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黝黯的屋內,急促的呼吸聲陡然停歇,冷風傾灌。

陸清則的手抽開的瞬間,寧倦的眼睫顫動了一下。

幾瞬之前還在急速鼓動的火熱心口倏然空洞了般,冷風好似呼呼灌過空洞洞的心口,叫他咂摸着陸清則那淡淡的一聲“看不清東西,也說不清話”時,竟有些想笑。

老師察覺到了?

在察覺到時,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毫不猶豫地抽身離開,覺得他在說胡話。

他僵硬地坐在床邊,臉上沒有表情,冷冷地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摸索着黑暗找到燈盞,眼底是化不開的濃墨,無聲攥緊了拳頭。

幾息之後,室內倏然一亮。

暖黃的燭光被風吹得躍動不止,搖曳着勾勒出桌邊人清瘦單薄的線條,隐沒于忽明忽暗之中。

陸清則能清晰地感覺到寧倦直勾勾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存在感過于鮮明了。

但他現在沒心情哄孩子,需要冷靜一下。

陸清則活了兩輩子,唯二兩次大腦空白,一時不知如何處理事情,都是因為寧倦。

點亮燈盞後,他沒有回頭去看寧倦,也沒有立即離開這間寝殿,而是折身走到窗邊,關上窗戶。

寧倦方才的心跳很快,快得不正常。

還盯着他說着暧昧模糊的話。

如果他沒有太過自作多情的話……那問題就有點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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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

陸清則在心裏警告自己,指尖有點發顫。

他将寧倦當做小孩兒看待,覺得自己是“如師如父”,但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實際上也不過七歲。

何況寧倦比這個年齡段的少年要早熟許多。

而他長得也還可以。

雖然病歪歪瘦巴巴的,其實沒什麽好看的。

陸清則麻木地關上一扇窗。

一個青春期的小男生,正是躁動的時候。

從小安全感不足,最信賴的人是陪他一起長大、教他讀書習字、謀劃策略、保護他的老師。

那的确會很容易弄錯感情,尤其是他将所有對于溫情的渴盼,都系于一人身上時。

對了,還有那個該被鞭屍無數次的蜀王寧琮。

寧倦十來歲時就被這個皇叔誤導過。

十七歲的寧倦,說幼稚也不算幼稚,但要說成熟,又還不夠成熟,尤其是在情感方面,會将依戀、崇敬等情緒錯位,對他産生好奇,繼而滋生些奇怪的、帶着點占有欲的錯亂感情,很正常。

只是一種錯覺,他是寧倦的老師,這時候需要做的是引導擰正。

就算寧倦當真有什麽心思,也得趁早摁滅了。

他們可是師生。

無數心理分析竄過腦海,陸清則深深吸了口氣,一邊覺得自己冷靜下來了,一邊腦子依舊混亂,再次關上一扇窗。

以前面試時,他是怎麽回答,如何處理這種問題的?

不能回避,會傷到這孩子的心。

然後開誠布公地講清楚,幫他分析清楚他的心理,讓他明白自己的感情是怎麽回事,再……

陸清則在心裏一步步地斟酌着,正想繼續關窗,手忽然被按住了。

按在他手上的那只手修長有力,只是冷冰冰的,不複往日的熱度。

少年低沉平靜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老師,這是百寶閣,雖然你掀了它也沒什麽,不過上頭的瓷器砸到地上太響,會吓到你的。”

陸清則倏然回神,分明落在手背上的手指沒什麽溫度,手還是被燙到了似的一縮,擡頭才發現自己溜達着溜達着,已經走到了百寶閣前。

“掀了沒什麽”說得倒是很輕巧——這上頭擺着的東西,哪一樣不是有價無市的稀世珍品,就連一個小小的花瓶,也是價值連城。

他鎮定地回頭看過去:“怎麽起來了?”

寧倦神色如常,臉上帶着幾分和往日并無不同的笑意:“難得見老師呆呆的,想來吓吓你,而且躺了兩日了,也想下來走走。”

陸清則:“……”

怎麽看起來跟個沒事人兒似的。

他準備好的開場白都被寧倦的态度給噎了回去,只得先把寧倦推到榻上坐着,回想着方才少年急促如鼓點的心跳,又感覺這件事還是很有必要再說說的。

就算是語意模糊讓人誤會了,心跳總不會騙人。

不能讓這小崽子萌混過關了。

只是要主動提起這事,陸清則還有點輕微的別扭。

他活了兩輩子,都因為身體問題,一向清心寡欲,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事,經驗其實也是零。

但他比寧倦年長,這種事就該他主動來說清楚。

陸清則頓了頓,還是開了口:“果果,你方才……”

“老師還在生氣嗎?”寧倦坐下來,歪頭看着他,“隐瞞了你,的确是我的不對,下次我會與老師商量的,不要生氣好不好?”

尾音可憐巴巴地低了下去,讓人不忍苛責。

陸清則啞然了一瞬:“誰和你說這個了,我不生氣。我是說,你方才……”

“老師是關心我的身子嗎?”

寧倦再次搶答,大概是羅漢榻躺着不太舒服,他半靠在榻上,一條長腿懶散地搭在邊沿,另一條腿支下來晃了晃,滿身少年氣,語氣很随意:“徐恕這藥會讓我偶爾心慌口渴,不是什麽大事。”

陸清則怔了怔,因為寧倦的表現太輕描淡寫,他都要記不起寧倦中了個連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的毒了。

大概是為了拖時間,又得讓太醫院暫時無解,才下了這麽個陰毒的毒。

寧倦對自己和對敵人一向都狠。

……當真是因為毒發嗎?

那,那番話又如何解釋。

那聲低微的,微不可聞的“你”,至今想起,仍有種平地驚雷之感,于靜默之中驚心動魄。

見陸清則審視着自己不語,寧倦平淡地回視着他:“至于那支簪子,老師也不必介懷,我早已不是從前那個無能懵懂的小兒了,的确不需要它了,雖說有借機利用徐恕的心思,但更多的,确實是為了我母親,等事成之後,徐恕也會得到相應的回償……”

說着,他蹙了下眉:“老師,我好疼。”

從神态到語氣都極為自然,最後甚至還熟練地撒了個嬌。

陸清則差點因為心疼心軟了,審視了許久,竟然從他身上找不到什麽破綻。

是他的錯覺,還是他太自作多情,以為人人都會因為這張臉,對他有什麽心思?

抑或是寧倦的演技太好。

陸清則一時很難确定。

但剛剛打的腹稿,在寧倦這麽一通話下的打亂之下,的确也說不出口了。

半晌,陸清則指了指外間:“我讓長順準備了熱水,現在應該能擡進來了,你去沐浴一番,回來接着休息吧,這幾日的軍政大事,我白日處理完,晚上回來告知你。”

寧倦乖乖點頭,從榻上起身,腳步因毒發後的疼痛,沒有平時那麽穩。

兩人一點點靠近時,陸清則幾乎有種下一秒,寧倦就會倒向他的預感。

氣氛像陡然又繃直的線,搖搖欲墜着。

他神經也有了微微的繃直。

然而下一瞬,少年與他擦肩而過,只有指尖無意識地碰觸到一起,但也就那麽一剎,便又倏然分離。

陸清則莫名松了口氣。

果然是他自作多情。

他卻沒看到,寧倦背過身去的須臾,臉上的笑意便消失得幹幹淨淨,狹長的眼底陰鸷蔓延。

方才不過露出一點端倪,陸清則就迫不及待地抽身離開了他。

所以他更不能現在就暴露心思,把陸清則吓跑了得不償失。

他得耐心一點,再耐心一點,編織出一個自然的陷阱,才能叫陸清則毫無防備地踩進來。

長順總是一臉擔心,害怕他會對陸清則用強。

他也擔心。

若是陸清則真的跑了,他不确定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陸清則如果乖乖的,他不介意在他面前一直做一只乖巧的小狗,千依百順着。

老師。

寧倦面無表情地走到殿門邊,敲了三下門。

你最好不要自己找罪受。

長順進來時,正好對上皇帝陛下那張仿佛在冰窖裏冷藏了十八年的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雙腿發軟:“陛……陛下?”

陸大人不是在裏面嗎,怎麽還一臉殺氣啊!

寧倦臉色冰寒,語氣倒很平和:“傳熱水上來。”

陸清則遠遠地聽着,感覺倒也還好。

臨安府的那一夜,寧倦發現他和段淩光私會時,或許是有了被背叛的情緒——畢竟寧倦生平最恨被人背叛,他那晚借酒發了場瘋,今日卻絲毫未見有什麽激烈的情緒。

皇帝陛下金尊玉貴,難免有着“逆我者亡”的思維,如果當真對他有什麽心思,也不該這麽平靜。

不過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得提防一下。

他好好養成皇帝,想教出個明君,不是想給自己養只會反口咬來的狼的。

往後不能再像從前那般不注意距離了,還得給寧倦輸入一下正确的戀愛觀。

前些年覺得孩子年紀還小,他自己也沒經驗,很少講到這方面。

現在寧倦都長大了,也是時候學習學習這些知識了。

陸清則邊想着,邊把自己的寝具一咕嚕全抱到了榻上鋪好,又牽了根線,越過屏風,系在床與榻之間,再挂上一只鈴铛。

等寧倦梳洗了一番回來,見到這一切,略微沉默了一下:“老師這是做什麽?”

為免小崽子鬧脾氣,自己中途心軟,陸清則已經躺到了榻上,縮進被子裏,閉上眼作昏昏欲睡狀,懶洋洋道:“你晚上若有什麽事,便撥一下線,鈴響了,我就知道了。”

寧倦:“……”

寧倦暗暗磨了磨牙,犬齒隐隐發癢,盯着陸清則。

明明那麽怕熱,他還是穿得很嚴實,衣領交疊,将所有風光擋得一絲不漏,只露出的一截瘦弱修長的脖子,在燭光下看上去,恍若水洗的藕節般雪白,看上去十分欠咬。

但最終,寧倦只是神色自如地笑了笑:“好。”

這一晚上兩人睡得都不怎麽能阖上眼。

隔日清早,陸清則從睡夢裏驚醒,輕手輕腳下了床,收起線和鈴铛,俯身看了看寧倦。

少年已經再次陷入了昏睡,眉尖緊蹙着,仿佛沉在什麽噩夢之中。

陸清則輕輕撫平他的眉宇,安靜地離開了寝殿,在旁邊的暖閣洗漱一番,向長順要來紙筆,思索了下。

史大将軍對朝廷心寒已久,他若是發信過去,直言找到小世子了,恐怕并不會得到信任。

想了想,他沒有直接寫字,提筆勾勒,依着回憶,将林溪身上的玉佩畫了出來,又看了兩遍,确認上面繁複的花紋一絲未錯,才擱下筆吹了吹,換上了長順差人去陸府拿的朝服。

等用了早餐,紙上的墨也幹涸了,他折起信,塞進信封裏,走出暖閣,交給小靳:“煩請将這封信送去漠北,務必交到史大将軍手中。”

小靳收好信:“是!”

漠北軍務繁忙,回京之時聽聞史大将軍早已帶兵去了瓦剌,昨日收到了軍報,想必仗也快打完了,收到這封信時正好。

陸清則戴好面具,看着小靳離開後,便又在錦衣衛的護衛之下,去了文淵閣。

幾位閣臣也是差不多時間抵達,看陸清則準時來了,都紛紛露出假笑。

這病秧子,往日裏三天兩頭就得昏倒喝藥,怎麽還沒倒下?

陸清則非但不倒下,奏對時反而挺有精神,頗為游刃有餘地。

文淵閣內安靜一片,陸清則翻看着閣臣票拟的奏本,淡淡提問:“禮部員外郎丘榮蔚與同僚醉酒狎妓,按律當杖責六十,為何按下不表?”

“太常寺少卿之子閻泉明當街縱馬,踩踏賣菜郎致死,被抓去大牢後,僅兩日便被放出,刑部上折言是賣菜郎一家訛詐,既如此,就讓北鎮撫司去查查,到底是不是訛詐。”

“工部上月二十日開支三百萬兩,詳細用途、去向未禀明,讓楊尚書遞個奏本說清楚。”

“禮部和鴻胪寺拟的秋獵單子駁回重做。”

“禦史孫安上谏,太安知府劉平原向吏部郎中魯威行冰敬……”

陸清則的聲音十分平穩,清清淡淡的,不高不低,始終維持在一個線上,兼之聲線清潤,入耳動聽。

但此刻鑽入耳中,卻讓衆人一陣陣頭大。

那些按下不表的,不予處置的,除了與他們多少有點關系外,還能有什麽原因?

陸清則看着人柔和,行事怎麽這般不知圓滑!

但經此一事,也看得出來陸清則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平和淡雅,手握代行大權,強硬起來,是真的會動真格。

他們只能強壓不滿。

從清早到晌午,衆人才稍歇片刻,伺候的宮人上前奉了茶。

陸清則低頭抿了口茶,潤了潤發幹的喉嚨,餘光觑了眼一直悠哉哉的衛鶴榮。

其他幾位閣臣覺得他搶了權,壓了他們一頭,心裏郁郁不滿,衛鶴榮這位大權在握多年的首輔倒沒什麽意見的樣子。

他不怕嗎?

不論是哪種掌權者,應當都會恐懼失去權力吧。

尤其是衛鶴榮,如他這般名不正言不順的權佞,待他失去權力那一日,就是葬身之時了。

陸清則摩挲着茶盞,正想着,外頭來了個小太監,滿臉喜色:“陸大人!長順公公派我來告訴您,幾位禦醫的藥起了效,陛下方才醒了一小會兒,陳太醫說已有了方向,餘毒清理,也只是時日的問題!”

這話一出,除了陸清則、馮閣老和衛鶴榮,其餘人眼底皆難以掩飾地滑過絲失望之色。

這小皇帝,倒是命大。

這出戲雖然不是陸清則安排的,不過也在他預料之中。

衛鶴榮雖然不能讓陳科在藥裏動手腳,但能命陳科故意幹擾其他太醫的思路,讓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解毒的方向。

現在衛鶴榮需要太醫發揮作用,能夠解毒,便讓陳科又帶領各位太醫走回正确方向,如此,徐恕就能“失去作用”,移交刑部以待處死,否則就算是衛鶴榮的手,也伸不到诏獄去。

衛鶴榮徹底中套了。

陸清則騰地起了身,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那便好,那便好,陛下有說什麽嗎?”

小太監低頭道:“陛下醒來時不是很有精神,沒說什麽便又睡過去了,但臉色比前兩日好看許多了。”

陸清則擡腳就想趕去乾清宮看看,卻又腳步一頓,略有遲疑地看了看身後各位閣臣。

除了馮閣老外,其他人恨不得他快滾,露出含蓄的笑:“陸大人,陛下既然醒過一會兒了,說不定還會再醒,你要不要去看看?”

“是啊,這些奏疏我等處理完了,再叫人送去乾清宮罷。”

“看你臉色不好,恐怕也是累了,你這身子,若是累倒了可怎麽辦。”

陸清則露出副深思苦想狀,然後感動地坐了回來,語氣堅定:“諸位大人年事已高,也盡忠職守,還如此體己我這個年輕人,我怎麽好意思離開,将繁重事務全交予你們?陛下有整個太醫院看着,我去了也不能為陛下解毒,倒不如為陛下多做兩件事,待陛下再醒來,也能寬心些。來,我們繼續吧。”

幾個衛黨簡直眼前一黑,被他那句“為陛下多做兩件事”堵得沒話再說,話都給陸清則說完了,再催陸清則離開,好像就是讓他少為陛下辦事似的。

剛才還不如不說話,讓他自個兒走了算了!

衛鶴榮作為首輔,坐得離陸清則最近,呵呵一笑,低聲道:“看來陸太傅的心情不錯,還有心思逗他們幾人。”

陸清則不清楚衛鶴榮搭話的意圖,又抿了口茶,不鹹不淡道:“陛下有所好轉,我自然心情好。我看衛首輔神色怡然,也撞見什麽好事了嗎?”

見話題被引到自己身上,衛鶴榮一笑,自然道:“當然也是因陛下見好,十分欣悅。”

頓了頓,衛鶴榮也端起面前的茶,看着裏面浮浮沉沉的茶葉,笑意略有深意:“陛下與陸太傅情深意重,醒來時必然着急想見你,陸太傅不回去當真可以嗎?”

陸清則聽出不對,和善地和他對視一眼。

不是錯覺,衛鶴榮刻意咬重了“情深意重”四個字。

寧倦在外人前對他,頂多就是個尊師重道。

他哪兒看出的情深意重?

乾清宮內的宮人極少,且都被詳細摸清了祖宗十八代,個個都是清白出身,而且很少能接近南書房和寝殿,負責護衛的錦衣衛也經過重重篩查,除了這兩日有幾個禦醫住進了偏殿,其餘的都可确保無誤,衛鶴榮哪能看到他與寧倦平素的相處。

那就是在江右時發生的事?

他疑似染疫,陳科誤診,寧倦不顧危險沖到他身邊,手把手照顧着他,衣不解帶守了他數日。

确實當得上是情深意重。

只是衛鶴榮這語氣,怎麽聽怎麽讓人不舒服。

讓陸清則想起了昨晚在黑暗中面對的少年灼灼的目光。

陸清則語氣淡淡:“陛下醒來想見我自會宣見,就不勞衛首輔操心了。”

說完便不再看他,重新撿起奏本看過去。

他們因陳科而更改策略,暫時擱置了潘敬民與賬本的事,但一直不動,衛鶴榮也會發現不對,或許會察覺到他們已經發現陳科是內賊。

那本好不容易得到的賬本,就算沒辦法弄倒衛鶴榮,也該發揮點光與熱。

陸清則一心兩用想着,處理完了今日的奏本,天色已暗,他與幾個閣老道了別,從容地坐上轎辇回乾清宮。

剛到乾清宮不久,就有人來傳信:“陸大人,刑部來人,将徐大夫提走了。”

陸清則挑了下眉:“這麽着急?衛樵怎麽樣了?”

“應當不好,秦遠安昨日放值,想去見見衛樵,卻被攔住了。”

左都禦史秦晖之子秦遠安與衛樵是竹馬,在衛樵的身體還好些的時候,衛鶴榮大概是想讓他稍微開心一點,會允許秦遠安偶爾進一次衛府前院,與衛樵說說話。

若是閉門不見,應當就是衛樵的身子不好了。

難怪衛鶴榮會忽然有些心急,想把徐恕早點帶回去。

雖然是個手握重權私結黨羽、勾結上下斂財無數,又漠視百姓枉顧法度的不折不扣大奸臣,但對他唯一的兒子,倒是極為上心。

不過,只将自己的血脈視為人,而不将他人當人,陸清則不會被這樣的舐犢情深感動到,只搖搖頭,讓人盯緊點衛府、秦遠安和刑部三方的動态,随即抽出張單子,寫下幾個名字,遞給了來報信的錦衣衛:“讓鄭大人去查這幾人,越細越好。”

“是!”

長順在邊上盯着陸清則,總覺得他在發號施令時,與寧倦有些微妙的相似。

其實倆人的氣質天差地別,陛下像一把出了鞘、閃着寒芒、令人恐懼而不由自主想要拜服的利劍,而陸大人則春風化雨般,語氣雖然平和,卻很有力量,不疾不徐的,仿佛沒什麽能讓他着急的。

但就是很像。

長順心裏犯嘀咕,可能是師生相?

見陸清則忙完了,長順才湊上來道:“陸大人去給陛下喂藥吧?”

從容不迫的陸清則動作稍頓:“我想先去沐浴一番,長順你去給陛下喂吧。”

“咱家喂不進呀,但凡是旁人喂的藥,陛下都不肯喝。”長順撓撓頭,隐約猜到了昨晚陛下冷着張臉的原因,小心翼翼問,“陸大人,您是不是和陛下又吵架了?”

又?

陸清則想了想,這段時間他和寧倦确實經常鬧矛盾。

但昨晚也不算吧,勉勉強強算是和平解決的。

他只是……有些擔心寧倦醒來後,望着他的眼睛。

總是那麽認真、熱烈而炙亮,恍惚甚至有種在看着他的全世界的錯覺,格外像一只搖着尾巴的小狗。

還有今日衛鶴榮那句頗有深意的話,總讓他不太舒服。

“沒吵。”陸清則遲疑了一下,“藥放涼了嗎?給我吧,我去喂。”

長順立時眉開眼笑,忙不疊送了藥來。

陸清則端着藥又回到熟悉的寝殿裏,看看沉睡中的少年皇帝,這回沒再把他托抱在懷裏,只是墊高了他的腦袋,喂了藥。

寧倦一次比一次醒得快,今日就比昨日還提早一刻鐘醒來。

醒來的瞬間,他下意識地追逐向坐在桌旁的陸清則,眼睛亮起來,露出個笑:“老師。”

陸清則指尖轉了轉茶盞,也朝他笑了笑,便說了說今日處理的一些大小事,大事詳細說說,小事略略講講,着重于送往漠北的那封信與衛鶴榮的表現态度。

寧倦才剛醒來,接收這些信息倒也不蒙圈,順着問了陸清則幾句,露出放心之色:“這兩日辛苦老師了,既要處理政務,又得和衛鶴榮之流周旋。”

“無妨,挺有意思的,不累人。今日我還看到幾個奏本,懇請陛下早日選秀,立後管理後宮,我駁回了。”

陸清則琢磨着戀愛教育學,開口道:“不過你也長大了,若是想這些事也正常。”

寧倦問:“想什麽?”

陸清則擡眸看他:“果果有沒有喜歡的姑娘,想要共度一生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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