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階、兩階、三階，邁上九重玉階之後，威嚴整肅的大殿驟然向他壓下，那一股窒悶感幾乎讓他喘不過起來。
此刻已接近傍晚時分，天邊彤雲漫布，太陽隐去，無端透出一股沉重的氣氛。
李斯撫了撫額，籲了口氣，慢慢邁進殿內。
此時殿內尚未燃起燭火，一片森嚴黑漆，空曠得有些瘆人。他擡頭一瞥，就見那個鐵血帝王埋首在書案旁參閱奏章。
頭上垂下的冕旒遮住那張冷峻的臉，黑色冕服上繪飾着十二章紋，縱使他不發一言，渾身仍散發着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嚴氣度。
他是橫掃六合，縱攬八荒的帝王；他是大秦帝國的核心。
李斯小心翼翼地醞釀着措辭。在追随嬴政這十餘年裏，他的官職從長史升到廷尉，又從廷尉升到丞相，在帝國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每每面對皇帝，他都得持以十分嚴謹恭順的态度，觀察着皇帝的每一絲變化。無論何時，他總覺得皇帝那雙銳利的眼睛能看穿他的內心。
還未等他啓口，嬴政已先開言：“丞相，朕東巡之事安排如何了？”眼光過處，讓人凜然生寒。
李斯長身跪拜後，垂首答道：“陛下盡可放心。扶蘇公子已謀劃好此事：護衛皇駕的皇騎軍由章邯将軍統帥，防範刺客之事則由羅網六劍奴負責；為防意外，扶蘇公子還特意調遣了陰陽家的阿梓做陛下的貼身護衛。這個布局可謂是天衣無縫了。”
“嗯，”嬴政微微颔首，把批閱好的奏章放在書案右上方，擡眸道：“雲中君已奉命渡東海求取仙藥；蒙恬率黃金火騎軍駐守上郡；星魂國師的傷病尚未痊愈。我本以為帝國可派護衛的人已所剩無幾，不想扶蘇倒安排得周到，難為他了。丞相，就按扶蘇的意思去辦吧。”
“是，陛下。”李斯叩首道。
“等等，那個叫阿梓的護衛是何人物？”李斯剛要退去，卻被皇帝喚住。
“禀陛下，阿梓姑娘曾做過您的護衛，後因渎職罪被判入冥獄。如今，又被扶蘇公子釋放出來，舉薦為陛下的東巡護衛。”
“哦？入過獄的，還可信麽？”嬴政凝眸沉思，像在自言自語，轉而又道：“扶蘇做事向來周密嚴謹，他選的人，必不會出差錯。”
“丞相，”嬴政再次望向殿下，“就依扶蘇的安排行事。切記朕東巡的消息一定不要洩露。至于鹹陽，就留扶蘇鎮守，讓他暫且監國。”
“臣明白。”大秦丞相再次叩拜，他的臉隐在一片陰影中。
Advertisement
隐在殿外一隅的星魂，聽見這一言一語，臉上慢慢浮出詭秘的笑意。
“呦，這不是星魂國師麽？”李斯剛出了大殿，卻見星魂從不遠處走來。
星魂拱手還禮，笑道：“丞相日理萬機也，要注意身體啊。對了，東巡之事，您與陛下已商議好了？”
雖然閑議國事素為李斯所忌，但星魂也是參與機密朝事的關鍵人物，李斯也就不對他隐瞞。
“嗯，依扶蘇長公子的安排，東巡護衛的任務由章邯将軍，六劍奴和阿梓姑娘負責。”
“呵，”星魂輕笑了一聲，幽藍色的眸子裏閃着迷人的光彩，“陛下倒是信得過阿梓。不過，”他的眉頭突然蹙起，沉吟片刻，“早年她曾因高漸離一事入獄，這次派她護衛，是否妥當？”
”梓姑娘由扶蘇公子舉薦，必是可信之人。大秦向來親賢厚士，賞罰分明。怎能因一次過錯屈枉了人才？梓姑娘術法精湛，必不負重任。”李斯笑道，臉上帶着贊許的色彩，“陰陽家真是人才輩出，據說阿梓姑娘還是出自星魂大人門下。您真是慧眼識高徒啊。”
星魂擺擺手：“哪裏哪裏，阿梓出身羅網，因扶蘇公子舉薦，投入我門下，後又被扶蘇公子推薦為陛下的護衛。我只是傳道授業，慧眼識珠的還是長公子和趙高大人啊。”
【這裏引用“傳道授業”真是穿越了，但就将就着用吧，詞窮了】
他年輕的臉龐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成熟老練，嘴角猶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說到“扶蘇”和“趙高”兩個名字，還刻意加重了語氣。
李斯仔細打量着少年，好像想從他身上挖掘出什麽一樣。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幾回，方回道：“呵呵，得此良才，帝國之幸事也。”
************************
觀星樓的頂室內交織着熠熠清輝，宛如漫天繁星撒下的光芒。
星魂漠然看在立在一角的綠衣少女，淡淡問道：“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阿梓拱手一拜：“公子淩已接下這樁生意。只待他攻克代地，便會為帝國出兵，‘護衛’陛下東巡。”
“很好，”星魂聞言，微微颔首，他走近少女，攤開手：“我要的東西呢？”
“紅棘花麽？阿梓已備好了。”少女此刻是少有的溫順恭謹，連星魂都略感驚訝。
“見到故人的感覺如何？”幽藍的眸光投到她臉上，唇邊帶着詭秘的笑意。
少女聞言，身子微微一震，旋即又平複下來。
她快忘了，星魂也是看過她記憶的人。
少年一邊等着她的回答，一邊伸手等待她奉上東西。然而少女緘默着，沒有任何回應。
“紅棘花呢？”星魂不悅地皺起眉頭，催促道。
聞言，少女擡起頭，神色悠然，不緊不慢道：“師父，您還欠阿梓一樣東西吧。鳳凰淚裏是摻了蠱藥的吧？”
星魂眸光一緊，掠過一絲危險的味道，過了片刻，他的面色才和緩下來，幽聲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你。阿梓，有時候太精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呵，師父說的對。”她面帶笑意，看上去很輕松的樣子，“不過，做人若太糊塗了，恐怕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師父，您還是信不過我。才在鳳凰淚裏摻了蠱藥，通過巫蠱來牽制我，一旦我潛逃，可能不知何時便會毒發身亡了吧。而這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少女晶亮的眸子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
這幾日她在幽妄城雖服了離魂散的解藥，但還是覺得經脈不暢。仔細檢查周身，才發覺那是用了鳳凰淚後的反噬作用。那時她就斷定，星魂必在其中動了手腳。否則她若抽身而去，他亦無可奈何。
星魂審視她良久，微微嘆口氣，掏出一個紫瓶，抛與她：“這是鳳凰蠱的半分解藥，你先拿着。若公子淩能順利完成‘護衛’的任務，我自會給你餘下的解藥。”
“謝師父。”少女一邊接過紫瓶，一邊遞上了一個錦囊，“這是半株紅棘花。可能不能使師父痊愈，但用了它，您的手至少也能運出五重功力了。待師父給我餘下的解藥時，我必會奉上剩下半株。”
阿梓望着少年，笑容十分明媚，竟少了往日的邪氣。
“你！你，真是長進了啊！”少年精致的面龐有些扭曲，強忍下怒氣道。
“師父別動怒。阿梓不敢欺弄師父，只是公子淩太吝啬了，我也沒辦法。”
少女笑着，身形一動，已隐入茫茫夜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