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冬月中,京城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徹夜簌簌不停,凍得人忍不住渾身蜷縮,在這般寒冷之下,連吵吵嚷嚷個不停的衆官員都不免消停了兩天。
旋即一條聖旨又将衆人的情緒點燃了。
聖上體諒陸太傅身體不好,每日繁忙操勞兩署公務實在勉強,免除陸太傅國子監祭酒一職,并下賞賜若幹。
聖旨裏寫得很委婉,全然是關心之語,賞賜的也全是不俗的寶物,藩國進貢的明珠、價值連城的玉佩、珍藏的名家字畫,滿滿當當的幾大箱子。
但不可忽略的事實便是:陸清則被陛下革職了。
雖然革的不是吏部尚書之職,但革職便是革職。
這近乎是一個信號,昭告着陛下和陸清則的關系似乎徹底破裂了,那些恨陸清則一手推動的新法改革,恨得咬牙切齒的人,不免蠢蠢欲動起來。
不管旁人是怎麽想的,陸清則很平靜地接了旨。
來傳旨的依舊是長順,宣完聖旨,他忙不疊把陸清則扶起來,哎喲哎喲嘆氣,幹巴巴地安慰:“陸大人,您別多想,陛下就是擔心您操勞過度,大夫也說了,您的身子骨不好,少思少慮才好呢。”
陸清則不置可否,轉身去書房,将國子監祭酒印取出來,遞給了長順。
看長順小帕子都要絞爛了,寒冬臘月的還出一身汗,他笑了笑,倒了杯熱茶遞過去:“嗯,我知道。”
長順接過熱茶,小口抿了下,熱乎乎的茶水順着喉嚨暖到胃裏,卻沒感覺舒坦幾分。
他從小就在宮裏,揣摩旁人的語氣是他的生存技能,但此刻他難得有些看不懂陸清則的笑容。
陸大人和陛下最近關系這麽僵,八成是陸大人知道陛下的心思了吧。
長順猶豫了一下,知道這事自己不好插嘴,還是沒忍住,低聲道:“陸大人,咱家知道您不高興,但這、這也不是不能接受哇,陛下是君,您是臣……何況陛下待您一片誠心,只要您松一下口,态度軟一下,陛下什麽不舍得給您?”
陸清則嘴角帶笑:“長順公公喝完茶了,便回宮複命吧,我就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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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順嘶了下,頓時閉上了嘴。
陸清則與其說是脾氣很好,不如說是情緒太淡,認識這麽多年,他幾乎就沒見過陸清則生氣的樣子。
但陸清則真正生氣時,不會像旁人那般冷下臉或者大喊大鬧,反而依舊是笑着的,只是眼神是冷的,觸碰上那道眼神,叫人能寒到頭皮去,不敢再多說。
但為了陛下,以及自己的大宅子和小金碗,長順咽了口唾沫,還是鼓起勇氣,繼續小聲道:“陸大人當是覺得別扭,但抛出您與陛下的師生情分,陛下早不是陸大人眼裏那個小娃娃了,陸大人何不看看呢?”
陸清則放下茶盞,心平氣和地吩咐侍衛:“送客。”
長順第一次被趕出了陸府,深感自己已經做到最大的努力了,鑽進轎子裏時,不免深深嘆氣。
陸大人不高興,陛下也不高興,最近乾清宮一片死寂,誰也不敢大聲喘氣。
這日子啥時候才是個頭呢?恐怕只有等陸大人願意接受陛下的時候吧。
但看陛下的樣子,似乎已經耐心告罄了。
長順喪着臉回了宮,陸清則雍容自如地坐進圈椅裏,淡定地抿了口茶。
和他預料的差不多,小狼崽子不準備再藏着自己的獠牙和利爪了。
畢竟是皇帝。
史大将軍不是說過麽,皇室的人,從出生起就多少沾着點病。
從種種行為來看,相比起那一絲喜歡,寧倦対他或許占有欲與掠奪欲更多。
是他的錯,沒教會寧倦如何正确的喜歡一個人,但其實陸清則自己都不太清楚,到底什麽才是正确的喜歡。
他最近反思了許多,甚至思索過,若寧倦不是他帶大的,他恐怕也不會如此抗拒。
畢竟他眼裏的寧倦,始終是那個會沖着他別別扭扭撒嬌的小果果,要陸清則真正抛開這段師生關系,将寧倦看作一個普通正常的男人,他自感幾乎是不可能的。
這孩子頗為左性,從小就知道要将自己想要的攥緊手心,無論是權、物,還是人。
但陸清則不是物品,不會甘願被人私藏起來。
被“革職”之後,原本還會時不時來陸清則府上,想要送禮交好的官員就少了,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也不過一倆月。
時時來陸府的,也只有陸清則的一些下屬,以及當面承過他恩情的官員。
大夥兒擔心陸清則心情不好,時不時就來安慰安慰他,安慰得陸清則哭笑不得。
也有人憂心忡忡,小心翼翼地問:“陸大人,陛下莫不是聽信小人讒言,対您……”
対于這些話,陸清則一律擺擺手:“沒有的事,是我自個兒沒精力,請陛下去的職。”
常人說這話,聽起來像是給自己強行挽留顏面。
但陸清則說這話……
一群人默默看看陸清則冬日厚重的衣袍都掩不住的清瘦,面具下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膚色,偶爾咳嗽一聲都叫人心驚膽戰,讓人看到就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驚動了他。
好吧,陸大人說這話,真是相當具有信服力。
于是対陛下滋生出不滿的大夥兒也歇了火氣,聽陸清則的話,回去各幹各的,忽略舊派的冷嘲熱諷。
見把人都穩住了,陸清則頭疼地直捏額角。
他特地培養起來的這些,自然都不是一般人,部分都是在原著裏有名有姓的,不可多得的人才。
寧倦這小兔崽子。
步入臘月時,京中閑言碎語依舊不斷,偶有人提起陛下命人翻修舊殿,也不知道是為的什麽,難不成是為來年選秀做準備?
不過這些閑碎也沒太多人關注,因為又發生了一件事。
史大将軍病危了。
史容風鎮守漠北幾十年,一度是鞑靼和瓦剌的噩夢,只要史容風還活着,便是一塊漠北的鎮石,無人敢進犯。
但若是史大将軍亡故了,一時竟找不到合适的人選接下漠北的防守。
現在鞑靼老可汗醒來,正忙着跟三王子父慈子孝地窩裏鬥,等他們鬥完了,難保不會揮師南下,不少人憂心忡忡。
陸清則聽聞消息,立刻坐着馬車,冒着風雪去了京郊別院。
徐恕近來一直待在別院中,照看着史大将軍的病情,他號稱神醫,但不是神,用盡渾身解數,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
史大将軍畢竟征戰數十年,渾身都是傷,身上的問題與尋常病人不太一樣,之前見面,徐恕估計得還是太樂觀了。
陸清則趕到的時候,正好在別院大門外撞見了寧倦的車駕,擡頭的瞬間,不經意撞上了目光。
寧倦看着他的眼神冷冷沉沉,似有某種冰冷的焰火,只一瞬,便挪開了目光,不似往日裏,像只熱烈的小狗,見到他就眼神亮亮地貼過來。
那日在梅園裏,陸清則摔碎他親手雕的冰燈,的确傷到了他的自尊。
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朝着寧倦彎腰行了一禮:“見過陛下。”
寧倦也沒吱聲,越過陸清則,便走向了大門。
陛下親自來探,林溪攜着唐慶和陳小刀出來迎接,見到這一幕,面面相觑。
搬到京郊來後,京中發生的事,便有些遠了,加之史大将軍愈發病重,他們每天都揪着心,有一段日子沒打探京中的消息了。
這邊也沒人唠嗑,陳小刀隐約聽說陛下和陸清則的關系似乎不太好了,沒太在意,甚至冷嗤了聲。
開什麽玩笑,陛下從小就黏糊公子,在江右時能為了公子奮不顧身,上哪兒去找關系這麽好的師生并着君臣?
但見着這一幕,頓時有些惴惴。
難不成傳言是真的?陛下當真要対公子兔死狗烹了?
他有一腔話想說,不過寧倦還在這兒,好容易見着陛下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後了,趕緊一溜煙跑過來,扶着陸清則往裏走,小小聲問:“公子,您和陛下這是……”
陸清則伸指抵唇,輕輕“噓”了聲。
狼崽子耳朵靈着呢。
陳小刀只好把話咽下去。
寧倦的确是聽到了。
他其實早就看到陸清則的車駕了,故意放慢了一步,等着陸清則過來,在大門口相遇。
看着陸清則從馬車上走下來的瞬間,他心裏火熱脹悶,貪婪地掃視陸清則裸露出來的一點肌膚,恨不得過去将人抱進自己懷裏,直接帶回宮中,鎖在他的床上,好好懲罰一通這個沒有心的人。
再多看一眼都會扼制不住情緒,只能匆匆掠過一眼便移開。
倆人和從前親密無間的距離不同,相隔甚遠,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史容風修養的房間。
屋內彌漫着濃濃的藥味兒,徐恕正照顧在史大将軍的病床前,臉色凝重,史容風躺在床上,臉肉眼可見的枯瘦了下去,泛着虛弱蒼白的病氣。
京郊別院的路不好走,陸清則上次來是小半個月前,彼時史容風還能坐起來,雖說不是特別中氣十足,但也能走動,不滿地叨叨陸清則沒給他帶酒。
這會兒人已經半昏迷過去,呼吸都似變得微弱起來。
陸清則心裏揪緊。
即使早就做好了送走史容風的準備,即使他対死亡的接受程度比常人都要高,但看着原本健朗的大将軍變成這個樣子,還是會不可避免地感到難過。
寧倦轉首問徐恕:“怎麽樣了?”
徐恕滿腔複雜:“大将軍恐怕……熬不到新年了。”
室內靜了靜,唐慶瞬間就紅了眼眶,腮幫子緊繃着轉過頭。
林溪低着頭,接過徐恕手裏的帕子,輕輕給史容風擦了擦汗,他是練武之人,向來穩當,手指卻有些發抖。
陳小刀喃喃道:“怎麽會……”
在被陸清則撿回去前,他是個流落街頭的小乞丐,飯也吃不飽,但喜歡到處找人打聽些新鮮事,是聽着史大将軍的名號長大的。
在他心裏,史大将軍就是無堅不摧的一面牆,永遠不會倒下。
但現在,這面守護了大齊多年的牆,要倒了。
寧倦隐蔽地掃了眼靜默的陸清則,容色矜冷:“長順,令太醫院的禦醫協同徐大夫,全力診治大将軍。”
長順應了一聲。
幾人的說話聲卻似驚動了半昏半睡的史大将軍,史容風混沌地睜開眼,先看到林溪紅通通的小兔子眼,勉力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老子還沒死呢,哭什麽。”
唐慶眼淚順着臉頰緩緩流,聽到這話,還是忍不住反駁:“大将軍,忌諱!”
“我都不忌諱,你們忌諱什麽。”史容風不太耐煩地嗆回去,扭頭看向寧倦,又看了眼站在另一側的陸清則,慢慢開口,“方才老臣似乎聽到陛下說話了。”
寧倦微颔首:“大将軍安心養病,無需擔心其他。”
史容風笑了一下:“老臣都到這份上了,也沒什麽太多的牽挂,只有兩件事想求陛下。”
寧倦:“大将軍請說。”
“臣在漠北駐紮多年,夫人與許多兄弟也都埋葬于漠北,請陛下允準,待老臣百年之後,在京城留一衣冠冢,這副殘軀,便帶回漠北下葬。”
這是在交代後事了。
寧倦自然應允。
“還有一件事,”史容風說話有些費勁,胸膛起伏得厲害,像某種殘破的風箱,“老臣與陸太傅一見如故,難得的忘年之交,陸太傅也與犬子交好,臣鬥膽,希望屆時能讓陸太傅送一程。”
寧倦的臉色這才微微變了變。
陸清則也怔了一下,沒想到老将軍到這時候,居然還在想辦法幫他。
周遭陷入靜寂,寧倦望向陸清則的眼神難以捉摸。
陸清則現在躲着他,會趁着這個機會逃走嗎?
不,不會,老師向來仁慈悲憫,若是他逃走了,餘下的人免不得會受責難,他不會忍心的。
考量了片刻之後,寧倦終于還是點了下頭:“朕允了。”
見寧倦松了口,史容風滿意地點點頭。
只是說這麽幾句話,就耗費了他全部的精力,幾乎在下一瞬,他又陷進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徐恕擺擺手,毫不在意屋裏都是些什麽身份的人,語氣不太耐煩:“除了小世子,都出去吧,別打擾大将軍休息了。”
陸清則只好跟着其他人一齊出了屋。
方才在屋裏,衆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史容風身上,陸清則還可以遠遠地站在一邊,無視寧倦,現在出來了,身為臣子,就不可避免地要打個招呼,說兩句話。
兩人対視一眼,陸清則有點說不上的別扭,輕咳了聲:“多謝陛下允準。”
寧倦沒搭腔,餘光落在陸清則裹在雪白狐裘裏的單薄肩膀上,心裏半酸不苦地想,比去歲倒是要瓷實些了。
畢竟往年到這個時候,陸清則幾乎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再過段時日,那座宮殿就能完工了。
他也要按捺不住将陸清則藏起來的欲望了。
看寧倦還是不吭聲,陸清則猜他還在為那盞冰燈的事生悶氣,踯躅片刻,“那盞冰燈”幾個字還是吞回了肚子裏,默默和寧倦站在圍欄邊,抱着懷裏的手爐,望着紛紛揚揚的小雪發呆。
寧倦不走,他也不好有其他動作。
好在寧倦是個高大挺拔的少年了,也不知有意無意的,擋了迎頭的風,也沒那麽冷。
等呼嘯的風雪稍停,寧倦才大步往外走去,頭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注意點身子。”
別把他好容易調養好的身子又病壞了。
那可是他的。
長順苦着臉回過頭,朝陸清則拜了拜手,又小碎步跟了上去。
等寧倦的身影消失在眼底了,陳小刀才敢哆哆嗦嗦地靠過來,滿眼困惑:“公子,您和陛下究竟是怎麽回事?”
見瞞不過了,陸清則只好坦白了一半:“與陛下生了些小矛盾,不打緊。”
“什麽不打緊啊!”
陳小刀就是再遲鈍,這時候也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了,陸清則把他安排到史大将軍身邊,不止是為了讓他陪着大将軍和林溪的。
但相比憤怒,他更多的是震驚:“陛下難不成當真相信了那些言官的話,公子你是什麽樣的人,陛下還不清楚嗎!陛下難不成當真要鳥盡弓藏,殺、殺了你嗎?!”
鳥不鳥盡的不一定,但弓藏是很有可能了。
陸清則無奈道:“小點聲,小心吵醒了大将軍。”
陳小刀忿忿地閉上嘴,嘟囔:“我就是太驚訝了。”
“放心,真的沒事,你只要好好待在林溪身邊便好,”陸清則摸摸他的腦袋,“信我,嗯?”
陳小刀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沒吭聲,聽話地應了聲。
公子做事向來妥當,讓他在這裏待着,肯定也有道理,他不能給公子拖後腿。
看陳小刀應聲了,陸清則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吏部那頭還有事等着。”
陳小刀不舍地嗯了聲。
因着史大将軍病危,陸清則幾乎每日忙完了,都會去別院一趟,偶爾趕上老将軍醒着,還能說上兩句話。
他如約帶了壇酒給史容風,是前年和寧倦一起埋在院子裏釀的梅花酒,現在正好挖出來,贈與友人喝。
史容風病歪歪地躺了好些日子,見到有酒喝了,霎時容光煥發,可惜他現在連拿起酒壇子的力氣也沒了,高興地吩咐唐慶:“拿碗來。”
徐恕已經吩咐過了,最後這段時日,緊着大将軍高興來,想喝酒就喝酒,唐慶哽咽着應了聲,去拿了碗,梅花酒倒入碗裏,清澈澄亮,清香撲鼻。
史容風顫巍巍地捧着碗,睨了眼陸清則:“都這時候,還不樂意跟我喝一杯?”
“怎會。”
陸清則一笑,也拿了個碗,倒了碗酒,和史容風一碰碗,仰頭一飲而盡。
史容風哈哈大笑:“這不是挺能喝的嗎,還跟我……咳咳,跟我說不會喝。”
說完,也将碗中的梅花酒一飲而盡,咂咂嘴:“香是香,但沒有漠北的烈,我在遼東喝過一種酒,叫燒刀子,喝下去當真如火燎燒,至今難忘。”
唐慶原本対史容風喝酒還有些不滿,聽着這些話,又安靜下來。
那時候史大将軍喝完就醉了,嘟囔着要去找夫人,騎上馬就跑了,等他們着急忙慌地找過去時,大将軍正坐在夫人的墓前,哭得像個犯錯的小孩,保證一定會找回小世子。
好在在生命的最後一段路途中,終究是找回來了。
史容風今日的精力旺盛了許多,又扯着唐慶和林溪,各碰了一碗,才心滿意足地躺回去睡下。
陸清則扶着額頭,已經醉了。
明日還要去吏部辦差,他沒有留宿,暈暈乎乎地坐上馬車離開別院,回到陸府倒頭便睡了,半夜裏渴得難受想喝水,結果被人掐着下颌,強行灌進碗醒酒湯。
陸清則被対方強硬的動作弄得不太高興,睜開眼,醉眼朦胧的,看到床邊挺拔的少年身影,含糊地叫了聲:“果果?”
対方沉默了好半晌,才“嗯”了聲。
陸清則想坐起來,又頭重腳輕地,胡亂抓了個東西坐起來,才發現他抓的是條玉腰帶。
床邊的少年面不改色地由他拽着,不動如山。
陸清則松開手,還拍了拍他的腰,靠在床頭,輕輕呵出一口酒氣,醉醺醺地道:“你最近真是愈發皮癢了。”
寧倦:“嗯。”
“你……”
寧倦認真聽:“什麽?”
陸清則思考了會兒,才想到自己想說什麽,伸手拽着寧倦領子,将他往下拉了拉,眼底一片迷離,罵道:“你個小畜生。”
被這麽罵了,寧倦反倒笑了。
他順勢握住陸清則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輕輕摩挲着,輕聲細語:“懷雪,你的話說早了,我還沒有當真畜生給你看過。”
陸清則睜大了眼。
“老師不是說過,我喜歡什麽,便自己去争取嗎?”
寧倦捏着他的下颌,緩緩道:“我只是在争取,将想要的握在手心。陸懷雪,你總說要娶妻生子,我怕你不願意,便去找人成親了,要我眼睜睜看着你與旁人成親,不如殺了我。”
“所以我只能先将你圈起來,直到你願意為止。”
陸清則不贊同他的話,但腦子漿糊一片,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只能搖頭。
本來就有點頭疼,搖得腦子更混亂了。
寧倦看他醉得迷糊的樣子,比平日裏那副只知道戳他肺管子的氣人模樣柔軟了不知道多少,心裏又是生氣,又是發酸,指尖撫弄着他的唇瓣,眯起眼:“那壇梅花酒是我們一起埋的,你就這麽和別人分喝了,我都還沒嘗過。”
陸清則此刻正思維混亂,不知道怎麽話題就變成談論那壇酒了,呆呆地道:“那你也去別院喝。”
寧倦眸色愈深:“朕何必舍近求遠?”
什麽舍近求遠?
陸清則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擡起下颌,炙熱的親吻落了下來,強迫地撬開他的齒列,侵入進來,分享他唇齒間萦繞着的淡淡梅香。
陸清則是個非常标準的一杯倒,何況他還喝了整整一碗。
第二天宿醉醒來時,陸清則簡直頭疼欲裂,腦子裏一片空白,対昨夜發生的事一概不知,忘得幹幹淨淨。
過了兩日,一個深夜,陸府的大門忽然被急促地拍響。
陸清則匆匆扣上面具披上外袍,坐上馬車趕去別院。
史大将軍要不行了。
在陸清則跨進門檻時,前些日子還虛弱得坐不起來的史容風正靠坐在床頭,中氣十足地打了個招呼:“懷雪也來了啊。”
陸清則心口一酸,腦中冒過幾個字。
回光返照。
屋子裏只有林溪、徐恕、陳小刀、陸清則和幾個最得信任的親兵,史容風的目光緩緩掃過衆人的臉,點頭道:“回京之時,做過許多壞的打算,最後能有你們陪我這最後一程,也不錯。”
林溪眨了下眼,淚水便如串便落了下來。
他只在得知史容風病情那天掉過眼淚,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史容風嘆道:“孩子,往後可不能哭了,爹只準你哭這麽兩回,我們史家的男兒,從來流血不流淚。”
林溪哽咽着點頭。
史容風的臉色一點點枯敗下去,聲音也低了下去:“你小時候還沒我膝蓋高,最愛跟在我屁股後面喊爹,那時軍務繁忙,我常常不能回應……一別就是那麽多年,再未聽到你叫過我,可惜最後也聽不到你再喊一聲爹了。”
見他似是沒力氣要滑倒了,林溪慌忙地扶住他,張了張嘴,拼命試圖叫喊。
從他嘴中微不可聞地喊出那一聲艱澀的“爹”的時候,包括徐恕在內,所有人都怔住了。
史容風眼中迸發過巨大的歡喜,笑着應了一聲:“爹聽到了。”
史大将軍面上含着笑,欣慰地合上了眼。
唐慶猝然扭過頭,嚎啕大哭起來。
陸清則閉了閉眼,緩緩地呼出口氣。
離開的契機,他等了許久,但從未想過,會是史大将軍給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你個小畜生!
寧倦: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