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書房裏雖有炭盆,但還是暖閣裏舒服,在暖閣裏處理了一次政務之後,寧倦幹脆就換了個地方處理政務,讓長順每日把奏章拿到暖閣裏來。

陸清則拿着書,淡定看着寧倦吩咐,當沒發現皇帝陛下那點寫在臉上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沒趕人。

寧倦就這麽挪了窩,不動聲色地又湊近了陸清則一點。

偶爾看奏本看得累了,還能擡頭看看陸清則那張賞心悅目的臉,又精神抖擻起來。

雖然又挨近了點,不過寧倦還算得上是規矩,除了三五不時地突然發下瘋咬一口陸清則,平時也不敢對陸清則做得太過分。

如此在寄雪軒養了一段日子後,陸清則早上昏昏蒙蒙睜開眼,逐漸清醒後,摸了摸昨晚又被寧倦那狗崽子壓着啃,進而加深的齒痕,後知後覺地發現個問題:他的底線貌似在不斷地後退。

寧倦每天都在嘗試擁抱、親吻甚至是齧咬,讓他熟悉這樣的相處,甚至是習慣。

皇帝陛下學會了軟硬兼施,躊躇滿志,步履款款,攻擊性強的時候,像只饑餓的惡狼,乖起來,又是只溫順聽話的大狗。

陸清則琢磨了一下,顯然不是他防禦力變低了,而是寧倦的段位變高了。

這樣的寧倦,比從前只會一味來強的寧倦要難招架多了,他全無經驗,在這樣的攻勢下,找不到應對之策也很正常。

偏偏他腳崴着,徐恕昨日抽空來看了眼,斷言至少得修養一個月才能好全。

想躲開寧倦都沒法躲。

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只能在起床時警告自己,今日也得守好底線,便起床洗漱了一番,自個兒挪去暖閣裏用膳。

伺候在寄雪軒裏的宮人不清楚陸清則姓甚名誰,不過都知道,這位就是搞得前朝風風雨雨的皇後殿下,态度格外恭謹。

陸清則不喜被人碰觸,幾乎有點小潔癖,他們得了陛下的命令,也不敢伸手,這幾日形成了習慣,見陸清則從寝屋裏出來了,便緊張起來,放下手頭的事,眼巴巴地圍觀着陸清則扶着牆走向暖閣。

雖然那具清瘦的身軀在晨風中有些許搖晃,但還是慢吞吞地安全抵達了暖閣內。

衆人這才松口氣,繼續幹自己的活兒去了。

陸清則坐到暖炕上,瞄了眼寧倦故意留下來交給他處理的奏本。

都放了五六日了,皇帝陛下也真是安得了心。

看完手裏那本書最後的幾頁,陸清則揉了揉眉心,踯躅良久後,耐不住操心命,還是提起筆,給處理了。

就跟掐着時間似的,陸清則剛放下筆,皇帝陛下挺拔的身影就出現在暖閣外。

看到陸清則手邊的奏本,寧倦唇角有了幾絲得逞的笑意:“懷雪,我和你商量個事。”

陸清則一見他開口,後頸就條件反射的疼,那種被什麽野獸叼着似的感覺揮之不去,實在不想給什麽好臉,眼皮也沒擡,單手持着茶盞輕抿了口,嗓音清清淡淡的:“陛下請吩咐。”

“……”

陸清則實在太了解怎麽戳寧倦肺管子了。

寧倦略噎了一下,但知道他是因為什麽冷臉,又有些想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交疊的衣領下,露出的一小片肌膚吸引。

那裏那段冰雪般修長雪白的脖頸格外惹眼,尤其是陸清則吞咽時,讓寧倦總想一口咬上去,舔舐齧咬。

寧倦舔了舔發癢的犬齒,坐下來道:“你現在不便走動,我不在的時候,難免無聊。”

陸清則不鹹不淡地頂回去:“陛下除了早朝和議事時間,都在這兒蹲着,就差挖個坑埋點土把自己種這兒了,我可不無聊。”

寧倦又笑了。

他從前生怕惹惱陸清則,但現在才發現,能讓陸清則有理智之外的反應,讓他的情緒有所波動,才是難能可貴的。

陸清則不再隔着一層距離,俯視着這個世間,以及他的情愛了。

以前他身上有種溫和卻清冷的距離感,再仁慈也是不屬于這裏的,仿佛九天之上的神仙。

現在這輪明月,在被他一點點拖到紅塵。

陸清則瞅着面前英俊得過分的臉,不太自在地扭開臉:“你要商量什麽事?”

“宮中的夫子沒什麽才能,不如懷雪,”寧倦開口就拉踩,“懷雪想消磨消磨時間嗎?”

聽到前面半句,陸清則就大概猜出了寧倦的意思,眉尖蹙了蹙。

寧倦拍了拍手。

暖閣厚厚的簾子被掀開,長順領着一個五六歲的孩子走了進來。

那孩子年齡雖小,走路很穩當,眼睛烏溜溜的,好奇又膽怯,不怎麽敢擡頭看過來,到了暖炕前,跪下來恭恭敬敬地叩首:“孩兒見過父皇、見過父君。”

顯然是進來之前,就被長順怎麽叫人了。

陸清則:“……”

一時不知道從哪兒開始說起。

真沒想到他是這麽當爹的。

也沒想到寧倦這麽年輕就喜當爹了。

但凡不是獨處,寧倦的臉上都沒什麽多餘的表情,雙标得很,方才那絲笑意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消失,恢複成了淡漠威儀的皇帝陛下,淡淡道:“起來。”

小孩兒便一骨碌爬起來,好奇地偷瞄陸清則,但在寧倦面前,又不敢有什麽多餘的小動作,乖乖地低着腦袋,等寧倦說話。

陸清則感覺頭更疼了。

這孩子就是長順說的,寧倦從宗族裏抱來的孩子吧。

看來寧倦是當真想将他當成儲君培養。

讓他來教,恐怕還有另一層深意——他想讓這位未來的儲君,從小就學會敬畏他。

他的心情頗為複雜,寧倦難不成當真不準備納妃,也不準備要自己的子嗣,願意就這麽守着他一輩子?

守着他這麽一個病骨沉疴,病容難掩的人,三天兩頭病倒,無時無刻都得費心照看着。

值得嗎?

寧倦現在雖已不是容易意氣用事的少年,但依舊很年輕,若是以後後悔……

陸清則察覺到自己的思維越來越跑偏,及時打住,感到滿心荒謬。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他怎麽就考慮到這上面來了。

寧倦趁着陸清則打量這孩子的時候,面色自若地将陸清則手邊的茶盞撈到手,抿了一口:“向你父君介紹下自己。”

那孩子趕緊又朝着陸清則行了一禮,口齒還算清晰:“父君,兒臣叫寧斯越,已經五歲了,學了千字文,近日在讀論語,已經讀到了《裏仁》。”

陸清則不至于給一個孩子臉色,聽到這個稱呼,頭疼地道:“別這麽叫我,叫我老師吧。”

寧斯越張口一聲“老師”還沒出口,寧倦極具壓迫性的目光就籠罩在了他身上,話音涼淡:“你敢。”

不過是讓陸清則随便教教罷了,他才不能容忍陸清則有其他的學生。

這聲“老師”,只有他能叫。

寧斯越:“……”

寧斯越怯怯地又叫了聲:“父君。”

陸清則凝噎了半晌,深深地吐出口氣,和藹地道:“那你叫我陸大人吧。”

寧斯越這回不敢張口了,等着寧倦開口。

寧倦無視陸清則瞪過來的眼神,堅持:“叫父君。”

于是陸清則又收獲了一聲“父君”。

陸清則沉默半晌,決定不計較稱呼,寧倦這狗崽子都直呼他的字了,一個稱呼算什麽,邊想着,拍了拍身邊的位置:“來,別站着,坐着說話吧。”

寧倦頓時有些不滿。

他都只能隔着張炕桌坐在陸清則對面,這小崽子居然能坐陸清則身邊!

但剛剛已經惹得陸清則不滿了,再下去說不定會吵起來,只能憋着。

寧斯越聽到陸清則的話,不太敢動,繼續等着寧倦開口。

寧倦嗯了聲:“你父君說話,與朕無異,他說什麽,你就聽什麽。”

那父君要改稱呼您也不讓啊?

寧斯越幼小的心靈裏充斥着巨大的疑惑,小步小步走到陸清則身邊,謹慎地坐了下來,有點說不出的局促。

畢竟父母雙亡後,被寧倦帶進了宮,也才三個多月,雖然是衆人默認的皇儲,但看寧倦這樣子,顯然不會是什麽慈父,八成平日裏也沒什麽時間見他,拘謹些也正常。

陸清則瞥了眼寧倦,滿肚子的話想跟他說,不過當着孩子的面,也不好說出來,便溫和地問了問寧斯越:“在宮裏還住得慣嗎?”

寧斯越仍是不敢擡頭看他,小雞啄米點頭:“回父君的話,住得慣,嬷嬷們對兒臣很照顧。”

陸清則又和聲問了些他在宮中的生活和起居問題,寧斯越沒想到這個素未謀面的父君不問他學業,反而關心些旁人不關心的問題,眼底有些迷茫,心裏又忍不住有些暖暖澀澀的,不知道怎麽就很想哭,終于忍不住擡頭看了眼陸清則。

這位父君生得好看極了,只是臉色有些蒼白虛弱,神色很溫柔,讓人看了就想靠近。

父皇長得也好看,難怪他們是一對。

寧斯越在心裏悄咪咪想着,就聽到身後傳來不輕不重地“咔嚓”一聲,像是什麽東西碎裂了。

寧斯越冷不防被吓得抖了下,心裏有些疑惑,不過他被教導過不能東張西望,便沒敢回頭去看。

陸清則無言:“……”

至于嗎,小孩子的醋都吃?

而且不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親自說的讓他來教導教導這孩子?

看小朋友被吓了一跳,他摸了摸寧斯越的腦袋,示意他不用怕,關心完生活問題了,這才問起了學業上的問題。

寧倦盯着陸清則放在寧斯越腦袋上的手,面無表情地又捏碎了桌上的一只核桃。

身後又連續“咔咔”了兩聲。

寧斯越睜大了眼,頓時一個結巴,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什麽聲音?

陸清則看也沒看寧倦,涼涼地道:“陛下,要不您就先出去吧。”

陸清則不僅摸這小崽子的頭,還趕他走!

寧倦面色愈沉,又“咔嚓”一聲,捏碎個核桃:“朕不走。”

聽到寧倦開口,寧斯越終于意識到方才那陣怪聲是哪兒來的了,察覺到父皇好像語氣不太高興,小孩兒吓得瞳孔顫栗,可憐兮兮地不敢開口了。

陸清則一陣頭大。

寧倦就跟頭趴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兇獸似的,他習慣了寧倦時不時的發瘋,倒是還好,這孩子這麽畏懼寧倦,今日實在不宜多談。

“今日便到這裏吧,”陸清則結束了問答,放下寧倦死盯着的、落在寧斯越腦袋上的手,“明日早些時候來寄雪軒,屆時我再考考你,怎麽樣?”

寧斯越的壓力實在是大,聞聲松了口氣:“都聽父君的。”

陸清則順手将桌上的糕點遞給他:“多吃點,瘦精精的。”

寧斯越乖巧地點點頭,轉過身準備離開,目光在身後的桌上一瞥,才發現碟子裏的核桃全碎了個幹淨。

原來如此。

寧斯越忽然明白方才背後一陣一陣的咔嚓聲是怎麽出現的了。

小孩兒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退下去時,眼底猶有濃濃的不解,跟着候在一邊的長順公公走出暖閣,仰頭看了看對他一直很照顧的長順公公,小小聲發問:“長順公公,父皇是很喜歡吃核桃嗎?”

或者是父君喜歡吃,所以剝給父君?

長順眼神古怪,笑眯眯地道:“小殿下不用好奇這個,來,咱家送您回去吧。”

暖閣裏,陸清則低下頭,掃了眼滿桌的碎核桃,要笑不笑的:“這些核桃是哪兒長得不順陛下的眼了,要被陛下碎屍萬段?”

寧倦渾若無事:“懷雪不是喜歡嗎,朕給你剝。”

陸清則随意用手撥了撥有幾顆被捏得粉碎的核桃殼,皺了皺眉。

核桃殼這麽堅硬銳利,也敢徒手捏?

見寧倦的手藏在袖子裏,不肯攤出來,陸清則不鹹不淡道:“手。”

寧倦還是不肯伸手。

陸清則忍無可忍,幹脆一把拉過寧倦的手,強行扯過來攤開,冷冷道:“多大人了,也不嫌丢臉。”

陸清則的體溫一直較低,在暖閣裏,手指也是溫溫涼涼的,寧倦與他正相反,所以陸清則的手指尖在手心滑過時,感受格外的清晰,十指連心,瘙癢幾乎竄上了心尖尖。

寧倦的呼吸一沉。

比起陸清則細膩的掌心,他的手倒顯得沒那麽養尊處優,虎口與指尖有着層薄薄的繭,都是長期握劍練武練出來的,十指修長,指節清晰,很有力量。

陸清則忘了幾日前的教訓,捏着尊貴的皇帝陛下的手,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一番,确認沒弄破皮,想收回手,方才乖順地攤開在他面前的手卻忽然用力一握,将他的手緊緊攥在了手心裏。

迅猛的速度好似某種姿态無辜,誘惑獵物前來采蜜,待到獵物進籠,瞬間閉合的食人花。

陸清則抽了抽手,抽不出來。

沉默了一下,他低下頭,冷靜地伸出另一只手,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地掰。

可惜在寧倦面前,這樣的舉動無異于羊入虎口,這下兩只手都被抓着了。

陸清則眉心蹙得愈緊:“放手,還沒鬧夠嗎?”

“懷雪,你可能是有什麽誤會。”寧倦抓着他溫涼滑膩的手,感覺好似抓着片絲綢,眯着眼摩挲着,“我不是在鬧。”

陸清則遲鈍地意識到,寧倦身周湧動着的,是一股名為危險的氛圍。

他兩輩子身體都不好,劇烈的運動和情緒都與他無關,清心寡欲久了,別說對男人之間的事不了解,對男女之事了解也不多,是以雖然覺得危險,但感覺寧倦頂多就是再咬他一口,抿了抿唇:“你當真準備培養那孩子作儲君?”

提到這個,寧倦的動作稍頓,英俊的面容上一片坦然,輕描淡寫道:“嗯,眼下看着還成,若是他往後蠢笨無能,那便再換一個,左右宗族的子嗣多,總能挑個合适的。”

陸清則斷然搖頭否決:“陛下還年輕力強,現在就決定這些,還為時過早了。”

寧倦自然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你是不信我嗎?”

他握着陸清則的手微微用力,盯着他道:“懷雪,你曾對我說過,若是找到了自己喜歡的人,确定心意與他結親,就要做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打算,我答應你了,就能做到。”

英俊的青年眼神炙亮地盯着他,手心的熱度很燙。

陸清則有種被灼燒的錯覺。

理智告訴他,自古能有幾個皇帝能做到不納妃、不寵幸宮女的?

但情感上他又能感受到,至少在這一刻,寧倦說得很認真。

也是因為寧倦說得太認真,所以他在沉默許久之後,還是緩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每抽出一寸,寧倦的心裏便冷下一分。

陸清則自感做得沒錯。

在他還給不出答案的時候,即使寧倦以後會後悔的幾率只有萬分之一,他也不想寧倦這時候就做出決定。

他比寧倦歲數大、閱歷廣,得對自己、對寧倦負責。

寧倦閉了閉眼,忍住沖動,聲音有些啞:“懷雪,我是認真的。”

陸清則無聲嘆了口氣:“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只是什麽,卻半晌說不出來。

寧倦沒有像從前那般發怒,也沒有說什麽,只是抿緊了唇線,好半晌,才點了下頭:“早些歇息。”

話罷,他起身離開了暖閣。

陸清則頭一次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傷到寧倦了。

再熱情的小狗也有失落的時候。

他有心說些什麽安慰寧倦,卻都說不出口。

寧倦要的東西,他現在還給不起。

人走了,暖閣裏的暖意似乎也被帶走了,陸清則也無心看書了,靠在大迎枕上,邊神游天外,思索這段扭曲的師生關系,邊吃核桃仁,皇帝陛下親手捏的,還挺香。

幾次差點想通的時候,又因為某些東西,沒敢去觸碰。

他慢吞吞的,把一桌子零碎都收拾完了,天色也不知不覺暗了。

陸清則低頭看了看桌上,才發現那幾本奏本寧倦沒帶走,裏面的內容,說重要也不算太重要,但擱置了這麽幾日,說輕也不輕了,寧倦應當會回來取走。

他決心等寧倦回來,再好好和他談談,但又等了良久,也沒等到寧倦回來,只好拎着那幾本奏本,扶着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長順居然也不在外頭,守着的是長順的徒弟安平。

安平見陸清則出來了,忙躬身一禮:“見過陸大人。”

陸清則朝他略點了下頭:“陛下呢?”

安平想到師父吩咐的話,麻溜地回複:“陛下在乾清宮歇下了。”

在乾清宮歇下了?今晚不來寄雪軒了嗎?

陸清則愣了一下,他這幾日都能感覺到,寧倦半夜會爬上他的床,給他暖暖手腳,所以他才睡得安穩。

等他醒來的時候,寧倦又去上朝了。

這算是一個他不開口、寧倦也不會說,心照不宣的秘密。

怎麽今日就回乾清宮歇了……是因為下午的事嗎?

放到往日,陸清則求之不得,希望寧倦能早日對他死心,但是現在……他不想見寧倦傷心。

模糊的夜色中,陸清則的眼睫微微一顫後,掏出袖裏的幾冊奏本:“勞煩帶我過去一趟,陛下忘拿這幾份奏本了。”

安平差點脫口而出“那讓奴婢送一趟就好”,好險憋了回去,低着頭應聲:“是,奴婢這就為您準備轎辇。”

轎辇準備得很快,陸清則披了件擋風的披風,坐上去,不過多久,便到了熟悉的乾清宮。

顯然寧倦早就吩咐過裏裏外外,見到陸清則過來,沒人阻攔,也沒人敢流露出異色來,仿佛陸清則一直好端端地活着,沒有過三年前的死訊。

順利地得以進入,到了寧倦的寝房前,陸清則才發覺長順守在門外,滿臉的焦急。

見陸清則來了,長順大大地松了口氣,臉色一喜:“陸大人,您總算來了,快進去看看陛下吧!”

陸清則剛想問怎麽了,就聽到裏面傳出了瓷器落地的清脆之聲,心頭一緊,将奏本塞給長順,顧不得再問太多,便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外間還好些,走進裏間,簡直滿屋狼藉,蠟燭被打翻了,朦胧的微光中,隐約可見價值連城的花瓶碎了一地,成色難得的天青色茶盞也沒幾個好的,香爐傾倒,香灰灑了一地。

寧倦就伏在床上的一堆衣物之間,渾身都在輕微地發着抖,甚至沒能意識到有人進了屋。

陸清則完全沒想到是這麽個光景,怔了怔,腳上不小心踢到個罐子,立刻驚動了寧倦,一只瓷枕被丢過來,好在他閃躲及時,瓷枕擦過他臉側,“啪”地砸到了牆上,力道極大。

寧倦冷沉的聲音從牙縫間吐出來:“滾出去。”

他們之間的事情,發這種脾氣做什麽?

陸清則皺皺眉,叫了一聲:“陛下。”

聽到他的聲音,寧倦渾身微微一顫,猩紅着眼緩緩擡起頭來,這時陸清則才發現,寧倦的狀态不太對。

那張英俊的臉容極為蒼白,額上青筋微露,浮着一層密密的冷汗,向來清明的眼中一片迷亂,望着他的眼神極為怪異。

他直勾勾地盯着站在陰影裏、顯得有些模糊的陸清則,卻沒有像平日那樣熱切,語調枯朽,毫無起伏:“又來了嗎。”

陸清則感覺到不對勁,不顧腳上的疼痛,立刻朝着他走過去。

寧倦翻坐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看着他接近,自言自語:“我知道,再靠近幾步,你又要消失了。”

他扶着額角,露出幾絲痛色:“……不過,這還是你第一次主動靠近我……每一次我想接近你,你都會消失。”

陸清則聽他輕聲的呢喃,意識到寧倦仿佛魇在夢裏,以為他是假的。

他艱難地走到寧倦面前,彎下腰,查看他的狀況:“不是在做夢……果果,你是不是頭疼?”

随之陸清則的靠近,馥郁溫暖的梅香也撲了過來,盈滿了胸腔。

寧倦渾渾噩噩地想,這是他這三年來,夢到的最真切的一次。

好似陸清則當真還在他身邊似的。

他沒有搭理陸清則的話,也不敢伸手去碰。

只要碰到了,就會消失。

陸清則看他只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卻不開口,伸手摸了摸他的手和臉,才發覺寧倦身上竟然冷冰冰的,沒什麽熱度。

“這就是徐恕給你看的病?徐恕開的藥呢?”

看寧倦還是不說話,陸清則心裏着急,轉身就想出去找長順要藥。

寧倦的狀态太不對勁了。

豈料他轉過身還沒走開,手腕就被一把握住了,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道驟然傳來,将他狠狠地拽到了床上,眼前頓時一暗。

寧倦俯身壓下來,壓抑的喘息裏是抑制不住的興奮與狂喜:“我終于……抓到你了,老師……”

沒有消失。

這個夢裏的陸清則,居然會主動觸碰他,被他碰到之後,也不會消失。

他懷念這縷梅香懷念了一千多個日夜。

這是在幾乎将他的腦袋劈為兩半的劇烈頭疼中,唯一的解藥。

陸清則被碰到了受傷的腳踝,痛得嘶了一聲,剛想再次開口,讓理智全無的寧倦清醒過來,寧倦便掰着他的下颌,迫使他張開了嘴,狂熱地親吻下來,這是比此前任何一次親吻都要深重的吻,陸清則被甚至感覺自己的唇瓣被厮磨破了,舌尖被齧咬得發痛,呼吸不能。

在他幾乎窒息的時候,寧倦才給出一絲憐憫,放過了他的唇瓣,轉而又親吻他的額頭、眼角的淚痣、鼻尖、下颌。

一路向下,還甜了甜他的喉結。

陸清則的脖子極為敏感,被弄得渾身以繃,差點叫出聲。

比那更可怕的是,他身上的披風不知何時已經被解開了,領子也被扯亂了,雪白的膚色在昏暗的室內白得近乎發光。

再繼續下去,局面當真要失控了。

陸清則腦子裏一團亂,一把推開寧倦的腦袋,呼吸很亂:“你發什麽瘋!”

“我沒有發瘋。”

寧倦居然聽到了這一句,低垂着頭,慢條斯理地抽出他的腰帶,朝他微微一笑:“老師,我在向你求歡。”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真·發瘋狗勾。

看到有讀者問小黑屋,其實後面有的,寧果果現在憋着火呢,還沒爆發出來,等到爆發的時候,懷雪的好日子就來了(bushi)

七夕快樂!祝大家吃糖愉快,附贈個七夕小番外~

番外·七夕

四方平定之後,日子也到了隔年七夕,也是陸清則和寧倦之間的第一個七夕。

雖然寧倦主觀上只想和陸清則倆人一起過節,但宮宴還是得設的。

七夕晚上不僅要設宮宴,早上還得上朝。

皇帝陛下心裏不怎麽痛快,一大早起來,臉色就郁郁的。

七月份暑氣未消,陸清則怕熱怕得厲害,雖然嫌棄寧倦,不過也沒把他踹下床,側面證明了點自己的心意。

他被強行抱着睡了一晚,早熱得不行了,熱源一離開,舒服地翻了個滾,半點也不搭茬寧倦。

寧倦低頭看看,陸清則被他養得氣色好了許多,不再似張白紙似的蒼白,嘴唇昨晚被他弄得紅通通的,均勻地呼吸着,怎麽看怎麽好看,趁着長順還沒來催命似的叫他,低頭親上去。

陸清則迷迷瞪瞪地被親醒,推着寧倦胸口,試圖擺脫過于黏糊的皇帝陛下,但貓兒似的力氣,不僅沒擺脫,還被抓着手又親了幾口,掙紮間絲綢寝衣滑落了肩頭,年輕的陛下盯着他,眼神頓時微微變了。

陸清則昨晚本來就被鬧得挺晚,脾氣上來了,蹬了他一下,罵了聲:“有完沒完,不上朝了?”

養得脾氣也是愈發大了。

寧倦美滋滋地想着,又捉着陸清則,在他肩頭啃了一口,遺憾地想:他倒是想不早朝,只怕陸清則會抽他。

把陸清則鬧得發脾氣了,皇帝陛下這才面不改色地走出了寝房裏間,去隔壁暖閣裏更了衣,上朝去了。

晚上的宮宴設于星河之下,與百官同樂。

陸清則作為帝後,自然也要出場。

朝臣們雖然仍偶爾會有微詞,不過大多也不會再說什麽。

落座之前,陸清則掃視一圈,宮宴上允許帶上家眷,不少大臣把家裏的女兒都帶來了,為的什麽不言而喻。

他笑而不語,面帶欣賞地掃過各家千金,寧倦額角跳了跳,恨不得捂住陸清則的眼睛,心裏把這些大臣全部罵了個遍。

倆人坐下來,宮宴才開始,庭中獻歌獻舞的,十分熱鬧。

七夕宴賞百官,百官也會給陛下獻禮。

頭先幾個都還挺正常,到了禮部尚書那兒,忽然就變了味道,禮部尚書也算是在風雨中難得還留下來的幾個老臣之一,沒別的毛病,就是性格古板,能看得下陸清則坐在那個位置上已經很了不得了,但其他的他就很難忍受了。

所以他獻的禮是一尊“磨喝樂”。

“磨喝樂”在大齊民間廣受供奉,承載着大夥兒誠摯的生小孩兒祈願。

這是在表明,帝後的位置是個男人就算了,還是你老師我也忍了,但陛下你是不是也該納幾個妃子,開開枝散散葉了?

陸清則挑眉莞爾,壓低聲音,似笑非笑的:“陛下,這禮你收嗎?”

寧倦:“……”

他怎麽看出了一股子幸災樂禍。

寧倦毫無疑問是個醋壇子,但陸清則幾乎就沒吃過醋。

寧倦自感是自己做得好,讓陸清則沒有危機感,但偶爾他還是很想看到陸清則也為自己吃吃醋的。

就連有大臣當衆催他生孩子,陸清則也不生氣麽!

寧倦有點郁悶,視線掃過陸清則唇角微勾的弧度,忽然福至心靈,将即将出口的話咽了回去,淡淡道:“周尚書的心意,朕知道了。”

禮部尚書一喜。

陛下這是終于回心轉意了?

寧倦卻沒再看着他,而是盯着陸清則,唇角牽出絲冷飕飕的笑:“朕會努力的。”

陸清則:“……”

陸清則的笑容逐漸消失,陡然意識到不對。

這禍水怎麽還東引了?!

當夜過去,滿心歡喜的周尚書并沒有等到陛下納妃的好消息。

那尊磨喝樂被寧倦放在床頭,每晚陸清則在崩潰的時候看到那玩意,就恨得咬牙切齒,簡直想要偷摸把這玩意摔了。

寧倦一眼就看出他想做什麽,眼明手快地按住他的手,嗓音沙啞含笑:“老師,這可是人家的一番心意,朕已經在努力了,你也努力一點,早日懷上。”

陸清則長發汗濕,呼吸破碎,氣得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可惜陛下的肌肉太硬,他早沒什麽力氣了,咬完了也只剩一排淺淺的整齊牙印,造成的傷害可以忽略不計。

寧倦對那口牙印相當喜歡,精神煥發地帶着去上朝,晚上回來了繼續讨陸清則的咬。

整個七夕過去,受傷的只有在床上睡了兩天的陸清則。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