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命運真是一場玩笑！
他有心赴死，內心強烈的執念卻阻礙他的魂魄進入輪回。恍恍惚惚中，竟寄魂于水中，化為水鬼。
後來，他來到了幽妄城，得到了重用。不久，被封為外将，掌握最高軍權。後來，他又得到了司馬尚的襄助。
那個神秘的城主對他很是器重，親授了他棠溪寶劍和昆山之玉。棠溪寶劍是斬鬼利劍，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而昆山之玉則被他融于體內，即可護住精魄，又能使靈力大增。
只是，他到現在還不清楚城主的樣貌，更無從得知城主的身份。不過，這些都沒關系。
他終于又有機會一抗暴秦，光複大魏了。
他率領士卒四處征戰，韓、趙、燕、齊等地的鬼軍都被一一收服。每克定一國，他都會按城主之命，将虎符的一角鎮于王陵。
他不禁疑惑，城主這樣做卻是為何？僅僅是為了遏制他的兵權麽？好像不這麽簡單。
幽妄城的鬼軍日漸龐大，這些游蕩的陰魂死後也不得安寧，無法投入輪回，再世為人。只能被禁锢在幽妄城裏，供其驅遣。只能沒日沒夜的厮殺，稍有不慎，就會戰死疆場，魂飛魄散。他們回不了家鄉，見不了妻兒，只能把餘生埋葬在幽妄城裏。只要幽妄城存在一日，他們就永遠得不到解脫。
這是一股多麽可怕的力量！這些将士又積聚了多少怨氣？城主只是為了一己之私，便束住了萬千将士的命運。倘若一朝失控，這些游蕩的鬼軍不知會引來多大禍患，受苦的只會是芸芸衆生。每當想到這裏，他就會不寒而栗。而他何嘗不是在利用這些将士，助他複國？倘若兵權有一天落入郭開手裏，他不敢預測将會發生什麽。老賊固然手段圓滑，但絕對駕馭不了萬千鬼軍。只怕......
他想過：一旦他完成夙願，他一定會把将士們送回故鄉，送入輪回，徹底擺脫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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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的一句斷語卻始終讓他無法釋懷：你終會為女子所累！
他起先感到好笑：活着的時候為魏國日夜憂心，竟一直沒有娶妻。那麽，以後更不會了。至少在複國前不會。他怎會為女子所累？他終不是為兒女私情萦懷的人。
這個想法一直在心中堅如磐石，直到那個少女的到來。
記憶中的梓幽總是面色蒼白，容貌也算精致，但卻帶着一種病态。他以為司馬尚只是讓她暫住于此。沒想到她一住就是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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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孱弱的少女總是沉默寡言，經歷過兒時的苦難，她早已沒有豆蔻少女應有的明媚笑顏。他幾乎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因為《将兵十要》，他對那個少女的印象開始發生轉變。她年紀尚輕，卻也能淺論兵法。她雖是個女子，卻也有複國報仇的強烈執念。
真不是個普通的女子呢。
不過，他也就把她當妹妹看待了。
她眼中湧動的異樣情愫，盡管含蓄不明，都被他一絲不漏地捕捉到。但他還是把當妹妹看待，至少他自認為是。
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那個雪夜。
那一晚，她冒着大雪和嚴寒送來了《将兵十要》的最後一卷。看着她被寒氣凍得紅腫的臉，他心裏不禁湧上一股暖意。
那夜，飄着大雪，積雪湖畔美麗異常。少女輕揚的歌聲仿佛還回蕩在耳畔。
她支支吾吾地說出告別的話語，明明心裏滿是憂愁，還強裝微笑。
看着那清亮的眼神，不知為何，內心傳來陣陣隐痛。一種茫然若失的虛無感湧上心頭。好像他就要失去什麽，卻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就在他內心幾乎要松動時，城主的話驀然在腦中響起：你終會為女子所累！
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不能這樣！
不過沒事，反正她就要離開幽妄城了，這股異樣的情愫還未萌動，就會被磨滅。從此，兩人再無瓜葛。
可是，他想的太簡單了。如果當時真是這樣，也好。哪怕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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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重逢來得很快，就在幾日之後。他奔赴郢都不久，就接到了城主的急令。他便留下司馬尚坐鎮楚地，自己匆匆從戰場趕回。
一切太匆忙，他竟是身披月白銀甲，腰佩寶劍被召入萦魂殿---幽妄城決議大事的主殿。
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城衛軍披甲執戈，嚴陣以待，他和孟堯只身步入大殿，就聽到了城主在重重簾幕後發出的聲音。如非重大情況，城主絕不會出現，一定是發生什麽了！
“魏淩，這個女子是怎麽回事？你莫不是忘記了幽妄城的規矩？”這聲音漫不經心，卻恍若雷擊，直直劈在他心頭，瞬時大腦像被抽空一般，一片空白。
他尚抱着一絲僥幸，希望不是她！
握劍的手居然滲出冷汗，當少女蒼白驚惶的面容映入視線時，他的心徹底沉入深淵。
郭開在不遠處似笑非笑，一派神秘，紅衣的韓倉扳住少女雙臂，臉上一片妖嬈。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只是他們是怎麽發現的呢？他和司馬尚一直苦心隐瞞，怎麽卻在最後被發現了？
難道是因為那夜她和他出了紅棘院？可那一路他們并沒碰到任何鬼侍和衛軍。怎麽會......？
少女的臉上仍是滿布驚惶之色，看到他之後，更添憂愁。她只是默默立着，也不掙紮，不知在想些什麽。
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不知如何回答。原來他也有茫然無措的時候。
“公子，您倒是給個說法。”郭開眯起雙眼，捋着白須，淡淡道，“您把一個丫頭窩藏在幽妄城，究竟是何用意？難道這少女大有來頭？”
他緊緊握住劍柄，身體竟微微發顫。老賊郭開是在逼他。但他要怎樣保全小幽呢？萬一她出事，他怎麽向司馬尚交待？
良久，他慢慢擡頭，望着重重簾幕，澀聲道：“此乃淩之過，望城主恕罪。這少女是故人之女。淩受人所托，才讓她暫居于此，實屬無奈之舉。淩不日就會送她出城，望城主網開一面，所有罪罰，淩願一人獨擔。”
說完，他朝着少女一笑，只望她不要受驚。而少女只是睜大眼睛，惶急地搖着頭，一臉苦澀無奈。
“哦？”簾幕後又傳來幽幽的聲音，“故人之女？”城主重複了一下，似在思忖，“故人之女就比幽妄城還要重要？魏淩，你讓本座如何相信你的忠心？”
仿佛一個驚雷在耳邊炸響，他陡然一震：事情根本不是違反城規的簡單問題。城主是在考驗他的忠心！他一直不信他，若是他不按城主的意旨辦事，就有擁兵作亂的嫌疑！郭開好毒！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吧。
“公子，這姑娘在幽妄城住了這麽久，對城中事務必然有所了解，怎麽能說放就放？萬一洩露了機密，誰也擔不起這後果。再說，城中是從不留生人的。”紅衣男子甜膩膩的聲音傳來，仿佛一條毒蛇爬過心頭。
“韓倉！”他終于失控得喊出來。心中一片雜亂，他們是在那小幽的性命相要挾，逼他謀反！
“公子！”看着他滿面怒意的情形，裨将孟堯不禁擔憂。
“這樣吧。魏淩，看在你為幽妄城立下赫赫戰功的份上，我給你個機會，來驗證你的忠心。今天你若親手取了這個少女的性命，我保你軍權，其他一概不咎。否則......”寒碜碜的聲音宛如淬過毒的刀鋒，毫不容情地斬下。
“城主！”他覺得自己的心崩裂開來！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為何要他做出如此殘忍的選擇？他怎能下得了手？
可是如若不然，他必會被扣上謀反的罪名。不僅會丢了性命，還會連累所有帳下士卒。複國滅秦的夢更會化為泡影。老賊郭開必定趁此機會獨攬大權，萬千鬼軍為他奴役，若一旦失控......
這個後果他擔不起！
他要怎樣做出選擇！？
頭腦一陣眩暈，他的身子晃了幾晃，生生穩住，才沒有暈倒。那一刻，他不敢去看少女的臉。
孟堯上前扶住他，手緊緊攥住他的手，在耳邊低聲說：“公子，別沖動，別沖動，以大局為重！”
他的心猛然一震！連孟堯都這麽說了。孟堯也是在逼自己做出選擇嗎？
“魏淩，你的時間不多，想的如何？”城主最後發出一次提醒，聲音透着不耐。
這時他才真正明白那句話：你終會為女子所累！
若是他一意孤行，為女子所累的恐怕不只是他一個人！
他必須做出決斷！深吸了一口氣，他的手攥緊了棠溪劍。
看他有所反應，韓倉把少女順勢往前一推，女孩清亮的眼眸恰好對上他慢慢騰起殺氣的臉。
終究還是要面對這慘烈的現實。
他也終于敢正視少女的眼睛。讓他心悸的是，那雙眼眸裏的驚惶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質疑，失望，悲涼，甚至還有一抹淡淡的諷刺。
她已經明白他的選擇。
少女坦坦蕩蕩地站在他面前，高傲的昂起頭顱，嘴角勾起一抹冷傲的笑意，有淡淡的諷刺，還有深徹的哀傷。
他永遠忘不了那個表情。那個自此之後，就夜夜纏繞，無法遺忘的表情。
誰能預料到命運将他們逼仄到這樣一個無可奈何的境地？他的承諾，她的期待，全都化為泡影。
不再多想，他閉上雙眼，接下來就是快如閃電的一劍。
然後，一切都結束了。
小幽死後，按幽妄城規定，魂魄要被丢入死靈淵。他想暗暗遣人取回她的魂魄，沒想到卻被得知消息的司馬尚率先奪走。
經此一事，司馬尚和他徹底決裂了。收拾了楚地的殘軍後，司馬尚就回到了代地，與代地鬼軍首領王遼彙合，對抗幽妄城，不死不休！
少女的記憶突然中斷了。她的魂魄怎麽會離開司馬尚？她又是怎樣化成影魅又怎麽換了樣貌？他都無從得知。
只是在經歷了三年的噩夢和煎熬後，她又重新出現在他面前。
他現在對她抱有什麽心情呢？歉疚？痛悔？抑或是其他？
他要怎樣面對她呢？
不過，不管怎樣，她終究是又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