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幽妄城一呆就是六日。魏淩倒也把她照顧得很周到。

胸口的傷雖重,但借助昆山之玉的靈力,恢複的還是很快,體內的餘毒也基本清除。少女閉目探知,除了體力尚虛弱外,其他一切已恢複正常。

如今,她已能下榻了。

幽蘭輕輕推開門,把一碟點心放在案幾上,轉眼瞥見少女已從榻上坐起,急道:“姑娘,您身子還未恢複,切不可亂動。若您有個閃失,公子怪罪下來,奴婢可擔不起啊。”她低頭垂首,話裏透着微微顫抖。

阿梓盯了她片刻,淡淡道:“沒事,我只是走走,不用擔心。”

只是一眨眼,少女已坐于案幾旁,看着碟子裏精致的點心微微出神。

“啊!”看着突然現于身旁的少女,幽蘭不禁發出一聲驚呼。只是一眨眼,少女已從榻上移至案幾邊,這是怎樣的速度!

阿梓看着幽蘭驚愣的表情,覺得有些好笑:“你到底是不是鬼?有什麽好怕的?”

果然常年呆在幽妄城沒什麽見識,連瞬影術都沒聽說過。

少女臉上帶着明顯嘲弄的表情,幽蘭看了,臉上現出一片尴尬的紅暈,她又低下頭,悶聲說:“這是公子吩咐我做的雪梅蓮蓉酥,他說是姑娘最愛吃的。您快些吃吧。”

“哦?”少女有些意外,旋即苦澀一笑:“難為他還記得。我都要忘了啊。”她輕嘆了一聲,伸手拿了一塊兒,放入口中。

酥酥軟軟的,很甜,好像帶着一種久遠的味道。久遠的像她兒時的記憶。

自從成了影魅以後,她似乎就沒吃過東西。也沒人關心她的飽暖,只在乎她是否完成任務。

如今卻只有他還記得她的喜好。這個奪取她性命的人。

魏淩,你到底想做什麽?三年之後,她自認為已經經歷了夠多的風浪,心智也足夠成熟,但為何還是看不透他。

心裏突然湧起一陣酸澀的感覺,她喉頭一噎,劇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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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幽蘭慌亂地幫她拍着背,眼裏滿是焦急,以為她傷病複發。

沒吃完的半塊酥餅被丢回碟中,她擺了擺手:“沒事。噎到而已。”

“我出去走走。”少女理了理衣襟,站起身來。

“姑娘!”幽蘭又焦急地喚道,“公子他......”

少女被這幾句“姑娘”喚的心煩意亂,快步向外走去。

“別擔心,我不會踏出紅棘院一步。”抛下一句話,頭也不回地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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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棘院很大,她所住的屋子位于院中偏北一隅,是魏淩臨時給她安排的。

又是一年落雪時。

少女仰頭看着滿天飄下的瑩白,微微有些失神。雖然曾在幽妄城呆過三年,但那時天天躲在叔父的庭院裏,從沒有機會好好欣賞一下紅棘院的景色。

盡管不見日光,珠箔燈還是把滿園照的明亮通透。層層落雪覆在庭院上,覆滿了紅棘花和梅樹的枝頭,只能瞧見雪白裏透着的點點隐紅。她不禁稱奇,梅樹也就罷了,這紅棘花還能在冬日開的繁盛,倒也算個奇景。

紅棘院裏,花樹、亭閣、假山一樣不少,最多的便是池沼。廊腰缦回,花木成從,倒也有幾分人間庭園的意趣。池水大都結冰,和着覆了一地的白雪,透着清凜的寒意,倒是把那份邪異之氣壓下去了。

但不知怎的,紅棘院裏池沼雖多,卻無一給她留下印象。她記得最深的還是與魏淩初遇的那個池畔。

拐過幾個庭院,隐隐有笛聲傳來,反正已忘了來路,她索性循笛聲而去。

這曲子她兒時聽過,印象尤深。當初趙國第一歌姬雪女,一曲《白雪》,聲動天下;一支輕舞,翩若驚鴻。

這笛聲固然比那玉簫更清麗悠揚。凜然清潔,宛若雪竹琳琅之音。但明明是明朗的曲子,此刻卻透出一種無端的幽凄和冷寂。有種踏遍雪原茫然無路的苦寂虛無,曲調高拔處更顯寧遠清冷。

笛音越來越清晰,她的目光穿過層層覆雪的花枝,卻見小園一隅的梅樹下,白衣長衫的男子倚樹而立,唇邊橫着一只灰白的骨笛。

這骨笛她曾聽叔父提起過。公子淩每收服一處鬼軍,必用此笛演奏《鎮魂引》,以安撫手下幽魂。

只是如此污穢之物,也能奏出泠泠清朗之音?

寒風吹落的梅瓣和着漫天雪花,在幽幽笛聲中悠然翩飛,回旋纏繞。白衣的男子長發随風揚起,面龐如玉如冰。此情此景,宛如幻夢。

一曲終了,餘音未盡。男子也不留戀,只是把骨笛塞進袖中。再擡眸,卻見少女已立于園中多時。

“沒想到你這沾滿鮮血的手也能奏出如此清潔的曲子?”阿梓走近他,臉上卻是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

魏淩的眼光落在她身上,她那身薄薄的翠青襦裙恰如一片單薄的竹葉飄飛在茫茫風雪中。

“穿這麽少,不怕受寒?”他眉頭微蹙,語氣雖平淡,但還是有隐隐責備之意。

“呵,”少女臉上綻開了一個明媚的笑容,襯得整張臉都生動起來,但看着不免有些詭異,“影魅怎麽會冷?影魅麽,哪有人的身體那樣嬌嫩?”

她其實已冷得發抖,但嘴上偏偏反着說。星魂說的對,她所懼怕的就是黑暗和寒冷。

青眸微微顫動,心裏感到一陣隐隐的刺痛:是啊,小幽,早已死了,現在的她,不過是一個影魅而已。若不是有着相同的記憶,面前的少女完全是另一個人啊。

“找我,有事麽?”公子淩問道。兩人此刻已向園外走去。

“我的身體已大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麽,你說吧。”少女也不看他,面無表情地說。

“再等幾日吧。你魂魄受損,恢複還要些時日。”

少女有些不悅,她可不想老在這裏耗下去。何況星魂索要的東西,她還要盡快送回去。

“呵,這點傷又算什麽?我在羅網的時候,全身大大小小的傷都受過了。”她仍自顧自地往前走着,若無其事地說。

耳畔有陣疾風刮過,肩上突然感到一股大力,接着身子竟被硬生生地扳過去。眼睛又對上那雙淩厲冰冷的青眸,她此刻甚至能感受到裏面透出的凜凜寒氣。

“為何要加入羅網?為何要為嬴政做護衛?給仇敵效力,感覺很好嗎!?”話裏帶着遏制不住的怒意,他的手緊緊扣在少女肩膀,仿佛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少女結印運力,雙肩一收,從他手下掙脫出來,乜着眼睛,帶着譏诮的笑意:“為仇敵效力,這樣的行徑很為人不齒,是嗎?”

話音剛落,她的笑意突然收起,臉上爆發出強烈的怒意:“你以為我願意!?魏淩,你算什麽?憑什麽管我的事?你莫忘了,我們只是交易的關系。”

黑眸裏湧動着濃重的戾氣,她的胸腔起伏着,後頸的蜘蛛紋印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該死!星魂雖收她為徒,卻不肯幫她抹去羅網的印記。

那個蜘蛛印記此刻閃爍着幽藍的詭異光芒,一起一伏的,好像活了一般。

她捂住後頸,疼的蹲下身去。

“小幽......”沒想到她有這麽強烈的反應,魏淩失聲喚道。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沒有上前,只是擔憂的望着她。

少女低低地喘息着,過了好久,才慢慢平複下來。她慢慢起身,扶住院牆,低聲開口,像在喃喃自語:

“其實這樣也沒什麽不好。”

停頓了一下,繼續道:“至少沒人能再輕易奪取我的性命。至少我能以己之力在世間生存。”

她瞥了魏淩一眼,冷笑又蔓延開來:“這不是很好麽?”

望着那滿是諷刺又略顯凄迷的笑意,男子徹底僵在原地,醞釀好的話語也噎在喉頭,心裏暗嘆:原來她竟是這樣想的。

少女不再看他,轉身向前走去,邊走邊說:“我的傷你暫不用擔心。說吧,接下來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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