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一瞬間陸清則簡直頭皮發麻。
那只手揉弄了片刻他的唇瓣後,總算大發慈悲地移開,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擡起頭來。
蒙蒙夜色之中,落在他臉龐上的目光似有溫度。
旋即下颌被那只手掐着擡起,唇上一熱。
帶着侵略性的親吻落了下來。
炙熱的氣息交織,呼吸被掠奪,唇舌不可抵擋地被叩開,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陸清則心裏又驚又怒,想要睜開眼睛,卻仿佛被什麽束縛住了一般,怎麽都睜不開。
大概是方才發洩過了怒氣,那個有些發狠的吻很快又變得溫柔憐惜起來,沒有再特別過分。
像只黏黏糊糊的小狗,舍不得一口吃掉喜歡的食物,珍惜地小口小口舔舐。
掐着他下颌的那只手往下滑動,惡劣地捏了捏他的喉結。
然後繼續往下探去,蝴蝶似的落在他寝衣的領子上。
陸清則本就只有一線清明,察覺到那只手在做什麽,腦子裏頓時亂成一片,呼吸緊促起來,眉宇緊皺,渾身不可抑制地僵硬起來。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僵硬,那只手頓了頓後,沒有扯開他的領子,輕輕地笑了一聲,低頭在他脖子上輕輕一啄。
旋即他便被抱進了對方輕輕一扯,跌入他的懷裏。
動作格外的熟練。
秋冬一至,陸清則總是捂不熱被窩,每晚湯婆子一涼,就會帶走他好不容易捂出來的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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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往早上醒來時,整個被子裏依舊是冷冰冰的,所以他時常睡不好。
被卷進那個格外炙熱的懷抱時,陸清則恍惚閃過個念頭:
這一個月他睡得格外好,似乎還有個原因。
因為他每天早上醒來時,身上都是暖的。
隔日醒來的時候,陸清則恍惚了許久,機械地伸手碰了碰仿佛還在發麻的嘴唇。
他素日清心寡欲,難不成也會做春夢?
被子裏的湯婆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掉到了地上,但被窩裏卻是暖和的,手腳不像以往的每個秋冬那般冰冷。
陸清則閉了閉眼,霍然翻身下床,起身太猛,導致眼前暈眩了一瞬。
他扶着床,緩了一下,眼神淩厲起來,掃視這間熟悉的寝房,門窗的每一寸都被他看遍了,卻沒察覺到有什麽問題。
也對,陸府的護衛都是寧倦的人,他要來陸府,也用不着偷偷摸摸爬窗戶。
陸清則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如果昨晚不是夢,這小變态昨日在他面前是裝的?
如果昨晚是夢,那變态的就是他了。
無論是不是夢,都不是什麽好兆頭。
陸清則深吸了幾口氣,迫使自己冷靜再冷靜,才恢複平時的神色,推門而出。
幾個侍衛守在外面,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
回來之後,陸清則就沒見過尤五以及其他幾個相熟的侍衛了。
那日回京時,陸清則昏過去前掙紮着問過寧倦,得知尤五受了傷,不致命,但連同整個陸府的侍衛,都是失職,全部被撤換掉了。
原本尤五等人在陸府待了幾年,與陸清則還算相熟,陳小刀也能和他們嘻嘻哈哈地開點玩笑。
現在這一批侍衛更為冷峻不茍言笑,只聽從寧倦的命令。
陸清則前些日子在病中,還得處理兩個官署的公務,現在看着這些人,不得不承認史大将軍的話。
這些人來陸府的理由,或許監視大于保護。
他盯着這些人,心頭倏而滑過個隐晦的念頭。
寧倦在不放心什麽?
大概是因為陸清則推開門後,一直沒有說話動作,為首的侍衛低首問:“陸大人,您有什麽吩咐嗎?”
陸清則移開視線,淡淡道:“備馬車,我要進宮。”
現在時辰還早,早朝恐怕都還沒下,陸清則被免于早朝,還沒這個時辰進過宮。
侍衛愣了一下,還是去準備馬車了。
宮門的禁衛自然也不會攔陸清則,等陸清則踏進宮城時,早朝剛好下了。
見到陸府的馬車一晃而過,不少大臣駐足而立,皺着眉指着那輛馬車,竊竊私語:“誰人的馬車,竟敢在宮城裏這般放肆?”
“沒見着上面印着個‘陸’字嗎,自然是帝師陸清則。”
“真是好大的架勢,好大的排場啊,竟能在宮中坐車駕!”
“陸清則行事便是如此嚣張嗎,昨日還在南書房提出那般不可理喻的話,我從前還甚是敬佩他……”
“又能如何?陛下還顧念着師生情誼,當真硬要推行他所說的,招女子入國子監,真真是有辱斯文!”
“如今行徑,我心甚憂啊,衛鶴榮之亂尚未徹除,若是……大齊何時才能安定下來?”
絮絮的讨論聲被抛在馬車之後,并沒有影響到陸清則。
聽說陸清則來了,剛下朝的寧倦心裏一喜,立刻在武英殿單獨宣見了陸清則。
這段時日,陸清則還是頭一次主動進宮來。
寧倦懷着幾分小雀躍,在武英殿左等右等,忍不住來回徘徊,好容易終于等到人來了,立刻腳步一頓,想要顯得穩重一些,但見到陸清則,還是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老師怎麽這麽早進宮來了?”
見到寧倦那副仿佛小狗搖尾巴的歡快模樣,陸清則的心情複雜極了。
昨晚戲弄他的時候,寧倦可不是這樣的。
哪兒像一直以來乖乖的小狗,明明就是只長着獠牙的狼。
他頓了頓,将昨晚寫的奏本遞過去:“微臣将吏部與國子監的改動方向都寫下來了,請陛下過目。”
寧倦熱情的笑意頓時消了一半。
又是公事。
他不太高興,但還是勉強挂着笑,将奏本接過:“我會仔細看的。”
雖然不太高興陸清則特地進宮是來說公事的,但這還是陸清則第一次給他遞奏本。
寧倦悄咪咪地想,得收藏起來。
見寧倦态度鄭重地接過了奏本,看起來應當會好好看看,陸清則換了個話題:“我聽聞秦遠安現在還被關在诏獄之中,陛下準備怎麽處罰他?”
直接放走自然不符合寧倦的性格。
提到這個人,寧倦就皺了下眉,不太愉快:“老師提他做什麽……朕打算削了他的職,讓他去漠北磨練一下。”
話說得輕描淡寫,但這個“磨煉”,大概就是讓秦遠安去漠北,從一個小兵當起來的意思了。
漠北苦寒,可不是京營的環境能碰瓷的。
陸清則知道這已經是寧倦能寬恕的極限了,點了下頭,沒有給秦遠安求情:“聽聞叛亂的逆黨已于前日斬首,那陛下準備何時處置衛鶴榮?”
他還記得衛鶴榮的第二個請求。
寧倦道:“下月便該輪到他了。”
見陸清則沒有說話,寧倦仔細觀察着他的眼睛:“老師是有什麽心事嗎?”
陸清則知道這話不當說,但還是開了口:“我算了算,衛樵時日将近,在秦遠安離開京城之前……陛下能不能允許他去探探衛樵?”
寧倦怔了下,有些不解:“為何?”
“秦遠安是為了放衛樵自由,才聽信了樊炜的讒言,一同來劫我的。”陸清則垂下眼簾,“只是以己度人罷了,若我也……”
頓了頓,他搖頭道:“我不該說這些,陛下不必被我的話影響。”
寧倦卻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易地而處,陸清則是衛樵的處境,他也會像秦遠安那樣去救陸清則,這是毋庸置疑的——但他不是秦遠安,陸清則也不是衛樵。
這個類比沒有存在的可能。
寧倦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看陸清則說了會兒話,蒼白的唇瓣顯得有些幹燥,将桌上的茶盞抄起來遞過去,怏怏不樂:“老師好不容易來趟宮裏,談的不是公事,就是別人,就沒有其他對我說的了嗎?”
面前的少年穿着衮服,戴着冕旒,削減了身上的少年氣,威儀而尊貴。
是陸清則想象中的帝王。
他斟酌了片刻,還是緩緩開口問:“果果,之前聽長順說,寝宮裏的安息香很少點了,你入眠難又覺淺,最近睡得好嗎?”
陸清則的語氣很自然,聽起來也不過是師生之間再尋常不過的關心問話。
寧倦的眉梢卻揚了揚,跟頭嗅着腥味的狼一般,瞬間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眼眸微眯:“我自然睡得很好,怎麽,老師夢到了什麽嗎?”
陸清則很難界定這話裏的含義究竟為何,不着痕跡地退後了一步,涼涼地道:“沒什麽,就是夢到被惡犬咬了一口。”
疑似被罵成狗的寧倦卻笑了:“嗯?那只惡犬咬了老師的哪裏?”
他察覺到陸清則的退後,步步緊逼,朝前邁去,盯着他緊抿着的、形狀優美的嘴唇,笑道:“老師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陸清則:“……”
這趟進宮還是有收獲的,至少他得出了結論。
變态的不是他,是這狗崽子。
不,小狗是很聽話的。
面前這是頭藏着尾巴,在他面前裝狗的狼。
昨晚他只喝了半碗藥,所以意識還剩一分清醒,能夠察覺到。
那他之前每晚乖乖喝藥的時候,又是個什麽情狀?
這兔崽子難不成每晚都爬上他的床來了?!
堂堂一國之君……還是他的學生!
陸清則想想就有些難以平複心緒,只想擰開寧倦的腦袋,看看裏面裝的都是些什麽,深吸了口氣,才忍住弑君的沖動:“微臣告退。”
他折身就想離開,還沒拉開門,“啪”地一聲,寧倦仗着身高腿長,按住了門。
身後貼來少年灼熱的氣息:“老師在躲什麽?”
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寧倦又拔高了許多。
陸清則冷冷道:“我什麽也沒躲,只是想讓你清醒點。”
“清醒?”寧倦咀嚼着這兩個字,盯着陸清則白皙的後頸磨了磨牙,“我有什麽地方糊塗了,老師不如給我指點迷津?”
陸清則兩輩子受到的刺激都沒今天的大,攥緊了拳頭,反複在心裏告誡自己,這是自己養大的崽,現在只是在叛逆期,他不能沖動。
如此反複了幾輪,呼吸才平穩下來,陸清則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你還當我是你的老師嗎?”
身後一陣靜默。
半晌,陸清則聽到寧倦低聲叫:“懷雪。”
陸清則睫毛一顫,藏于袖下握着的拳頭又緊了緊。
每次被寧倦叫自己的字,他總會有種沒來由的心裏一緊的感覺。
少年的嗓音有些喑啞:“我長大了。”
不是那個需要被握着手教寫字的小孩兒了。
陸清則抿了抿唇,垂下眸光,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之前我們打賭,我贏了,你說的,願賭服輸。”寧倦低聲道,“現在我要提出我的要求。”
陸清則的眼皮跳得更快。
要求?
寧倦若是敢提出什麽不該提的,他現在就把他丢外頭的池子裏去涼快涼快!去他的君臣!
寧倦問:“懷雪,你還守約嗎?”
陸清則靜了靜:“你說。”
“我的要求是。”
寧倦吐出了他的要求:“往後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
從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後,從陸清則嘴裏叫出來的“果果”這個稱呼,帶來的就不再是單純的親昵,而是刺耳了。
這個小名時時刻刻地在提醒他,陸清則在把他當做一個小孩兒在看待。
要從這段師生關系裏爬出去,至少他得讓陸清則先明白,他不是小孩子。
陸清則都做好毫不留情訓斥的準備了,聽到這個要求,差點出口的話堵在喉間,不上不下地嗆得慌。
改稱呼嗎?
當初紅着小臉讓他叫小名的是寧倦,現在堵着他不讓走,讓他改掉這個稱呼的也是寧倦。
這個稱呼像一條紐帶,連接着他們之間穩定的師生關系,無疑是很特殊的——一個帝王,願意被老師稱呼小名,淡去君臣關系。
這與歷代帝師與帝王之間,也是有別的。
而現在寧倦似乎想要掀翻這個關系。
剔除這段師生關系,他們是什麽?
君臣麽。
陸清則的唇角抿得有些發白,那些藉由師生關系帶來的安全感驟然被抽空了大半。
但他只是點了下頭:“我明白了。”
旋即推開寧倦的手,拉開門走了出去。
寧倦望着他離去的身影。
重陽當日,他其實是準備擒住了剩餘的衛黨,就去找陸清則,明明白白地袒露一切,讓陸清則不能再裝傻充愣。
沒想到陸清則會被樊炜劫走,風寒加重,燒得厲害,他緊緊抱着陸清則守了一整夜,忍不住想起在江右那一次。
最後顧忌陸清則身體不好,還是按捺住了性子,沒有在得權之後立刻行動,給陸清則時間去想明白。
但他心裏清楚,他再怎麽寬容,也不能容忍陸清則的拒絕。
他是皇帝,想要的自己拿。
這是陸清則教他的。
去過宮裏一次後,陸清則一連多日未再進宮。
順便淡淡吩咐陳小刀,不用再每日端藥來給他喝了。
陳小刀擔心陸清則身體,嘀嘀咕咕的,不太樂意,懷疑陸清則就是又嫌藥苦,不肯喝藥了,瞧他屋裏那盆盆栽,都被澆成什麽樣了。
話還沒出口,被陸清則微笑着看了兩眼,陳小刀就咽了下話,不敢再哔哔。
總覺得公子眼裏好像帶着殺氣。
陸清則依舊很少出門,态度低調,但他的身份不允許他低調。
京中的風雲沒個消停,動國子監,等于動了京中高門大戶的利益,讓女子入學更是讓許多人不滿,彈劾陸清則的奏本一下多了不少。
甚至連從前站在陸清則這一邊的禦史,也有不少轉了風向。
“肆意進出後宮”“驕橫無禮不尊禮數”“有結黨營私之嫌”“不事早朝”“德不配位”等等帽子一頂接一頂扣下來。
言官盯緊了陸清則可以随意進出後宮,且能在宮裏坐禦駕這兩點,痛痛快快地寫了十幾封奏本,全部遞上了陛下的案頭。
若是陸清則和寧倦還是往常那般,師生情堅不可摧的樣子,許多人開口前可能還會有點顧忌。
但陸清則和寧倦看起來似乎鬧僵了,誰都知道帝師與陛下師生不和,前幾日還有宮女太監看到,陸清則神色不快地從武英殿走了出來,陛下的臉色也不好看。
似乎是和陛下又起了沖突。
善于揣摩聖意的大家夥忍不住琢磨着,陛下是不是準備鳥盡弓藏了。
畢竟陸清則現在的權勢不小,吏部又是最方便結黨營私的地方,誰知道過幾年朝堂上會不會再出現一個“陸黨”。
再來個黨羽之亂,本就被霍霍得扶不起來的大齊,可能就真承受不住了。
衆人自感揣摩到了聖上的意思,加之看陸清則的确越來越不順眼,群情激憤地投了奏本上去,以為陛下會順勢有什麽表示。
皇帝陛下也确實不負衆望,有了表示,當朝便命人将言辭最激烈的三個言官拖下去打了二十杖。
那些揪着一個點發散,通篇叱罵陸清則的奏本看得寧倦極為火大,當晚回去,又兩個當庭議論陸清則的官員被錦衣衛帶走,罪責是國喪期間狎妓。
這麽一鬧,反倒加大了群臣對陸清則的不滿。
見陛下不僅不“秉公持法”,處置陸清則,反而維護起了陸清則,将上谏的人處置了,部分早就看陸清則不爽的言官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他們的職責可是規谏陛下,連崇安帝最荒唐的時候,都不敢怎麽對他們!
陸清則被抛到風口浪尖上,自然什麽都知道,只覺得有些好笑,沒有辯駁搭理什麽。
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得罪這些言官了,但言官的嘴從來都堵不住,若是和他們掰扯起來,就仿佛在現代的網絡上遇到杠精,有這功夫,不如多看兩本公文。
所以在外面鬧得腥風血雨的時候,陸清則依舊慢吞吞地按着自己的節奏走着,偶爾去趟吏部和國子監,大多時候就在陸府和武國公府間來回轉,讓人将文書都送來,在書房裏辦公。
吏部和國子監新安插進去的官員,都是陸清則一手栽培的,對他很是信服,見風言風語不止,氣得不行:“陸大人分明一心為陛下、為大齊,不上早朝和出入後宮也是陛下允準的,他們這般,真真是颠倒黑白,好在陛下什麽都清楚,還維護着陸大人!”
陸清則笑了笑:“諸位知道便好,不必在意。”
其實在寧倦鎮壓過後,再開口的官員就少了。
只是願意為陸清則說話的人也不多,開口的都是被陸清則引薦給寧倦,心裏還記着恩情的——雖然其實朝中絕大部分人,都是有過陸清則的推薦,最初才得到寧倦的幾絲信任的。
最令人吃驚的不過于當初一見陸清則,就少不得要叨叨幾句的程文昂。
他當街和彈劾陸清則的言官吵了一架,冷笑着譏嘲:“陸清則因忠言勸谏被關水牢、陪着陛下前往江右救災、為陛下分憂解難的時候,你們還坐在案頭前欣賞自己寫的破文呢,直言上谏,谏的就是這樣為國為民勞心勞力,滿身病痛的人,真會谏吶!”
陳小刀興沖沖地來找陸清則,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段,滿意道:“想不到這程文昂,有時候陰陽怪氣起來,還蠻順耳的嘛。”
陸清則也有點沒想到。
程兄這是開悟釋然了?居然會幫他說話。
不過偶爾在去官署時碰上,程文昂依舊是鼻孔朝天的,看到陸清則就一聲冷哼,不發一語地錯開。
在這樣怪異的京城氣氛裏,沒人注意到,被關在牢裏一個多月的秦遠安,被調去了京郊的雲峰寺,懲罰掃灑。
這件事做得隐秘,連陸清則也不清楚。
除了上次遞上去的那封分析大齊眼下局勢的奏本之外,他又接連上奏了幾則極為得罪人、但不得不說的奏本,不過不是親自遞交,而是夾在吏部的公文裏,一起遞給了寧倦。
暫時不想見這狼崽子。
奏折裏提到的問題頗多。
比如藩地封賞,每年光養閑人,國庫的支出就令人咂舌,更何況現在的國庫有點入不敷出,削減封賞勢在必行。
再比如冰敬炭敬嚣張成風的扼制。
陸清則每上奏一則,就得罪一群人,觸犯了這些人的利益,暗地裏被恨得牙癢癢的。
但陸清則眼下位高權重,除了找點小問題彈劾,又奈何不得他,甚至許多人不敢得罪他,誰讓陸清則掌管着吏部,陛下眼下又态度不明。
明明疏淡着陸清則,偏又維護着陸清則,叫人摸不着頭腦。
衆人再度揣摩聖意,一致覺得,陛下這是在捧殺。
故意維護着陸清則,等他飄飄然了,再有理有據地摔下來,也不會落得個殺師的惡名。
真是好計策哇!
寧倦從未覺得他和陸清則之間的事,幹下面那群多嘴的朝臣什麽事,那日談過後,他和陸清則的氣氛再度冷了下來,陸清則不喝藥了,他也不好去找陸清則。
他倒是願意纡尊降貴去讨陸清則歡心,但陸清則只會給他冷臉,幾句話就戳得他肺管子生疼,自個兒還能毫無障礙地睡下去。
之前一個月,每晚都能看看陸清則,現在驟然見不到了,寧倦的焦躁在與日俱增。
那座宮殿正在修繕,大概新年的時候就能修好,裏面的一切,正在一點點地變成他想要的樣子。
陸清則的生辰也是在那時候。
這是他給陸清則準備的生辰禮物。
所以他最多等到陸清則的生辰。
如果陸清則不答應,他就只能讓陸清則被迫答應了。
陸清則絲毫不知道自己頭頂頂着個進度條,時間過得很快,秋意更濃,萬物蕭殺,清算過滿身罪狀的衛鶴榮後,擇日處斬的時間也要到了。
左右現在身上也不缺風浪了,陸清則思索良久後,還是在衛鶴榮處斬的前一晚,去了趟诏獄大牢。
鄭垚最近不是忙着抓人,就是忙着審人,要麽就是忙着砍人,剛回來板凳還沒坐熱,聽到下面人來報陸大人來了,恍惚還以為是自己忙暈頭了,産生了幻聽。
自從上次在陛下的寝宮裏,朦胧見到陛下緊抱着陸清則的場景後,鄭垚就隐約發現,自己好像察覺到了一個不得了的大秘密。
難怪陛下對陸大人有着股格外偏執的保護欲和占有欲,跟護食的頭狼似的,誰來撕碎誰。
堂堂天子,怎麽會容許旁人觊觎自己的禁脔。
但陛下和陸大人,可是師生啊!
這導致鄭垚之前去探病時,丢下補藥就忙不疊跑了,實在不知道見到陸清則後,眼睛該往哪兒看。
兀自糾結了一陣,鄭垚衰衰地擺擺手:“請陸大人進來吧。”
陸清則走進來,就看鄭垚一臉要死不活的,好奇道:“北鎮撫司最近風光得很,百官聽到錦衣衛的名頭,無不聞風喪膽,鄭指揮使的願景這不是實現了,怎麽一臉衰樣?”
鄭垚更郁悴了。
在他看來,男人可比女人善妒多了,陸清則好久沒進宮去見陛下了,這會兒來找他,要是陛下知道了,喝個幹醋,他不得倒大黴?
鄭垚趕緊一退三尺遠,不敢提那些事:“陸老弟……不,陸太傅,怎麽忽然來我這兒了?”
陸清則有些疑惑他的态度,不過正事要緊:“我想見見衛鶴榮。”
鄭垚嘎了聲:“啥?你見他做什麽。”
陸清則沉吟了下:“就當是送他一程吧。”
鄭垚不太理解:“你和他什麽時候還有這交情了?”
但陸清則要見人,鄭垚也不會阻止,親自帶着陸清則走進森寒的牢獄中。
一踏進诏獄,視線便是一暗,混着血腥氣的冷風撲到了臉上,陰森森的。
陸清則怕冷,将身上的披風又裹得緊了緊,不想再生病。
衛鶴榮被單獨關押在死刑犯的牢獄中。
他被收押之後,配合得鄭垚懷疑他是演的,供詞就像提前準備過,每日不緊不慢地抛出個新的秘密,分明是被審訊的那個,卻将審訊的節奏把控了起來,鄭垚氣得不行,又拿這老狐貍沒辦法。
走到牢獄深處,衛鶴榮靜坐在漆黑的大牢中,昔日衆星捧月的衛首輔風光不再,穿着的白色囚服上,還滲着斑斑的血跡,不免叫人唏噓。
明日就是死期,他的臉色倒依舊平靜。
聽到腳步聲,衛鶴榮睜開眼,看到提着燈的陸清則,也沒怎麽意外,笑看了眼鄭垚,沒有開口。
陸清則轉頭道:“我和他說兩句話,說完就出去,鄭兄不必陪我。”
鄭垚頓時有點犯難:“這……”
“難不成我還會撬開鎖帶衛首輔走不成?”陸清則笑了笑,“放心,就是閑聊兩句。”
鄭垚哪兒會懷疑這個,遲疑了下,點頭:“成,我去外邊等着你。”
等鄭垚轉身離開了,附近只剩倆人,衛鶴榮才開口道:“樊炜也死了嗎?”
陸清則望向他:“衛首輔倒是猜得很準。”
衛鶴榮:“怎麽死的?”
陸清則淡淡道:“我殺的。”
衛鶴榮這回就有些驚訝了,擡了擡眉:“他對你下手了?倒是稀奇,怎麽會想到你的。”
陸清則:“……”
提起來就火大,因為向志明那蠢貨寫的奏本!
對那麽忠誠于自己的人,衛鶴榮面上倒是不見可惜,悠悠道:“就算不對你下手,他也是必死無疑的下場,對你下手了,陛下更不會放過他,死在你手裏,倒是爽快一些,勝過求死不得。”
話畢,他看了陸清則兩眼:“看你的神色,我的話應驗了?”
陸清則沉默了一瞬,沒有接話:“都到這個時候了,何必再談論旁人的事,我今日來,是給你送行的。衛大人,一路好走。”
衛鶴榮喟嘆一聲,臉上帶了點微笑:“沒想到,最後會是你來給我送行。”
陸清則來送行,沒有帶話,也沒有帶酒,說完這句話,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
身後落來兩個字:“多謝。”
陸清則擺擺手,提着燈往外走。
過了這處監牢,前面又出現了其他的死刑犯,還未到死期,卻都已惶惶不已,精神失措,望着提燈而過的陸清則,眼神麻木。
路過一間牢房時,陸清則的腳步忽然一頓,目光探了過去,落在一個死囚犯身上,眯了眯眼。
那是個看起來被關押了許久的囚犯,瘦弱單薄得不成樣子,側身靠在鐵欄上,側影讓陸清則感到了幾許熟悉。
隔了半晌,他方才發覺這股熟悉感從何而來。
這個死囚犯的身形,竟然與他極為肖似。
比之前去江右時,找的那個替身還要肖似。
若是這個死囚犯穿上他的衣裳,一動不動坐着,不是像寧倦那樣熟悉他一言一行的人,恐怕都分辨不出來。
陸清則腦中突然閃過個想法。
若要脫身,何必非要正途。
衛鶴榮不就給他示範過了?
就像京城現在也沒有幾個人知道,在刑部走水那日,被燒死在牢中的罪人徐圓,還好端端地活着。
腦中閃過寧倦偏執的眼神,以及在前些日子,被寧倦親口斷掉的某種聯系。
他思忖片晌,慢慢走了過去,垂眸看着那人,玉白的指節輕輕敲了下鐵欄:“這位朋友,有沒有興趣談個交易?”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讓我看看我們倆到底誰是變态……果然是你!
寧倦:(+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