了磨牙。

陸清則,你是故意的吧!

陸清則対寧倦幽怨的眼神毫無所覺,低頭展開那封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是于铮的自述。

于铮是江右集安府于家村人氏,從前走南闖北走镖,十幾年前攢了本,去了江浙開武館,身手十分了得。

去歲因陳年舊傷複發,于铮思來想去,帶着夫人女兒以及養子回了鄉。

回到集安府,他才發現如今集安的知府趙正德,竟是他從前救過的人。

那時候趙正德只是個進京趕考的窮書生,如今也已飛黃騰達了,見到從前的恩人,趙正德也很驚喜,知道于铮武藝高強,特請于铮為集安府捕頭,巡守集安、保護百姓。

于铮欣然接受。

但于铮沒想到,趙正德平日裏看着仁義道德,卻早就不是從前那個志向造福百姓、滿身朝氣與抱負的落魄書生了。

某個深夜,趙正德将他叫到自己屋裏,語重心長地跟他談起心,大致意思便是,官府太窮,豪紳又那麽富,咱們配合一下,放個逃犯鑽進城裏的富人家,你帶人去抓人,狠敲一筆。

若是那家人不配合,就把人全抓了,他們家裏就會把銀子乖乖送上來。

這方法他用着很順手,不會不成的。

于铮想也不想就拒絕了,趙正德當即就撂了臉色。

回去後于铮輾轉反側,怎麽也想不通當初救的人會變成這樣。

他越想越覺得不能坐視不理,借着職務之便,将趙正德的私人賬本偷出來,看到上面的往來名字,頓時毛骨悚然。

趙正德的私人賬本丢了,也警惕起來,很快鎖定到了于铮身上。

于铮唯恐禍及家人,在集安府就是趙正德地盤,他只好連夜請辭,帶着家裏人,偷偷回村躲了起來。

這件事就像把随時可能落下的鍘刀,讓他日夜不安,他擔心自己遲早會出事,便将賬本藏了起來,以作保命的東西。

陸清則看完信,習慣性開口問:“賬冊上是不是有潘敬民的名字?”

除了搜刮百姓,放高利貸和敲詐豪紳,也是這些貪官污吏的慣用手段了。

于铮把賬本偷出來,應該是想去洪都府檢舉趙正德,但沒想到整個江右話語權最大的那個,名字也赫然在列。

半晌沒聽到寧倦回應,陸清則恍然看去一眼。

寧倦正聚精會神地看着賬冊,似乎沒聽到他的聲音。

……

哦,在生氣來着。

陸清則看他那副賭氣的樣子,莫名生出絲詭異的好笑:“陛下,先前是我……”

話未說完,馬車突然猛地一陣颠簸!

先前一直平平緩緩的,陸清則就漸漸忘了防備,猝不及防間整個人幾乎是朝前飛去的,怕撞壞了寧倦,下意識想偏開,腰上卻陡然一緊。

似乎一直在認真看賬冊的寧倦頭頂長了眼似的,一把将他撈了過去。

外頭傳來一疊聲的告罪。

陸清則跌進個幹淨清爽,又溫暖堅實的懷抱。

即使肉身比馬車要柔軟多了,陸清則還是難以避免地感到頭暈眼花,好半晌緩過來了,輕嘶着撐在寧倦腿上,擡起頭打量:“陛下?撞疼沒?”

溫暖的梅香随之拂過鼻端。

還叫陛下?

也不主動解釋騎馬和帕子的事!

寧倦心裏的小人委屈成一團,從鼻子裏冷冷哼出一聲。

陸清則感覺趴在寧倦懷裏的姿勢有點別扭,想直起身說話,腰剛直起來,外面又是一陣颠簸。

他又摔了回去。

陸清則納悶地轉頭看向外邊:“這路有那麽難走嗎?來時不還挺平坦的。”

寧倦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一下,又迅速壓了下去,依舊維持着非常冷酷的面容。

還在生氣呢。

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陸清則轉回頭,嗓音放柔:“先前是我的錯,我不該不顧及你的心情,胡亂開那種玩笑,我保證以後也不會開了。果果,別生老師的氣了,好不好?”

被陸清則用這種溫柔的聲音哄着,寧倦的指尖不由微微蜷了蜷,強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好”,依舊繃着臉:“方才為什麽想騎馬?”

“這不是怕陛下看我厭煩嗎。”陸清則唇角彎了彎,“生氣時不都眼不見為淨?”

寧倦擰眉反駁:“沒有厭煩。”

他看陸清則都看不夠,怎麽可能厭煩。

頓了頓,他的臉又拉下去,繼續質問:“你把帕子給那個小啞巴了?”

随身的手帕那麽私人的東西,怎麽能随便給人!

陸清則眨眨眼,這回是真有點稀奇了:“他臉上沾了泥,我借給他擦擦,怎麽了?”

只是借的?

寧倦心口的郁氣勉強散了,垂下眼睫想,那他可以去要回來。

陸清則等了片刻,也沒等到寧倦的回答,但看他臉色緩下來,應該是氣消了,便重複了下剛才那個問題:“賬冊上是不是有潘敬民的名字?”

潘敬民在江右是土皇帝般的存在,那日在靈山寺外更是一堆擁趸,也難怪于铮會連反抗的心思都泯滅了。

寧倦沒吭聲,伸手揭開了陸清則的面具。

面具下清豔無雙的面容露出來,只看一眼,什麽氣也消了。

他仰着頭看過來,下颌尖尖的,唇瓣因為仰頭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微微啓着,唇形十分優美。

寧倦沉默了會兒,舔了下發幹的唇角:“老師,我之前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

那聲“老師”,像在隐隐地提醒着自己什麽。

陸清則想擺脫寧倦的桎梏,卻發現力氣懸殊太大,他竟然絲毫都奈何不了寧倦。

小崽子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他能拎起來的小毛孩子了。

只得無奈問:“什麽?”

“老師會陪着我的,対嗎?”寧倦凝視着他的眼眸,一眨不眨,眼神執拗。

陸清則怔了會兒,點頭。

他當然會陪着寧倦,走到他真正君臨天下的那一日。

寧倦露出了輕松的笑意,松開手,陡然間恢複成了以往的樣子:“賬冊來往上,的确有潘敬民的名字——老師,要說到做到哦。”

自打關系好起來後,寧倦很少対陸清則真的生過氣,鮮有的幾次,也是關心陸清則身體,故意拉着臉唬人,要麽就是故意撂臉色,想讨陸清則的幾句哄。

看垮個冷臉的小皇帝終于舒展開眉目了,陸清則也微微放了心,注意力拉回來,想回対面去坐着。

剛走了一步就被寧倦單手攔腰摁了回去。

少年天子神色自若,語氣誠懇:“馬車颠簸,老師還是坐我身邊吧,免得又摔了。”

陸清則也确實不想再摔了,他這身骨頭皮肉都脆弱得很,碰一下都會烏青,再多摔幾下,怕不是要散架,于是老老實實坐下來,認認真真提建議:“果果,不如推行一下馬車裏的安全帶吧。”

寧倦的表情裏湧上了茫然:“那是什麽?”

“把帶子紮在馬車上,坐下後就能斜捆下來,固定住身體。”陸清則大致比劃了一下,痛定思痛,“這樣以後坐馬車,就算再颠簸,也不會摔飛出去了。”

越講越覺得有必要。

簡直造福全體人民。

“……”寧倦沉默了下,把手裏的賬本遞過去,和顏悅色問,“老師要看看嗎?”

陸清則欣然颔首,翻開賬本,就把安全帶抛到了腦後。

寧倦靠到窗邊,兩指掀開簾子,不動聲色地朝外面遞去個眼神。

接下來的一路,意外的平平坦坦,沒再颠簸個不停。

回到下榻的官署,騎馬當先的鄭垚暗戳戳扭過頭,就看到少年皇帝先下了馬車,親自将陸清則扶了下來。

果然啊,師生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嘶。

意識到自己腦子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形容詞有多大逆不道,鄭垚猛地打了個寒顫。

幸好沒脫口說出來。

他決定回去多讀點書。

寧倦扶着陸清則下來了,看向鄭垚,将賬本遞過去:“拿着這個,去審趙正德。”

陸清則在路上将這本私人賬本匆匆翻閱了一遍。

趙正德記賬記得仔細,根據他的記賬,也能大致推測出來他的一路官途,看得出他不過小魚小蝦,賬本裏接觸的最高級別,也只是潘敬民。

之前趙正德在潘敬民的襯托下,趙正德不怎麽起眼,畢竟抓的人太多了,一時都沒來得及審他。

潘敬民還期待着衛鶴榮得到消息,來撈一把自己,目前仍死咬着不松口。

但以趙正德為突破口,應該會容易許多。

鄭垚正心虛着,忽然被叫,汗毛都豎起來了。

聽清了命令,他頓時大喜,領了命令,摩拳擦掌地去提審趙正德。

潘敬民那死胖子脾氣硬得驚人,幾日沒進展了,死磕下去他就該被問責了,好在這下找到突破口了。

林溪記挂着養母病情,還得趕緊去告訴于流玥情況,也跟着先一步進了官署。

候在官署外的禁軍随即上前來報:“啓禀陛下,長順公公差人來報,再過兩刻鐘,便能抵達集安城了。”

長順和陳小刀不僅人來了,還帶着滿滿當當的糧食。

皇帝陛下親口要糧,江浙那班子再怎麽不樂意,也只能老老實實呈上來。

整整五萬石糧食,陸陸續續押送到受災的各府,一車車糧草,在路面上壓出沉重的轍痕,馬車進城之時,路過了城外幾日之間拔地而起的大片大片安置所。

安置所分區明确,士兵把守,井然有序,也讓災民暫時有了個休養生息的住所。

不過盡管寧倦保證過,不會讓他們再挨餓,但這些災民在潘敬民手上過了一遭,対朝廷的信任十分淡薄,心底対過分年輕的陛下,難免抱有幾分懷疑——就算是皇帝,也不能憑空變出糧食呀?

但看着這幾十輛押送着糧草的車進了城,每個人的心底,忽然都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陸清則聽到消息,腳步一頓,便沒急着回去。

他側影單薄,風稍大點,都怕把人給吹折了,寧倦看着都揪心,側身給他擋着風,不太樂意:“老師等他們做什麽,外面太陽大,随我先進去吧。”

“有牆遮着呢。”陸清則望着城門的方向,随意道,“你先去處理公務吧,我再等會兒,長順和小刀應該就要到了。”

寧倦只好在心裏把長順和陳小刀分別罵了一遍,耐着性子跟陸清則一起等着。

沒多久,整齊的隊伍從城外辘辘而來,長順和陳小刀神神氣氣的,騎馬當先,在禁軍的保護下,行至官署前。

倆人本來還湊到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說着什麽,見到寧倦和陸清則,愣了一下,趕緊下馬行禮。

長順沒想到陛下居然會特地在門口等着自己,感動得眼淚嘩嘩:“陛下,奴婢與陳管家不負重托!”

……

寧倦懶得解釋這個誤會,平淡地“嗯”了聲:“起來吧。”

帶來的糧食需要清點一番,再歸入倉庫,等待施粥發放給災民。

這項工作不需要寧倦和陸清則親自動手,交由下面的人來處理就行。

陳小刀起了身,立刻三兩步蹭到陸清則身邊,擔憂地問:“公子,我聽說你們來江右時,局勢頗為兇險,公子有沒有受傷?”

“沒有。”陸清則笑着打量他,“倒是你們,在江浙那邊周旋,頗為辛苦吧?”

雖然找了冒牌貨頂着,但要瞞過衛鶴榮的人以及江浙的地方官,還需要長順和陳小刀打配合。

這倆一個機敏,一個擅長人際往來,在要糧這件事上應該也出了不少力。

講到這個,陳小刀就有的聊了,小嘴一叭叭,話匣子就打開了。

陸清則這邊活潑歡快,寧倦就沒那麽輕松了。

長順一到,帶來的除了糧草,還有江浙那邊的消息,因為趙正德一事牽扯出的後續也等着他處理。

陸清則看他望來的眼神幽幽的,忍不住笑道:“又不是全讓你一個人幹活了,晚點我再來陪你加班。”

寧倦的臉色這才緩了緩,無聲地剜了眼蜜蜂似的圍在陸清則身邊轉來轉去的陳小刀,頗為不甘心地拎着長順往書房去。

陸清則和陳小刀邊走邊聊,聽他眉飛色舞地描述在江浙的見聞,以及他是怎麽智鬥臨安上下官僚的,講得繪聲繪色,十分引人入勝。

身後雖然沒人跟着了,但陸清則很清楚,寧倦派了暗衛守着他。

他扶了扶面具,回眸瞟了眼,也不确定人在哪兒,不過看來每天靠得太近,保持着一段距離。

陳小刀也偷偷左右瞄了瞄,依舊一副談笑風生的樣子,聲音卻低了三分:“公子,我在江浙見到你說的那個人了。”

陸清則的眸光動了動:“如何?”

離開江浙之前,他拜托陳小刀幫他注意一個人。

段淩光。

那個原著裏率兵圍城,最終耗死了暴君寧倦,推翻大齊,建立新朝的主角。

“我和段家的門房搭上話,打聽了一下,這位段二公子吧,”陳小刀撓撓腦袋,“平時就喜歡游湖聽戲,逛街遛鳥,閑情逸致來了,還會寫點豔詞傳唱,很得歌女追捧,但除此之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了。公子和他有什麽淵源嗎?”

他記得公子也是出身臨安吧?

陸清則搖搖頭。

按照原著的發展,這時候的寧倦還在京城忍辱負重,蟄伏着等待奪權,而主角則因為繼母惡毒強勢,藏拙假裝閑散纨绔,忍而不發,深藏不露。

雖然他已經擰正了寧倦的發展軌跡,不會再出現原著裏暴君的酷厲統治,但対這位原著主角,陸清則始終懷有幾分忌憚。

畢竟他家小果果在原著裏是妥妥的大反派,與主角天生氣場不和。

誰知道會不會有什麽原著之力,重新推動一切?

等江右這邊事畢,他還得親自去見見這位段二公子,确定一下他到底會不會威脅到寧倦。

如有必要……

陸清則垂下長睫,眸底掠過絲冰冷的暗色。

庭院中的槐樹如蓋,在陸清則身上投下層陰影,陳小刀忽然感覺陸清則似乎有什麽不一樣,不由屏聲靜氣,睜大了眼。

氣氛正靜默,前方忽然傳來聲熱情的呼喚:“陸太傅!”

陸清則眉梢微動,唇角的弧度恢複如常,從陰影中步出,渾身便又重新披上層炫目的光暈,皎皎人如月。

叫陸清則的青年站在游廊上,眼下挂着倆黑眼圈,行色匆匆的,精神卻很不錯似的,手裏拿着疊什麽東西。

郁書榮低頭看着院子裏白衣玉環的青年,十分激動:“上次得見陸太傅,沒來得及打招呼,前幾日您和陛下去視察河道,下官又不巧錯過……哎呀!總算見着您本人了!”

說着,竟然一撩下擺,非常沒有讀書人斯文氣質地從欄杆上翻過來,疾步走到陸清則面前:“久仰帝師大人,下官集安府同知郁書榮!”

陸清則啞然失笑:“郁大人不必如此,您所做之事,我與陛下都知曉,在下也很敬佩郁大人。”

在江右上下沆瀣一氣的時候,為了百姓,敢違抗上級私自上報,這份勇氣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

陸清則唇角微彎,聲音清潤柔緩,聽起來格外誠摯,聽他說話,就給人一種自己被認真重視着的感覺。

明明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臉容,傳聞裏還生得醜陋無比,偏生他一笑,便有種光風霁月之感。

郁書榮忍不住耳根一熱,一時不知道該回什麽,吶吶應是。

自古朝臣皆在品貌上有追求,醜陋殘缺有疾者,莫不被恥笑,陸清則占了兩樣,卻叫人不敢恥笑。

陸清則沒想那麽多,視線下滑,落到他抱在懷裏的那疊東西上:“郁大人是要去給陛下送文書?”

郁書榮回過神,下意識地順着他的話低頭看了眼懷裏的東西,反應過來,哦哦兩聲:“対,対,方才下官去送文書時,忘記把這個也送去了。”

說到這個,他又有精神了:“這是您寫的那份治水案,哎喲,您可真是字字珠玑,見解深刻,沒想到您対治水還這麽有研究,聽說您老家是臨安府的,臨安也常鬧水患吧?難怪呢!”

叭叭吹了會兒彩虹屁,又有點失落:“陛下讓下官謄抄一份,把原稿送回去,可惜了,下官還想珍藏……”

陸清則保持微笑,聽到最後,笑容一滞:“……?”

他那日翻閱遍了所有能翻到的水患資料,結合後世的治水方法,才寫了這份方案。

盡管已經努力用詞簡略,但為了能精确地表達意思,加起來也是有幾千字的。

這位郁大人是怎麽得罪寧倦了嗎,竟然還要被罰抄?

這小兔崽子,人家在江堤邊負責修築堤壩多忙啊,還不幹人事!

陸清則略一思忖,含笑伸手:“我正好要去找陛下,不如交給我,我帶過去吧。”

郁書榮還得回去監督,分洪與抗洪兩道工序,築壩尤其重要。

官兵的人手不足,所以召集了許多百姓參與,發的工錢不少,還管吃管住,附近的百姓,包括靈山寺內的災民都去了。

只是人一多,難免就有渾水摸魚、勾心鬥角的,得随時有個主心骨盯着。

雖然有點遺憾不能多和陸清則多說幾句,但正事要緊,郁書榮也沒拒絕,反正手稿也是陸清則寫的。

他連連道了謝,才匆匆離開。

人一走,陳小刀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他嘴上說得輕松,但在江浙可一日都不敢放松精神,帶着糧草趕來的路上也提心吊膽的。

江右的局勢雖然被寧倦控制住了,但聽說也有落草為寇的百姓,他和長順在路上生怕出什麽變故,沒敢睡太實。

陸清則看陳小刀努力睜大眼睛的樣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去睡會兒吧,我找陛下說點事。”

陳小刀也不跟陸清則太客氣,揉着眼睛就找地方睡覺去了。

陸清則站在原地,翻了翻手裏保存完好的一疊手稿,提着去找寧倦算賬。

處理公務的書房離得不遠,陸清則進去也不需要通傳,進去的時候,鄭垚居然已經提審趙正德回來了。

見陸清則走進來,寧倦眼底一亮。

陸清則沖他輕輕比了個噓,抱着那卷手稿,慢吞吞地走到邊上坐下,聽鄭垚的彙報。

趙正德不比潘敬民,性子懦弱,本來防線就不高,被鄭垚兇神惡煞地一提出來,再将賬本一扔,就面色煞白地全交代了。

當年趙正德中進士後不久,被分到個鳥不拉屎的小地方,做了幾年知縣,窮得勒着褲腰帶過活,也沒什麽升官的指望。

大概就是這樣的無望改變了他造福百姓的心态,不久他就遇到了自己的貴人,得以指點,學會了巧立名目征稅,和鄉紳往來,一來二去積攢了點資本,打通了關系,日子也逐漸滋潤起來。

就這麽一路上來,最後升為集安府知府。

那個貴人,就是潘敬民。

趙正德沒有半點猶豫,把潘敬民出賣得一幹二淨,甚至都不需要太過施壓。

寧倦掃完鄭垚呈上的狀紙,眉峰冷冽,淡聲道:“明晚之前,把潘敬民的賬本和畫押的狀紙交給朕。”

鄭垚恭聲應是,又急匆匆地去提審潘敬民了。

陸清則旁聽完,扭頭問:“于姑娘父親的下落,趙正德交代了嗎?”

明明離得也不遠,寧倦非要湊過來答話,一只手搭在陸清則的椅背上靠過來,清爽的少年氣息擁過來,搞得陸清則覺得背後像是拱着團太陽,熱烘烘的。

“于铮被趙正德的人逼落下了崖,我已經派人去尋了。”

寧倦垂眸順眼,歪着腦袋,看陸清則的嘴唇有些幹涸,替他倒了杯茶:“趙正德沒找到賬本,本來準備繼續対于家其他人下手,沒料到林溪身手極好,他幾次三番也沒找到機會下手。”

不久洪水就襲來,将于家村淹了。

趙正德以為賬冊也沒了,頗為安心,沒料到還能給寧倦派人掘出來,見到賬本的瞬間,就再也生不出一絲狡辯的心思了。

被逼得落了崖,又這麽久都沒消息……恐怕兇多吉少。

陸清則無聲一嘆。

寧倦心底涼薄,沒怎麽将無關之人的生死太放在心上,目光落到陸清則懷裏的東西上,好奇地低下頭:“老師手上的是什麽?”

差點忘了。

陸清則和善地微笑着,将東西遞過去:“這就要陛下來解釋了,為什麽非要郁大人謄抄一篇,送回原稿?郁大人怎麽得罪你了?”

寧倦:“……”

平時他藏起陸清則的東西,還挺光明正大,甚至在乾清宮裏有一個私庫,專門用來貯藏陸清則的筆墨。

但這不代表他能在陸清則面前也那麽理直氣壯。

像是什麽秘密猝不及防被捅破,寧倦一時心跳加快,臉色肉眼可見地窘迫無措起來,半點也沒了在鄭垚面前的冷肅:“我,老師……”

陸清則和顏悅色,鼻音微揚:“嗯?”

寧倦的耳根發着燒:“我……”

陸清則好整以暇看着他:“哦?”

倆人視線交觸,寧倦的手心起了汗,心跳隆隆地仿佛就在耳邊,喉間止不住地發幹,耳根的紅逐漸蔓延到臉頰。

氣氛正有些微妙,外面忽然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鄭垚去而複返:“哎対了陛下,您還沒把趙正德的賬本給臣呢……哇!”

鄭垚釘在門口,驚恐地張嘴瞪大了眼:“我的陛下喂!您是不是生病了?臉怎麽恁紅,微臣這就去找太醫……”

話沒說完,寧倦惱怒地抄起桌上賬本丢過去,冷冰冰罵道:“滾!”

鄭指揮使無辜又灰溜溜地抓着賬本滾了。

作者有話要說:

長順:笑着活下去。

大聲哔哔:師生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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