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篝火熊熊燃着,架起的鐵釜裏熱氣蒸騰,黍米的香味漫溢開來,羊肉被烤得“茲茲”作響,香氣早已飄過潦水兩岸。
邊民們圍坐一群,程亭、魏淩、司馬尚等人夾在衆人中間,還有少數兵卒。他們正圍坐在潦水旁的草地上,暢快的飲酒,盡情的歡歌。
而魏淩手下的大部分鬼兵卻不在場。
邊民臉上都透着微醺,歡聲笑語夾在香濃的肉味中,漫溢出一股幸福的味道。邊地的生活雖然苦寒,卻沒有秦王的暴政,腳下畢竟曾經是故國的土地。而今,匈奴的威脅也大大減輕,黍子豐收,牛羊肥美,這樣的生活如何不滿足,如何不珍惜?
少女坐在角落裏,旁邊王大叔龐大的身影恰好把她籠住。這些年她孤獨慣了,這樣熱鬧的場合她竟有些煩躁不适。她默不作聲,眼光凝在炭火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而魏淩竟也是垂着眸,手緊緊按在棠溪劍上,嘴唇抿成一線,怔怔出神,似乎心事重重。他的酒壺早已幹了,卻仍握在手裏。
有幾個少女圍着篝火跳着舞,唱着歡歌,他也恍若未聞。直到一曲散了,他仍在出神。殊不知,身旁的邊民早已騷動起來。
“公子可否為我們舞劍?”邊民熱切地要求着,雖然他們也知如此不太禮貌,但還是想一睹魏淩手舞長劍的淩然風姿。
魏淩推脫不過,只好起身來自中央,铮然拔出棠溪寶劍。
長劍出鞘,如長虹貫日,一股寒氣已噴薄出來。劍身微微顫動,透明的宛如一條水帶,像極了魏淩的膚色,柔柔的飄揚在空中,又似一條白練。
而他握緊劍柄,灌入真氣,柔軟的寶劍突然變得硬挺,像是用不可摧折的精鋼。
至剛至柔,能屈能伸,确是用水煉化的棠溪寶劍。
魏淩蕩開步伐,手徑直送出長劍,一刺,一挑,一揮,一斬,一削,一抹,身形飄逸,和着那或柔或剛的寶劍,翩然起伏,宛如冷月穿雲,又似劍掃秋霜,更像雁蕩回風,潇灑又不失謹重,清雅飄逸卻又盡顯王室的灼灼風華。
邊民們叫着好,又是暢快的痛飲。回身間,他的眼睛快速從衆人身上掃過,最後落到那個角落。
心裏突然空了,長劍險些墜地。
舞罷,他拱了拱手,就迅速回到原位。心裏的不安卻一浪高過一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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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明明坐在那兒,怎麽會突然不見?
魏淩低聲跟孟堯和司馬尚囑咐了幾句,悄悄抽身而去。邊民已有了七分醉意,根本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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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灼的火光一點點淡出視線,少女用瞬影術一路飛掠,已攀上了勾注山。
星月有些黯淡,銀輝籠着群山,顯出一股灰蒙的色澤。立在山上俯瞰四野,草原、城池、邊民都被漆黑的夜色吞噬。山上如此冷寂,相伴的只有嘶吼的寒風,雖然是背風坡,但還是有勁烈的寒氣在空中回旋纏繞着。
少女生生抗住寒意,提着酒袋,一步一步走向那個傲立的雄關。
厲烈的酒滾入喉中,辣意使舌頭都酥麻起來,溢出的酒液順着頸邊淌下,幾乎被寒風吹結成冰。
她慢慢靠着冰冷的城牆坐下,背後是父親曾經踏過的巍巍雄關,冷硬的岩石抵在她的背上,恰如父親堅實的胸膛。
她坐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高大的城垛遮去了最後一抹星輝,周圍完全是黑暗。
提起酒袋,喂入嘴中,酒液卻穿過身體,“嘩啦啦”灑落在地上。
沒有光,她連身體都聚不成了,只是一個虛無飄渺的影子。如今連鳳凰淚都已經失效了。
她只是一個影魅啊,一個飄蕩人世的孤魂。自己羁留在浮世,就是為着那份家仇啊。
“父親……父親……”喉頭一澀,往事奔湧上心頭,可她連眼淚都沒有了,只剩一個影子,一個虛渺的輪廓。
“父親,我為何不是個男兒!?”一拳砸在冰冷的地上,她哽咽道,“若我是男兒,就可以光明磊落的戰死疆場,也不會死在郭開卑劣的算計中。我竟成了郭開和魏淩争權的犧牲品。”
“如今我中毒在身,命不保夕,連一雪家仇都是那麽艱難。爹,娘,孩兒不孝。”她眼睛幹澀,卻流不出一滴淚,一腔怨憤也由此憋在心裏發不出去。
濃烈的酒氣彌散在空氣中,被風吹遠。少女倦了,竟一撇酒囊,靠在城牆上,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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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幽!”飛奔的馬蹄蕩開長風,馳騁在夜色裏,魏淩大喊着少女的名字,聲音飄在風裏,久久不散。
在平原上尋了一圈未果,他徑自奔上勾注山。
黯淡的星輝照在山上,籠出一抹死寂的顏色,魏淩的心也在一點一點地下沉。她能去哪裏?她為何不動聲色的離開?
身後緊緊跟來了百餘騎,孟堯跑到身邊:“公子,沒發現梓幽姑娘。”
“孟堯,你兵分十路尋人,最後在‘那個地方’會合!”魏淩铿然下令,強自壓下心中的慌亂。
“公子,你一個人行麽?要不要發動……”孟堯建議道。
“不用,不可妄動,那個須有我命令才行。”魏淩揮了揮手,一揚馬鞭,冥力凝成的鬼馬長嘶一聲,向山上奔去。若不是鬼馬,跑到這裏,肯定已經氣喘不止了。
夜風呼嘯着襲來,黑夜裏似乎潛伏着擇人而食的巨獸,死寂的有些詭異。
心裏越發的不安起來,魏淩騎着馬在山坡上馳騁着,向上,向上,再向上……
今夜似乎有什麽事情要發生,即使那是他期待的結果,他也不希望小幽出事。
過度使用靈力馭使鬼馬,魏淩也是一陣氣喘,他停下馬,劇烈的喘息着,又是一陣風蕩過,撩起一絲危險的味道。心又驀地收緊,他立刻勒緊馬缰。
若是匈奴恰好來襲,發現了小幽……
他不再多想,又催着馬一路狂奔,呼嘯的氣流打在臉上,如風刀割面,似乎隐隐夾雜着淡淡的酒氣。
魏淩身子一震:酒氣?難道是她?可是少女平素不喝酒啊。
不,他要試一試。馬鞭撕破長風,重重落在馬身上。他策馬循着酒氣奔去。
鬼兵已四散在各處,他如今是孤身一人,已越來越接近頂峰,再往上,就是雁門關了,越過關隘,就是…………
酒氣越來越濃,如果有人,應該就在附近。
“小幽!小幽!”他嘶聲喊道,周圍完全陷入了漆黑,看不到一人。他躍下馬來,循着那股酒氣茫然向前探去,手在黑暗中徒然的摸索着,卻一無所獲。
前方的酒氣越來越濃,他一步一步靠近雁門關,不料腳下突然踩到一物。
是個酒袋!
他沿着城牆仔細摸索着,卻空無一物。除了黑暗,什麽都沒有。
梓幽……影魅……他尋找着,腦子裏突然明白過來。猶豫片刻,他還是抛出昆山之玉,周圍登時被照的一片明亮。高大危聳的雄關傲立在山頭,周圍是嶙峋的石塊。玉石的光芒晃過山頂一線,似乎有什麽東西微微顫動。
一股異樣的感覺漫過心頭,胸腔裏漫過一股寒意。魏淩心一橫,提氣準備躍上牆頭。不經意間,衣角卻被人掣住。
“快!帶我走!”少女模糊的輪廓漸漸浮現出來,慢慢凝聚成實體。
“小幽!”
就在他把她抱起的那一刻,黑夜似乎塌陷下來。火光瞬時将黑夜照的徹亮!沖天的喊殺聲幾乎要震碎蒼穹。
“吼——!”那股蟄伏在山脊上的大潮終于崩塌下來。兇猛的匈奴大軍如狂潮一般躍下山頭,絕命而來。
想都不想,魏淩身形一飄,已穩穩落在馬背,瘋狂地向山下奔去。
懷中緊緊抱着的,是少女冰冷的身體。
身後的嘶喊聲如奪命的飛箭,破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