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幽暗的室內燃着醉人的熏香，那氣味過于濃烈，有幾分淫靡的味道。玄黑的地面上，映着紅燭跳蕩的火光，隐隐流動着暧昧的氣息。內廳裏，簾幕深掩，流蘇垂落，把一切隐秘都掩藏起來。
偌大的內堂上除了侍立的婢女，只有阿梓一人，她歪在檀木椅上，有些不悅，心道：“幽妄城的人都好大的架子！自己已經等了不下五刻鐘了。”
旖旎甜膩的氣息讓人昏昏欲睡，空氣好像凝滞了一般。
腳步聲，輕微的腳步聲自簾幕後徐徐傳來，少女瞬間清醒過來。這不是一般的地方，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沒想到帝國的梓姑娘竟會光臨寒舍，真是讓敝處蓬荜生輝啊。”一個蒼老苦澀的聲音驀地響起，她不禁循聲望去。
說話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白發老者，身着紫金繡袍，頭戴玄黑絲冠。枯瘦的臉上溝壑縱橫，仿佛經年的老藤虬曲在一起。眉須皆白，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起，渾濁的眼珠卻帶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扶着老者的是一個紅衣男子。看上去不過而立之年，俊美的容貌透着說不出的妖豔冶麗。臉若傅粉，唇似抹朱，眼梢上挑，赤紅的眸子裏眼波盈盈欲滴。黑發随意披散在身後，更增添了一抹風情。若不是他身材颀長，極有可能被誤認作女子。
望着這兩副刻入記憶的面孔，阿梓強自克制內心起伏的情緒，朝着老者微微欠身，淡笑道：“郭大人客氣了。不知那兩個少年您可還受用？”
魏淩知郭開喜好男風，就派人找了兩個已化作鬼身美貌少年，叫阿梓送與郭開。
老者還未及有所反應，那紅衣男子的表情已十分不自在。但他還是強壓下怒氣，臉上笑意依然。
“帝國的重禮叫老夫承受不起啊。梓姑娘還真是心思細膩，做事滴水不漏。”老者臉上帶着禮貌性的微笑，望着少女。
“這老賊還真是精明。”阿梓心道，雖面色不改，心裏卻起了一陣寒意。
“那都是星魂大人的心意。若郭大人肯答應為秦皇護駕，在下更有厚禮相送。”阿梓拱拱手，笑道。
紅衣男子扶着老者在檀椅上坐下。自己仍立于他身側。
老者捋了捋長須，徐徐道：“蒙帝國厚愛。只是老朽有一事不明：若為皇帝陛下護駕，何不去找公子淩？他才是重兵在握啊。”他一邊說着，一邊吩咐着紅衣男子奉茶。
阿梓小酌了一口，贊道：“幽妄城的芙蓉液果非凡品！”她放下杯盞，卻見紅衣男子的目光緊緊盯着她，臉上滿是妖嬈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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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問過公子淩，他只說不日會出兵代地，無暇為皇帝護駕。帝國旨意不可違逆，還望郭大人能接下這買賣，我這裏也好向帝國交待。”
老者只是捋了捋須，陷入一片沉思中，片刻，才開口道：“還請皇帝陛下贖罪，老朽實在是有心無力啊。想必梓姑娘也知道，老朽在幽妄城只負責府內事務，并無兵權。”
阿梓靜靜地打量他片刻，旋即搖了搖頭，面露無奈之色。
“可惜啊。”半晌，她幽幽嘆息道，看着郭開的眼神別有深意。
老者的眼眉一挑，淡淡道：“姑娘此言怎講？”
“郭大人生前位極人臣，在趙國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趙王，無人能與您比肩。怎麽如今到了幽妄城，卻要受制于公子淩，大權被分割，連城衛軍的統兵權都不能握于掌中。怎不可惜？”阿梓搖搖頭，一臉惋惜狀。
她說完，目光又落在老者臉上，她看着他臉色一僵，心裏暗舒了口氣。
“姑娘此話似乎別有深意，恕老朽愚鈍，還請姑娘指點一二。”
阿梓用眼色示意他屏退左右，才慢慢開口：”郭大人，我還是把話敞開了說。咱們之間的交易，是各取所需。我是為了完成帝國的任務。您也是為了保住幽妄城的地位。可惜您苦心經營多年，嘔心瀝血，官職卻未見升遷。這都因為公子淩擋路吧？“
紅衣男子此刻已退去，內堂裏只剩少女和老者兩人，氣氛一時有些詭異。
阿梓心裏雖有些忐忑，但還是有點把握。這樣的談話在郭開生前想必也不止一次。當時他和秦國的頓弱正是在這一次次談話中逐步瓦解了趙國。構陷同僚、賣國自保，這樣的事，他做起來應該已駕輕就熟。
阿梓深知：只要抓住了郭開心裏最為在意的事情，一切便好辦了。
見郭開還在思索中，她又開口：“我并非有意挑撥大人與公子淩的關系。只是我聞說那公子淩生前乃魏國王子，與秦結怨已久。我擔心即使您答應護駕，他沒準也會暗中發難，于皇帝陛下不利。萬一有個閃失，我亦擔當不起。還望大人能想個萬全之策。此事若能做成，無論對于帝國還是大人，都是大有裨益。”
老者霍然擡眸，桀桀一笑：“依姑娘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将公子淩......”他收住話音，做了一個“殺”的手勢。
“呵呵，”阿梓淡淡一笑，“只要郭大人能助我完成帝國交付的任務，用什麽手段，随大人心意。”
老者眼裏閃過一抹異色，淡淡道：“既然姑娘如此坦誠相待，我也不做隐瞞。我與公子淩素有嫌隙。亦擔心他加害于我，既然這樣，不如先發制人。”
阿梓微微颔首，深以為然：“不錯。公子淩心機深重，大人若不早作謀劃，恐怕後患無窮。既然公子淩不日要攻打代地，我想這是個不錯的機會。”
“嗯。代地鬼軍現為司馬尚與王遼統帥。司馬尚與公子淩乃故交，公子淩敬重他，必不會使用陰謀。而王遼與司馬尚素來不和，王遼若能為我所用，鉗制公子淩......”老者目光微凝，思索道。
“待解決好公子淩這裏，大人必能獨攬大權。到時也能助阿梓完成任務。還望大人成全！”阿梓突然起身，朝老者一拜。
“折殺我也。”郭開慌忙将其扶起，“能為帝國出力，與姑娘共事，實乃老朽之幸。老朽必當竭盡全力！”
“有勞大人了。”阿梓再拜，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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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慢慢步出了郭開的府院，她并不回紅棘院，而是向幽妄城外奔去。
這裏的事情大概有個着落，星魂索要的紅棘花也已取得，是時候回鹹陽宮一趟了。
若有若無的熏香味似從身後傳來，她也不轉頭，只是用眼角餘光向後一掃，隐約有紅影進入視線。
阿梓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出了城門，抛出冥令，阿梓輕身一躍，已穩穩落在舟中。
她清了清喉嚨，淡淡開口：“韓大人真是一番盛情，居然十裏相送，叫阿梓好生惶恐。”
她也不回頭，只是靜靜立在舟中，任小舟順着冥河漂流。
一陣靜默。未幾，果然有一襲紅衣自眼前飄然而下，身形輕逸靈動，宛如風中飄忽的燭火。
紅衣黑發的男子慢慢轉身，朝她莞爾一笑，桃花眼裏流蕩着勾魂攝魄的媚意，他的聲音也酥酥軟軟的：“梓姑娘是帝國來的貴客，韓倉自然要小心招待了。”
阿梓擡眼迎上他的眼波，心裏卻思緒飛轉：郭開果然老謀深算，看來他還是對自己心存疑慮。所以才叫韓倉暗暗跟蹤。還好自己沒有去往紅棘院。
“多謝大人盛意，”少女拱了拱手，“阿梓識得路，如今已出了幽妄城，就不勞費大人腳力了，您請回吧。”
紅衣男子不再答話，只是緊緊盯着少女，赤眸裏隐約浮現出一絲危險的氣息。他的手藏在袖中，看不出有什麽動作。
阿梓心裏一緊，眼睛也盯視着他，手裏暗暗運力。
“韓大人似乎不太友好呢，”她嘴角上揚，笑道，“莫不是帝國送郭大人那份薄禮惹惱了您？”
紅衣男子聞言，臉色微微一變，有些尴尬：“韓某豈敢。”
“韓大人也不必憂心。那兩個少年都是庸脂俗粉，怎比得上大人的仙姿絕色？必不會對您構成威脅。”
男子的臉色泛紅，表情更加尴尬。
他的窘迫被少女盡收眼底，阿梓心裏暗道：“賤人，原來你也有羞恥之心？”
她面上依舊帶着笑意：“只是阿梓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男子眸光一閃，臉上尴尬的表情也慢慢收起：“姑娘但說無妨。”
阿梓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緩緩道：“韓大人對郭大人癡心追随，生死不棄，着實令我感動。只是，以色事人，終非長久之計。恩愛盡時，不知韓大人該當如何？望大人早作打算。阿梓只能言盡于此了。”
紅衣男子依舊盯着少女，似乎想從那雙眸子裏看出些東西來。思忖良久，他向着少女拱手一拜:“韓某受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