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暖閣裏一番交談後,原本還有點僵硬的氣氛也緩解下來了。
寧倦笑眯眯地給陸清則捏了會兒肩,小心翼翼地詢問:“老師能不能留下來陪我用晚膳?”
像只做錯事了,怕咬到人的小狗似的。
見他這副模樣,陸清則心裏也不好受,即使心裏警告了自己很多遍“減少肢體接觸”,也還是沒忍住,伸手在寧倦的腦袋上不輕不重地揉了下:“你最近怎麽聞起來一股茶味兒?”
寧倦乖乖地給摸,輕輕蹭了下他的手掌,眨眨眼:“老師是在誇我嗎?”
陸清則:“……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為誇獎。”
寧倦暗暗眯了眯眼,從陸清則前後的語氣裏,隐約理解到了陸清則那個形容的意思,不以為然。
出賣點臉皮就能讓陸清則心軟,不是很值得嗎。
陸清則收回手,忍不住又多看了眼寧倦,這麽個俊美英挺的美少年,天潢貴胄,身份尊貴,撒嬌賣乖起來卻半點不含糊,也不知道将來哪位姑娘受得了。
陸清則起身,離開暖閣時又回頭多看了兩眼,才跨了出去。
寧倦跟條尾巴似的,陸清則上哪兒他就上哪兒,如影随形地跟出來。
見倆人氣氛和諧的樣子,長順欣慰地掏出小帕子擦了擦眼角。
小金碗和大宅子保住了!
陸清則觑見長順的樣子,有一絲好笑。
最操心他倆關系如何的,好像就是長順了吧。
仔細想想,似乎是從江右一行後,他和寧倦就時常鬧矛盾,也難怪長順總是心驚膽戰的,一副生怕他倆會打起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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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寧倦在撩火,也不知是到了叛逆期,還是單純的氣性大。
亦或者是因為……其他。
陸清則下意識地不願再深思,鑽到南書房裏,借了紙筆,邊在腦中回想今日在吏部看過的文書裏錯綜複雜的關系,邊慢慢寫了份名單,遞交給寧倦:“我只看了兩年的京察記錄,就發現了這些人的調任升降皆有問題。”
聽起來輕描淡寫的,但兩年的京察記錄,涵蓋的文書壘起來能頂到屋頂去,要分析裏面龐雜的關系,看着不僅傷眼還傷腦。
寧倦安靜了一瞬,權力能捆住人,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将權力送到陸清則手上,最好是一個萬人之上的位置。
但他又不想陸清則勞心勞神。
等解決衛鶴榮之後,他不會讓陸清則再費神。
寧倦按下翻湧的心緒,掃視了一番那張名單,沉吟片刻:“鄭垚在提審張棟和魯威,這份名單或許能派上更好的用場。”
陸清則看他那副盤算着搞什麽幺蛾子的表情,頗有種孩子又長大了的感覺,笑着抄起杯茶想喝,直到這會兒才發現臉上的面具忘摘了。
往日都會黏糊糊湊過來給他把面具摘下來的寧倦卻一直沒動。
是發現他若有若無的在拉遠距離,不想有過多接觸嗎?
這孩子一向敏感。
陸清則長睫低蓋,摩挲着茶盞,最後還是沒解釋出口。
師生之間,保持這樣的距離最好,寧倦既然也開始和拉遠肢體距離了,想必也是想清楚了,不會再有什麽誤會。
像中秋夜那樣逾越過線的事,不能,也不會再發生了。
等待晚膳送上來的時候,倆人又讨論了一番京城與漠北最近的局勢,心底都有了底。
等史大将軍回京之時,京城必然會再掀起一番波瀾。
在此之前,他們需要做的就是攪合攪合這潭死水。
陪着寧倦用完晚膳,看看時間,陸清則便準備告辭回府了。
寧倦忍了忍,用力咬住舌尖,在淡淡的血腥氣蔓延間,将挽留的話咬死話頭。
急什麽。
等真正大權得握那日,不僅大齊的江山,陸清則也會屬于他。
他嘗着那絲血腥氣,咽下了原本想說的話,笑容依舊未改,親自送陸清則往外走,歪頭問:“老師現在身居要職,不像從前深居簡出,身邊最好帶上幾個侍衛,不如帶上我撥去你府中的侍衛?”
這話也有道理,衛鶴榮目前處于被動地位,小皇帝已經成長起來了,他不可能和皇權硬碰硬,他手下那群衛黨又的确都是一身騷,一抓一個準。
現在陸清則和寧倦動不了他,但能不斷削弱他的羽翼,這樣的境況下,無論衛鶴榮還是衛黨其餘人,都有可能會在被逼急了的情況下暗下殺手。
陸清則颔首:“放心,我會安排的。”
尤五人高馬大,太過明顯。
他想到了另一位更适合的,就是得看對方願不願意了。
回到陸府,陸清則将宮裏帶來的糕點遞給陳小刀:“林溪呢?”
陳小刀最愛吃乾清宮小廚房做的桂花糕了,每次陸清則都給他帶點回來,拿到桂花糕,陳小刀美滋滋地抱好:“在後院裏練功呢。”
陸清則乜他一眼:“你不是說要跟着林溪學武嗎?”
陳小刀的快樂戛然而止,臉色啪地垮下來:“公子,前些日子你在宮裏不知道,林溪寅時末就把我叫起來紮馬步!紮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啊!”
陸清則悶悶笑:“還學嗎?”
“不學了不學了,”陳小刀腦袋搖得活像撥浪鼓,心有餘悸,悻悻道,“再學下去命都得賠裏面了。”
陸清則樂了會兒,想起寧倦十來歲跟着鄭垚學武時,比這要辛苦多了,白日裏練半天武,剩餘的時間便是聽講學習,幾乎沒帶歇過。
想到小時候又擰巴又可愛的小果果,他的笑意深了深,随着陳小刀踏入後院,就看到林溪在練槍。
林溪精通許多武器,最擅長的便是用槍。
陸清則和陳小刀坐在長廊下面圍觀了會兒,等他練完,齊齊鼓掌。
林溪的臉一下就紅了,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的,放下槍走過來,陳小刀跳起來往他嘴裏塞了塊桂花糕,得意地笑:“這是宮裏最好吃的點心,往日公子帶回來我都不分別人的,你嘗嘗!”
林溪茫然地嚼了嚼,甜滋滋地,口齒留香。
确實好吃。
林溪眼睛微微亮了下,被陳小刀拽到自己身邊坐下,兩個少年湊在一起,你一塊我一塊地分吃,跟兩只小倉鼠似的。
陸清則含笑看着倆人吃完,才開口道:“林溪,你願不願意暫時當一當我的随身護衛?”
林溪呆呆地看過來,嘴裏的桂花糕還沒咽下去,看起來就更像只小倉鼠了。
“近日京城風雲不定,我可能會遇到些危險,”陸清則看着他的眼睛,向他解釋,“史大将軍回京之後,必然會萬衆矚目,屆時我也方便帶你去武國公府與他相認。當然,你不願意的話,我也有很多法子帶你過去,不必擔心。”
他的聲線清潤,語氣溫和,完全是商量的态度。
林溪答應與否都可以,全憑他的想法。
畢竟這孩子太社恐了,要他天天跟他出去,見到那麽多人,确實很為難他。
林溪想了會兒,認真地打手語:我願意,陸大人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
隔日,陸清則身邊就多了個也戴着面具的年輕冷峻護衛。
陸清則如今地位又拔高一截,想着上前巴結的人自然不少,和陸清則搭不上話的,就企圖和這位護衛說話。
然而兩日後,衆人就發現,這個護衛不僅沉默寡言,別人說什麽也不理會,脾氣還極差,若是被人上前試探打探了,就會紅着眼瞪過來的。
相當可怕,無人敢再接近。
陸清則偶然聽到點閑言碎語後:“……”
再看了眼人少之後,默默蹲在一邊自閉的林溪:“……”
算了。
那些流言對于林溪而言,也不失為一種保護色。
就在陸清則成為京城熱議的人物幾天後,史大将軍身負暗傷,準備回京修養的消息不胫而走。
燕京就好似一鍋看似平靜的滾油,任何局外的東西掉進來,都可能引得滿鍋炸開,更別說是史大将軍了,活像在滾油鍋裏澆了瓢冷水,嘩啦就炸開了。
現在衛鶴榮被小皇帝壓制着,但小皇帝又不敢真的動衛鶴榮,局勢這麽微妙,史容風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要回京!
他老人家不是多年不回京也從不幹政嗎?
史大将軍手握重兵,只要他站在某一方,戰局就定了。
他自己是不會造反,但扶持個無名的攝政王——也就是衛鶴榮,替他穩着朝廷,不搞幺蛾子,也不是不可能。
但他若是站在了小皇帝那邊,小皇帝也不用再忌憚衛鶴榮背後的五軍營總兵樊炜。
問題就是,史容風會支持曾經背叛過他的皇室嗎?
當初那場戰役,衛鶴榮調了糧草去漠北支援,算起來,衛鶴榮還與他有過恩情呢。
或許就只是來看熱鬧的,準備冷眼旁觀?
無論是衛黨還是保皇黨,一時都有點失眠。
但無論如何,漠北戰事已平,史容風回來合情合理,就算許多人不希望他此刻回京,也阻攔不了。
就在史大将軍南下回京之際,北鎮撫司對吏部原侍郎張棟的審訊也結束了,并向外透露出一個消息。
張棟和魯威供述出了一份名單。
這倆人私底下合作,魯威負責收取賄賂,拟升調名單,張棟負責背後拿錢辦事,睜只眼閉只眼審過,倆人配合多年,欺下瞞上,合作得相當默契。
現在大難臨頭,倆人實在沒有潘敬民那般的耐力,熬不過幾日就全交待了。
得知那份不知名的名單被遞上了南書房,京城頓時又多了一批輾轉難眠的人,生怕第二天還沒睡醒,那跟土匪頭子似的鄭指揮使就帶着人踹門而入了。
就在這樣的時候,陸清則也開始動作了。
他耐心地翻看完近年來的所有京察文書,開始了猝不及防地洗牌。
幾日之間,就有三四名司務和主事被錦衣衛帶走,罪狀确鑿,讓人無話可說,随即便迅速安插進了新人。
一時之間,吏部衆官員惶惶不已。
誰都看得出來,小皇帝和陸清則這是在削減衛鶴榮的羽翼。
不過吏部接連出事,連原吏部侍郎都參與的這些事兒,卻找不出衛鶴榮的影子,無法對他本人造成傷害。
也不知道是衛鶴榮做得太幹淨,還是這些人都畏懼衛鶴榮,只字不敢提他。
陸清則思索了下,還是覺得放過潘敬民這個證人實在可惜,向鄭垚借了幾個人,帶着林溪,去了趟刑部大牢。
潘敬民被帶回京城後,也不知道衛鶴榮是如何讓他翻供的,兩份供詞前後不一,他梗着脖子不肯認,死咬着是鄭垚屈打成招,刑部唯命是從衛鶴榮,一時間便讓審訊暫歇了。
陸清則帶着牌子來要見潘敬民,刑部的人不敢不讓,只得把他放了進去,還想要再跟進去,卻被錦衣衛橫刀攔住,頓時又氣又惱,只得趕緊派人去通知了向志明。
大牢裏陰滲滲的,不過一回生二回熟,陸清則十分從容。
刑部對潘敬民倒也沒太過明目張膽地袒護,坐大牢的滋味并不舒坦,曾經高高在上的江右巡撫狼狽地縮在大牢深處,咒罵着在地上爬過的老鼠蟲蟻,看起來又瘦了好幾圈。
林溪還記得這個害得江右民不聊生的狗官,看到他,眼底燃起一股怒火,要不是情況不允許,簡直想直接抽刀将這狗官斬于劍下!
聽到腳步聲,潘敬民停止了咒罵,擡頭見到臉覆銀面的陸清則,眼裏流露出幾絲警惕。
他雖然沒見過陸清則,但聽說過陸清則。
陸清則負着手,收回打量的目光:“潘大人,你久居牢獄,消息可能不夠靈通,我此次來,只是想告訴你一些消息,不必這麽警惕。”
潘敬民依舊不做聲,眼底反而更警惕了。
“就在幾日前,刑部尚書向志明被重罰,暫時停職,吏部侍郎張棟、吏部郎中魯威先後被捉,罪狀已定。”
陸清則也不介意,嘴角噙着溫和的弧度,在幽暗的牢獄中,下颌如雪一般瑩白:“我不知道衛鶴榮向你承諾了什麽,但你應當清楚,江右水患一事,足夠定你死罪。”
從陸清則嘴裏吐出來的名字,潘敬民都很熟悉。
他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驚疑不定地瞪着陸清則,臉上的肉抖了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潘大人。”陸清則微微俯身,靠近鐵欄,嘴唇動了動,聲音低下去,“比你有用的人都成了棄子,你這個存在威脅的人,哪來的自信覺得,衛鶴榮會為你脫身?”
潘敬民的臉隐隐有些發白,依舊沒有出聲。
陸清則也不多言,埋下顆種子,看潘敬民想要開口再問的樣子,只是微微一笑,轉身便走。
這樣反倒讓潘敬民更猶疑不定,細長的眼底閃動起了另一種難言的情緒。
待向志明得知消息,火急火燎地回到刑部,找到潘敬民,氣勢洶洶地審問他陸清則都說了些什麽,潘敬民只是往冰冷的牆面上一靠,嘴唇發抖:“一些例行詢問罷了。”
因着這幾日吏部的事,以及陛下手中那張不知道寫了多少人、哪些人名字的名單,衛黨內部肉眼可見地晃蕩了起來。
小皇帝捏着名單還沒動作,就有人開始慌了。
要瓦解一個集團,最好的辦法不是從外強攻,而是不緊不慢地拔除它的羽翼,動搖它的人心。
不需要這些衛黨棄暗投明,只需要他們對衛鶴榮産生懷疑。
只要種下了懷疑的種子,在京城這樣的氛圍下,就能很快發酵,那是衛鶴榮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的。
如當初段淩光在畫舫上與陸清則分析的一樣,衛黨之所以會出現,是因為閹黨的壯大。
在閹黨的壓迫下,許多官員不想投靠閹人,想要肅清朝綱,便不得不自發抱團求生,再擁立出一個主心骨。
衛鶴榮便是那個被推選出來的主心骨。
在禍亂朝綱的閹黨消失後,衛黨獨大,無聲無息間,就變成了下一個裹挾皇帝的權力集團,屠龍者變成了惡龍。
陸清則和寧倦離京那幾月,衛鶴榮低調地深居簡出,衛黨卻在京城幾乎翻了天了。
很顯然,就連衛鶴榮自己,也開始控制不住嚣張跋扈的衛黨了。
養蠱終被反噬,現在就是反噬的前兆。
陸清則忙裏抽閑,把自己想象成局外人,冷眼打量了下衛鶴榮現在的處境——莫說衛鶴榮,就算是他,在當前的境況之下,也很難再找到一條坦途,畢竟小皇帝已經長大了,長得比所有人想象的還要耀眼鋒銳、手腕強硬。
臣子再如何,終究也只是臣子。
也不知道衛鶴榮會不會後悔當年沒有幹脆篡位,或者幹脆殺了寧倦,換一個年紀更小、更好掌控的傀儡。
京城暗潮湧動,在無數的猜疑之中,史大将軍的車隊辘辘而行,在數日之後,終于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緩緩駛入了京城的大門。
百姓夾道歡迎,都想見見傳聞中的是史大将軍長什麽模樣,可惜大将軍負着傷,坐在馬車裏并未出面。
史容風輕車簡行,只帶了百人親衛,并未帶軍隊歸京。
這一點讓衆人又是松口氣,又是沒辦法完全松出來。
三大營中,神機營沒落已久,三千營戰力不高,五軍營實力最強。
雖說都是皇帝的親兵,但崇安帝不管事多年,寧倦登基又極為倉促,弱小時只能蟄伏不動,衛鶴榮權力最盛的那幾年,五軍營早就脫離了掌控,底下的士兵對皇命都沒有對頂頭上司樊炜的命令信服。
史容風威望頗高,又手持兵符,就算支持衛鶴榮的五軍營總兵樊炜想反,史容風若是發話,底下的将士恐怕就不會那麽輕易地聽樊炜的了。
大将軍負着傷,寧倦特地下旨,讓史容風先休憩幾日,再進宮觐見。
史大将軍卻沒領情,當晚便入宮求見。
陸清則正好參與內閣的政事商談,談完了又被寧倦明裏暗裏地鏟到乾清宮去。
史容風求見的時候,寧倦正和陸清則坐在院中對弈,陸清則近幾日忙得沒時間進宮,難得兩人有閑暇單獨相處,小皇帝的眉頭皺了皺,有些不耐,不想被打斷和陸清則的相處。
“長順,去請大将軍進來,”陸清則看出他眼底的不耐,順手順了把毛,扭頭看向長順,“順便找個人,把林溪從鄭指揮使那兒搶過來。”
被順了毛,寧倦的臉色才緩了緩。
鄭垚今日也進了宮,看到林溪就兩眼放光,拽着人就去探讨武藝了,雖然他也不怎麽看得懂林溪的手語,但不妨礙鄭指揮使熱情高漲。
也不知道林溪被鄭垚拐去哪兒了,當史容風跨入接近外臣的乾清宮前殿時,人還沒給找回來。
史大将軍少年帶兵打仗,無暇顧及私事,與夫人成婚時已經三十餘歲,如今将近半百,身材依舊高大板直,兩鬓微霜,眼神猶帶戰場之上厮殺過後的冷厲煞氣,倒一時叫人忘記看他長什麽樣。
陸清則第二眼才注意到史容風的臉色,浮着一層不太正常的蒼白,又隐隐泛着點青,看起來果然中了暗傷,只是他氣勢太盛,反而叫人第一眼注意不到。
“末将見過陛下。”史容風也注視了片刻寧倦和陸清則,才低下頭行了一禮。
撲面而來的肅殺之氣并未讓寧倦的眉毛動一下,語氣淡淡的:“大将軍免禮,賜座。”
史容風也不客氣,椅子搬過來,砰地就坐了下去,視線轉來轉去,最後落在了陸清則身上:“末将一路南下,聽聞陛下身邊有位年輕的老師,想必就是閣下了。”
陸清則笑了笑:“能讓大将軍記得,是在下的榮幸。”
“那敢問陸太傅,”史容風盯着他,開門見山問,“你是如何得知那塊信物的?”
陸清則還沒來得及回答,聽到腳步聲,眼底湧現出些微笑意,示意史容風回頭看:“我是如何知道的,大将軍親眼看看或許更清楚。”
史容風霍然起身回頭,正好撞上了正跨門進來的林溪的視線。
一老一少同時愣住。
那一刻,陸清則仿佛覺得,這位戰無不勝的史大将軍的背影,好似輕微顫了一顫。
史容風一步步走到林溪身前,嗓音低沉:“孩子……你今年多大歲數了?可還記得……”
話沒說完,他深吸了口氣,沒有再問下去。
血濃于水,血緣是個神奇的東西。
不需要再看信物,見到這個孩子的瞬間,他幾乎就确定了,這是他丢失了十幾年的孩子。
林溪的眼眶也有些濕潤,分明他小時候的記憶很模糊了,但聽到史容風開口時,心口卻不停緊縮,他“啊啊”地張了張嘴,下意識地想要回應,卻說不出話,只能焦急慌亂地打了幾個手語。
史容風閉上眼,俯身一把抱住了失散多年的兒子。
也是他世上最後一個血親。
林溪平時又社恐又怕被人觸碰,這會兒手愣愣地垂下來,低下頭沒有掙紮。
良久,史容風才放開了林溪,轉頭望向陸清則和寧倦,威嚴冷峻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平靜,除了方才失态抱住林溪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并不為所動般,只是淩厲的眼神稍微收斂了點:“陛下與帝師特地尋回犬子,召我回京,有何要事?”
眼神收斂了,但氣勢依舊沉甸甸的,林溪雖然有點害怕寧倦,卻很喜歡陸清則,忍不住拉了拉史容風的袖子,想讓他別沖陸清則那麽兇巴巴的。
威嚴的史大将軍沉默了三秒,語氣緩和下來:“三年之前,我本以心灰意冷,以為再也尋不回息策,辜負了他娘親臨終前對我的交代……”
史息策,就是林溪的本名。
史大将軍看了看有些怯怯的小兒子,嗆咳了幾聲,不再硬撐強硬,嗓音沙啞:“沒想到還有相見之日。”
陸清則看他眼底閃爍着的微光,唇角牽了牽:“我們的确需要大将軍幫點忙,不過眼下你們父子方才重遇,不必着急。”
頓了頓,他看向林溪:“林溪,你随大将軍回府吧,不必憂心什麽,若是想小刀了,我讓小刀去武國公府找你。”
林溪本來還在猶豫,聽陸清則說完,遲疑着點了點頭。
這對父子倆剛重遇,史容風恐怕有許多話想說,寧倦沒有留人,揮揮手便讓人走了。
之前的棋局被打斷,寧倦十分不悅,這會兒才将不滿說出來:“朕不是讓他在府裏等着麽,急什麽。”
陸清則挑眉:“史大将軍找了林溪多年,換做是你丢了重要的人,恐怕更急。”
這麽一說,寧倦偷偷看了陸清則一眼,倒是能理解了。
萬一有一天,他把陸清則弄丢了,怕是會比史容風更急更瘋。
但他不可能會把陸清則弄丢的。
就像他無法想象陸清則不在的日子是怎樣的一樣。
等大權得握那一日,他可以把陸清則藏起來,面具之下的盛顏,只給他一人觀賞。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收拾包袱馬上跑路
寧果果:?決定讓老師回顧一下中秋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