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魏淩站在客棧二樓的窗戶旁,望着街景。
大梁的長街仍是酒肆林立,商旅如織,但一切都嚴整有序,昔日的那種自由奔放的豪情不見了,文人名士的風雅也不在了。
他不得不承認,這早已不是過去的大梁,不是魏國的大梁,也不是他的--大梁了。
可心中的執念依舊割舍不下,就算滄桑輪換,江山易主,他仍心心念念地想着舊國,就算廣建分封,禮樂為制的時代一去不返,他也不甘心就此屈從命運的擺弄。他還是要搏上一搏,哪怕倒是碰的頭破血流,哪怕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他還是要搏上一搏。
身後想起遲緩的腳步聲,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魏淩也不回頭,道:“體內的寒氣還未驅散,先不要來回走動。”
少女只身着裏衣,頭發也未曾绾起,臉龐蒼白僵硬,嘴唇毫無血色。
男子的話她恍若未聞,只是低低開口:“昨晚是你為我解圍?”
她昨晚昏過去後就不省人事,醒來以後發現自己已身在大梁的這家客棧裏,不用猜也知道是魏淩将她帶回來。看來魏淩昨晚是跟着她出去了。
“嗯。”魏淩轉過身,點頭回道。
少女垂下眼眸,有些僵硬地張開嘴,可那聲“謝謝”還未吐出,身子已被人憑空抱起。
魏淩也不答話,只是抱着她走進屋內,輕輕放在床上。
在脫離他懷抱的那一刻,少女的身體不自覺得顫栗了一下。她閉上眼,躲過頭頂上方的視線。
不知怎的,此刻竟不知如何面對魏淩。自從重逢以來,出于對他的恨意,她對他一直都惡語相加。但魏淩卻幾次助她脫圍,甚至因此留下了韓倉這個禍患。這其中不乏利益的考量,她也不禁質疑:魏淩這樣做是出于真心嗎?他還可以相信嗎?
想當初她将《将兵十要》贈予他,卻只落得被一劍刺死的下場。她怎還敢再信他一次?
魏淩俯下身,靜靜看着她:“小幽,你太任性。那時為何不好好同他們解釋一下?如若聯合墨家,我們必定更有勝算。若不是我跟去,一個好好的機會就讓你丢掉了。”
“我……”少女一時語塞,只是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她明白,自己确是一時任性,也不好反駁魏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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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她這副模樣,魏淩心中有些訝然:她竟不似往日那般尖利刻薄。輕嘆了口氣,他理了理少女額前的亂發。
起身欲離去時,身後突然響起少女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難道你已和墨家達成了協議?”
“嗯。墨家的計劃不變。而我們的計劃也照常進行。過兩天,司馬将軍會帶着兵馬與我彙合。我們專候在博浪沙。你也快回去了吧。”
少女聞言,眼眸一暗,是啊,她還要一路給秦皇護駕,确實要盡快趕回鹹陽。
心裏突然湧上一絲擔憂:星魂承諾她,完成任務就會把鳳凰蠱的解藥給她。可萬一失敗了呢?就算她能成功,星魂又怎會輕易放過她?畢竟她知道的太多了。
“小幽—”魏淩又在床沿邊坐下來,低頭看着她,見她突然沉默,有些擔心。
“我沒事。”少女淡淡道,她的聲音還透着疲憊。昨夜雪女是真的動了殺心,所以才把那曲《白雪》發揮至至陰至寒的境界。
“魏淩,”她突然開口,“我們的計劃完成後,你要去哪裏?或者說,萬一我們失敗,你有沒有退路?”她半閉着眼,只覺渾身發沉,昨晚的種種讓她身心俱疲。
“無論我成功與否,只要我還活着,我就會帶兵轉戰雁門雲中一帶,收服當地殘餘的匈奴鬼軍。到時,司馬将軍也會同去。你呢?要回墨家麽?”
“我……我不知道。“少女緊閉着雙眼,搖搖頭,聲音枯澀,“怎麽會回墨家?他們已經不信我了。他們不信我了!我不知道該去哪裏。”
此刻的她沒有往日的乖戾,只像一個受傷的小獸,茫然不知所措。
“別擔心。你的事我已經跟墨家解釋清楚了。要不他們怎會同意合作?”魏淩的聲音變得溫和起來,輕輕道。
“是麽?他們還肯信我?”少女苦澀一笑,眼角竟有隐隐淚花。
“別在做毫無意義的猜想。”魏淩的聲音又冷肅起來,“你這麽逼自己又是何苦?”
少女默然了,也不回擊,也不反抗,溫順得有些異常。
“小幽。”看着她這副模樣,魏淩有些不忍,他俯下臉,輕輕道,“無論這次計劃結果如何,你都跟我走吧。”
少女沒有回答,眼睛依然緊閉着,似乎又沉沉睡去。
良久,只聽她夢呓般的說了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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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時節,大秦天子的車駕緩緩駛出鹹陽。旌旗獵獵,華蓋飄搖,青銅轺車辚辚駛出秦關,奔馳在中原大地。
高漸離刺秦一事,給嬴政留下了極大的陰影,他格外重視此次的防衛事宜,幾乎已到了苛刻的地步。浩浩車隊大約有三十六駕車辇,全為四駕,黑色旌旗儀仗隊鳴鑼開道,緊接着是章邯的前軍,中間全為四駕轺車,最後是後軍。
整個車隊最為豪華的王車共有九輛,位于車隊正中,那也是嬴政換乘的王車。
進入三川郡後,幾乎每隔兩個時辰,嬴政就要換一駕車辇,身邊的護衛也從六劍奴中的真剛、斷水、亂神、滅魂、轉魄、魍魉到阿梓換了個遍。阿梓不能時時守在嬴政身旁,可見嬴政并不全心信任他。應該說,這個鐵血帝王從來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兒子--扶蘇。
越來越接近那個地方,阿梓也有一種莫名的緊迫感,她騎着馬跟着車隊緩慢前行,目光卻落在遙遠的天際,空茫不容一物。
盡管只服了半份解藥,鳳凰蠱卻再沒有毒發的跡象。這種毒能在體內潛藏很久,毒素慢慢積累,開始沒有明顯症狀,但體力銳減時,就會感到渾身乏力,四肢僵直,無法調動靈力。随着時間推移,中毒的症狀應該會越來越明顯。阿梓不知這蠱毒一夕暴發時會是什麽情況。但她隐約感覺星魂似乎能控制着蠱毒發作的時間。
進入了陽武縣,車隊行進速度明顯放緩。他們雖走的是馳道,可地上黃沙漫覆,野草叢生,轺車稍有不慎,就會陷進沙裏,或被枯草纏住車輪。
地上的沙丘越來越多,幾乎連綿成片,丘上荊棘滿布,低窪處更是沼澤連連,蘆葦叢叢。已有好幾輛轺車陷入水窪裏。
“章将軍,此地甚是詭異,我總覺得有些蹊跷,煩請您派衛兵前去查看是否有刺客藏身。”趙高騎着馬趕上章邯,低聲囑咐道。
章邯點點頭,随即遣了一隊衛兵打探情況。
阿梓遠遠看見這邊情形,心不禁收縮了一下:不知張良和大鐵錘是否已打好埋伏,萬一被秦軍發現,可就不妙了。還有魏淩,不知他準備得怎麽樣了。
“禀将軍,前方未發現異常。”
聞言,章邯下令繼續前進。
陷入水窪的轺車已被士兵推了出來,車隊又緩緩前進。阿梓的神色也凝重起來,隐隐嗅到一絲危險的氣息,好像那草澤裏随時會射出冷箭一般。
黑色旌旗卷着塵沙獵獵飛揚,車隊越來越近,男子的眼睛緊緊鎖住那列車隊,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大鐵錘的喘息聲變得劇烈起來,握着雷神錘的手不住地顫抖,他低聲問道:“張良先生,那大概就是嬴政的車隊吧。”
“嗯。“張良沉聲應道,視線并沒有移開。
“可是那麽多轺車都一模一樣,不知嬴政會坐哪一輛?”他有些擔心,因為他只有一次機會,一擊不中,便是前功盡棄了。
張良聞言轉過頭,隐在鬥篷裏的面容現出淡淡的笑意,他拍了拍大鐵錘的肩膀,安慰道:“別擔心,鐵錘兄。你看,嬴政車辇雖多,但中間的幾輛最為華麗,他必在其中的一駕裏。你只需選一個作為目标就行了。”
大鐵錘順着他手指的方向遙遙望去,果見中間的幾輛車駕與衆不同。但心中疑慮還是沒有驅散:“張良先生只說選一輛車,可自己怎知哪一輛上坐的是嬴政?還有昨天那個神秘的公子是否可靠?他如今又在哪裏?”
“鐵錘兄,準備好!”張良突然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