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點不好的預感得到印證,寧倦的笑意有一瞬的滞緩。
陸清則問他這個做什麽?
試探?還是想把他推到某個女人的懷裏,好提前斬斷他的情思、摁滅他的想法?
寧倦安靜片晌,幽幽盯着陸清則美好的面容,內心卻是呼嘯而過的風暴,吹得他理智搖搖欲墜。
這一刻他簡直想直接把陸清則丢床上,做盡下流事,清清楚楚地告訴陸清則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弄得陸清則用那種哭啞了的嗓音,向他保證他永遠不會再有這樣的想法。
但他還是努力壓下了心底翻騰的暴戾念頭,語氣平和:“老師不會看了那些酸腐老頭寫的奏本,被影響了罷,前些時日,你不是還說我現在不适合立後嗎?”
陸清則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面具,搖頭道:“我不是說選妃,也不是說立後,知慕少艾,你這個年紀,要成婚生子确實還太早,但若是有喜歡的姑娘,也很正常。”
寧倦狠狠磨了磨牙,恨不得能一口咬上他那張輕描淡寫地說着氣人的話的嘴,竭力平穩呼吸:“眼下衛黨未除,談這些還早,老師放心,往後我若是遇上喜歡的人……”
他盯着陸清則,俊美的面容一般隐沒在陰影裏,露出個看似陽光,實則涼飕飕的笑:“一定,請老師,過目過目。”
陸清則本能地感覺這語氣有些怪異。
但寧倦說的話也沒毛病。
衛黨虎視眈眈,一日未除,追求情情愛愛就太早,寧倦若是有了喜歡的人,既成盔甲,也是軟肋,萬一被衛鶴榮發現,加以利用,就不妙了。
陸清則從善如流地換了個話題:“也對,不過我很好奇,果果喜歡什麽樣的姑娘?說給老師聽聽,老師也幫你注意注意。”
寧倦額角青筋一跳,一句“老師怎麽不問問喜歡什麽樣的男人”險些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他心頭實在火大得很,無聲又往後縮了縮,隐沒在大床深處,燭光探照不到的地方,神色模糊,吐出幾個字:“熱情,明豔一些的吧。”
小家夥原來喜歡這樣的?
陸清則忍不住在內心對比了一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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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身體不好,心性平和,他整個人像是一段被澆滅的微弱炭火,是綠柳下一捧枯槁又蒼白、将消未消的殘雪。
原本還算好看的臉容,也因病氣顯得十分孱弱。
與生機勃勃的明豔熱情正相反。
很好。
陸清則滿意地點了下頭,循循善誘:“果果,将來你若是遇到喜歡的人,準備如何追求?”
寧倦:“……”
其實若陸清則不是陸清則,而是其他的什麽人,他根本不會這麽小心翼翼。
追求?他現在是在給陸清則鋪設陷阱。
陸清則的身體太弱了,他再饑餓難耐,也不敢露出獠牙利爪,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将他碰壞了,只能等着他掉下坑裏,他在坑底摩拳擦掌着,耗着所剩不多的耐心,等着心愛的獵物掉入陷阱裏,動彈不得,好叫他飽餐一頓。
寧倦張了張唇,無辜地望着陸清則:“我不知道,老師能教教我嗎?”
陸清則:“……”
怎麽把問題抛回來了。
你的老師也只會紙上談兵啊。
陸清則不想讓寧倦看出來自己的倉促,試圖穩固自己無所不知的老師形象,從容地擺出自己的答案:“首先,最基礎的,自然是要對她好。”
窸窸窣窣的,寧倦從大床內側探出身,坐到床沿,蒼白英挺的面容露出來,含笑點了下頭:“我會對他很好。”
陸清則:“不能傷害她。”
寧倦再次點頭:“哪怕我死,也不會傷他一分一毫。”
“愛她敬她,想她所想。”
“愛他敬他,想他所想。”
陸清則說一句,寧倦便認真地附和一句。
像個上課聽講時,鄭重其事做着筆記的學生,态度一絲不茍。
陸清則嘴角彎了彎,忽然想起另外一茬,斟酌猶豫良久,低聲道:“果果,雖然我知道這樣說,你可能會覺得很奇怪,抑或不合理,但……其實我希望,你在找到自己喜歡的人,确定心意,與她結親之後,做好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打算。”
這話的确很不合理,自古以來,有幾個皇帝能做到僅有中宮皇後,沒有三宮六院的妃子?
就算感情深篤,也很難實現,本朝開國皇帝,與妻子是少年夫妻,同甘共苦、情比金堅,就算如此,也有兩個妃子,還生下了幾位皇子。
能真正做到的,簡直如鳳毛麟角。
就算是他以前身處的時代,能一心一意的人都很少,要求金尊玉貴的皇帝一夫一妻,更是難度登天吧,不說皇帝本人的想法如何,也會被底下的大臣天天上谏,遇到個別激憤點的,八成還會以死勸谏。
陸清則稍微想想就頭大,但也沒後悔說出這番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驚世駭俗的話。
別人他管不着,但他實在很難接受自己看着長大的、心愛的學生也是個大種馬啊!
出乎意料的,聽到這話,寧倦不僅沒目光怪異,反而露出了絲笑:“老師的要求就是這些嗎?”
陸清則脫口而出:“以後想到再補充。”
寧倦格外認真地點點頭:“嗯,我等老師補充。”
屋內安靜了三秒。
陸清則啼笑皆非:“你等我補充做什麽!這些只是我的想法,你要等的,是你未來妻子的要求。”
寧倦脾氣很好地笑笑:“好,我聽老師的。”
即使陸清則不說,他這輩子的目光也只會追逐在陸清則一人身上。
老師這般鄭重其辭,卻與他不謀而合。
陸清則:“往後你和人家小姑娘在一起的時候,別總是一口一個‘老師說老師說’,你這樣的,得叫……”
陸清則思考了一下,肯定道:“師寶。”
寧倦歪歪腦袋:“可是我覺得老師說得确實很有道理。”
他都迫不及待地想在陸清則身上試試了。
順利地進行了一場戀愛輔導,寧倦的表現還如此出色,陸清則安了點心,擱下把玩了許久的面具,催促寧倦:“去洗把臉,我叫長順送飯進來。”
寧倦乖巧地點點頭,赤足走下床,因昏睡了半日,柔軟的黑發還有些許淩亂,并不服帖地支棱着,雪白的絲質寝衣包裹着少年的軀體,即使身高腿長,也尚有一絲這個年齡獨有的單薄感,看上去沒有任何攻擊性。
陸清則看得心裏也不由得一軟,折身去叫長順時,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對寧倦是不是太不關心了。
清淡的晚膳送上來,看着寧倦,陸清則的語氣也柔和了許多:“你明日是不是該醒了?”
師生倆在飯桌上并不嚴格秉承“食不言寝不語”,寧倦點頭道:“白日裏太醫院開的方子,已經有所接近解藥藥方,是該醒一醒了。”
當然不能像現在這樣,而是醒半天,昏半天,嚴格按着進程慢慢來,恢複太快也會引起懷疑。
陸清則望了眼刑部大牢的方向:“衛樵的病加重了,衛鶴榮今日急急忙忙讓人将徐恕提去了刑部,說不定這兩日就會有所行動。”
寧倦道:“我想會是今晚。”
陸清則怔了一下:“那也太急過頭了吧,今日就将人帶走已經很明顯了,再匆忙行動,也不符合衛鶴榮的謹慎。”
寧倦托着腮,莞爾看他:“老師要不要和我賭一賭?賭衛鶴榮會今晚就行動,還是過兩晚再行動。”
陸清則很謹慎:“賭什麽?”
“就賭,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如何?”寧倦仿佛知道陸清則在警惕什麽,下一句便道,“簡單的要求,不能過分,若是對方不允,也能拒絕。”
這樣的話,似乎也沒什麽。
陸清則考量片刻,點了點頭:“行。”
督察院的禦史彈劾衛鶴榮最多的,就是衛鶴榮招搖的大排場,幾乎每天都有幾封折子遞上來,痛斥衛鶴榮沒有禮數,枉顧尊卑,不敬皇家,不敬天子。
但實際上,衛鶴榮是一個足夠謹言慎行的人,他明面上所做的事,只是為了轉移重點,移開言官的注意力罷了。
否則這麽多年了,也不至于即使知曉他的罪行,也依舊抓不到能讓他定罪的把柄。
這樣一個謹慎的人,怎麽會連續沖動兩次?
陸清則以足夠理性的思維可觀地分析着,感覺自己的判斷不會有問題,安然地和寧倦一起用完了晚膳。
因偏殿裏還住着幾個太醫,也不好出去散步消食,好在寝殿內足夠寬敞,陸清則溜達了兩圈,看外面月色正好,才想起明日就是中秋了。
寧倦還“纏綿病榻昏迷不醒”着,今歲的中秋宴自然不可能辦下去。
不過雖然辦不了中秋宴了,陸清則還是命禮部拟了單子,賜禮給各部王公大臣,并休沐一日。
類比一下,朝廷也像個公司,過個重要的節日,上面不給點福利怎麽成。
唯有恩威并施,那些滑不溜秋的大臣才肯老實辦事。
陸清則站在窗畔,微微仰首望着天幕之上鑲嵌着的盈月,優美的側容線條被薄霜般的月色勾勒着,從額頭直到肩頸,最後流暢地收束于領口指間。
寧倦欣賞了會兒月下美人,旋即心頭陡然一突:“老師是不是想家了?”
陸清則的家不是臨安府那個小小的陸府祖宅。
老師曾告訴他,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個球形,除了大齊與周遭的邊陲小國之外,還有許多國家,只是相隔太遠,所以沒有出現在版圖之上。
看陸清則所透露出的一些思想,既似大齊,又非大齊。
所以,他是從那些地方來的嗎,他的家是不是很遙遠?
陸清則回過神來,朝寧倦笑了笑:“确實有點想了。”
寧倦眸底黝黯。
倘若有朝一日,陸清則想回去了……
一些危險的想法還沒醞釀出來,寝殿的門忽然被敲了敲,長順在外頭捏着嗓子小聲叫:“陸大人,有急報。”
陸清則當即轉身拔足,過去開門接過急信,展開一看。
臉色頓時有點古怪。
寧倦的思緒被打斷,漫不經意地跟過來,還沒看信,先注意到陸清則神色間的細微變化,就知道那封急報寫的是什麽了,嘴角一彎,故意貼近了幾分,從陸清則背後看過去:“是刑部那邊傳來的?”
少年微涼的氣息拂過敏感的脖頸,陸清則忍不住躲了躲,扭頭觑了眼,卻見寧倦很認真地看着急報上的字,姿态端正,神色肅然,方才似乎只是不經意間的意外。
但陸清則還是又往旁邊挪了挪。
減少意外發生,這很重要。
寧倦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暗地裏咬緊了牙,涼涼地望了眼他雪白的脖頸,在心裏又記了筆賬。
陸懷雪,你當真很欠咬。
急報上的內容很簡單,如同寧倦預測的,衛鶴榮行動了。
就在一刻鐘前,刑部大牢走水,火勢沖天,蔓延到了關押重刑死囚犯的牢房,眼下還在救火,不知道情況如何。
炎炎夏夜,天幹物燥,的确容易走水。
但衛鶴榮不覺得這麽做太顯眼了嗎?
誰不知道刑部尚書是衛鶴榮的擁趸,傍晚剛将徐恕提去刑部,晚上就走了水,瞎子才看不出這其中必定有異。
見陸清則眼底的不解,寧倦笑意更深:“老師輸了。”
陸清則微微嘆了口氣:“好吧,願賭服輸,你想讓我做什麽?”
寧倦的心情愉悅了幾分:“眼下還想不到,等往後想到了再說。”
陸清則又看了眼急報上的字,擰眉:“就算衛樵病了,衛鶴榮怎麽如此反常?衛府內就養着大夫,不至于……”
“老師不懂。”寧倦輕輕一頓,嗓音低低的,“所系之人躺在病床上,生死難測,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哪裏還管得了那麽多。”
在這一點上,他和衛鶴榮有過相同的經歷,感同身受。
因此篤定衛鶴榮今晚就會有行動。
陸清則猜出他話裏的意思,怔然片刻,輸得心服口服:“的确是我刻板了。”
再理性的人也會有不理性的時候,并且一旦沖破理性的束縛,恐怕會比他人所想的更為莽撞。
衛鶴榮便是如此。
刑部這場大火蔓延了許久,直到後半夜才徹底撲滅,差役在大火剛起時就忙不疊跑了,壓根兒沒管裏面關押着的犯人,裏面關押着的死囚犯還沒等到秋後問斬,就先全被燒上了天。
謀害陛下的“徐圓”既然被提到了刑部,這樣的重要的人,陸清則當然得過問過問,半夜就披着外裳,親自去了趟刑部。
他親自來了,刑部尚書向志明趕緊來見,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本官實在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是下面人的疏忽,待回頭本官定然狠狠教訓他們,陸大人千萬別太怪罪,反正死的也是些按律當斬的,死不足惜。”
陸清則面色淡淡的,并不回應:“屍體呢?”
“都燒得極為恐怖,陸大人還是別去看了。”向志明打了個呵欠,随意遞上一份名單,“死者便是這些。”
他瞅着這位暫行大權的陸大人伸手來接,動作不疾不徐的,手指勻稱修長,燭光下近乎有些透明的玉石質感,心裏不由啧啧一聲。
瞥了眼陸清則臉上的面具,又大倒胃口。
可惜啊。
陸清則掃了眼今夜被燒死的倒黴鬼名單,上面除了名字,還有他們犯下的罪行。
“徐圓”的名字赫然在列。
“帶我去看看屍體。”
向志明有些不耐了:“名單就在這裏了,燒得一團黑的屍體有什麽好看的,陸大人回去……”
“向志明。”陸清則淡淡地盯着他,“我不是在請求你,而是在命令你。”
那雙顏色清淺的眼底透出幾分冷意,像某種無機質的玻璃,與他對上的時候,向志明的眼皮跳了跳,心跳都加速了幾分。
等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有那麽一瞬間,被這個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吓到了,向志明的臉色陡然有些難看,瞅了眼陸清則身後幾個腰佩繡春刀,殺氣騰騰的錦衣衛,還是咽下了不滿的話,帶着陸清則去了停放屍體的地方。
向志明冷笑一聲,等着看陸清則被吓到的醜态。
“陸大人,請吧。”
那十幾具屍體頗為猙獰可怖,幾乎都有些焦化了,被擱在地上,姿勢不一,身上僅于些許衣料殘片,面目模糊,很難再分清誰是誰。
陸清則淡漠地看過去,并未像向志明猜的那樣被吓得後退驚叫,平靜地看了一圈:“徐圓在哪?”
向志明愣了一下,不敢再輕觑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的陸太傅,指了指其中一個:“按牢房的位置,這就是徐圓。”
陸清則過去掃了兩眼,體型與徐恕确實一模一樣。
不過那日他去诏獄時,徐恕告訴他,他小時候為逃追兵,墜入了江中,寒冬臘月的,凍死了一只小腳趾,不得不砍掉,這種私密的事,除了梁家為他診治的人外,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具屍體上的腳趾是完整的。
是衛鶴榮讓人找來的替死鬼。
看來徐恕這會兒已經被帶走了,相信很快就會被秘密送入衛府內院。
見陸清則盯着那具屍體,向志明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難不成陸清則還能看出屍體有問題?
半晌,陸清則收回視線,聲音清清淡淡:“陛下方才醒來過,聽聞此事,念在徐圓也曾救過江右數萬百姓,準他留個全屍。找個地方葬下吧。”
向志明長長地舒了口氣:“下官遵命,陛下宅心仁厚。”
心裏補了句,婦人之仁。
陸清則看出他心裏那點小九九,置之一笑,低低咳了一聲,轉身離開了刑部。
大半夜的,具體的損失還沒統計完畢,第二日向志明才遞了奏本,檢讨了一番刑部此次的失職。
陸清則看完奏本,望向身邊明顯心情更好了幾分的衛鶴榮,微笑道:“損失事小,失職事大,我認為此次刑部尚書向志明當重罰,衛大人以為呢?”
陸清則的反應完全在常理之中。
向志明是衛鶴榮一黨的,陸清則揪住這次機會,痛擊猛打很正常,若他輕飄飄地放過了向志明,那才是有問題。
衛鶴榮打量完他的臉色,颔首:“決策權在陸太傅手裏,自然由你定奪。”
傍晚的時候,乾清宮的小太監又來報喜:“陸大人,陛下醒了,說是想見見您,還有各位大人。”
一群閣臣頓時也騷動起來,神色各異。
陸清則擱下手裏的筆,沖其他人露出笑意:“各位前些日子不是還很急着見陛下嗎?現在能見着了,走吧。”
衛黨幾人:“……”
他們想見的是昏迷不醒或者兩腿一蹬的小皇帝,不是這個。
陸清則在皇城之內,都是坐轎辇的,這獨一份的特權,連衛鶴榮都沒有,因着所有閣臣都被召見,其他人也頭一次在皇城內坐上了轎辇。
許閣老陰陽怪氣道:“還得是沾了陸大人的光啊。”
陸清則看他一眼,露出苦惱之色:“許閣老說笑了,我本不想坐的,是陛下顧惜我的身體,非要如此,我若是不坐,陛下還會生氣。這樣吧,不如一會兒許閣老給陛下提提意見,讓陛下取消掉?”
這明惱暗秀的樣子,許閣老氣得胡子發抖:“……”
許閣老雖然還不知道凡爾賽是什麽,但已經先嘗過了一回滋味。
陸清則安然地坐了回去。
待衆人到乾清宮,昏睡了幾日的皇帝陛下孱弱得下不了床,躺在床上接見了幾位大臣,隔着層紗簾,能聽到陛下微啞虛弱的嗓音。
心裏再期盼小皇帝嗝屁,也沒人敢說出來,衆人假惺惺地表示了下關切欣喜,寧倦則贊賞了一番幾位大臣的忠心操勞,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陸清則忍着笑,猜寧倦這會兒心裏肯定惡心得夠嗆。
在場最情深意切的是馮閣老,其他幾人全在虛假營業,唯一一個不參與演戲的,只有衛鶴榮。
他饒有興致地看着大夥兒互相忍着演完了一場,才慢慢開口,幫着收個尾:“陛下既然醒了,我等也能安心多了,萬望陛下保重龍體,早日康複。”
寧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他:“多謝首輔關心,朕會的。”
該表演的君臣戲也表演完了,其餘人先回文淵閣,陸清則被單獨留了下來。
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老師嘛,衆人也不意外,提腳就走了。
待人都散了,陸清則看寧倦還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不動,哭笑不得地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陛下,戲瘾還沒過呢?”
寧倦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演得十分投入:“老師,我心口疼。”
陸清則無情地戳了兩下他的心口:“疼就對了,大郎,該喝藥了。”
那兩下輕輕的,像是貓爪的戲弄,隔靴搔癢地撓兩下,就倏地又溜開。
寧倦舔了舔發幹的唇角,藏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恨不得陸清則再多戳幾下,沉沉地盯着陸清則去門口取藥。
長順正好端着放涼了些的藥來了,見陸清則過來,就順勢遞給了陸清則:“今日也勞煩陸大人了。”
陸清則剛想應下,頓了頓,發現不對。
寧倦醒着,人好好的,勞煩他什麽。
他自個兒喝。
正要轉身回到床邊,陸清則神色忽然一凝,又低頭仔細嗅了嗅,眉宇深深蹙起:“這藥與前兩日的聞起來有些不同,長順,你可是全程盯着煎熬的?”
長順恍然大悟:“哦哦,咱家忘說了,是不同,徐大夫吩咐了,等陛下準備開始‘拔毒’了,就改動一下方子,因毒性寒,所以這次加了些鹿角、參茸、杜仲等藥一起煎的,陸大人放心,咱家全程看着,也試過藥了。”
陸清則本來是放心了,但後面越聽越感覺不對味。
鹿角、參茸什麽的,不是壯……那什麽的嗎?
這一碗濃縮的精華下去了,寧倦今晚還睡得着嗎?
但得謹遵醫囑吧。
陸清則端着這碗藥,忽然感覺有點無所适從的燙手。
寧倦等了半晌,沒等到陸清則回來,只好探了探頭望過來,發現陸清則端着藥,不知道在想什麽:“老師怎麽了?”
陸清則輕咳一聲,決定不提此事,示意長順下去,把藥碗遞給寧倦:“問了問長順,方子稍微改動了一下,喝吧。”
寧倦眨了下眼:“老師不喂我了嗎?我好虛弱。”
“你現在下了床,走得恐怕能比我跑得快。”陸清則不吃這套,“自己喝。”
寧倦只好接過藥碗,冰涼的手指似是不經意地蹭過陸清則的指縫,蹭到一絲帶着梅香的溫熱。
陸清則縮了下手指,剛疑心寧倦是不是故意的,寧倦便穩穩拿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了個幹淨。
陸清則欲言又止:“有什麽感覺嗎?”
“能有什麽感覺?”寧倦玩笑道,“莫不是老師給我端的是碗毒藥?”
不是毒藥,是虎狼藥。陸清則默默想着,挑眉:“若真是毒藥,你怎麽辦?”
寧倦眨了眨眼睫:“既是老師端來的,那我甘之如饴。”
小孩兒嘴還挺甜。
陸清則觀察了下,看寧倦似乎确實沒什麽感覺,放下心來。
那麽多藥材,中和了一下藥性,鹿角之類的應該加得也不多,沒那麽烈性。
“一起用晚膳吧,今兒是中秋,因你病着,也沒操辦中秋宴,省下了筆錢。”陸清則指了指外頭,“我讓廚房做了月餅,桂花酒是不能喝的,不過泡了桂花茶,去外面走走,悶在屋裏這麽幾日,很難受吧。”
說着一笑:“現在我們也算是大病號和小病號了。”
他的眸光好似窗外的脈脈月色,溫和地靜靜流淌,讓人看着就覺得整個人都寧靜下來,不再心浮氣躁。
寧倦看着他笑,忍不住也跟着笑,眼底閃動着細碎的光:“嗯。”
就在陸清則轉身的瞬間,寧倦忽然注意到一絲細節。
陸清則的官服還沒脫,今日的腰帶似乎束得有些緊,寬大的腰帶将一把窄腰勒得更細三分。
在月色下,當真是沈郎腰瘦,風姿如鶴。
他的喉結驀地有些發幹,燥熱的心火燎燒了一下,熱血一陣翻湧,眼神銳利起來,直勾勾地盯着那截腰,幾乎抑制不住沖動,想要伸手過去,好好丈量一番。
“果果?”
見寧倦沒有跟上來,陸清則疑惑地回過頭喚了聲:“發什麽呆,是不是還在難受?”
長順不是說,按徐恕的說法,到今日就不會再那麽痛了嗎?
“嗯……我沒事,來了。”
寧倦緩緩應了一聲,眸底晦暗,喉結滾了滾,深深地吸了口氣。
怎麽看着老師的腰,都能想那麽多。
甚至理智差點崩斷。
他是憋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感覺有點熱?
陸清則:一定是你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