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幽妄城第二十二章
魏淩在梓幽眉心輕輕一點，片刻，少女又悠然入夢。
她眉頭平展，睡得很安生。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臉頰更為瘦削，長睫覆在眼下，那是一種不堪觸碰的美麗。魏淩凝視着她的睡顏，手從她的臉上輕輕撫過，帶出了一串嘆息。
既然當初自己選擇舍棄，如今哪有權利再奢求，得不到的，終究還是要放手。
他不再看她的臉，心裏已作出決定。
兩日後，梓幽醒來，卻已在大梁城了。魏淩把她送到司馬尚的駐地，就匆匆回城。司馬尚手下的兵馬不多，只有五千步騎混編軍，大部分兵馬都早随孟堯回城了。原先代地守将王遼也一并回去。魏淩這麽安排是防城主猜忌他擁兵自重，而留下司馬尚則是預防城中有變。
少女的傷勢雖重，但那時經魏淩及時救治，已無大礙，近幾日，又蒙司馬尚又精心照顧，日漸轉好。
梓幽才發現，二人居住的宅子竟是魏淩生前的院府。這座鬼宅已被法力隐去，常人根本看不見，在此倒是安全的很。
“幽兒，這是公子離去時留給你的。”她正呆坐在院府中幹涸的池畔，司馬尚突然從身後轉出，遞與她一物。
此時已值隆冬，雖是在中原，天氣依舊很冷。院中的積雪層層，覆滿了一池。少女呵着氣擡起眼睛，看到那物，卻徹底怔住。
微薄的日光照在那晶瑩透明的冰釵上，折射出的光芒竟讓她不敢直視。
她顫抖着接過那枚冰釵，一遍一遍的摩挲着，眼中閃着震驚的光芒，還有一絲隐痛。
透明的色澤，冰冷的材質，釵頭的梅瓣，一樣不差，同那支毀掉的雪玉冰釵一模一樣。
“好生收着吧。此釵可斬鬼，若中心髒，魂魄即散。”司馬尚淡淡道，目光複雜。
少女默不作聲，只是凝視着那個冰釵，眼裏有些濕潤，那冰涼的觸感是如此熟悉，不同的是，如今這支冰釵更多了一點靈氣。
司馬尚看着她，嘴唇翕動了幾下，終是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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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你說魏淩走時留下五千步騎，那些兵馬現在何處駐紮？”少女收回情緒，突然問道。
“這裏。”司馬尚掏出一塊破碎的玉石，正是魏淩的虎符。
少女心下了然，原來五千軍士竟隐藏在這個小小的碎石裏。
“公子帶回城的，多是城衛軍和最近收服的匈奴軍，那些人馬不日就會重編為城衛軍，歸新任城衛吳滿統管。屆時城衛軍調兵權又會回到內府韓倉手裏。不過，哼，他手中握有一枚僞制的虎符尚不自知。”司馬尚冷冷道。
聞言，梓幽突然想起，一年前韓倉用她要挾魏淩換得城衛軍和虎符一事。後來，她隐約從司馬尚那裏得知，那批城衛軍裏混有近一半魏武卒精兵，虎符亦是魏淩用寒冰化成，根本無法調動重整的城衛軍。而韓倉尚蒙在鼓裏。
魏淩雖被削去大部分軍權，但仍保有魏武卒精兵。眼下他抽出五千步騎留給司馬尚，也是為了日後做準備，策應意外之變。
一旦城中起事，有司馬尚在外響應，必可制住韓倉。一招棋竟早已布下，可見魏淩思謀之深。
“只是，叔父，如今你已歸附幽妄城，魏淩卻留你領兵在外，不怕落人口實嗎？韓倉那厮也許會借此大做文章。”梓幽突然問道，眸中透出一絲隐憂。
“幽妄城外留駐兵是個慣例，這沒問題。不過為防人進讒，公子會派王遼将軍接替我。他亦是可托之人。”司馬尚回道，看着少女臉上的憂愁，又道，“幽兒，你放心，在我回城之前，定會将你安置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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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司馬尚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然聯系到了失蹤已久的墨家衆首領。原來他們一直匿伏在楚國舊地——雲夢澤一帶。将她秘密護送到雲夢澤後，司馬尚才和王遼交接兵權，而後返城。
她知道帝國的通緝令已遍布各地。星魂和趙高一直在追捕她。他們甚至把爪牙伸向了幽妄城。但礙于鬼軍勢力，一直沒有動手。也許他們是在等待，若能抓到她再下手，攻擊幽妄城的勝算更大些，畢竟她對幽妄城更為了解。
墨家衆人對她已冰釋前嫌，很快接納了她。班大師亦對她照顧有加。雪女也放下了嫌隙。不久，她繼任大鐵錘之位，成了墨家頭領之一。幾年來在帝國積累的信息，此刻亦派上用場，對墨家的行動給予很大的幫助。
鳳凰蠱的毒還未解除，但在端木蓉的醫治下，暫時扼住了毒性。如今只能這樣拖着，不能過分動用靈力，否則蠱毒一夕暴發，就無藥可救。
秦自統一天下以來，就大興事功，疲敝民力。北擊匈奴，南定蠻越，修馳道，建長城，築阿房宮……雲中君入東海求取仙藥未歸，嬴政也漸漸斷了長生不老的念頭，愈發加緊興建骊山陵，燕趙邊境的男子多被征去服役。沉重的兵役徭役壓在百姓身上，苦不堪言。
與此同時，各地反秦呼聲越發高漲，以齊楚等地為甚。梓幽比較熟悉的就是楚地的項氏一族和以張良為代表的舊韓貴族。
值此亂世，墨家衆人雖隐匿行蹤，但也奔走各地，聯結各路抗秦志士共謀大計。而她則負責為各家傳遞信息。
瞬影術還是大有用途，而影魅的身份更容易使人匿身。
奔走各地時，她偶爾會去大梁看一下王遼将軍，順便打聽一下幽妄城的情況。
王遼一直與魏淩保持聯絡。近一年來，韓倉在城中氣焰日盛，城主多不在幽妄城，城內大小事務皆由他打理。他暗中結黨，在各個職位都安插了親信。新任城衛吳滿被他收為己用。五萬城衛軍亦被他牢牢握在手中。奇怪的是，城主一直對他的行為不聞不問，似乎是有意縱容。
魏淩一直冷眼旁觀。眼下他能控制的只有五千魏武卒精兵，着實無法和城衛軍抗衡。而他抱恙不出後，韓倉愈發明目張膽起來。
魏淩此刻不作為，正是在等一個時機。
近日來，聞說星魂要對幽妄城下手，城主也趕回城中，積極籌備戰事。
韓倉遂奏請城主派遣魏淩出兵一戰，魏淩卻以抱病為由推卻，并聲稱只要堅守不出，陰陽家會不戰而退。
城主不再提起此事，只是加固城防，嚴陣待敵。
梓幽突然想起，自上次一別，她與魏淩快有一年未見了。也許他們永遠不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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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二月，嬴政開始了又一次大巡狩。此時，梓幽回到墨家已經近一年多了。距與魏淩分別之時已将近兩年。
這兩年內，星魂和趙高雖積極部署攻打幽妄城之事，但苦于入城無路，一直未能得手。影魅阿梓一直下落無蹤，這也是他們遲遲未動的原因。
秦政疲民，民怨鼎沸，六國舊貴族借機鼓噪，複辟之勢愈演愈烈。嬴政此次巡狩表面上是宣揚國威，布德四海，暗地裏卻一直派斥候查探貴族逃亡的嘯聚藏身之地。
正因為勞心這次大巡狩，嬴政才把追查蘭池宮刺客一事擱置一邊，同時調回中車府令趙高，總管巡游車馬。
星魂也松了口氣，他本不願接手追捕刺客和攻打幽妄城這個棘手的任務。此時正好可以拖一拖。另外，如果他在玄宮裏的那面後世鏡所見屬實，也許這将是嬴政的最後一次巡狩。
如今扶蘇和蒙恬駐守上郡，鹹陽則由馮劫、馮去疾鎮守，皇子胡亥、丞相李斯、衛尉楊端和、郎中令蒙毅、中車府令趙高都在随行之列。也就是說，當今能對朝局産生影響的關鍵人物大多在外，如若皇帝有失，那麽局勢便會微妙起來。
星魂如此思索一般，心中也隐隐有了成算：看來自己的計劃倒是不會被打亂。
皇帝那邊有趙高呼應，情況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嬴政一行出了函谷關，便經河外之地一路南下，已渡過淮水，直抵楚地。
此次巡狩，嬴政借陰陽家之口對外宣稱：巡狩楚地是為了破其地脈，斷東南龍氣。但星魂怎會不知，他此行真正目的是查探逃亡貴族，震懾複辟勢力。
“嬴政遠來楚地，各地謀逆勢力又會聞風而動吧，不如派出些傀儡士探視一番，也許會有些意外收獲。”星魂想着，嘴角又揚起一個弧度。
嬴政南下的消息當然也傳到了墨家。他親臨楚地，離墨家據點也越來越近。雲夢澤已不是久居之地，衆頭領一邊打探着嬴政車隊的訊息，一邊商量着轉移據點的事宜。
梓幽主動請命，前去一探虛實。影魅行動靈變，便于匿身，她确實是不二人選。班大師似乎還不太放心，硬是要求盜跖一并前往。
然而，幾日後，卻只有盜跖一人狼狽的逃回據點。
“我們途中遭遇嬴政的斥候，小幽遣我先走。另外，嬴政的車隊似乎要來往雲夢澤一帶。此地不宜久留，早日動身！”
衆人等了一日，也不見梓幽回來，遂動身秘密撤出雲夢澤。至于梓幽，他們目前已無暇顧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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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梓幽和盜跖前去探信，不期與衛尉楊端和派出的斥候相遇，難免發生一番惡鬥。梓幽拖住斥候，令盜跖回去報信，誰料她解決了那幾個斥候以後，竟遭遇了陰陽家傀儡的伏擊。
待她醒來，卻已身在洛邑。
星魂已在洛水兩岸築起了營壘，裏面駐紮着五萬大軍和五千名傀儡士。其實他明白，拿帝國的軍隊和幽妄城的鬼軍抗衡，無異于以卵擊石。他曾請奏東皇太一給予援軍，卻也只得了一萬死士。
如今嬴政不再提起蘭池宮一案，他就一直拖着，按兵不動。幸好有當地供應糧草，大軍才得以長期駐紮。
幽妄城似乎也沒什麽動靜，只是蟄伏在城中不動聲色。
雙方似乎都在等待某個轉機的出現。
此時已至夏末，五萬大軍駐紮洛水一岸，久無戰事，士氣消減，怨聲連連。星魂本想奏請皇帝撤軍，不料卻意外捕到影魅，也許機會馬上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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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梓，我們又見面了。”藍紫色的眼睛裏閃着魅惑的光芒，臉上的紫色紋印異樣刺眼，梓幽一望，如遭雷擊，徹底怔住。
是星魂！沒想到還是逃不出他的手心。
“兩年前，你被那水鬼救走。陛下遂派我剿除幽妄城。如今，你若聽我的話，也許我會為你留條生路。”星魂看着她，眼裏帶着居高臨下的傲氣，漠然道。
梓幽聞言，不禁笑道：“哦？陰陽家終于要對幽妄城對手了。不過，師父未免太擡舉我了。我又能派上什麽用場？幽妄城外的冥河裏有封印，你若破不開這個，就趁早退軍吧。上次賴于冥令，我才得以入城，而那冥令只能使用一次。所以我也無能為力。”
“不，我要誘敵出城一戰。我聞公子淩是幽妄城外将，大小戰事皆由他負責。他若主張出戰，那就好辦了。”
梓幽聞言，眼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神色：“那又如何？你以為帝國的軍隊能敵得過公子淩的鬼軍。再說，你怎會确信他會出戰？”
“我只要說你在我手裏，公子淩必會出兵。他可是很在意你呢。博浪沙，蘭池宮，他兩番救你，難道我不知道麽？”
少女的臉色慢慢白了下來，半晌不語。魏淩真會為她出兵？若真的如此，韓倉那厮必會在背後掣肘，于他不利。
除此之外，星魂到底要她做什麽？
“幽妄城已派出探馬散布在城外，我只需把這個信放出去，不信他不出兵。而你要做的，就是為我畫出幽妄城的布防圖。”星魂留下一句話，轉身離去，把少女羁留在城中的密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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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幽為星魂所拘的訊息傳了出去，幽妄城內卻沒有一點動靜，星魂有些沉不住氣。他一方面揚言要處死梓幽，一方面開始準備撤兵之事。
梓幽一直被他幽囚着，她倒也不急，星魂要的布防圖，她也只完成三分之一。她明白，一旦沒有了利用價值，星魂就會對她下手。
星魂的心思，她還是能猜得一二：所謂撤軍，不過是做給幽妄城看的，這也是他的誘敵之計，他篤定幽妄城會趁他撤離之際發動偷襲。那麽敵軍就不請自出了。
幽妄城還是沒有動靜。就在星魂幾欲崩潰時，事情突然有了轉機。
魏淩本想派人私下救出梓幽，然而有一個人卻比他行動更快。
幾日後，卻是韓倉将梓幽帶回了幽妄城。
梓幽不知韓倉和星魂達成了什麽協議，也不知韓倉為何要帶走她。星魂卻同意了韓倉的要求，并撤走了五萬大軍。韓倉也遵守約定，沒有出兵偷襲。
但梓幽來到幽妄城後，她才得知魏淩沒能及時相救的真相：“城主已将魏淩軟禁了，同時要調回王遼在外的駐軍。”
梓幽聞之，不禁失色：若按司馬尚所言，魏淩握有真正的城衛軍虎符，完全有和城主對抗的實力，那麽到底是何原因，使他受制于人？
難道是因為自己在韓倉手裏？難道将她帶回幽妄城是出于城主的授意？不過，魏淩真的會為了她做出讓步？難道他要其手下士兵于不顧，任由韓倉獨攬大權？
凡此種種，她都無從得知，只是她隐約感覺到，一場大的變故即将發生，甚至會改變很多人的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