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陸清則的眼皮跳了跳,活了兩輩子,頭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驚悚感。
連名帶字地叫上,看來怒氣不小。
虧段淩光還信誓旦旦,說寧倦一定看不到他。
夏日衣衫輕薄,因為貼得太近,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周遭濃墨般,黑魆魆的,視力受限,其餘感官便被無限放大,幾乎有種肌膚相觸的荒唐感。
或許是因為他的手太冷,握着他手的溫度又太熱,被緊握的手指火燎燎的。
些微朦胧的光線從窗外透進來,探不到底,所以他也看不清面前的人是什麽表情。
沒有聽到回答,握着他五指的力道重了一分,少年的嗓音再次落入耳中,情緒莫測:“不想說嗎?”
黑燈瞎火的,看不見表情,讀不清語氣,又這樣糾糾纏纏在一起,這種感覺讓陸清則沒來由地感到心慌,試圖先安撫這小崽子的情緒:“果果,先放開我,點了燈再說,好不好?”
寧倦依舊鉗制着他,一動不動,淡聲道:“老師身上涼,我給你暖暖。”
這天氣還需要暖暖嗎?
光是進屋呆了這麽一會兒,他已經出了點汗了。
不過陸清則也不想在這時候火上澆油,啞然一瞬後,決定直接攤開了講:“你在船上就看到我了?我……”
“什麽船?”寧倦打斷他的話,嗓音涼涼的,“老師不是身體不适,在我赴宴後就早早睡下了嗎?陳小刀還讓暗衛去幫忙捉行宮裏的知了鳴蟲,怕吵醒了你。”
陸清則只感覺方才在船上吹涼風吹疼的腦袋,此刻更疼了,語氣誠摯:“我的确繞開你的人,獨自出去了一趟,這是我的不對,但事出有因,不便與你詳說。”
在看不清的地方,寧倦的臉色又沉了一分。
不便與他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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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有什麽是不能詳說的?
是那些藏着掖着的秘密,不允許他觸碰的角落?
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陸清則清晰地感覺到,握着他手指的手在緩緩上滑,少年常年練劍,指腹上帶着薄薄的繭,蹭過肌膚時,有些難耐的癢,那種力道撫摸一般,激得他頭皮發麻。
觸感被無限拉長放大,但那其實只是一瞬間的事。
爾後手腕被重重握住。
耳邊的嗓音壓得既低且沉,有種不知名的壓抑:“有什麽是朕不能知道的?”
……這你确實不能知道啊。
非但是借屍還魂,還是兩只從另一個世界飄來的孤魂野鬼。
陸清則腦子急轉,思索着該怎麽找出個合理的解釋。
這簡直印證了段淩光開玩笑說的那句“你又不是來找我密謀造反的”。
以他和寧倦的關系,除了密謀造反,還能有什麽理由,是他必須避開寧倦的所有眼線,獨自偷溜出去的?
這可真是……
陸清則頭更疼了,幾個不靠譜的理由在嘴邊繞了一遍,也沒能吐出來,反倒是腦子裏倏地驚雷一劈,意識到什麽,反手握住了寧倦的手,語氣裏多了分急切:“小刀呢?還有段淩光,你沒把段淩光怎麽樣吧?”
陳小刀方才去廚房給他拿藥了,廚房離此處不遠,他卻這麽久還未回來,定然是被寧倦的人按下了。
還有段淩光。
以這小崽子的性格,段淩光指不定已經被綁到鄭垚面前拷問了!
陸清則的身體吃虧,就算他覺得自己用了十分的力,落到寧倦手上,也輕飄飄的,都不用什麽力氣,就能輕松掙開。
寧倦卻任由他抓着自己的右手,不聲不響地擡起另一只手,摘下他臉上的面具,銳利的視線如鷹,在模糊的光影裏,一遍遍描摹他的輪廓。
今晚散宴後,是他突發奇想,想要再坐船看看,想着等陸清則身體好些了,就帶他來泛舟游湖。
在船上坐了會兒,卻忽然又感到點暈船的眩暈,他借口出來吹吹風,被一群人簇擁着走到船舷邊,在胸悶惡心裏一低頭,就看到了陸清則與另一個人坐在畫舫上,相談甚歡。
雖然看不清神情,但憑借對陸清則的熟悉,他也能看出來,那時候的陸清則是很放松的。
或許還微微歪着頭,仔細傾聽着對方的話,揚着唇角,露着好看的笑。
他的懷雪居然在一個他所不知悉的陌生人面前那般。
縱然在他面前,陸清則也不會那樣。
因為陸清則自恃是他的老師,而他在陸清則眼裏,只是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他扶着船舷,暈船的痛苦都消減了下去,冷冷地看着那艘畫舫倉皇劃走。
那一刻他心底升起個難以自抑的念頭,胸口沸騰着冰冷的情緒。
那個情緒是,嫉妒。
“陳小刀引開保護你的暗衛,置你的安危于不顧,當受懲罰。”
寧倦嗓音淡淡的:“今晚負責守夜的暗衛,悉數領鞭三十,罰奉一年。”
卻只字未提段淩光。
“關他們什麽事?”
陸清則原本還有些心虛,也沒覺得這是什麽大事,聽到這裏,終于察覺不對,眉頭一皺,語氣微厲:“陳小刀是聽我的命令,那些暗衛也不過是被欺瞞了,真要罰,就罰我。”
相比難得情緒激烈一些的陸清則,寧倦的語氣依舊很平靜:“老師有沒有想過,萬一你在外頭出了什麽事,縱是他們死一萬次,也難以抵罪。”
陸清則想也不想:“若我在外面出了事,那也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與他人何幹。”
寧倦肺裏本來就滾着火氣,還半點未消,被他一句話戳得更旺,陡然一把掐住他的下颌,冷冷道:“陸懷雪,你要明白,你的命和他們的不一樣!”
“失職便是失職,今日被陳小刀欺瞞,沒有看好你,明日就該走神放進刺客,領罰長記性,是他們應得的。”
下颌被掐着,動彈不得,陸清則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在頭疼欲裂中,忽然發現了問題所在。
他和寧倦看待此事的角度不同,他以私人目光看待,寧倦的處理方式卻是帝王的視角。
這根本說不到一處,也說不清對錯。
對于一個皇帝而言,今晚無論是他、陳小刀,還是那些暗衛,的确都該懲罰。
因為這挑釁到了皇帝的權威與安危。
陸清則被掐得下颌發疼,輕輕嘶了聲,借由這點疼痛,又冷靜了點,決定先撈一個是一個:“那段淩光總該放了。你盡可放心,我沒有與他說過任何機密要務,只是碰巧遇上,一同游湖而已。”
聽到陸清則的痛嘶聲,寧倦的手一頓,力道松下來,手指撫慰一般,在他下颌處摩挲而過,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碰到了他的下唇。
陸清則的身體不由自主地緊繃了一下。
寧倦并不想簡單放過段淩光,不置可否道:“到底如何,鄭垚會報上來。”
陸清則不免愣了一瞬,連下颌上的疼痛都恍惚變輕了。
寧倦這是……不信任他嗎?
鄭垚若是拷問段淩光,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抓着寧倦手腕的指尖都在泛白,一字一頓道:“放了段淩光,你要拷問,不如拷問我!”
這句話一出,仿佛忽然刺到了寧倦的神經。
他眼前陡然一花,耳邊吱呀一聲,架子床晃了晃,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被按到了床上。
寧倦一手撐在他身側,一只腿跪在床上,橫分在中,叫他閉合不能。
身上的少年呼吸都有些發抖,沉重的呼吸細碎地噴灑在他脖頸間,沾染着幾分酒氣,輕輕的聲音似是從齒列間磨出來的:“老師與他多大的情分,竟甘願為他受罰?”
陸清則蹙了蹙眉,很不喜歡這個被壓迫的姿勢,但現在也不是挑剔姿勢的時候,盡量讓語氣放得更穩,以免再刺激到他:“萍水相逢,頗為投緣而已,我只是不願意再牽涉無辜的人。”
他輕輕吸了口氣,聲音裏帶着絲懇求:“果果,把人放了吧。”
老師在為另一個男人求他?
寧倦眸色更冷,沒有回應。
陸清則感覺太陽穴都在突突直跳,牽引着他腦子裏那根弦,疼得他頭腦混亂。
在畫舫上,段淩光直言不諱地提醒他那些忌諱時,他斷然否定,因為他覺得自己很熟悉寧倦的性格,他看着寧倦長大,教養着寧倦,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但現在他卻産生了一絲懷疑。
他真的很了解寧倦嗎?
至少眼前這個帶着沉沉威壓,将他按倒在床上步步緊逼的年輕帝王,讓他産生了一絲微淡的陌生。
陸清則回過神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出了身汗,喉間泛起陣陣的癢意,腦中尖銳的疼痛讓眼前恍如煙花炸開般,片片絢爛發白。
他不想示弱,咬着牙沒吭聲,寧倦便也沒有察覺,指尖從他眼角的淚痣下滑,停駐在他汗濕冰涼的喉結上。
脆弱的咽喉在他指下,随着輕微的吞咽動作而滑動。
怒火忽然被飽脹的情緒渲染成了另一種意味。
寧倦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嗅到清冷的梅香,但在這熟悉的氣息之外,還有絲絲縷縷的荷香。
他的動作一滞,輕聲細語:“你還送了支荷花給他?”
像是在問,語氣卻是平鋪直敘的調子。
致命的地方被那麽輕輕地捏着,有種說不出的危險。
陸清則忍不住仰了仰頭,想要避開寧倦的動作,然而他避無可避。
诘責拷問,陸清則都能接受。
但在黑暗之中,被得寸進尺地戲弄,讓他倍感受辱,在疼痛之下也有些火了,幹脆松開寧倦的袖子,冷聲道:“只不過是怕被你發現,留在那兒罷了——怎麽,陛下今晚是打算掐死我嗎?”
“老師怎麽會這麽覺得?”寧倦撫弄着他的喉結,忽然含糊地笑了,“我怎麽舍得。”
他嗓音喑啞,又輕輕重複了聲:“怎麽舍得。”
視野裏一片昏黑,所以陸清則也沒看到寧倦的眼神與他嘴角的弧度。
那是個說不上良善的笑,盯着他的眼神似一匹泛着殘忍綠光的惡狼,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肚,叫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寧倦怕壓壞了他,不敢合身壓下,陸清則也該發現問題了。
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寧倦腦子裏岩漿似的沸騰着。
陸清則那麽不聽話,今晚都敢繞開他的人去找人私會了,那下一次呢,他會不會直接就離他而去了?
若是陸清則走了,他怎麽辦?
陸清則從小教導他,他是大齊的皇帝,想要什麽,便自己去拿,不必求人。
他只是想要陸清則而已,又有什麽錯呢?
謹遵師命罷了。
寧倦眼底晦暗不清,帶着一種志在必得的掠奪與小心翼翼,無聲俯下身,想要親吻上那張總在說着他不喜歡聽的話的嘴唇。
他嘗過這張唇瓣的滋味,比他這些年所嘗的一切都要柔軟甘甜。
陸清則疼得有些恍惚,但他知道寧倦大概是不會傷害他的。
這一刻潛意識裏卻感到了極度的危險。
察覺到滾燙氣息的靠近,他驀地用力偏過頭躲開,落下卻不是什麽危險的東西,某個帶着淺淡酒氣的柔軟,在他眼角的淚痣上一蹭,輕得有種憐惜的錯覺。
隔了好半晌,他才意識到,那是寧倦的嘴唇。
不小心碰到的麽?
陸清則啓了啓唇,喉間的癢意驀地加劇。
他想說什麽,一張嘴,卻陡然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單薄瘦弱的身軀劇烈地震顫着,骨頭都要折了似的。
所有旖旎情思瞬間蕩然無存,寧倦立刻扶起陸清則,拍着他的背給他順氣,朝外厲喝一聲:“藥呢!”
門板吱呀一聲,守在外面的長順小碎步端着藥走進屋。
屋裏沒點燭火,他探了探腦袋,一時分不清方向,怕把藥撒了,又不敢自己點亮燭火,生怕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踯躅了下,弱弱地叫了聲:“……陛下?”
寧倦皺了皺眉,抽身而起,想去拿藥。
手卻被一把攥住了。
陸清則咳得眼前發黑,喉間似被沙子磨過,浮起些許血腥氣,開口時嗓子已經啞得不行:“陛下,放了段淩光和陳小刀。”
那聲音低微而疲憊,似是不再将他當做可以訓斥的學生,而是當成了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
寧倦的心口陡然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他沒有拂開陸清則的手,也沒有立刻答應。
屋內死寂了幾瞬,長順滿頭大汗,将藥碗放到桌邊,悄麽聲退了下去。
寧倦端起藥,一聲不吭地遞到陸清則嘴唇邊。
陸清則腦子裏亂糟糟的,別開頭,極力壓抑着喉間的癢意,瘦弱的胸膛大幅度起伏着,喘息很沉,斷斷續續道:“我保證,今夜之事,不會再有第二次。”
又是一陣死寂後,寧倦閉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氣,朝外面吩咐:“把陳小刀和段淩光放了。”
陸清則緊緊繃着的肩頭驟然一松。
寧倦順手點了床邊的燭火,暖暖的燭光盈滿了屋內,眼前倏然亮起來,陸清則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又出現了那碗藥。
寧倦冷道:“現在總該願意喝藥了吧。”
陸清則脫力地靠在床邊,沒什麽力氣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深深閉合了下幾乎被汗水浸濕的長睫。
燭光映照下,那張臉卻蒼白得很,覆着層薄薄的冷汗,發冠不知何時被弄散了,頭發有幾縷淩亂地沾在臉頰上,襯得膚色冷玉般白得驚人,顏色淺淡的薄唇也因情緒激烈時,被自己咬磨得發紅,水光淋漓。
分明寧倦什麽都沒來得及做,看起來卻像是什麽都做了。
陸清則這麽虛弱,還是被自己逼成這個樣子的。
寧倦很清楚這個事實,但看着氣息微促的陸清則,心頭卻難以抑制地攀升出一個個肮髒的念頭。
怎麽有人能病都病得這麽好看?
哪怕是生病,也讓人難扼獸念。
這樣的陸清則,實在是……太适合被藏起來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居然微妙地理解了當年寧琮見到陸清則的反應。
他和寧琮相比,似乎也沒有好到哪兒去。
寧倦垂下眼,遮住眼底的熾烈,舀起一勺藥喂給陸清則。
陸清則的喉嚨咽一下都生痛,腦子更是脹痛,感覺誰再戳一下自己,就要不受控制地倒下了。
甚至沒力氣再咳嗽和生氣了。
他感覺眼角處還是炙灼一片,再次別開頭,開口時氣息不穩:“出去。”
看着他這副模樣,寧倦的喉結滾了滾,忽然就氣弱下來:“老師,我先喂你喝藥,等你喝了藥我就出去。”
“我自己喝。”今晚的寧倦實在有點陌生,陸清則沒看他,他需要緩一緩,理理紛亂的思緒,重複道,“出去。”
寧倦盯了他一陣,漆黑的瞳仁裏彌漫着某種情緒,最終還是點了下頭,放下藥碗,退了出去。
長順守在門口,見寧倦出來,俯身關門時,偷偷往裏瞥了一眼,瞅到陸清則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的模樣,頓時頭皮發麻,低眉順眼,不敢多看。
寧倦走到院子裏,看不出喜怒:“去把陳小刀叫過來。”
陳小刀是陸清則身邊的人,寧倦也沒有把他怎麽樣。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若是敢動陳小刀,陸清則這輩子估計都不會再給他一個好臉色。
所以陳小刀只是被扣押住了。
他被關在屋子裏,不知道陸清則怎麽樣了,急得滿地亂轉,被傳喚後,跑着回到偏殿,見到寧倦挺拔的身影,腳步才猛地頓住,頭皮發麻地想要下跪。
寧倦不太耐煩,揮了揮袖:“進去照看老師。”
陳小刀求之不得,呲溜一下就鑽了進去。
長順摸不清現在是個什麽發展,他只知道陛下回來的時候快氣瘋了。
不會真對陸大人用強了吧?
他的話到嘴邊,閉眼深呼吸了幾輪的寧倦睜開眼,再次開口:“讓徐恕來看看。”
長順咽回了話:“是。”
長順人剛走,鄭垚又過來了:“陛下,按您的吩咐,段淩光已經放走了。”
寧倦薄薄的眼皮一掀:“上刑了?”
“還沒來得及,威逼恐吓了他一番,什麽也沒說。”鄭垚撓撓頭,“微臣派人去找了陸大人從前的街坊鄰居,以及段府附近的百姓,都說不知道陸大人與段淩光認識。”
寧倦面無表情地揉碎了一把荷花:“再查,将段淩光生平每一件事,從大到小,悉數翻出來。”
別人不知道,他卻很清楚,以陸清則的性子,不可能和一個剛認識的人那麽親近,還上人家的畫舫相談甚歡。
方才他讓人詐了一下陳小刀,陳小刀很機敏,雖然沒問出什麽,卻還是有了點破綻,在聽到段淩光的名字時,表情有了不同的變化。
陸清則偷溜出去,是為了見段淩光,與他私會。
段淩光有什麽特別的?
他沒辦法将那些強硬的手段加諸在陸清則身上,那就把段淩光翻個底朝天。
總能發現陸清則避而不談的秘密。
這件事,無論是出于私心嫉妒,還是其他什麽,他都必須查清楚。
鄭垚許久沒見寧倦發這麽大火了,默默為陸清則祈禱了兩聲,退了下去。
一門之隔的屋內,陸清則也在陳小刀的幫助下喝完了藥。
不一會兒,大半夜被從床上挖起來的徐恕臉色不善地推門進屋,跟入無人之境似的,毫不客氣地拉過陸清則的手,把住他的脈搏,診了會兒脈,又觀察了下他的氣色,沒好氣地教訓了句:“身體不好就少折騰,你不嫌折騰,我還折騰呢。”
說完,不等陸清則說話,又拔腿離開了屋子,走出去對守在院中的寧倦道:“氣急攻心,又受了涼,沒什麽大礙,按着現在的方子,再喝兩天藥就沒事了。”
說着,打了個呵欠,忍不住八卦:“陸太傅平日裏四平八穩的,心境最是沉穩,陛下是做了什麽,才把他氣成那樣的?”
寧倦一時無言。
要不是陸清則先把他氣成那樣,他也不會把陸清則氣成這樣。
又是惱怒又是心疼,火都沒處撒去。
見他陰沉着臉不答,徐恕忍不住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打着呵欠回去睡覺了。
陸清則喝了藥,又緩了會兒,身心都平複了一點,恢複了點力氣,靠着枕頭打量陳小刀:“有沒有受傷?”
陳小刀搖頭:“沒有,只是被關在了屋裏一會兒而已。”
陸清則輕輕吐出口氣:“抱歉,是我連累你了,也不知道段淩光怎麽樣了。”
“哪有的事,什麽連累不連累的。”陳小刀聽到後半句,安慰道,“段公子無礙,沒有被上刑,公子放心吧。”
方才他見陸清則額上都是汗,去水盆邊浸濕帕子時,聽到院子裏鄭垚的回禀了。
但也沒敢聽太多,怕被查覺。
今晚的陛下看起來真的相當可怕,和上次陸清則疑似染疫時的可怕不太一樣,是另一種恐怖。
頭已經沒那麽疼了,陸清則掐了掐眉心,聲音很低:“那就好……是我太盲目自信了,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很了解陛下,今日才發現,也沒有那麽了解。”
從前他覺得,寧倦只是有些左性罷了,今日的寧倦,卻給了他一種很陌生的攻擊性。
像是會撕扯咬碎他一般。
陳小刀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看他有些低沉的樣子,撓撓頭道:“公子別這麽想,陛下很關心您呢,到現在還守在門外,院子裏的蚊子可多了,換做是我,都不一定樂意在那兒待着。”
陸清則嘶啞地笑了笑,順着他的話望向門邊。
外頭點着燈籠,光影被晚風吹得搖搖晃晃。
少年的剪影模糊地映在門上,影動人未動。
若是今晚不把他叫進來,恐怕皇帝陛下真要在外頭喂一晚上蚊子。
他凝視那道影子良久,無聲嘆了口氣:“去把陛下叫進來吧。”
今日也的确是他不對。
明明是他一直在教、在提醒寧倦身為帝王該有的意識,該做的事,也不斷警告自己,勿要虛榮,勿以皇帝的老師自居,做出什麽妄圖更改寧倦意志的事,卻還是不經意地挑戰了皇帝的威嚴。
寧倦生氣很正常。
倒不如說,寧倦的反應才是一個皇帝該有的反應。
只是他懲罰他的方式有些怪異。
他剛才被氣成那樣,也只是因為黑暗裏潛藏的攻擊性,以及接近折辱性的迫問。
要不是顧忌他的身子,還不知道寧倦會繼續做什麽。
腦中不由閃過今晚段淩光說過的那些話。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便聽到吱呀一聲,陳小刀退出房間,旋即熟悉的腳步聲靠近。
陸清則擡起頭。
少年皇帝卻蹲了下來,不同于之前的咄咄逼人,又從匹惡狼變回了溫馴的小狗,乖乖的、柔順的,輕輕攏住他的手,低頭蹭了一下,小聲道:“老師,對不起,別生我的氣好嗎?”
陸清則心裏就是再複雜,也被這一聲給撫平了大半。
他忍不住順勢摸了摸寧倦柔軟的頭發,注視着他,想到落到眼角的那個擦吻,猶豫了一下:“果果,你今晚……是不是喝醉了?”
寧倦頓了頓,朝他笑了一下,點頭:“嗯,我喝醉了。”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發現了不對勁,又沒有完全發現。
寧果果逐漸開辟了病美人X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