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陸清則最後還是沒能跑掉。

當然也不可能跑。

方才只不過是乍然聽到寧倦來了,下意識的舉措罷了。

受邀來觀禮的基本都是朝中的武将,大多已經上了年紀,不少也曾與史大将軍一齊征戰沙場。

大齊重文輕武,武将只剩那麽幾支,平時在朝廷裏也不怎麽發言,被文官集團死死壓着,存在感稀薄,冷眼旁觀兩派鬥争。

寧倦從江右回京之後,朝裏朝外的支持和擁護聲就變高了許多,這些武将在看到史容風沉默的表态後,也紛紛選擇向寧倦表了忠心。

聽到陛下駕到,大夥兒第一反應都是:嚯!陛下果然給足了史大将軍面子,竟然親自來了!

衆人趕緊前去大門口迎接。

陸清則不緊不慢地綴在中間,随着大夥兒到了國公府大門口。

寧倦沒有乘轎辇,而是騎馬而來,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飒沓打馬而來,頗為英姿飒爽,不似那些出入排場極大的高門望族。

快到府門前,他一勒馬缰,眼神如電般,精準地落到了陸清則身上。

陸清則頭也沒擡,當沒注意到。

寧倦暗暗磨了磨牙,翻身下馬,一身玄服暗繡金紋,氣質尊貴,但箭袖收束,又幹淨利落。

史容風摸摸胡子,對英姿煥發的小皇帝還算滿意。

比他那個不堪大用昏聩荒唐的爹,看起來中用多了。

十幾年前,他也曾恨得咬牙切齒過,恨不得揮兵南下,直破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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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終究忠義難逆,何況太後于他雖無生恩,但有養恩。

只是一腔熱血到底涼了個透徹,所以獨守邊關多年不肯再回來,冷眼看着朝中争鬥。

好在新皇非無能之輩,這破爛山河交到他手上,或許能再度煥發生機。

衆人一起行禮:“臣等見過陛下。”

在場只有陸清則和史容風能站着,其餘人都跪了下去。

寧倦最近胸腔裏憋着團火,神色矜淡:“平身罷,大将軍找回失散的小世子,朕亦感到欣慰,特來祝賀,無需多禮。”

史容風的眼力何等敏銳,一眼就看出寧倦瞅着陸清則的眼神怪異,心裏稀奇。

這對師生倆不是好得很嗎?怎麽小皇帝看向陸清則那一眼,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陸清則雙手攏袖,垂眉微笑,跟着走在寧倦身側,當沒注意到史容風遞過來的詢問眼神。

一行人擁着皇帝陛下往府裏走,嗅到身邊若有若無的淺淡梅香,寧倦忍了又忍,看在人多的份上,才忍住了把陸清則撈過來的沖動。

直到回到國公府的祠堂前。

陸清則鎮定地忽略那道愈發炙熱的目光,從容地坐在了寧倦身側,見他像是想開口,指尖抵在唇邊,輕輕“噓”了聲:“陛下,要開始了。”

就算是皇帝陛下,也不好在衆目睽睽之下,貿然開口打斷人家認祖歸宗。

寧倦盯着他抵着淡紅唇瓣的玉白手指,勉強耐着性子,将話咽了下去。

在列祖列宗與今日來客的見證之下,今日林溪的名字會改回史息策,登上族譜。

雖然此事征得了林溪同意,但對于社恐而言,今日要當一回萬人矚目的主角,出來面對這麽多人,還是很不容易的。

在走出房間之前,林溪自閉地抱着膝蓋,靠牆蹲了一炷香的時間。

好在在陳小刀的陪伴下,林溪還是勇敢地走了出來。

小少年今日換上了一身頗為正式的衣裳,襯着還有些青澀的臉,倒真有幾分國公府小世子的氣派。

陸清則微擡起下颌,含笑看着史容風紅着眼眶執起筆,親自在族譜上揮下遒勁的“史息策”三字。

最初他想要找回林溪,的确只有功利之心,想要借尋回小世子的恩情,贏得史大将軍的支持。

但現在不一樣了。

他很喜歡林溪這孩子,又十分敬佩史大将軍。

能讓這對失散的父子重聚,了卻史大将軍的一個心頭遺憾,他很高興。

相比陸清則的高興,寧倦就沒那麽高興了。

他目光寸寸掃過好幾日未見的陸清則,看他側影清瘦,嘴角輕勾着,即使臉上戴着面具,依舊看得出秀美起伏的輪廓,流暢的肩頸線也一覽無餘。

還露出了半截雪白的脖頸。

寧倦的犬齒有些發癢。

想要狠狠一口咬上去。

觀禮的過程裏,陸清則一直能感受到寧倦的目光,琢磨着要不一會兒起個哄,讓大夥兒去纏着寧倦敬酒,他趁機從後院溜走算了。

才得到這些武将的支持,寧倦不可能甩臉丢下人就走。

他一時半會兒不是很想搭理這兔崽子。

一切結束,史大将軍在唐慶目眦欲裂的猙獰表情裏,光明正大地端起杯酒,朝着衆人敬道:“史某一生戎馬,報效家國,自感對得起天地,對得起父母,對得起陛下,以及将士們的信任,唯獨對不起的,只有我這個小兒子。”

林溪也擔憂地看着史大将軍,怕他喝酒傷身,聽到最後,慌亂搖了搖頭,想要否認他這個說法。

史容風笑着拍了拍他的背,繼續道:“史某百年之後,還望陛下、望諸位袍澤,照拂犬子一二。”

此話一出,知曉內情的幾個漠北親兵和陸清則心口都是一酸。

史大将軍是在賣自己的面子,為林溪鋪後路。

寧倦站起身,颔首承諾:“大将軍盡可放心,朕向你許諾,必會善待世子,讓世子享一生榮華安樂。”

小皇帝竟然當着這麽多武将、以及他的老師的面,作出了承諾。

史容風露出絲笑意:“犬子不善言辭,老臣代犬子,多謝陛下恩惠。“

儀式結束,就該賓客同歡了,廚房上了熱菜和酒。

泛着絲瑟瑟涼意的院子裏因着酒菜的香氣熱騰起來,只是大夥兒瞅瞅皇帝陛下的背影,暫時都不敢動。

察覺到那些落到自己身上的視線,寧倦伸手拿起旁邊的酒壺,倒了一杯酒,朝着史容風一敬,旋即一飲而盡,聲音不高不低:“朕只是來慶賀的,各位不必拘束,當朕不存在就好。”

衆人:“……”

誰敢當您不存在啊!

陸清則猜出大家夥的心聲,回首笑了笑,示意他們安心:“陛下說什麽就是什麽,大家放開點罷。”

有了陸清則的話,衆人這才松了口氣,趕緊紛紛回敬了陛下,試探着恢複之前的熱鬧。

見陛下确實沒什麽意見,才放開來。

陸清則穩穩地坐在原處沒有動。

現在他要是上哪兒去溜達,跟這狗崽子單獨相處會兒,很難控制他不發瘋。

趁着人多,先穩住再說。

他撩起眼皮,淡定地給寧倦倒了杯熱茶,兩指推過去:“這麽看着我做什麽,好幾日不見,還不認識了?”

寧倦想要握住他的手,陸清則卻早有準備,靈巧地抽回指尖,自然而然地落到自己手邊的茶盞上,沒有流露出刻意躲避的意思。

寧倦心裏愈發發堵,臉上沒有表情:“原來老師知道,我們好幾日不見了。”

陸清則微微笑笑:“這不是見了嗎,前幾日太忙。”

寧倦從齒縫間磨出聲:“忙得連進宮見我一面都不成嗎?”

陸府和國公府、吏部官署離皇城都很近,陸清則無話可說,低頭抿了口茶,試圖讓這個話題跳過。

寧倦幽幽盯了他半晌,只覺得胸口一半如火燒,一半又如霜凍,兩股情緒扯來扯去,扯得他呼吸發沉,忽而道:“那晚你是不是清醒着,所以才躲着我?”

陸清則歪歪腦袋,面具之後的眼眸裏一片疑惑:“那晚?”

寧倦眸色發冷,刀子似的落在他臉上,意圖刮出幾分不自然的神情。

陸清則露出副沉吟思索的模樣,最後也沒想出什麽,不解問:“你又背着我做了什麽嗎?”

寧倦依舊盯着他沒吭聲。

上一次陸清則差點發現他的心意,他裝傻充愣糊弄過去,這一次,陸清則是不是也在裝傻充愣,當做沒發現他的心意?

半晌沒聽到答複,陸清則暗暗咬了咬舌尖。

小崽子,越長大越不好對付了。

他語氣淡淡地再次開口:“從臨安府那次過後,陛下似乎就時常對我産生懷疑,這回我不知道你又誤會了什麽,不過若陛下對我有什麽意見,我也沒辦法。”

這番說辭讓寧倦心裏狠狠抽了下,委屈得肺管子發疼:“我沒有對你産生懷疑。”

他深吸了口氣,聲音有些細微的顫抖,眼圈竟有些發紅:“明明是老師,最近總是在躲我。”

陸清則沉默了一瞬,分明做錯事的不是自己,瞅着寧倦這副模樣,他心裏還是産生了一絲不該有的心軟。

到底是自己一手養大的小孩兒,他不想做溺愛的長者,卻還是無意識地在縱容。

這才讓他長歪了。

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低聲斥責:“沒說你什麽就紅眼圈,叫別人看見怎麽辦,收起來。”

寧倦更委屈了,倔強地吐出三個字:“你躲我。”

“……”陸清則相當頭大,“我這幾日一直與史大将軍來往,也是為了你,誰躲你了,這是在外面,收着點!”

寧倦緩緩眨了下眼,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看起來很乖:“老師當真沒有躲我?”

“沒有。”陸清則回答得幹脆利落,眼也不眨,半點不虧心。

寧倦的眼圈紅得快,去得也快,又盯着他看了半晌,緩緩點頭道:“最好是如此。”

陸清則的眼皮跳了下。

什麽叫最好是如此?

如果他爽爽快快地承認,他就是在躲着不想見他,這兔崽子想做什麽?

潛意識告訴陸清則,後果他并不想知道。

雖然倆人各懷心思,至少表面上是又好了。

寧倦端起了陸清則給他倒的茶,給他說了說最近朝堂上發生的事。

陸清則含笑聽着,一派和樂融融。

聽完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陸清則眉梢微挑:“陛下,不知道你有沒有發現,似乎是從我們南下之後,衛鶴榮便很少再主動做什麽了。”

直到現在,一直在叫叫嚷嚷的也只有其餘的衛黨。

衛鶴榮又不是蠢貨,看不出他和寧倦在制造衛黨內亂,削減羽翼,就算衛鶴榮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出衛黨的頹勢不可避免,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總得自保吧。

其他衛黨拼命掙紮,就是為了自保。

作為衛黨領袖的衛鶴榮,反倒像個冷眼旁觀的旁觀者。

這不合理。

寧倦對衛鶴榮是如何想的并無興致,于他而言,無論衛鶴榮動與不動,結局都一樣。

因此只是笑笑道:“或許是知曉無力,無心再鬥了吧。”

陸清則心道,就算衛鶴榮不在意自己的結局,但還有衛樵在啊。

衛鶴榮能為了保護衛樵多年做戲,在刑部放火撈徐恕離開,怎麽可能眼睜睜看着衛樵因自己受牽連而死。

今晚史大将軍的确高興,一連喝了好幾杯,氣色不甚好的臉上都多了點血色。

最終唐慶和林溪忍無可忍,一起把大将軍架了下去。

看在兒子的份上,史容風才沒鬧,只争取在被搶走酒杯前将最後半杯酒倒進嘴裏,氣得唐慶太陽穴突突直跳。

大将軍下去了,寧倦也準備走了,這場宴席便該散了,陸陸續續有人告辭而去。

陸清則起身道:“我去看看大将軍。”

寧倦毫不猶豫地跟着起身:“我和老師一起。”

“……”

陸清則只能帶着甩不掉的皇帝陛下,走去史容風的院子,見寧倦也來了,唐慶趕緊進去通報。

史容風本來還在就自己只喝了幾杯酒和林溪理論,父子倆一個嘴叭叭,一個氣得小臉通紅,手語打得飛快。

聽到寧倦來了,史容風臉色一斂,拍了拍林溪的腦袋:“臭小子,你爹想喝杯酒都要管着……有種就張口罵老子。”

哼完,示意他出去:“去跟小刀玩會兒。”

林溪雖然生氣,但很聽話,轉身離開了房間,見到陸清則和寧倦,朝他們笑了笑。

陸清則調侃他:“世子殿下今日當真是容光煥發啊。”

林溪聽不得誇,臉一紅,低下腦袋飛速跑了。

倆人進了房間,史容風靠在床頭,見這倆人看起來又正常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看起來不像是君臣之間的不和,但也不像師生争執,這倆人搞啥呢?

陸清則看他臉色不太好看,估計是骨子裏的傷疼的,無奈道:“平日裏偷摸喝廚房的酒還不夠麽大将軍,非得喝點烈的找罪受。”

史容風呲牙一笑:“夠烈才有味兒,值當,懷雪啊,你這種不能欣賞酒的人不懂,陛下肯定懂。”

寧倦皺眉:“酒藥相沖,大将軍平時還偷喝酒?”

陸清則:“……”

史容風:“……”

史容風渾若無事地換了個話題:“陛下方才在衆人面前承諾了史某,史某也該拿出誠意。”

頓了頓,他緩聲道:“我這身殘軀,堅持不了多久了,待我去後,自會将陛下想要的東西,交給陛下,望陛下信守承諾。”

寧倦想要的東西,自然是兵權。

他臉色肅正,眼神清寒,與史容風不避不讓地對視着,颔首道:“朕一言九鼎,定不負大将軍。”

史容風拍手笑道:“懷雪将陛下教得很好。”

與你那個爹沒有一絲相像的地方。

寧倦淡然颔首,老師自然教得好。

陸清則突然被誇了一通,哭笑不得,瞄了眼寧倦,輕輕咳了一聲,誠懇道:“陛下,廚房好像煨着梨湯,我嗓子有些不适……”

明知道陸清則是在支開自己,聽他嗓子确實有些發啞,寧倦還是微一颔首:“朕去給老師端來。”

見皇帝陛下還真被支開了,史容風稀奇道:“你這麽敷衍,陛下居然也肯應?”

陸清則想了想:“但我敷衍得很真誠。”

“說吧,想問什麽?”史容風翻了個身,有點好奇陸清則要問什麽,還得支開他的寶貝皇帝學生。

陸清則沉吟了下:“因為衛鶴榮的态度,讓我有些奇怪……大将軍,你對衛鶴榮有了解嗎?”

“衛鶴榮啊……”

史容風眯起眼:“我甚少回京,從前回京述職,匆匆就走,其實對他不是特別了解,在朝時只打過幾回交道。印象最深的是第一次,在建安三年,那時候衛鶴榮還只是個小小翰林,因直言不諱,寒冬臘月間,被先帝派人拖下去杖責三十,再罰跪兩個時辰。”

他記憶深刻,是因為其他人被拖下去杖責,叫得都格外慘烈,那個年輕人卻一聲不吭的。

天寒地凍的,三十杖打下去,人還醒着都不錯了,再跪就該廢了。

史容風進南書房時替外頭跪着的衛鶴榮說了情,看在他的面子上,崇安帝才揮揮手放過了衛鶴榮。

“我曾聽聞,衛鶴榮幼時生于邊陲村落,飽受戰亂之苦,或許這就是他征調糧草,增援漠北的原因。”

史容風從回憶裏抽回神,也知道陸清則為什麽要支開寧倦了。

衛鶴榮曾于他有恩,在陛下面前談論起來,的确不妥。

只是見到曾經一身清正傲氣的衛鶴榮,變成如今人人喊打的奸惡權臣,史容風也很唏噓。

“京城眼下的情勢,我并不打算出手。”史容風滿腔複雜,表情斂了斂,“懷雪,你懂我。”

陸清則點頭道:“我明白。”

見史容風臉上掩飾不住的疲憊,陸清則适時道:“我也該走了,您老好好休息。”

話罷,他走出房間,就看到皇帝陛下手裏還真端着碗小吊梨湯,背對着他等在游廊邊,天色幽暗,晚風吹得他的衣擺獵獵而動。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寧倦回過身:“老師和大将軍說完了?來喝點梨湯。”

陸清則話都放出去了,只好接過來。

伸手過去的瞬間,手被少年覆着薄薄繭子的溫暖手掌一把抓住。

陸清則躲避不及,心口重重一跳,忍住了條件反射想抽回來的沖動:“做什麽?”

“老師的手,好冷。”

寧倦喟嘆般,握着他的手,感覺掌心裏細膩冰涼的那雙手像是冰雪雕就的,力氣稍大點,就會碎了,叫人忍不住想小心呵護。

陸清則垂下眼,由着他握了會兒自己的手,餘光瞥見陳小刀和林溪往這邊來了,才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好了,突然撒什麽嬌,湯都要涼掉了。”

說完,低頭将那碗甜滋滋的梨湯喝了。

喝完湯,也該回去了。

外面的武将都走光了,林溪親自将幾人送到國公府大門口,和陳小刀戀戀不舍地比劃再見。

陸清則莞爾:“世子殿下不嫌棄的話,不如今晚讓小刀也留宿國公府吧,我恐怕是暫時顧不上他。”

陳小刀震驚地睜大了雙眼:“嘎?”

林溪瞄了眼看不出情緒的寧倦,伸手一撈陳小刀,朝陸清則點了點頭。

跨出國公府大門,外頭果然已經等着輛馬車了,一隊侍衛安靜侍立在旁。

陸清則也不意外,寧倦既然人來了,就不可能輕易放他回陸府,少不得要再安撫安撫。

他很自覺地上了馬車,等寧倦再一上來,原本豪華寬敞的馬車內頓時像被擠壓了一半的空間,變得狹窄起來,偏偏自帶氣場的小皇帝還非要往他身邊湊。

陸清則伸手擋住,聲音溫溫柔柔的:“陛下就快是真正君臨天下的人了,往後還是要注意注意言行。”

寧倦不滿:“從前我與老師不也是這樣。”

“從前是從前,”陸清則有理有據,“郎祭酒的奏本還是引起了影響的,往後還是要注意些距離,避免他人嚼舌根。”

寧倦的眼底登時落了層陰霾。

因為有人嚼舌根,所以陸清則不再留宿宮中,現在又因為有人上奏本,陸清則就要與他劃開距離嗎?

那些東西算什麽,陸清則為什麽要聽他們的聲音。

只有殺光那群人才能耳根清淨罷。

寧倦不說話了,但存在感依舊極強。

少年清爽卻灼熱的氣息透過衣料,都能沾在肌膚上久久不散。

陸清則只能轉移注意力,想點別的,免得一直在意寧倦。

按照史大将軍的說法,衛鶴榮從前的确是個良臣直臣,或許最初他寒窗苦讀,考取功名,就是為了能造福百姓。

陸清則忽然想起,在寧倦生辰宴上那晚,他和衛鶴榮有過短暫的交流。

那時候他已經醉得朦胧了,模糊還記得,衛鶴榮說他曾經與他相似。

後來,他感到了“不值當”。

是因為在崇安帝那裏碰了無數次壁,讓他失望,他才感到不值當嗎。

陸清則忽然感覺,他似乎一直沒怎麽看清過衛鶴榮,衛鶴榮此人,會為了邊關戰事,寧願得罪如日中天的閹黨也要送去救援,也會袒護罪惡滔天的貪官,任由百姓在水患中流離失所,但在他和寧倦南下去救災時,又沒插手從中作梗。

仿佛還有一絲底線,但那絲底線,誰也說不清在哪兒,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衛鶴榮不是原著裏簡單描寫的“反派中的反派奸臣”,輕描淡寫的八個字,涵蓋不了他這個人。

寧倦看陸清則走神的樣子,湊過去問:“老師在想什麽?”

陸清則兩指抵着他腦袋,禁止靠近,淡定道:“打探到衛鶴榮的一些過往,我在想他在想什麽。”

寧倦嗯了一聲:“老師說說?”

陸清則便将史大将軍略過去,結合自己的猜想說了說。

說完自己都有些感慨。

崇安帝,真是個一群學霸都帶不動的貨色,也怪皇室太過看重血脈嫡長,換個腦子正常點的繼承人,都不至于把一手好牌打成這樣。

寧倦隐約猜到了三分:“等徐恕再傳消息,應當就能明白了。”

陸清則唔了聲。

話說完了,因為寧倦的靠近而帶來的壓迫感又變重了。

他只能掀開車簾往外瞟了眼:“我沒看錯的話,這似乎不是回陸府的路吧?”

寧倦好笑:“老師不是猜到了嗎,否則為何把陳小刀留在武國公府。”

陸清則擡眸:“因為我以為陛下看過那封奏本後,會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這話聽起來似有深意,又似乎只是在談奏本引起的風言風語。

寧倦半眯起眼,眼底有某種兇性蠢蠢欲動:“我不知,老師就該教我,不是嗎?”

陸清則上回聽到這句話,還是在中秋那晚,寧倦可憐兮兮的,哄騙着他幫忙。

他簡直想踹這狗崽子一腳,閉上眼,不再搭理他了。

馬車就籠罩在這樣微妙莫名的氣氛裏進了宮,直到到了乾清宮前,才停了下來。

下馬車時陸清則沒讓寧倦扶,自個兒跳了下來,找了個理由:“我最近跟着老将軍學着強身健體,身體好許多了,用不着扶,我又不是小姑娘家家。”

寧倦目帶懷疑地掃視了一番陸清則。

老師這般孱弱,雖然在喝藥調理,但一時片刻也看不出效果,若是跟着史容風當真能讓身體康健些也好。

不然他怕以後老師承不住君恩。

寧倦涼涼想着,終于又把陸清則帶進了乾清宮。

比寧倦激動的是乾清宮的侍衛和宮人們。

陸大人回來了!

感天泣地,他們終于不用每天生活在陛下壓迫感極沉的視線下了!

因着陸清則的到來,衆人走路都變得輕快不少。

要不是陸清則從小教育過孩子,讓寧倦珍惜生命,不得随意打殺無辜的下人,他都要懷疑這孩子是不是三天兩頭大開殺戒了。

怎麽人人都這麽害怕寧倦呢。

寧倦把陸清則強行帶回乾清宮,也不準備做什麽。

只要他批閱奏本時,陸清則在旁邊看着,他也能安心不少,不會擔心什麽時候陸清則忽然不見。

陸清則瞅瞅辛勞工作的皇帝陛下,不遠不近地坐在他附近,也沒主動開口幫他處理處理折子,随意拿了本書翻閱。

書房內氣氛靜悄悄的,原本還在開心陸清則來了的長順默默地将腿收了回去,決定還是別送糕點進去打擾那二位的好。

明明陸大人回來了,陛下卻還是不怎麽開心的樣子,陸大人也是,和以前似乎也有些不同。

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陛下和陸大人之間的情況了……好像隔得很近,又好像隔得很遠。

但長順依舊對陛下說不定會對陸大人用強而感到憂心忡忡。

天色愈暗,南書房內燈影飄搖,注意到寧倦似乎眯了下眼,陸清則起身剪了剪燈芯,讓燈光再明亮一些。

外面似乎飄起了雨,先前在外頭徘徊的長順忽然敲了門求見:“陛下,有徐大夫傳來的消息!”

陸清則快步過去接過密信,拆開看了一眼,吐出口氣,遞給寧倦:“原來如此,看來陛下提前猜到了。”

徐恕傳來了兩個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他已經找到了衛鶴榮放賬本等罪證的地方,需要點時間才能拿到。

第二個消息是,衛樵的絕症他也無能為力,估摸着最多撐不過三月,最少不過一月。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紅眼眶。

寧倦:你躲我QAQ

陸清則:……哄哄哄。

陸清則紅眼眶。

寧果果:老師哭起來真好看(笑)。

陸清則: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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