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天氣一涼下來,陸清則生病就是家常便飯了,這場風寒來得氣勢洶洶,去得也很匆匆,半夜被喂下一碗藥後,隔天天才蒙蒙亮,陸清則便退了熱,從混亂混沌的夢境中驚醒。
眼皮還沒睜開,身體先感受到了些微不同。
他的腰上搭着只手。
陸清則身體底子不好,就算是三伏天,手腳溫度也是微微發涼的,天冷下來後,一覺睡醒時被窩裏都是泛着冷意的,手足冰涼,格外需要湯婆子。
而現在,在初秋微寒的清晨,灼熱的體溫透過薄薄的衣料,一點點滲透了過來。
被子裏暖和得有點異常。
陸清則慢慢撐開眼皮,看到張熟悉的面孔。
少年面容俊美,些微的晨光從窗外模糊地打進來,在他臉上形成一圈朦胧的白色光暈,眼睫安靜地低垂着,比平時看起來要更乖順。
因為特殊的身份,平時刻意壓着的幾分少年氣,在睡覺時沒什麽防備地展露了出來。
陸清則的意識還沒徹底蘇醒,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高熱之後的腦子像生了鏽,清醒得比以往還要緩慢,以至于忘了第一時間推開握在自己腰上那只手。
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身體不由得動了一下,寧倦的眼睫便顫了顫,下意識地收緊按在他腰上的力道,睜開眼來,漆黑的眼眸好似浸在寒泉中的黑曜石,即使剛從睡夢裏醒來,也沒有分毫困頓的睡意。
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嗓音含着幾分剛醒來的啞意:“老師醒了,感覺怎麽樣?”
這一聲“老師”終于把陸清則游離的意識拉了回來。
意識倏然歸位,陸清則毫無異色地往後退了退:“好許多了……先放開我。”
寧倦卻沒聽話地立刻放開,銳利的眸光緊鎖在他臉上,分毫不落地細掃過陸清則臉上、眼底任何一絲細微的神色變化。
落在臉上的目光炙亮,存在感極為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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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則的神色自然地擡眸和他對視,沒有一點異常:“怎麽?”
寧倦頓了頓,松開了手,探了探陸清則的額溫,感覺比昨晚是要好了許多,才略松了口氣。
陸清則又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昨晚半夜從宮裏跑出來的?”
寧倦低低地“嗯”了聲。
“入了秋小毛病不斷,不是早習慣了。”陸清則幾乎挪到床邊了才停下,掃了眼外邊的天色,皺眉,“快到上朝的時候了,怎麽還在這兒,還不趕緊回宮。”
開口就是趕人。
寧倦閉了閉眼,重新睜開,直勾勾地盯着陸清則:“老師昨晚病得厲害,陳小刀給你喂不進藥,我才過來的。”
陸清則板着臉:“喂不進灌總灌得進,下回不許這樣胡鬧了,快回去,趁現在還有時間,史大将軍才打算站在你這頭,別讓衛黨拿捏住小錯處,給你發散大。”
他的神色依舊很自然,聽到那番話也沒有變化。
昨晚陸清則燒得迷迷糊糊的,若是記不住,也很正常。
寧倦眸色暗沉,心裏又酸又苦,一時不知道該失落,還是該慶幸。
昨晚給陸清則喂完藥,他心裏既緊張惶然,又含着絲微渺的期待,設想着陸清則醒來後若是記得此事,會是什麽反應,他又該怎麽做,是繼續哄騙不認,還是幹脆和盤托出自己的心意。
但最後陸清則還是不記得。
小小的期待落空,有些不是滋味。
陸清則已經在推人了:“趕緊的,別墨跡。”
寧倦深吸了口氣,忍了忍,被陸清則趕得衣衫不整地下了床,稍微理了理衣物,陸清則已經輕巧地跳下床越開他,拉開屋門朝外喊:“尤五,立即備馬車,從後門把陛下送回宮。”
寧倦幽幽道:“我只能從後門走嗎?”
陸清則也不看他,随手理了理衣領:“昨晚翻牆來,今早你還想從大門出去?跟個來偷……”
話說到一半,陸清則差點咬到自己舌頭,按了下額角:“總之,快回去,別叫人發現了。”
尤五去備馬車了,寧倦略洗了把臉,也不急了,眼裏含着笑意:“老師方才想說偷什麽?”
陸清則倚在門邊,眄他一眼:“跟個偷東西的賊似的。陛下,是你要我說出來的,可別怪罪。”
他的臉色還有些病态的蒼白,原本也該泛着白的唇瓣卻微微透着紅,像明月上落了一點霞色,長發淩亂地披散着,眉目絕倫,眼尾的一點淚痣,襯得瞥來的目光盈盈的,像在調笑,又像在勾魂。
明明嘴上說的是大不敬的話,卻讓人一點氣也提不起來。
寧倦的喉結滾了滾,心口發癢。
若不是中間還有着層窗戶紙,他簡直想像昨晚那樣,過去捏着陸清則的下颌,肆無忌憚地重重吻下去,堵住那張說話總是很散漫的嘴。
他的眸光不着痕跡地掃過陸清則的唇瓣,眯了眯眼,回味了一番昨晚嘗到的滋味,才一臉溫良地将陸清則往房間內拉了拉:“知道了,外面涼,老師回床上再睡會兒,今日便不必去吏部上值了。”
陸清則敷衍地嗯了聲:“去吧。”
車駕準備得很快,尤五回來報了一聲。
寧倦往外走了幾步,猝不及防又轉過頭,撞上了陸清則的眸光。
陸清則安安靜靜地站在屋內,目送着他離開,眸色如皎皎月色,一如往常的平和溫潤。
見他轉回頭,只是笑笑:“快去吧。”
大概是當真沒發現。
寧倦抿了抿唇,回過頭,大步朝着陸府後門而去。
陳小刀就睡在很近的小暖閣裏,方便随時照顧陸清則。
聽到動靜,他揉着眼睛鑽出來,被早晨的冷風吹得一個激靈,眯縫着眼看過來,見陸清則站在那兒,驚喜不已:“公子你醒了!你昨晚發熱得厲害,往常都要躺個三五日的,這次這麽早就能起身啦。”
寧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後,陸清則臉上的笑意便淡去了,望向陳小刀:“昨晚陛下什麽時候來的?”
時辰還尚早,雞都沒打鳴,陳小刀還在發困,迷瞪地掰着指頭數了數:“應當是醜時末吧,吓了我一大跳,我也沒通知宮裏啊,陛下怎麽就來了。”
因為這府裏的,基本都是小皇帝的人。
陸清則在心回答了一句,又問:“是陛下給我喂的藥?”
陳小刀:“是啊是啊,您忽然就不樂意喝藥了,我怎麽都喂不下去,幸好陛下來得及時。”
陸清則垂下眼睫,長長的睫羽蓋住了眼底的神色:“陛下是怎麽給我喂藥的?”
陳小刀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不知道啊,陛下把我們都趕出房間了,不過您既然醒了,陛下肯定喂成功了,公子您在意這個做什麽?”
“……沒什麽,去補覺吧。”
陳小刀眼皮都睜不開,自然也沒發覺陸清則的語氣有哪裏不同,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幾乎是飄着回了暖閣裏,倒回床上抱着被子,又打起了小呼嚕。
陸清則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
晨光漸漸升了起來,馬車帶着因擔心老師,半夜跑出宮的少年天子疾奔回不遠處的雄偉宮城。
陸清則垂着眼,良久,擡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雖然陸清則醒來後的反應夠快,推着寧倦從後門回了宮裏,但寧倦上早朝還是遲了一會兒。
本來遲一會兒也沒什麽,但眼下朝中氣氛怪異,昨日史容風派人邀請陸清則去國公府上作客,已經開始打破暫時平靜的氣氛,皇帝陛下再一來遲,最近不甚痛快的衛黨下了朝便聚在了一起。
“這小皇帝近來真是越發嚣張了。”
“史容風莫不是當真站在了小皇帝那邊,他瘋了嗎,當年漠北軍陷入苦戰,要不是我們撥了糧草過去,他史容風再能耐,也早就成了鞑子瓦剌的刀下魂,被做成皮靴了!”
“小皇帝在江右救完災回來,許多原本左右搖擺的牆頭草便若有似無朝他靠攏了,朝中那些武将本來松松散散,不成氣候,此番見史容風有了表态的意思,也開始紛紛聚集,準備支持小皇帝了!”
“哼……早在小皇帝要下江南時,我就提議過,不如幹脆在船上動點手腳,現在當真是養虎為患,早不該留着他了,還有他身邊那個病秧子。”
最後發言的人顯然是在陰陽怪氣。
當初寧倦提出下江南時,在場有人提出了不如趁機在路上做掉小皇帝,從宗族裏抱個嬰孩來,更方便當傀儡。
但被衛鶴榮否決了。
衛鶴榮閉着眼,聽着身邊一衆人吵吵嚷嚷,聽到這一句,才睜開了眼,眯着眼看過去:“郎祭酒,府上二公子狎妓時用枕頭悶死了妓子,讓你很上火啊。”
方才說話的國子監祭酒臉色頓時微微變了變,閉上嘴不吭聲了。
朝中最中堅的幾個衛黨頭頭都坐在這兒,大部分人沉默不語,小部分人吵吵嚷嚷,聽衛鶴榮一開口,也都紛紛閉上了嘴。
雖然他們已經對衛鶴榮産生微妙的不滿,但衛鶴榮依舊是最有話語權的那個人。
“衛大人,現在陸清則帶着人進了吏部,小皇帝手上又捏着張名單,人心惶惶的,不知道什麽時候,誰就會被錦衣衛帶走,”向志明臉上的肉抖了抖,“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啊!”
衛鶴榮望着這些人,慢慢盤着手上的串珠,沒有說話。
眼前這些人,當年和他結盟,都是迫于閹黨的壓迫,不得不靠在一起,有人想要待閹黨拔除之後為民造福,有人想要報效君主,也有人只是純粹地想要保命。
等閹黨拔除之後,他們變成了第二個閹黨。
想要挾持幼主,享受無邊權力,權欲不斷膨脹,愈發目無法紀,腦滿肥腸,變成了他們當初最憎惡、口誅筆伐的人。
衛鶴榮的目光很冷靜。
即使身在局中,他也能以局外人的思維來看待眼下的情況。
現在史容風不計前嫌,有站到小皇帝那邊的意思,其實衛黨就沒什麽還手之力了。
或者說,從小皇帝成長起來的時候,衛黨的結局就已經注定了,只是他這些同黨們不願意相信,依舊以為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崇安帝那樣的蠢貨。
坦白說,他并不在意這些人的結局,也不在意自己的。
“今日陛下早朝來遲了。”
在一片死寂的注視之中,衛鶴榮擡擡眼,隐晦地給他們點出了一條明路:“有人看見,陛下清早從陸府後門出來。”
能不能懂其中之意,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衆人一時有點茫然。
據說今日陸清則告病,并未去吏部的官署上值,大夥兒都習慣了,陸清則一年到頭有幾天能是好的?
小皇帝昨晚八成是出宮去看陸清則了罷。
衛首輔是想讓他們從這一點來攻擊?
但這能攻擊的力度也不高哇,那師生倆感情好,誰不曉得。
衆人總算不再争執,冥思苦想着怎麽回擊,告辭回去寫奏本。
陸清則雖然退了熱,不過身體也沒好全,為了自己的身體着想,沒有出去瞎溜達,把自己關在了屋裏一整日,除了用飯和喝藥外,大多時候,他都一個人待着。
陳小刀總覺得氣氛有點怪怪的,又說不上是哪兒。
想起昨晚他離開陸清則的屋子時,看到陛下用手指撫弄過陸清則的脖頸,他糾結了許久,還是在給陸清則送藥時,小聲地說了出來。
雖然陛下和公子的關系很好,但那一幕真的太怪異了。
昨晚他翻來覆去地想了好久也沒想明白,公子這麽聰明的人,肯定能明白。
陸清則的臉色有種冰雪似的蒼白清冷,聽到陳小刀的話,長睫顫了一下,堵心地把藥喝下去,徐徐道:“沒什麽,陛下只是在看我發熱嚴不嚴重。”
“啊?”陳小刀呆住,“還能這樣看啊。”
陸清則笑了笑,自然而然地移開了話題:“昨日回來時,忘了給你說了,林溪在武國公府很想你,若是明日我好些了,便帶你去國公府拜訪一下。”
陳小刀之前便察覺到林溪的身份應該不一般,這兩日才知道,原來林溪就是傳聞裏史大将軍走丢的兒子。
不過就算林溪是小世子,也不妨礙他和林溪是好朋友。
當即樂滋滋地點點頭:“好啊好啊,不過也得看公子恢複得怎麽樣,您這身子骨,跟水晶琉璃雕的似的,一日不注意,就要碎咯。”
陸清則:“……”
陳小刀說話,真是刀刀紮心。
隔日一早,抨擊陛下為私事耽誤公務,因陸清則而來遲早朝的數個奏本就完成了。
上奏之前,幾個衛黨還彼此傳閱了一番對方寫的什麽。
當中為代表的,要數國子監祭酒,洋洋灑灑的幾千字,把陸清則和寧倦分別指責了一通,意在說明陛下公私不分,而陸清則身為人師,不僅不加以勸導,反而縱容陛下,享受皇恩虛榮,德不配位雲雲。
不知道的,還以為寧倦不是遲到了片刻早朝,而是要讓大齊亡了。
除此之外,也有其他人寫了奏本,只是寫得沒國子監祭酒的文辭優美,觀點犀利。
也有個奏本觀點清奇,惡意扭曲了一下,把寧倦去看望陸清則,寫成是去幹其他事的,言辭十分暧昧,說陛下和陸清則走得過近,陸清則又時常留宿乾清宮,據傳師生二人都是睡在一張床上,不似師生,更不似君臣,實在是說不清,簡直有辱斯文,悖德扭曲,天理不容……
這個奏本讓其他人看見了,好好鄙視了一通:“這寫的什麽?”
“向大人,我們知道你與陸清則有私怨,但你這麽寫,沒有分毫依據,反倒要被人嘲諷啊!”
“荒謬,荒謬,還是郎祭酒寫得最好。”
“本官也這麽覺得。”
向志明就是在家醉酒,瞎寫了一氣,被大夥兒這麽說,也有點汗顏:“也是,也是,我就不遞奏本了。”
衛黨幾個上奏的人一合計,感覺國子監祭酒寫得最好,交上奏本前還可以在朝內朝外散播一下,做好了決定,便開始行動了。
奏本交上寧倦的案頭時,陸清則正帶着陳小刀去武國公府拜訪。
倆小孩兒一見面,開心得湊到一起,陳小刀叭叭說個不停,林溪眼睛亮亮地聽他說話,偶爾比劃一下手語回應。
陸清則還未好全,和史大将軍倆病號被唐慶監督着坐在屋裏不見風。
唐慶一走開,史大将軍立馬從榻下扒拉出小水囊:“你昨日沒來,我被全天盯着,他娘的,覺得熱了脫個外袍都不準,饞死我了。”
陸清則哭笑不得:“大将軍,您老還是悠着點吧。”
外頭林溪正在拿着史容風傳給他的纓槍,比劃給陳小刀看。
陳小刀十分賣力地鼓掌,林溪臉上的笑容多了不少。
史大将軍從半開的窗縫裏看着,喝了口沒啥酒味的酒,注視了會兒林溪,轉頭道:“漠北沒那麽多條條框框,成天大将軍、陸大人的叫喚,往後來往也不嫌麻煩,聽說你的字還是馮老兒取的,往後我就叫你懷雪吧。”
陸清則思考了下:“那我叫您史老爺子?”
“……”史容風說,“你還是叫我大将軍吧。”
陸清則樂了一下,外面倆小孩兒玩耍,他又教了史容風一些手語。
史容風性格豪爽,很喜歡陳小刀機靈的性格,雖然嫌棄陸清則有點文文氣氣的,但陸清則不像朝裏的文臣那般磨磨唧唧,說話要猜三遍才曉得在說什麽。
倆人又意外地很聊得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為被人管着的病號,還有點同病相憐之感,史容風冷不丁就會掏出點被唐慶嚴令禁止碰的東西,嘿嘿笑着要跟陸清則分享。
大将軍的态度都這樣了,手下親兵對陸清則的态度自然也轉變了,漠北天高皇帝遠的,沒那麽多禮節約束和身份的高低不同,相處很和諧。
陸清則本來就是從一個沒有那麽多禮節約束的地方來的,在這兒,反而自在了許多,抱恙的幾日,幹脆每天都來國公府。
寧倦派長順去陸府找人,一連撲空了三日。
若不是那日陸清則當真半絲異色也無,寧倦幾乎都要懷疑,陸清則又在故意躲着他了。
見不到陸清則,寧倦的心情十分低壓,再看到那封千字長文奏本,直接就點燃了怒火。
當夜國子監祭酒就被錦衣衛從小妾的床上拖了下來,要追查國子監祭酒私底下在國子監內私設賭場,以及他二兒子狎妓時殺死妓子一事。
除了國子監祭酒,其餘幾個上奏本彈劾此事的,也被一一拉出來查處了。
保皇黨就悠哉多了,在朝堂之上直接反唇相譏:“陸大人生病,陛下親去探視,此乃君臣和美,陛下尊師貴道,敬賢禮士,懷的什麽心思,竟能斥責這種事!”
這番震動落下去,衛黨噤若寒蟬,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難得沒有在朝堂上吵起來。
不說私設賭場一事,國子監祭酒家二公子的事,分明是寧倦離京時發生的事,早被按下來了,向志明處理得幹幹淨淨的,小皇帝是怎麽知道的?!
再想想自己幹過的事,原本還指望着用這事打擊到小皇帝和陸清則的人都歇了聲,生怕下一個被揭老底的就是自己。
陸清則自然也知道這件事,略詫異之後,笑笑便過了。
這些大臣似乎總覺得皇位上的還是昏聩無能的崇安帝,亦或是幾年前那個毫無反抗之力的稚子,以為一通屁話就能回擊,當真是在高位站久,被人奉承慣了,便覺得自己說的話便是金科玉律了。
因着這番事,京城內一夜風雨後,又重新陷入了詭異的平靜裏。
雖然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狀似平靜的水面之下,波濤依舊洶湧。
陸清則風寒痊愈,又回到了吏部上值,每天一散值,就往武國公府去,跟有預料似的,次次都能避過奉命來請陸清則進宮的長順。
長順垮着臉回到內廷,瞅瞅陛下的臉色,就心驚膽戰。
陸大人這幾日都快把武國公府當陸府了,陳小刀還在武國公府留宿了一日。
武國公府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寧倦要派人進去打探消息,或者直接讓人去截走陸清則都不方便。
自從那日被陸清則趕去上朝後,寧倦就再沒能見過陸清則,臉色一日日的愈發冷沉。
不論是偶爾進宮回禀的鄭垚,還是乾清宮的宮人和侍衛,這幾日都不敢犯錯,無比思念有陸清則在的日子。
陸大人您行行好,快進宮看看陛下吧!
陸清則對衆人的呼聲一概不知,一心一意躲在武國公府。
反正他待在這裏,寧倦就不可能來逮他。
秋風愈涼,史容風一邊嘲笑陸清則弱不禁風,一邊讓人搭了個吹不着風的棚子,在裏面親自教導陸清則怎麽鍛煉鍛煉。
倒不是軍營裏嚴酷的那一套,而是比較溫和的訓練,陸清則咬咬牙也能堅持。
史容風抱着手,哼哼道:“身子不好光喝藥調理有什麽用,我小時候也身體不好,老公爺就是這麽讓我鍛煉着好起來的。”
陸清則也不想總是三天兩頭的病倒,在京城還好,以後出去了,總不能還是這樣,堅持了會兒,臉上浮出汗來,蹙着眉坐下來歇了會兒,瞅瞅史大将軍鐵塔似的雄偉身軀:“真是看不出來,您老小時候還會身體不好。”
史容風不悅:“你在懷疑什麽,按着本将的方法,保你能上陣殺敵。”
陸清則:“……那我還是用不上的,真是多謝您的好意了。”
陸清則身體太虛弱,鍛煉了會兒就不成了,披上大氅出來繼續歇息。
史容風摸着下巴,盤算了會兒,道:“懷雪啊,我打算再過幾日,便将尋回息策的消息公布出去,讓息策認祖歸宗。”
認祖歸宗的确是大事,史容風過了這麽好幾日才提,也是顧及到林溪的心情。
陸清則接過旁邊親兵遞來的茶,抿了一口:“大将軍是準備在京城待下去嗎?還是待回漠北之時,帶小世子回去?”
史容風一下沉默下來,安靜了會兒,搖頭道:“坦白說,我不喜歡京城,要死也是跟他娘葬在一塊兒,但漠北天寒地凍,風沙大,跟着我回了漠北,就要吃苦,吃苦也事小,我史家人誰吃不了苦?但那孩子……”
羞澀,內斂,還不會說話。
到了漠北,沒有熟悉的朋友,他會怎麽樣?
史容風平日裏不拘小節,但談及林溪時,就免不得多顧忌許多。
陸清則聽他的語氣,似乎有了幾分意向:“所以,您的意思是?”
史容風臉上的笑意卻沒平日裏那麽爽朗了,冷不丁道:“懷雪,我這傷,好不了了。”
陸清則心頭猛地一顫:“怎麽會?我認識一個神醫,很快他就能回來……”
“沒用的,”史容風搖頭,語氣平淡,“我對自己的身體有數,所以便更不想約束自己,唐慶他們也知道,都在做夢,想着老天爺能多給我兩日,所以那般管着,一個時日不多的人,再約束有什麽用……”
陸清則閉了閉眼,喉頭發哽,半晌,沒有過多追問或者安慰,直言道:“您有什麽交代事想交代我嗎?”
“我這輩子沒看錯過人,”史容風見他接受得快,哈哈一笑,“你雖然瘦巴巴文绉绉的,但性格我喜歡。”
陸清則自己便死過一次,對生死的理解比旁人更加透徹幾分,無奈道:“您去掉前半句話,這聲喜歡就會顯得真誠點。”
史容風笑道:“若是我不幸病死在京城,或者還能活着離開京城,屆時那孩子就交給你了,他若是願意待在京城,就勞煩你多照看一下,他往後若是想去漠北,也別攔他。”
陸清則認真地點點頭:“您放心,我會将林溪看作我的親弟弟。”
史容風把壓在心頭的事交代出去了,高興不少,看着從外頭跑進來的那倆少年,笑容有些遼遠,悠悠低嘆道:“若在臨終之前,息策能開口叫我一聲爹,那我就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三日之後,武國公史容風尋回丢失多年的小世子,要讓小世子認祖歸宗的消息陡然席卷京城,所有人都驚呆了。
沒想到那位小世子居然當真活着,還給史容風找回來了?
但那位神秘的小世子卻被史容風仔仔細細地捂着,國公府依舊不見客,史容風親自去宮裏,重新讨要了世子封號,讓想看熱鬧的人都沒處看去。
這場認祖歸宗的議事也沒請太多人去看,最近與武國公府走得格外近的陸清則便是少數被邀請的人。
當夜國公府內難得熱鬧了一下,陸清則被下面的親兵哄着喝酒,被史容風一腳踹開。
晚宴剛開始,外頭就來人通傳:“大将軍,陛下親自來了!”
史容風納悶:“陛下來做什麽?”
說着,扭頭就發現陸清則起身要走,更納悶了:“你跑什麽?”
陸清則:“……”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皇帝陛下是來逮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到底有沒有發現有沒有發現有沒有發現捏
陸清則:你猜:)
朝廷風雲:衛黨小組抄錯答案,并覺得标準答案非常離譜,學霸衛鶴榮帶不動學渣,決定退出學習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