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還未至夜,天色便已經烏沉沉的,風雨交加,電光豁開黑壓壓的烏雲,沉悶的滾雷之後,冷雨簌簌急下。
宮中來人急速敲開了陸府的大門,陸清則坐在書房裏,第一時間聽到了消息。
陸清則沒有多言,行雲流水地披上外袍,扣上面具,囑咐陳小刀:“我可能會離開幾日,這幾日看好家裏,大門關上,不需見客。”
陳小刀原本還有些慌,見他四平八穩的從容模樣,吸了口氣點點頭,撐着傘,憂心忡忡地将陸清則送進了在大門外候着的馬車裏。
陸清則坐在馬車裏,閉了閉眼,徐徐呼出口氣。
不必恐慌。
和前幾日與寧倦讨論的一樣,只是計劃的一部分罷了。
寧倦假裝中毒,引出徐恕的身世,勾衛鶴榮上鈎。
這幾年他們嘗試派人潛入衛府,卻始終會被攔在最邊緣,衛鶴榮過于警惕,将衛府內院守得密不透風、宛如鐵桶,徐恕若能進去,便是在這鐵桶上鑽出了一條縫隙。
這幾日他沒進宮,寧倦應該是安排好了。
只是這小混賬行動之前,怎麽也不提前通知他一下?
因這突發的情況,紫禁城的巡防顯然比往日要更嚴密幾分,就算是陸清則,也經過了重重篩查。
路上還碰到了聞訊而來的馮閣老、左都禦史秦晖幾人,衆人面帶憂容,誰也沒吭聲,等到了乾清宮門口,以衛黨為首的衛鶴榮、許閣老等人竟已經先到了一步,只是錦衣衛挎着刀守在宮門口,禁止任何人出入。
與其他大臣一起,陸清則自然沒有坐車駕,趕來時氣息不勻,唇色蒼白,看上去受驚不小,上前拱了拱手,淡淡道:“衛首輔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衛鶴榮衣冠齊整,來得并不匆忙,聞聲反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沒有作答。
許閣老站在屋檐下等了許久,就是撐着傘,下擺也被雨濺濕了,聞言冷笑一聲:“我等憂心陛下身體,聽聞消息便趕來了,不過來得再快也無用,鄭指揮使派人守着乾清宮,眼下既然陸大人來了,看來我們也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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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印證了他的話。
守在宮門口的數名錦衣衛裏,為首的是之前見過的那個多才多藝的小靳,見到陸清則,他便側了側身:“陸大人,請。”
許閣老的臉頓時又沉了幾分,心裏很不痛快。
江右一事後,傻子才看不出鄭垚早就效忠小皇帝了,錦衣衛的态度,便是小皇帝的态度。
這小皇帝當年在他們面前俯仰唯唯,現在當真是翅膀硬了,被這陸清則教得連幾位閣老的面子都不給了。
他擡步想跟着陸清則進去,卻被錦衣衛伸手擋住。
直屬皇帝的錦衣衛可不會看候在外面的這些人是誰、官職多大。
衛鶴榮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鄭大人好大的權力,我等擔憂陛下的情況,鄭大人卻只讓陸太傅一人進去,如此不信任,不怕寒了諸位大人的心?”
此次計劃僅有幾人知曉,并未告知太多人,幾個保皇黨着急趕來,聽到衛鶴榮的話,臉色登時有些複雜。
錦衣衛的态度就是皇上的态度。
他們在皇上尚幼時,就無條件地選擇擁護,支持正統,然而皇上卻依舊只信任先皇點的太傅,對他們并無信任。
這感覺确實是……讓人有點寒心啊。
陸清則越過這幾人,冷冷睇他一眼:“衛大人若真擔心陛下,還是少說兩句挑撥的話罷。”
頓了頓,他掃了眼趕來的幾個大臣:“鄭大人擔心陛下安危,倉促之間考慮不周,外頭雨這般大,幾位大人能進去避避雨嗎?”
最後一句話是對小靳說的。
小靳猶豫了一下,想到老大說的“等陸大人來了一切聽陸大人的”,拱手道:“自然可以,諸位大人,方才多有得罪,請。”
許閣老哼出一聲,擡腳跨進乾清宮。
整座宮殿裏的氣氛緊緊繃着,來往宮人行色匆匆,長順面色慘白地在寝殿外來回轉着,聽到腳步聲,擡頭見到陸清則背後的衛鶴榮,眼裏多了絲警惕,繃着臉細聲細氣道:“陛下眼下不宜被打擾,先請陸大人一人進去便可,勞煩諸位大人等候片刻了。”
文人武将沒有看得起閹人的,但長順是寧倦身邊伺候的人,說話有分量,慣來也不會踩低捧高陰陽怪氣,語氣比外頭那些就會橫刀阻攔的錦衣衛好多了,其他人便暫時沒了意見,看着陸清則步入寝殿。
陸清則本來以為,進了寝殿,看到的會是精神奕奕的寧倦,裝着中毒躺在床上,見到他就蹦起來撒嬌賣乖。
左右就是設局,為了讓衛鶴榮跳進圈套罷了。
但沒想到,走進寝殿時,迎接他的是靜靜躺在床上的寧倦。
以陳科為首的幾個太醫圍在龍床邊轉着,少年皇帝臉色蒼白,長睫閉合着,唇色透着點不太正常的微青,額上微微發汗,陷在昏迷之中。
一路上都十分從容的陸清則瞬間變了臉色。
難道計劃有誤,假戲變真了?
他竭力穩住了語氣,但走過的步伐依舊亂了平穩風度:“陳太醫,陛下怎麽樣了?”
陳老太醫躬了躬身,注意到他轉瞬即逝的慌亂,怔了一下,陡然想起在江右時,因陸清則病倒而險些失去理智的皇帝陛下。
這師生倆的态度雖然不盡相同,但在某種程度上來看……感情很深啊。
他擦了擦額上細密的汗,嘆氣道:“陛下中的是一種前朝的毒,藥性複雜,早就消失多年了,下官派人翻遍太醫院脈案,卻只有兩則中毒記錄,并未記載解法……”
陸清則緊抿的唇色愈發蒼白:“陛下是怎麽中的毒?”
陳科道:“陛下睡夢不穩,每夜會焚點安息香,方才鄭大人派人搜查了一通,搜出了香灰有異,下官看過,是安息香中被摻了毒。”
頓了頓,他看看陸清則緊握着的手,低頭補充道:“此毒毒性猛烈,極為危險,好在陛下只是焚燒吸入,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我等會竭盡全力找出解毒之法。”
陸清則深深吸了口氣,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徐大夫呢?”
陳科臉色更顯遺憾,嘆息一聲:“您應該發現了,鄭大人不在,自徐大夫随着陛下進京以來,都是徐大夫進宮為陛下請平安脈,方才排查了一通後,确認只有徐大夫有機會下毒……徐大夫醫術甚為高明,以他的天資,毒術與醫術必然不分伯仲,恐怕……鄭大人已經去抓捕徐大夫了。”
聽到這句話,陸清則反而冷靜了下來。
既然鄭垚去抓徐恕了,那這就是還在按計劃走着。
只是……
他扶着床架,額角還是禁不住突突直跳,簡直想把寧倦掀起來。
做戲就做戲,你做那麽全套幹什麽?想讓衛鶴榮給你發個小金人嗎!
陸清則垂下眼睫,半跪在床邊,握住寧倦冷冰冰的手。
和少年以往熾烈、充滿生命活力的熱度不一樣。
就算知道這是做戲,寧倦會醒過來,他也不想看寧倦這樣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他應該是意氣風發、志驕氣盈的。
雖然經常嫌這小崽子燙乎乎的,但他喜歡的也是摸起來熱乎乎的寧倦。
陸清則盯着寧倦蒼白俊美的面容,花費了一點時間整理思緒,仔細将寧倦的手掖進被子裏,轉身時已經看不出什麽情緒,朝着幾個太醫深深一鞠:“諸位,陛下就交給你們了。”
幾個太醫連忙回禮。
“在陛下醒來之前,諸位便請住在偏殿吧,”陸清則望着他們,語氣很溫和,“陛下的情況,勞請把住口,切莫外洩。”
他的瞳仁顏色原本很淺,不知是不是因為戴着面具,加深了一重陰影,盯着人看時,那股溫和恍惚又像疏冷,陳科幾人被看得莫名背後一寒,齊聲應下。
陸清則這才旋身出了寝殿。
外面的幾個大臣還在巴巴兒地等着,保皇黨憂心如焚,唯恐方嶄露頭角的陛下有個什麽閃失。
衛黨則幸災樂禍,巴不得小皇帝早點嗝屁完蛋,方便他們名正言順地從宗族抱個三歲小兒立為新帝,扶持個新的傀儡。
聽話可以是真的,不會說話就不會是假的了。
兩撥人本來就互相不對付,平時撞見少不得唇槍舌戰、互相挖苦,這會兒難得齊心協力,保持着靜默。
見陸清則出來了,秦晖忍不住朝前跨了一步:“陸大人,陛下怎麽樣了?”
陸清則神色如常,語氣平和:“陛下沒什麽大礙,只是方才醒來,實在沒有精力見人,諸位散了吧。”
此話一出,馮閣老的臉色依舊沒有轉晴。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衛鶴榮狼子野心,妄圖當個無名的攝政王?
少帝初露鋒芒,衛黨感到威脅,此刻若是少帝倒下了,衛黨自然欣喜雀躍,所以陸清則說的也不一定是真話,陛下很有可能還昏迷着。
看衛鶴榮冷眼旁觀置身事外的模樣,這毒就是衛黨下的也未可知。
畢竟潘敬民還在獄中,若他改口咬死衛鶴榮,再次翻供,衛鶴榮還想獨善其身,就不可能了,少帝若是死了,對他們百利而無一害。
許閣老自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眯着眼盯着陸清則,估摸了會兒他話裏的虛實,眼前的青年氣度沉靜,卻是看不出什麽,他捋捋胡子,猶帶狐疑:“陛下既然無礙,那便讓老朽進去看看,我等在此等候多時,總要看看天顏,回去才安心吶。”
秦晖雖然也擔心寧倦的情況,聞言冷笑一聲:“是嗎,就怕許閣老進去見着陛下了,今晚都會睡不着。”
許閣老吹胡子瞪眼:“你!”
陸清則比了個噤聲的動作:“陛下精神不振,方才又歇下了,不宜喧嘩,也不便見諸位,等陛下精神好些了,自然會召集諸位見上一見,請回吧。”
他的語氣從始至終都很平靜,看不出什麽破綻。
衛鶴榮和陸清則對視片晌,随手一揖:“那就勞煩陸太傅,代我等照看陛下了。”
話畢,領先離開。
其餘的衛黨雖有不甘,但以衛鶴榮馬首是瞻,還是跟着走了。
那幾人一走,馮閣老的腳步便慢了一拍,壓低聲音問:“陸大人,陛下的情況……”
“馮老安心,”陸清則不便道出真相,寬慰道,“太醫正在全力施救,陛下不會有事的。”
有陸清則的話,幾人這才放心了些,紛紛告辭離開。
把人都送走後,陸清則在檐下站立了片晌,擡手接了手冰涼的細雨,用力握了握,轉身時正好撞見從寝殿裏出來,提着藥箱的幾位太醫。
幾人先前已經商讨着寫了藥方,但只求穩,具體的解毒之法,還得回一趟太醫院,再翻看一遍所有的卷宗脈案,尋求突破。
陸清則朝他們微微颔首,叫了幾個錦衣衛,護送兼監視,撐着傘送他們回太醫院。
雨還在淅淅瀝瀝下着,天色昏蒙。
陸清則目送幾個太醫離開後,折身回了寝殿,一走進去,就聽到哐的一聲,他心裏一緊,趕緊繞過屏風,視線落過去,卻撞上了長順哭喪着的臉:“陸大人,陛下不喝咱家喂的藥,還把藥打翻了,可能得您才能喂得進了。”
陸清則腳步一頓,愣了下:“這是什麽道理?”
寧倦昏迷着,哪兒還能認出誰是誰,他喂和長順喂,有什麽區別麽。
長順支支吾吾的,不敢解釋,把擱在桌上另一碗藥遞給陸清則,又草草擦了擦地上的藥漬,撿起地上的藥碗:“陸大人安心,這藥是徐大夫開的,咱家全程盯着熬的……您先喂藥,咱家再去廚房盯着!”
說完,不等陸清則回話,一溜煙就跑了。
怎麽冒冒失失的?
陸清則摸不着頭腦,端着藥碗坐到床沿上,見寧倦昏睡中無意識蹙着眉,有些心疼又好笑。
小崽子皮實得很,從小到大幾乎沒生過病,聞到苦澀的藥味,排斥也正常。
何況又是個警惕性子,平日裏要到他嘴裏的東西都得經過幾重檢查,睡夢裏打翻藥碗也在意料之中。
陸清則有很豐富的喝藥經驗,擔心寧倦又把藥碗打翻,便坐到床頭,把寧倦移到自己懷裏半躺着,順帶鉗制住他的雙手,然後舀了一勺藥,試圖喂進他嘴裏。
或許是嗅到了熟悉的梅香,寧倦緊蹙着的眉尖松開了許多,沒有什麽掙紮,很乖地将藥喝了下去。
和長順說的“極度不配合”正相反。
這不是挺簡單的嘛,哪有那麽難伺候。
陸清則安心地想着,放松對寧倦的鉗制,耐心地一勺勺喂了藥。
毒是徐恕下的,解藥也是徐恕給的,應當不會有問題。
但是喂完藥後,過了許久,寧倦依舊沒有醒來。
陸清則竭力按下焦慮,擰了塊濕帕子,給寧倦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才帶着空藥碗出去:“藥陛下已經喝下了,鄭指揮使那邊如何了?”
外頭便有錦衣衛守着,聞聲立刻回道:“指揮使已帶人捉拿了徐恕,現已帶回北鎮撫司審訊了。”
陸清則頓了頓,下毒都來真的,審訊不會也來真的吧?
猜到他是怎麽想的,小靳小聲道:“陸大人放心,指揮使心裏有數。”
聞言,陸清則點點頭,遞去空碗,關上門回到殿裏,坐守在寧倦身邊。
天色愈來愈暗,小雨轉急,隆隆的悶雷聲不斷,整個乾清宮卻靜得落針可聞,陸清則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以及寧倦微弱的呼吸聲。
寧倦既然敢這麽做,想來也把事情都交代好了。
出了這麽一遭事,今夜不知道多少人會睡不着覺。
陸清則眄了眼床上的罪魁禍首。
寧倦依舊靜靜地躺在床上,無聲無息的,讓他很不習慣。
他喜歡的是那個一見到他就眼神亮起來,黏黏糊糊小狗似的寧倦,即使有時候黏糊得叫人受不了,但都好過這般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
等這小混賬醒來,他一定要狠狠地罵一頓才解氣。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屋外噼裏啪啦的雨聲很遠,有些催眠,陸清則趴在床邊,不知道守了寧倦多久,迷迷蒙蒙地睡過去了一小會兒。
寧倦醒來時見到的便是趴在他身邊的陸清則,雖渾身因毒發痛,嘴角還是勾了勾。
如他所料,陸清則會憂心地守着他。
他漫不經心地伸手,輕輕撥弄了一下陸清則的頭發,想将他抱上床來睡。
豈料中了毒的身體十分虛弱,嘗試了一下,非但沒抱動陸清則,反而把陸清則弄醒了。
陸清則揉了下眼,擡頭對上寧倦的眼睛。
倆人都不由愣了愣。
寧倦:“……”
從沒這麽沒用過。
他迅速切換眼神,可憐無辜地望着陸清則:“老師怎麽趴在床邊,萬一着涼了怎麽辦。”
陸清則不吃這套了,霍然站起來,氣得肝火旺:“小兔崽子,兩天不看着你就做出這種事,誰讓你用真毒的?!”
寧倦虛弱咳了兩聲:“老師,我是有原因的,怕你不同意,才……”
“說,”陸清則面無表情,“說不出個合理的緣由,今年我不會再進宮來看你。”
寧倦忍着毒發的痛臉色都淡然自若,聽到這話,面色頓時變了,急急忙忙地拉住陸清則的袖子,生怕他下一刻就要轉身離開。
他平日裏身體再好不過,難得虛弱一點,看着便覺得脆弱可憐,陸清則發現自己忍不住又心軟了,在心裏唾棄了一番自己,不解氣地狠狠揉了把他的腦袋:“好好說話,不準賣慘。”
寧倦眨了眨黑亮的眼眸,嘴唇動了動,聲音有些低,聽不太清。
陸清則只能坐到床上,俯下身,微微貼近他:“你說什麽?”
寧倦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太醫院,有衛鶴榮的人。”
一句話,就讓陸清則明白過來了。
這出戲裏,最難的部分,自然是讓衛鶴榮相信寧倦被徐恕下了致命的毒,能證實這一點的就是太醫。
太醫院的禦醫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醫者,要瞞過他們,要麽有他們的絕對忠心,要麽就用真毒。
即使如此,陸清則的臉色還是有點難看:“你可真是舍得。”
敢拿自己來冒險!
這小崽子就沒把他的話聽進去過!
但不得不承認,要想引得衛鶴榮進圈套,寧倦自己就是最好的餌。
寧倦笑了笑:“就是怕老師不同意,才沒有提前告知老師的,放心,徐恕對劑量有把握。”
陸清則放心個屁。
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也不想揪着虛弱的寧倦罵個不停,忍了忍怒意:“太醫院的內鬼是誰?”
外頭倏然電光一閃,他腦中也恍然驚雷一劈,臉色微微變了:“莫非是……”
“是他。”寧倦淡聲肯定,“回京之後,潘敬民突然翻供,聯系到誤診老師一事,我才确定下來。”
陸清則不由朝着太醫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當初他們南下之際,猜到了衛鶴榮會安插眼線進入南下的隊伍,排查了一通,沒想到會漏過一個。
陳科。
陳老太醫。
陳科行醫幾十年,對治療時疫很有經驗,在太醫院德高望重,為人低調謙和,也從未與衛鶴榮有過接觸。
當時考慮到江右的疫病嚴重,便直接帶上了他。
寧倦說話的聲音變得更低了。
陸清則不得不又往下靠了靠:“所以,從一開始,衛鶴榮就知道,我們是去江右救災,翻他老本的。”
寧倦輕輕應了一聲:“其實從誤診老師那次開始,我就對陳科有疑慮了。”
一個行醫幾十年,經驗豐富的禦醫,一開始誤診便算了,眼睜睜看着陸清則發了好幾日高熱,灌下去的藥幾乎沒什麽用,怎麽會依舊沒有發現任何問題,想過任何其他可能。
陸清則斂眉道:“難怪我們回京後,衛鶴榮一直沒有動作,我們拿到的賬本,恐怕也有些問題,就算拿出來,也沒法讓他傷筋動骨。”
這老狐貍。
就說江右一行怎麽順利得那麽不可思議。
他之前還疑惑過,衛鶴榮和潘敬民合作斂財,也不安插人手在潘敬民身邊盯着嗎?
回京的路上,他們也做好了被襲擊的準備,卻依舊沒有遇到任何問題,順順當當地抵達了京師。
因為衛鶴榮知道他們拿到的賬本奈何不了自己,沒必要多做手腳,給自己引來禍端。
幸好,他們還有徐恕這條線。
雖然見到寧倦真的中毒時,陸清則的表現有些失态,但這種表現出現在陳科面前,恰恰更為合理。
等陳科去回了衛鶴榮,明日再将徐恕的消息散播出去,衛鶴榮就該着手把徐恕撈回去了。
寧倦盯着陸清則越靠越近的耳垂,眯了眯眼,像只盯着獵物的獵狼。
那片耳垂薄薄的,雪白精致,仿佛白玉雕琢。
上次在床上醒來,老師的耳垂泛着紅,白雪染霞,煞是好看。
他現在這麽難受,想看點好看的東西,不過分吧?
寧倦又動了動唇,聲音愈發低微。
再靠近一點吧。
然而這回卻沒能像前兩回那般順利。
陸清則已經把前後都想通了,不需要寧倦再解答什麽,不僅沒再靠近,反而直起了身,清冷的梅香驟然變淡。
寧倦愣了一下,又被那雙手牢牢地按回床上,給他掖好被子:“好了,別說話了,看你越來越虛弱了,雖說喝了藥,但還是不舒服吧,好好休息。”
寧倦:“……”
自作自受。
寧倦只得微笑:“嗯。”
陸清則又出去,找長順要了床小被子:“我今晚睡榻上,你半夜若有哪裏不舒服,就直接叫醒我。唔,我看這戲還得再唱幾日,毒是不是也得分好幾次才能徹底拔除?”
“嗯,我明日還會昏睡過去,一切就交給老師了,”頓了頓,寧倦虛弱道,“老師,我聲音很小,你睡在榻上,我就是有事也叫不醒你。”
說得也是。
陸清則轉過身,又去找長順要了床厚被子,鋪在拔步床下面厚厚的羊絨毯上:“那我睡這兒。”
寧倦無言半晌,按下氣,盯着陸清則的耳垂:“老師是還在害羞麽?可是老師不是說,那是很正常的現象嗎?”
陸清則矢口否認:“誰害羞了?沒有,你中着毒難受,我躺床上你更難受。”
寧倦低低痛吟一聲,蜷了蜷身子,聲音細若游絲:“可是老師不上來睡,我不僅身上難受,心裏也難受。”
陸清則:“……”
這是在心疼他了。
他坐在床鋪上,躺下也不是,起身也不是,對上寧倦可憐的目光,僵持了半晌,心裏罵了一聲,無奈地爬上了床:“行了行了,陪你睡。”
不就是被小果果戳了一下嗎,有什麽大不了的。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不都這樣,精力旺盛,血氣方剛,無處發洩。
毒發時骨子裏都在發酸發疼,寧倦難耐地忍了忍,嗅到熟悉的梅香,眉間才又舒緩了點。
雖然查出了陳科是內奸,但其實也不是一定要用真毒,只是如此釣到衛鶴榮的幾率才更高。
徐恕在聽到他的命令時,眼神仿佛在看怪物,欲言又止的,他卻覺得這筆買賣很值當。
不僅能安插眼線,進入心腹大患的腹地,揪出他的致命證據,還能得到陸清則的憐惜。
中一點毒,昏睡幾日,還能讓陸清則寸步不離地守着他。
一點代價,換得數個報償,兼之一罐蜜糖,再值當不過了。
老師總是對他敦敦教誨,告訴他,他是天子,要遠離風險,不要做任何危險的事。
但連這點冒險的膽量都沒有,豈不是妄稱天子。
何況他骨子裏還是個瘋子。
寧倦疼得微微額間發汗,隐約聽到耳邊有窸窣的靠近聲。
終于在疼得昏過去前,如願以償地被熟悉的梅香籠罩抱住。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計劃通= =+
陸清則:想打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