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今日城中防守相較往日較為薄弱。
陸清則和寧倦猜到了衛鶴榮的殘黨今日會在百歲山動手,連日來觀測五軍營的動向,也是在百歲山,人手便都被抽調去了那邊。
雖然寧倦対陸清則十分緊張,不放心地留了人保護,但仍給熟悉城中布防,武藝又極為高強的樊炜鑽了空子。
誰也沒想到,樊炜居然會調轉矛頭,指向陸清則,而非決定一切的小皇帝。
馬車也不知道奔去了哪兒。
陸清則悄然拉開馬車窗簾的一角,試圖丢個信物出去,樊炜卻似乎察覺到他想做什麽,冷哼一聲,朝馬車內丢進個東西。
一股微嗆的氣息蔓延開來。
陸清則暗道不好,立刻捂住鼻子,但依舊沒能抵抗住迷藥的效力,意識逐漸模糊。
等陸清則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一間昏暗的屋子中。
隔了半晌,他才意識到,不是屋中昏暗,而是他被一條帶子遮住了眼睛,身上也捆了繩索。
雖然看不清這是哪裏,但周遭彌漫着一股微潮的陳舊腐朽氣,應當是在某個少有人來往的地方。
他被丢在地上,地面冰寒刺骨,潮濕的寒意滲透衣袍貼上皮膚,透進骨子裏,冷得他狠狠打了個顫,接觸到地面的地方近乎沒有知覺,胸肺之中卻如火灼般滾熱。
身上又冷又熱的,仿佛冰火兩重天。
陸清則的腦袋一暈發暈,腦子裏像是繃着條弦,反複地扯拉着他,一陣一陣不停的,頭疼得厲害。
他偏過頭,呼吸都像在吐着蒸騰的熱氣。
風寒加重了。
Advertisement
一直這麽貼着地面,恐怕還會再加重病情,陸清則輕輕吸了口氣,屏住呼吸,收緊腹部,用盡全力才勉力坐了起來。
再次呼吸的時候,他眼前都在發花,呼吸得有些急了,喉間一癢,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起來。
這個動靜驚動了守在外面的人,嘎吱一聲,有人跨進屋內。
陸清則咳得頭暈眼花,胸腔悶炸得幾乎有股血腥氣,竭力緩住了呼吸,扭向那人進來的地方,嗓音啞得不成樣子:“我有些好奇,今日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百歲山,樊指揮卻直接朝着我來?”
樊炜冷冷瞅着靠坐在地上,衣衫淩亂,燒得嘴唇都有些幹裂,卻還能神色自如說話的陸清則,不知怎麽,就想到了另一個人。
這病秧子雖然柔柔弱弱的,但臨危不懼這方面,和他所崇敬的衛首輔倒是有些相似。
因着這一絲詭異的相似,樊炜雖然眼帶嫌棄,還是吐出了一句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陸清則料想過樊炜的許多回應,但怎麽也沒想到,回他的是這麽一句,愣了幾瞬,生出股莫名的好笑:“樊指揮是什麽意思,我怎麽不知道,我還做過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見陸清則不認,樊炜眼底的鄙夷更多了一分:“陸清則,你莫要以為,你和小皇帝茍合一事能瞞天過海,師生悖德,有違人倫,虧你還是世人相贊的君子!”
陸清則:“……”
啥???
陸清則再怎麽從容沉靜,也給樊炜一句話震撼了整整十秒,只感覺腦子疼得更厲害了:“……樊指揮,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麽誤會的,但我有必要澄清一下,我與陛下,當真沒什麽。”
“向志明的奏本我都看過了。”樊炜抱着手,居高臨下地掃過陸清則的臉,“難怪小皇帝要你戴着面具,原來你不是毀容,而是他想要私藏,也難怪不是你整日留宿後宮,就是小皇帝來你府上留宿,借着師生的名頭,行茍且之事,表面上光風霁月的,暗地裏卻這般……”
越想越感覺合理。
樊炜皺皺眉,說不下去了:“我沒興趣把你們的事宣揚出去,只要我義父能平安歸來,你們如何都與我無關。”
陸清則不清楚向志明到底在奏本裏寫了什麽。
但他頭一次対向志明提起了殺心。
樊炜看起來不是很想和陸清則多說話,哼了一聲,又旋身離開。
周圍又寂靜下來,陸清則處于一片黑暗之中,頭腦混亂發熱,只能盡力去聽外面的動靜。
耳邊無比寂靜,沒有一絲人聲,或許樊炜已經将他帶出了京城,藏到了某個不為人知的小地方。
門外隐約有対話聲,壓得極低,除了樊炜之外,此地還有其他心腹在。
因為中間昏迷了片刻,眼睛又被蒙着,陸清則很難分清現在是什麽時候了,現在百歲山那邊是什麽情況。
依寧倦的行動力,或許今日意圖謀逆掙紮的殘黨已經被全部拿下了,尤五帶去消息需要一點時間,消息遞到寧倦跟前又需要一點時間,再等寧倦帶人搜索痕跡尋來,也需要一段時間。
但他或許等不到寧倦找過來。
陸清則能感覺到,身上愈發滾燙的。
若是耽擱得太久,風寒愈重,恐怕就不成了,風寒也是會死人的,尤其他身子過于虛弱。
若不是一直喝着藥調理,又時不時跟着史大将軍學着強身健體,按照以往的情況,這會兒他恐怕已經半昏迷過去了。
況且寧倦不可能放過衛鶴榮這個心頭大患,衛鶴榮也坦然迎接了自己的結局,樊炜是自作主張行動的,局面不會太和平,他這個夾在中間的人,很容易被波及到。
不能幹坐着等寧倦來救他。
陸清則腦子裏飛速轉動着,思索着該如何松開身上的繩索,松開之後又該如何解決外面看守的人逃出去。
思索間,喉嚨又湧出股癢意,陸清則忍不住微微蜷縮下來,咳得撕心裂肺,慘白的臉頰咳得遍布紅暈,仿佛身子裏那點生氣都要給咳走了,渾身也冒出了層層冷汗,不知道屋子裏哪兒漏風,冷風自縫隙裏吹來,寒意滲骨。
外面絮絮的対話聲一停,門又被推開了:“老大,他是不是要不行了?”
“這要是死了,怎麽跟小皇帝換人啊,我們也沒帶藥……”
“百歲山那邊的消息還沒傳來,若是小皇帝死在那邊了,直接一刀了結了他也成。”
陸清則的呼吸有點沉重,聽他們說完,忍着嗓子疼,開口道:“今日衛黨欲在百歲山行刺,早已被陛下得知,現在恐怕人已經都被拿下了,樊指揮的目标既然是要換人,若是我死在了這裏,不僅衛鶴榮。”
他停頓了一下,輕描淡寫道:“恐怕衛樵,也會被挫骨揚灰。”
話音一落,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明顯就淩厲了幾分,刀子似的。
樊炜的聲音裏帶了絲寒意:“左右也只是去交換,我先砍了你一只手送過去,小皇帝應該就會聽話了,我猜他也很熟悉你的手長什麽樣子。”
陸清則并沒有被吓到,反而笑了一下,語氣平靜:“樊指揮盡可以試試,你砍我一只手,陛下也會還你一只衛鶴榮的手。眼下我還好好的,陛下為了将我換回去,或許會耐着性子聽你的,但若是我有什麽差池,以陛下的性格,就不會有那麽多顧忌了。”
樊炜沉默了一下。
皇家天性涼薄,歷代帝王太傅就沒幾個有好下場的,小皇帝恐怕就是貪戀陸清則的美色。
一塊美玉,渾然無暇時,自然無數人追捧,價值連城,若是有了裂縫,碎了一片,怕是就無人問津了。
雲峰寺是歷代囚禁罪人的場所,把守重重,進去了也帶不走衛樵,換出衛鶴榮後,他沒打算遵守約定,還會用陸清則再交換衛樵。
等衛鶴榮和衛樵換回來了,他再在陸清則身上捅幾刀,小皇帝忙着救陸清則,也不會有精力來対付他們,趁機可以逃離京畿。
陸清則是死是活無所謂,但至少現在,一個完整的陸清則的确很重要。
樊炜帶着人轉身離開,壓低聲音:“去附近的村裏要點風寒藥來,能直接買到湯藥更好,動作快一點,別太顯眼。”
耳邊的聲音又紛紛遠去了。
方才樊炜的沉默給了陸清則不太好的預感,樊炜此人心狠手辣,若當真換到了人,恐怕會対他下狠手。
雖然已經催促樊炜派人出去找藥了,但不一定就能正好撞上寧倦的人,他還得再想辦法,至少要解掉身上的繩索和眼上的布巾,才能有逃跑的能力。
但腦子裏已經是一團漿糊了。
陸清則的呼吸愈發灼燙,有那麽幾瞬,他甚至半昏迷了過去,意識斷開了幾瞬,等回過神來,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陸清則一下驚醒過來。
一股藥味兒彌漫過來,貌似還真給樊炜的人買到了現成的湯藥。
陸清則虛弱成這樣,幾人也沒覺得他會有什麽抵抗能力,陸清則凝神細聽,确定只進來了一個人。
他稍微動了一下,耳邊便傳來聲壓得很低的聲音:“陸大人,接下來聽我說。”
陸清則覺得這聲音隐約有一絲熟悉,腦子緩緩轉了轉,反應過來,嗓音因為發啞,十分微弱:“秦遠安?”
左都禦史秦晖的兒子,衛樵那個青梅竹馬?
他怎麽也在這兒?
対方卻沒有應聲。
大概是沒猜到他一下就認出了自己的身份,呼吸驟然亂了幾分。
陸清則貼近了點冰冷的牆面,心裏一轉,便明白過來了。
秦遠安曾在京營當差,認識樊炜也正常,端午那日,這倆人還一同拿過射柳頭籌。
現在衛樵被關在雲峰寺內,除了徐恕之外,其餘任何人不得出入,衛樵會在裏面,獨自熬完生命的最後一點時光。
這是衛鶴榮能給衛樵鋪的最後一條路,雖然多少有些悲涼,但也是最好的結束了,總好過在牢獄裏斷了藥,受盡折磨而死。
秦遠安和衛樵親近如斯,恐怕舍不得見到衛樵這樣走到結局。
但跟着樊炜來冒險,風險無疑是巨大的。
陸清則想說“何必”,衛樵已經沒多少日子了,就算被救出來又能如何,但這過于理性的話在開口之前就被按了下去。
他也曾幾次病重瀕死,対衛樵的渴望再了解不過。
秦遠安做的事像是沒有意義,但于他們之間而言,又的确很有意義。
只是他不理解。
僅僅只是青梅竹馬,中間還曾斷過幾年,便能為了另一個做到這個份上?
陸清則的嘴唇動了動:“你和衛樵……”
“阿樵其實什麽都知道,他很聰明。”
秦遠安有些不敢面対陸清則的目光,沒有立刻幫他解開蒙在眼睛上的布巾,擱下藥碗,掏出匕首:“陸大人此前說過,困于病榻上的人,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出去走走,他一直想出來走走,卻走不出來,至少在最後一點時間,我不希望他懷着遺憾而去。”
陸清則安靜聽着,感覺到手上一松,只是他被捆了許久,驟然松綁,渾身仍泛着股冰涼的麻意,一時之間也動作不了。
秦遠安語氣艱澀:“我本來以為,樊炜只是想用你交換出衛鶴榮和阿樵,再将你平安送回去,但方才在外面,聽他和其他人談論,并不打算守約,事成之後,你很危險。”
陸清則恢複了點力氣,扭了扭手腕,淡淡道:“我可以當做今日沒見到你,秦公子,趕緊回去吧。”
秦遠安搖頭:“山上有二十個樊炜的心腹,我幫你引開他們,你往山下跑,方才我出去買藥之時,見到了陛下的人,只要遇到陛下的人,你就安全了,陛下也不會再投鼠忌器。”
陸清則伸手想解開自己頭上的布巾:“那你怎麽辦?你背叛了樊炜,他恐怕不會対你留情。”
秦遠安苦澀道:“我幫着樊炜綁了你,也算是背叛了陛下,萬望陸大人替我爹說情,別讓陛下降罪于他。”
陸清則正想說話,門忽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樊炜冷冰冰的聲音傳來:“秦遠安,剛才見你瞻前顧後,就知道你必然不會老實,讓你進來送藥,果然,你就是個懦夫叛徒。”
秦遠安的心緒又雜又亂,聽到聲音,悚然一驚,立刻拔劍而起,駁斥道:“樊炜,是你毀約在前,先前我們商議之時,你只說需要陸大人作為籌碼,換回衛首輔和阿樵,保證不傷他!”
“哼,”樊炜并不打算啰嗦,“拿下他!”
陸清則一把扯下眼前蒙着的布巾,好在外頭天色陰沉沉的,似乎已經接近天黑,光線并不強烈,他眼前只是被晃了一下,便又清晰起來。
樊炜身邊兩個魁梧的士兵應聲拔刀而來,狹窄的屋內登時成了戰場,好在秦遠安武藝夠強,一対二也沒有落下風。
見兩個人也拿不下,樊炜往外面看了一眼,幹脆也抽出刀來:“廢物,都讓開,我來!”
樊炜能當上五軍營頭領,當年又是與衛鶴榮一起殺進宮裏的人物,功夫自然厲害。
他一出手,秦遠安頓時有些力有不逮,被巨大的力道砰地砸倒在地,嗆咳了一聲,一時站不起來。
眼見着樊炜眼底閃過猩紅的殺氣,要一刀斬向秦遠安的脖子,躲在角落裏避開戰局的陸清則毫不猶豫地擡起手腕,袖箭“咻”地飛射而出。
卻沒料到樊炜無數次徘徊于生死一線,対危機的嗅覺極為敏銳,一扭身,袖箭偏移了幾寸原本的目标地,“當”地射在了他胸口。
他身上居然穿着甲。
陸清則:“……”
這就尴尬了,袖箭的威力還不至于穿甲。
眼見樊炜猩紅的眼神轉了過來,陸清則知道已經沒有第二次偷襲的機會,抿了抿唇。
但這個空檔也給秦遠安争取到了時間,他翻身而起,又要打成一團時,外面忽然傳來聲驚呼:“不好了,老大,外面有錦衣衛的蹤跡!”
下一刻,“咻”地一聲箭風,外面傳來幾聲慘叫聲。
小皇帝竟然這麽快就找過來了?
樊炜臉色猝然一變,毫不猶豫地沖向陸清則,想要将他挾持起來。
就在此時,另一道刀風乍然亮起。
陸清則擡頭一看,看清神兵天降般出現的玄服少年,瞳孔都微微縮了起來。
寧倦居然親自來了!
他瘋了嗎,他可是皇帝!
寧倦臉色陰沉冰寒無比,陸清則從未見過他臉上出現這麽可怖的神色,眼底滲透的森然殺氣甚至比困獸般的樊炜更為濃厚,也比樊炜更不要命似的,刀刀淩厲,幾招之下,樊炜竟然被打得連連退後。
方才秦遠安以一敵二,陸清則的心都沒這麽懸着,屏息看着寧倦,不敢出聲驚動他的注意力,心裏又罵了一聲鄭垚。
鄭垚幹什麽吃的,竟然讓寧倦過來了!
除了寧倦,幾個眼熟的暗衛也湧了進來,眼見插手不進戰局,面面相觑了一陣,最後只能先把陸清則扶起來,另一個去幫助秦遠安,雙雙将樊炜的心腹斬殺刀下。
小小的柴房裏擁擠而熱鬧。
随即“當啷”一聲,樊炜手中的刀被劈到了地上。
少年皇帝提着刀,身上的戾氣還沒收束起來,長靴踩在樊炜的臉上,面無表情地用力一碾。
這般侮辱性的動作,讓樊炜幾乎氣瘋了:“狗皇帝,有種就殺了老子!”
寧倦提腳一蹬,嘭地重重一聲,樊炜的腦袋重重砸地,滲出血來。
他垂下薄薄的眼皮,眼底仿佛蒙着層陰翳:“朕當然會殺了你。”
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式。
寧倦嘴角扯出絲冰冷的笑,靴子往下移,踩在他的胸膛上,足背用力一抵。
隐約可以聽到“咔吧”一聲,似乎有什麽東西斷裂了,擠壓聲和樊炜窒息雜亂的低微喘息慘叫聲,清晰入耳。
意識到那可能是什麽聲音,所有人心底都是一寒。
陸清則的眼皮也禁不住跳了跳,殺了樊炜自然沒問題,但用這種虐殺的方式,傳出去対寧倦不好。
而且這樣的寧倦看起來确實……有點可怕。
他想要開口,卻又忍不住低低咳了幾聲。
寧倦仍然陷在極端的情緒之中,聽到陸清則的聲音,下意識轉頭看來。
看清陸清則蒼白的臉色,他才恍然回神,收起動作丢開刀,急急地跑過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陸清則。
方才還淩厲似刀鋒弧光的少年,此刻的呼吸卻止不住地發抖。
陸清則腦子裏疼得活似被人伸進把刀攪過,穩住呼吸,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他的背,安撫他的情緒,嗓音和緩:“我沒事,沒有受傷,也沒有受驚,別怕。”
溫和的聲音流淌入耳,讓寧倦胸腔裏橫沖直撞的戾氣平息了不少。
樊炜眼睜睜看着這対狗男人居然敢當着衆人的面如此親密,咳出了口血,忍痛破口大罵:“狗皇帝,連自己的老師都能下手,寡廉鮮恥、蔑倫悖理,等着看史書如何記載你這欺師滅祖之輩吧!”
陸清則微微一僵,意識到不妥,想要推開寧倦,寧倦的視線卻沒分過去分毫,語氣平淡:“你怕是看不到史書評判朕一生功過的時候了。”
陸清則閉了閉眼,堅定地推開了寧倦,聲音冷下來:“你們就這麽由着他胡言亂語,敗壞陛下的聲名?堵住他的嘴。”
幾個暗衛連忙想動作。
卻不想就在此時,樊炜竟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一把掀開了要來綁住他的暗衛,提起掉落在身邊的刀,便撲了過來!
瀕死之前的潛力爆發,更何況樊炜本就是一員猛将,眼見着樊炜的刀已到近前,千鈞一發,寧倦一把推開了陸清則,折腰一避,堪堪躲過了那一刀,但樊炜怒喝一聲,緊随着下一刀又揮了下來!
“低頭!”
陸清則急促的話才出口,寧倦便放棄了閃躲的想法,聽話低下頭。
他擡手瞄準,一按機括,一串動作幾乎是瞬息之間完成的,“咻”地一聲,帶毒的袖箭穿透了樊炜的脖子。
陸清則平時府內沒事就練練袖箭的準頭,院中的靶心早就被穿爛了。
袖箭上的毒據說大象舔一口就會被麻倒,事實上效果好像也不差。
樊炜砰然倒地,捂着脖子,不甘地“嗬嗬”叫着,表情逐漸凝固。
到這時候,陸清則才感覺到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背,方才一瞬間消失的頭疼又鑽了回來,心跳快得仿若急促的鼓點。
寧倦一腳踹開樊炜的屍體,快步過來扶住陸清則,看他眼神渙散,滿臉冷汗,連忙脫下外袍裹住他的身體,一把将他抱起,厲聲道:“叫徐恕過來!”
陸清則眼前幾乎都出現重影了,耳邊出現嗡嗡的耳鳴聲,一時頭腦混亂,聽不清寧倦在說些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意識再度清晰過來時,他躺在某個柔軟又堅硬的地方,身下輕微晃蕩着,旋即耳邊傳來寧倦淡漠的聲音:“将秦晖、秦遠安押送诏獄,擇日與衛鶴榮、衛樵一齊問斬。”
他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伸手想抓住寧倦,卻因剛醒來還看不清東西,虛晃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一雙暖烘烘的手握住了。
寧倦不再搭理外面的人,湊過來緊切地問:“老師好些了嗎?”
陸清則浮着冷汗睜開眼,才發現他似乎已經被帶下了山,現在在馬車之中,他被寧倦摟在懷裏,姿勢親昵得越界。
“秦遠安是來救我的,”陸清則盡量不去想那些,先救人要緊,“此事也與衛家父子無關,陛下,不要牽連濫殺。”
寧倦沒想到他醒來便是說這個,靜了靜,伸手試了試他的額溫,避而不答:“徐恕給你喂了粒藥,似乎挺有效果,往後叫他常備着些。”
陸清則抓着他衣袖的手用了用力,瘦弱的手腕上青筋明顯,呼吸促亂:“陛下!”
寧倦沉默了幾瞬,沒什麽表情:“我在百歲山帶人擒拿了衛鶴榮殘黨後,心裏忽然很不安。”
果然,沒多久,便有人來報,說陸大人被人劫走了。
明明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卻險些被人帶走。
那種漂浮不定的恐懼症便又漫了上來,叫他焦躁暴怒,亟待殺幾個人洩恨。
陸清則看着寧倦,後知後覺地發現,現在和寧倦講道理似乎已經沒用了。
他只能放緩了語氣:“果果,你還聽老師的嗎?”
“君無戲言,旨意已經放出去了。”寧倦抿抿唇,知道陸清則想說什麽,賭氣似的道,“除了方才那個要求,其他的我都聽。”
陸清則盯着他看了幾秒,忽然道:“那我若是想辭官回鄉呢?”
寧倦的臉色霎時變了。
陸清則伸指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別說話,繼續道:“果果,不要被怒氣控制了思維,秦晖從最初便追随着你,現在只是因秦遠安犯錯,你便要他一家死罪,其他人未免不會感到心寒,何況秦遠安的确迷途知返。你是皇帝,随口一句話便能定人生死,所以你要比旁人更加慎言。”
寧倦的臉色變了幾番,最終還是緩緩地點了下頭。
見他能聽進去了,陸清則放開手,疲倦地閉了閉汗濕的眼睫,生着病還折騰了這麽一遭,只感覺又折壽了好幾年。
寧倦卻還是有點遲疑,惴惴不安地問:“老師方才的話……是認真的嗎?”
他甚至沒敢觸碰辭官回鄉這幾個字眼。
陸清則居然想辭官!
僅僅是因為他一時氣惱,想要治秦遠安死罪,老師就不要他了嗎?
陸清則腦中交織着樊炜臨死前那通怒罵聲,以及衛鶴榮和段淩光的警告,扯了扯嘴角:“沒有,別多想,就是随口一說。”
他撒謊了。
前些日子,陸清則一直在猶豫徘徊,告訴自己,寧倦年紀還小,只是一時走偏了,适當的疏遠和教導,未必不能擰過來。
說到底,他就是舍不得與自己相依為命多年的小果果。
但現在,他心裏已經有所偏向了。
除卻那些複雜的原因,他今日才猛然發現,只要他還在,似乎就會影響到寧倦的正常判斷。
這不應該。
衛黨剛除,朝野空空蕩蕩,他再幫寧倦收拾下爛攤子,再往後的路,就得寧倦自己走了。
他也是時候想想該怎麽脫身了。
作者有話要說:
樊炜:看了同人文信以為真,沒想到同人文居然sz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