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寧倦的指尖拂過肩頭的一瞬,陸清則的眼皮跳了跳。

曾幾何時,只比他高一點的少年,現在已經比他高半個頭了,身形不複少年時特有的單薄感,變得精實起來,肩線開闊,腰背挺拔,只是站在一側,沉沉的壓迫感就襲來,仿佛連呼吸的空氣都稀薄了三分。

陸清則有點恍惚,因寧倦的靠近,被沖垮得七七八八的認知又垮了一半。

小果果……變成大人了。

他看着寧倦長成英挺的少年,三年不見,又變成了一個成熟、高大的男人。

寧倦不再是他印象裏的那個小孩兒了。

要陸清則接受這一點有點陌生的艱難。

他低垂的長睫顫了顫,穩住呼吸擡起眼,短暫地和寧倦再次對視了一眼,見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眸沒有什麽情緒,又瞥開,聲音故意壓得低沉了幾分,與平時的清潤溫和截然不同:“多謝兄臺,不過我更喜歡杏花。”

寧倦應當沒有認出他。

按着寧倦以往的脾氣,如果是認出他了,怎麽可能這麽平靜。

發現他是假死脫身的話,寧倦定然會恨透了他,深覺自己被背叛,恨不得親手掐死他才對。

寧倦緩緩點了下頭,目光依舊籠罩在他身上:“閣下高姓大名?”

這小崽子想做什麽?

陸清則渾身都緊繃着,實在不想再繼續待在這裏,只恨不得立刻回到客棧,叫上錢明明逃離京城,不着痕跡地往後退了退,面色故作冷淡警惕:“我和這位公子初次見面,萍水相逢,就不必知會姓名了吧。”

就算是覺得他有些熟悉,被人拂了面子的皇帝陛下也不會糾纏不休。

聽到他這麽說,出乎意料的,寧倦并沒有展露出不高興的神色,點了下頭:“是我唐突,我姓寧,閣下貴姓?”

陸清則不想給他發揮的餘地,倉促之間,把段淩光的姓抓出來用了下:“在下姓段。”

“段公子。”

寧倦又點了下頭,細聽有些咬牙切齒似的,但看着又沒有分毫異色,似乎只是錯覺:“我與段公子一見如故,可否有幸邀你一同用杯茶?”

陸清則:“……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寧倦往他面前走了一步,聽不出聲音裏的情緒,“我可以改。”

掠過寧倦的肩線,陸清則看到了不遠處的長順和幾個侍衛,心裏忍不住罵了一聲。

你們的陛下單獨跑來跟個陌生人說話,也不過來阻止!

不怕皇帝陛下被人刺殺?

陸清則正飛快想着該如何脫身,一陣冷風刮來,他登時被嗆了一下,忍不住別開頭咳了起來。

三月的京城雖已開春,卻還是冷得很,他穿着身半新不舊的青袍,裹着單薄瘦削的肩頭,劇烈地咳嗽起來時,像盞挂在檐角,在風中明滅不定的雕花燈籠,叫人止不住地揪心。

還在那邊探頭探腦的長順一下又愣住了。

這人不僅背影像陸大人,連咳起來這副叫人心疼的樣子,當真也像極了陸大人。

難怪陛下會忍不住去和他搭話。

陸清則咳得一陣眼前發花,還沒等回過神,寧倦已經迅速脫下了擋風的披風,罩在他身上,淡淡道:“出行在外,段公子怎麽也不顧惜點身體,外頭風大,到馬車上來避避風吧。”

陸清則實在鬧不清這是個什麽發展,只得瘋狂拒絕:“不必了,多謝。”

說着就想脫下身上帶着寧倦氣息的披風,結果還沒解開,就聽頭頂傳來聲:“要麽丢掉,要麽披着。”

帶着獨屬于皇帝陛下的獨斷與不容置疑。

陸清則:“……”

面貌他能改變,身形卻不能,加之他方才止不住地咳了幾下,或許又讓寧倦想起了墓中早該化成白骨的“陸清則”。

長順極有眼色,在寧倦還沒開口時,就已經叫人将馬車趕過來了,堆着笑道:“這位公子,請上馬車,去避一避風吧。”

陸清則輕吸了口氣:“多謝好意,但我還有事。”

說吧,順勢解開了身上的披風,遞到了長順手裏。

長順沒想到他還這樣的,頓感手上多了個燙手山芋,頭皮發麻地偷瞅了眼皇帝陛下。

上一個敢這麽拂陛下面子的,還是陸大人吧?

寧倦卻好似沒有看到陸清則避之不及的模樣,反而微微露出個笑:“有什麽事,不是正好,坐上馬車送你一程。”

陸清則想推脫說要回客棧,話還沒出口,又咽了下去。

也不知道皇帝陛下這幾年是發生了什麽突變,被拂了面子後,居然也不會生氣地轉身就走了。

糟糕的是,顯然寧倦已經對他産生一點興趣了。

他現在是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若是與寧倦接觸越多,恐怕寧倦就會察覺得越多,但他越拒絕,寧倦對他的興味也會越濃。

而且現在絕不能回客棧,他已經被寧倦注意上了,不能再讓錢明明也進入寧倦的視線,畢竟錢明明是段淩光的人,若是被寧倦發覺,恐怕要牽扯到段淩光。

三年前段淩光就因為他,被錦衣衛帶進宮過,不能再牽累他。

陸清則思來想去,咬了咬牙。

與其一直拒絕,不如順着寧倦的意,讓寧倦發覺他與“陸清則”是完全不同的人,失去興趣就好。

反正皇帝陛下日理萬機,一堆子大事等着他去處理,不可能在外頭逗留太久。

陸清則猶豫半晌後,和寧倦對視着,緩緩點了下頭:“那就勞煩寧公子了,送我去京中的唐家蜜餞鋪子就好。”

他轉身走進了那架寬敞的馬車裏,寧倦負手在後,眼神陰鸷地掃過他背影的每一寸,旋即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長順摸不太清寧倦是當真想和這個其貌不揚、但确實有些像陸大人的人說說話,還是想做點其他的什麽,湊過來小聲問:“陛下?”

寧倦沒有搭理他,跟随着陸清則,也鑽進了馬車中。

畢竟是皇帝陛下,就算是微服出宮,坐的馬車也甚是奢華寬敞。

不過在寧倦也進入馬車中時,空間瞬間狹窄起來,皇帝陛下的存在感變得極為鮮明,想讓人忽視都難。

陸清則在心裏琢磨着寧倦最讨厭的人類型,輕咳一聲,故作豔羨:“寧公子這馬車竟是紫檀木料,真是奢侈,我從小地方來的,都聽說京城富貴,算是見着了。”

寧倦擡眸看他:“你喜歡?”

“……”

陸清則被他這個回答噎了幾秒,繼續對車內的裝潢大驚小怪,面露向往:“南海明珠當能拿來當做馬車裝飾,我看寧兄年紀輕輕的,想來家底頗豐吧,啧啧。”

寧倦擡腕,姿态優雅地倒了杯茶,推給陸清則:“略有薄産。”

……

大齊的國庫知道你這麽評價它嗎。

陸清則演得确實累了,口幹舌燥的,端起茶杯響亮地吸溜一口,贊道:“好茶!”

寧倦這種皇家禮儀教養出來的,看得慣他才怪。

果然就見寧倦皺了下眉。

然後開口道:“茶水燙,慢點喝。”

茶水确實燙,陸清則吸溜得更大聲了:“還好還好,也唱不出什麽滋味兒,跟白水似的。”

說着,又似乎很好奇,學着自己見過的熱氣催婚的熱心群衆,一溜兒地問:“不知道寧兄家裏做什麽的?住哪兒啊?幾進宅院啊?幾兒幾女?”

寧倦一眨不眨地盯着陸清則,對他那些粗鄙聒噪的行徑恍若未聞。

封閉的馬車裏,那絲在外面隐約缥缈的微淡梅香,濃郁了許多。

與他這幾年焚燒的劣質代替品不同。

他眸底發紅,藏在袖中的手緊了又松,渾身連帶着靈魂,都在微不可查地發顫。

寧倦聽不清陸清則在說什麽,眼睛盯在他的水紅的唇上,分不清那種顫栗是為何。

是興奮,狂喜。

還是,憤怒。

聽到陸清則說的最後一句話,寧倦才淡淡回答道:“我沒有娶親。”

又固執地重複了一遍:“沒有。”

陸清則咂舌道:“我看寧兄年歲也不小了,竟還未娶親麽?”

說着就像有了主意,往他這邊湊了湊,露出幾分精明的神色來:“我家裏有個小妹,生得很是好看,還待字閨中,我與寧兄一見如故,不如再結個秦晉之好,送我家小妹到貴府當個妾,如何?”

俨然一副見人富貴,就變了嘴臉,想要上趕着出賣妹妹結親的小人樣。

寧倦深深地看着他:“那你娶親了嗎?”

陸清則眼也不眨:“實不相瞞,在下正是與妻子來京探親,今晚便準備走了,沒想到臨行前還能結交到寧兄這樣的人物,真乃一大幸事。”

寧倦的眉間驟然籠上了一層陰翳。

他坐在馬車窗口邊,擋住了光線,臉容隐沒在陰影之中,陸清則便沒有看見他眼底的陰冷:“妻子?看不出來,段公子竟然已經成親了。”

陸清則露出副怫然不悅的神情:“寧公子這話就有些傷人了,我長得很不容易娶親嗎?我家夫人懷胎八月,再過些日子,孩子就出世了,我要去唐家蜜餞鋪子,便是因為她喜歡吃。”

寧倦扯了下嘴角,垂在身側的手指勾了勾,神色漠然:“那真是,值得慶賀。”

陸清則還沒來得及察覺到危險,喉間又一陣癢,忍不住捂着嘴唇,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的胸腔悶悶地震着,喉間一片刺拉拉的痛,咳得竟然比之前在外面時還要劇烈幾分。

腦門似乎也開始發燙了。

陸清則的思維都被咳得一陣四散,痛苦地想,不應當啊。

昨晚他喝了預防風寒的藥,今早起床時也探了探額溫,怎麽還是着了道!

見那張方才顯得水紅的唇瓣瞬間失了血色,病恹恹的,寧倦的眼睛一下被刺痛了,胸口滾沸的情緒倏然一止。

陸清則耳邊嗡嗡發鳴,渾身的力氣被劇烈的咳嗽卸掉了大半,沒什麽力氣地靠在馬車壁上,身上泛着冷,額上也覆着層冷汗,眼前陣陣發黑,呼吸微弱,暫時沒有力氣再繼續他的表演。

那張平凡的面容竟因這股病色,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瑰麗來,讓人移不開眼。

寧倦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伸出了手。

探過來的手沾着股濃烈的梅香氣息。

陸清則沒力氣躲開寧倦的手,七葷八素地想,小皇帝怎麽不用皇家禦用的龍涎香了,改用熏香了?

好在寧倦沒有做什麽,只是試了試他的額溫。

探過陸清則的額溫,寧倦立刻打開旁邊的暗格,從中取出個白瓷瓶,倒出枚圓滾滾的藥,掐着陸清則的下颌,迫使他張開口,将藥塞進他的口中。

陸清則是沒力氣反抗,但不是腦子出問題了,用力扭開臉,條件反射地就想吐出來。

柔軟溫熱的唇瓣蹭過指尖,些微麻癢的感覺順着蹭過心口,寧倦呼吸一窒,恨不得用力抵磨過去,捂住他的口,嗓音低沉微啞,含着絲冷意:“咽下去。”

陸清則蹙着眉尖,含着那枚發苦的藥,和寧倦對視了幾秒。

那雙眼眸如沉在寒潭下的黑曜石,浸透了冷意,沒有其他的情緒。

最終雪白的喉結滾了一下,還是将藥丸吞咽了下去。

寧倦的指尖在他咳得發紅的眼尾蹭過,停頓片刻,收回手,坐了回去:“不用擔心,是我府中醫師研制的藥丸,止咳的。”

陸清則的聲音不用再故意壓着,咳得沙啞:“……多謝寧兄,寧兄居然還會随身攜帶這種藥,不愧是大戶人家。”

寧倦淡淡道:“從前我的老師也時常生病,他在我面前時總是撐着面子好好喝藥,背地裏又嫌藥苦,喝半碗倒半碗,把屋裏的盆栽都澆死了,我便讓府中醫師試着将一些湯藥濃縮成藥丸,方便随身帶着。”

……那盆盆栽本來就快死了,幹他何事?

陸清則悻悻地想着,違心地贊嘆道:“寧兄真是尊師重道,很有孝心,你的老師知道,也會很感動的。”

寧倦盯了他幾瞬,沉沉地閉上眼,有幾分冷漠疲憊:“是麽,可惜他恨極了我,寧願死都不肯留在我身邊。”

寧倦的語氣很平淡,陸清則心裏卻冷不防被刺了一下,泛起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來,沉默了一下。

寧倦是這麽覺得的嗎?

他其實并沒有恨寧倦。

這次來京城遇到寧倦已經是極大的驚吓了,陸清則打算能順利離開京城的話,往後再也不回來了,看寧倦郁結于心的模樣,終究是有些不忍:“……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你的老師應該不會那麽恨你的。”

“當真?”寧倦睜開眼盯着他。

馬車搖搖晃晃的,到了城門口。

城門口的守将本來要逐一排查身份,檢查路引,見到陛下身邊的長順大總管,神色一凜,頓時猜出了裏頭是什麽人。

長順比劃了個安靜的手勢,一群人便無聲地垂下頭,讓開道,恭謹地讓馬車進了城。

城門隔絕了城外的清淨,進入城中,一派車水馬龍,喧鬧的聲音潮水般四湧而來。

陸清則恍若未覺:“那是自然,不會有老師當真記恨上自己的學生的。”

寧倦緩緩點了下頭:“承你之口,希望是如此。”

陸清則總覺得他的語氣有點說不出的怪異,但除了方才給他喂藥時有過一點接觸外,寧倦又沒有其他任何異常了。

他抿了抿唇,往外面看了眼。

唐家蜜餞鋪子到了。

從前陸清則嘴裏發苦時,陳小刀就經常跑來這家鋪子給他買蜜餞,味道一頂一的好,在京中頗有盛名,他這個“外鄉來的”,知道這家鋪子也沒什麽稀奇的。

方才吃下的那枚藥好似有點效果,腦子雖然混熱發脹不已,呼吸滾燙,但好歹沒有再咳了。

陸清則不打算再繼續跟寧倦拉扯下去,起身随意拱拱手:“多謝寧兄搭我一程,我得趕緊買完回去了,回去晚了,指不定還得挨夫人的罵,往後定然給寧兄寄信往來。”

寧倦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嗯。”

陸清則緩緩舒了口氣,擡腳往外走去,腳下卻猝不及防一絆,不知道勾到了什麽,身體不受控制地一倒,不偏不倚,正好倒在了寧倦懷裏。

寧倦依舊紋絲不動,只在他倒下來時伸手攏了一下。

懷裏這副軀體很清瘦,瘦得有些硌人,沒有幾兩肉。

陸清則本來就頭暈着,摔得更是一陣頭腦發昏,半晌才緩過來點,心裏罵了一聲。

少年的胸膛也不似從前那般猶有一絲單薄了,變得愈加堅實溫暖。

陸清則觸電似的,迅速起身:“抱歉抱歉,一時沒留意。”

起得太快,眼前又猛地黑了下。

寧倦凝視着他:“段公子看起來,和我的老師一樣,身子不太好。”

陸清則後背一緊,神色如常:“春寒料峭,不習慣北邊的氣候罷了。告辭。”

寧倦微微颔首:“告辭。”

有那麽幾瞬,陸清則也懷疑過寧倦是不是透過自己現在這副陌生的面容,發覺了他的身份。

但直到他鑽出馬車,雙腳踩回地面,也沒有受到任何阻攔。

寧倦若是發現他了,絕不會這麽輕易放他走。

這輛馬車恐怕會直接趕去北鎮撫司,或者紫禁城才是。

陸清則揉了下脹痛的太陽穴,忍着不适,渾然自若地走進鋪子裏,磨磨蹭蹭地買了幾種蜜餞包好,再回頭時,那輛馬車已經離開了,長街上只有來來往往的行人。

回宮了嗎?

陸清則愣了愣,說不出心底是個什麽滋味,但多少是松了口氣。

買完蜜餞,陸清則沒急着立刻回客棧,而是在城中又轉了一圈,穿行在大街小巷,不斷甩開身後的人,避免被尾随的萬一。

從前寧倦派人來陸府,一半是為了保護,一半是為了監視,所以他很熟悉那種感覺。

繞着走到天色将暗時,确信沒有被人尾随在後,陸清則才随便找了位趕着牛車即将出城的老伯,給了他一點銀子,坐在牛車後面,咬着蜜餞出了城。

依舊很順利。

雄偉的燕京城門在視線裏逐漸露出全貌,一點點遠去,陸清則被冷風吹得腦子愈加昏沉,眯着眼心想,這次就當真是永別了。

此番離去,他不會再回京城。

今日遇到寧倦,雖然錯愕,但能在永別之前見到長大成熟的寧倦,将心裏那個模糊的輪廓填滿也不錯。

往後的寧倦會再成長成什麽模樣,就徹底與他無關了。

陸清則的心口有點說不上的壓抑煩悶,收好懷裏的蜜餞袋子。

牛車走得還挺穩當,沒有加劇陸清則腦子裏的鈍疼,天色擦黑時,才到了客棧外頭。

陸清則扶着邊緣慢慢踩到地上站穩,笑着和老伯道了謝,走進客棧裏,額角還在突突跳,胸口發悶,幾乎頭暈眼花,思維僵直。

在城中逛了一日,八成是燒起來了。

他喉間幹渴不已,手腳都像灌了鉛一般沉重,每走一步,身體都有些搖搖欲墜,只想先回屋喝口水,便去叫錢明明一起離開。

昏昏沉沉地扶着牆走上樓,陸清則走進屋裏,點亮油燈,便倒了杯茶水灌下去。

離開了一日,桌上的茶水竟還是溫熱的,沒有刺激到喉嚨,咽下去頗為舒适。

陸清則于昏蒙中眼睫一顫。

他明明吩咐了掌櫃,不要讓小二進他的廂房,什麽也不要動。

陸清則陡然意識到什麽,擡起眼,桌子對面是梳妝的銅鏡,覆蓋着水銀,再打磨抛光過的鏡子,在點了油燈後,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臉。

眼角那點被錢明明用鉛粉覆蓋住的淚痣,不知何時早就暴露出來了。

平凡的臉卻突然生出了點淚痣,在燈光下顯得有幾分妖異。

陸清則的腦仁忽然更疼了。

門口忽然傳來陣敲門聲,不緊不慢的三下,透着股壓抑的冷靜。

“我忽然想起,忘記告訴你我住哪裏了。”

寧倦的嗓音在外面響起:“你的信恐怕寄不到。”

旋即廂房門被推開,寧倦修長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邊,語氣依舊聽不出異常:“看來尊夫人就算懷胎八月,也愛出去閑逛,我想拜會一下,卻在整個客棧都沒找着。”

陸清則撐着陣陣發昏的腦袋,明顯察覺到這不是因為發熱而産生的昏沉,喘息急促:“你……”

話音未落,他的手便被用力地攥住了。

寧倦的聲音壓抑得像是随時能夠噴薄而出的火山,另一只手慢慢地挑起陸清則微微汗濕散亂的長發:“我有個疑惑,不知當不當說。”

陸清則自然沒有力氣回答他。

困意鋪天蓋地地襲來,眼皮止不住地往下垂,他在迷蒙中感覺到寧倦傾下身,嗅了嗅他的頭發,冷漠的嗓音鑽入耳中:“陸懷雪,你這副身體,當真能娶妻嗎?”

……這小兔崽子!

他明明換了張臉,到底是怎麽發現他的?

陸清則眼前一黑,在病痛和藥效的雙重折磨之下,終于再無力抵抗,徹底地昏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寧倦:雖然給老婆下了藥,但體貼地用的溫水,不愧是我,忠誠的狗勾!

當事人陸清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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