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若是感到屈辱,我便殺了她。”
“她若是感到屈辱,我便殺了她。”
魏淩的聲音透過銅鏡陣陣出來,梓幽只是怔怔得望着鏡中滿臉殺氣的男子,搖着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沒想到五年後,魏淩再一次面臨相似的抉擇時,他還會選擇殺了她,不知他如此選擇,是為了他自己,還是所謂的天下蒼生。
在銅鏡裏,她看過魏淩面臨選擇時的痛苦掙紮,但他一旦下定決心,态度竟那麽堅決幹脆。難道自己的性命在他心中無足輕重麽?她的生死,憑什麽要由他決定?
腦子裏的想法在激烈沖撞着,梓幽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前一刻還魏淩還滿面痛苦,想要保全她,怎麽下一瞬間,就換了一副嘴臉,說到要殺她時,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難道魏淩真如他自己所說那樣:很會演戲?
不,一定不是這樣!
紛纭疊起的念頭幾乎要将她的腦子炸開,她知道如今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但她就是控制不住。
身中鳳凰蠱,雖有端木蓉的藥方遏制,但那蠱毒遲早要爆發,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她卻不甘心這麽糊塗的死去,更不甘心被魏淩再一次‘殺死’,她不想在死前還不明了自己的愛恨。
難道魏淩真的不值得相信?
她想起他孤身上雁門關救下自己時不顧一切的表情,想起分別那天他絕望的眼神。兩人相識已有八年,魏淩的感情雖含而不露,但他的關切和擔憂卻是發自內心,她能真切地感受到。
魏淩這樣做一定是有苦衷的。他是明白她的:如果她被雲中君抹去記憶,委身于韓倉這類無恥之徒,這樣屈辱的活着,簡直生不如死。
所以他才狠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的!
魏淩與雲中君纏鬥的場面一幕幕隐在鏡中,‘砰’的一聲,鏡子好像炸開了一般,裏面的場景突然消失,變得一片空茫。
“魏淩!”梓幽不禁失聲呼喚,雙手又握緊銅鏡,卻再也看不到任何畫面,只有自己失神的臉龐印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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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倉自背後輕輕地環住梓幽,在她耳邊低聲呢喃:“不要再擔心魏淩了。他可是說要殺了你。像他那樣的人,從不會把任何東西放在心上,除了天下,除了他自己。”
“沒關系,我會讓你忘掉他,永永遠遠地陪着你。”濕熱的氣息吐在臉上,讓她猛地回複神智。
不等她有所反應,韓倉已猛地扭過她的身體,将她擁在懷裏。
梓幽奮力地掙紮着,然而雙臂都被他緊緊箍住,韓倉卻雙目盈盈,滿臉含笑的看着她,仿佛在說:沒用的,你鬥不過我。
憤怒的氣焰一點點熄滅,梓幽慢慢垂下眼,手臂上的力道也松了下來,放棄了掙紮。
韓倉看着少女,滿意的欣賞着她失魂落魄的表情:看她平日那麽乖戾嚣張,沒想到魏淩的一句話,就能将她擊倒。
就讓魏淩和雲中君自相殘殺吧,吳滿會帶着城衛軍幫他平定一切,包括司馬尚等人。他只需坐等着,收獲最終的勝利和最高的權力。
此刻坐擁美人,笑看外面的腥風血雨,是何等惬意!
權力、自由、女人,他要一樣不差的抓在手裏!
韓倉的眼裏閃過扭曲的笑意:自己在郭開身下承歡多年,被他當做女人一般玩弄,他忍辱負重,等的就是今天,等的就是把衆人都踩在腳下的那一刻!
梓幽的身體僵硬起來,仿佛神魂都被抽離一般,眼神空洞的可怕。
韓倉拿過一個玉盞,遞到她的唇邊,強行灌下,臉上浮現出邪魅的笑意:“喝下去,忘掉和他有關的一切。”
看着少女把那杯酒一口一口吞下,他一揚手,把空盞随意地抛了出去。
手捏起少女的下颌,強行拉近自己,那雙黑瞳即使失去神采,卻依舊美的驚心動魄,讓他也不由得一陣恍惚。
“噗!”猝不及防,一股辛辣的酒水直噴在臉上,他疼的睜不開眼,還未回過神來,一根冰冷尖銳的東西已抵住他的喉嚨!
“賤人!”韓倉閉着眼,狠狠罵道,“真會演戲啊!”
梓幽手中的冰釵直抵在韓倉喉頭,手中的光弦緊緊束住他的身體,此刻,她臉上迷茫的神情一掃而光,眼睛清亮,眸色卻冰冷。
“被這冰釵刺中要害,魂魄即散,你要不想死,就按我說的去做!”少女拖着他,一步步靠近門前。
“把門外的親兵全部收回!”梓幽喝道。
韓倉緊眯着眼,一臉又憤又恨的表情,動了動嘴唇,卻沒說出一句話。
透過窗棂一看,外面的衛兵仍然杵着不動,少女瞬時勒緊纏縛他的光弦,幾乎要沒入血肉裏。
“快點!撤軍!”少女厲聲道。
韓倉百般不情願,無奈下,還是默念了幾句咒文。
“呲呲。”他話音剛落,門外的衛兵宛如白煙一般飄進室內,彙入韓倉身中,外面再無一人。
韓倉眼裏滿是不甘的忿意,這是僅有的幾個貼身衛兵,此刻卻派不上用場,想不到自己一時大意,竟被這丫頭所脅迫。
冰釵溢出森冷的寒意,他能感受到這釵子非同一般,少女應該不是跟他開玩笑。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把門上的封印破開!”
韓倉只得依言照做。他的眼睛被那酒水辣的疼痛難忍,無法視物,雖看不清周圍,但感覺自己被那丫頭挾着,已蹭出門外。
“她應該是急着去見魏淩。”韓倉笑道,“笨女人,去就是一個死!吳滿的大軍在外守着,此刻應該已放火燒掉萦魂殿了吧。”
他心裏暗笑着,冷不防少女将她狠命一推,接着胸口就是一陣痙攣,一陣錐心刺骨的痛襲遍全身,那冰涼的寒氣呼嘯着湧入體內,似乎要把他的魂魄絞碎。
梓幽此刻已甩開他,騰身而去。
“賤人!”韓倉用力抹掉眼中的酒水,剛想追去,無奈身子一軟,便重重栽在地上。
梓幽只是向着韓倉全力一刺,也不知是否正中要害,但她管不了那麽多,趕緊抽身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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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君派出的一萬精兵已沖散吳滿的城衛軍,朝着陣中殺來。
司馬尚尋思着:剛才那衛兵喊道是萦魂殿裏殺出的人馬,這隊軍士的裝束看着十分陌生,莫非是城主的私藏的部隊?他既然對吳滿下手,肯定也不會放過魏淩的人馬。
吳滿的城衛軍已亂成一團,他此刻失了調兵虎符,根本控制不了散亂的城衛軍。那隊人馬四處沖殺着,混在城衛軍中的魏武卒精兵已被砍殺不少。
“吼!”不再猶豫,司馬尚大叫一聲,已騰身而起,一下子躍到吳滿的馬上,手中長劍架在他脖頸處。
“不想死,就聽我的話!”司馬尚拽過他的頭,吼道,“看着!這是真正的調兵虎符,迅速集結好城衛軍,全力應戰!”
司馬尚掏出調兵虎符,擺在吳滿面前,此刻如若不這樣,他空有虎符卻無法統禦城衛軍,難以擺平混亂的場面,只有制住吳滿,才有可能出現轉機。再撐一會兒,王遼的軍隊就能趕到了。
吳滿早已失了分寸,聽了司馬尚一言,來不及去尋思那虎符來歷,接過虎符就迅速整軍。
“兄弟們,你們十幾年來為幽妄城浴血奮戰,如今城主卻過河拆橋,背信棄義,我們怎能引頸受戮,想活命的,給我上!”吳滿大吼道,渾身又抖擻起來。
司馬尚也配合着他,組織好手下兵卒,嚴陣以待。城衛軍雖良莠不齊,敵方攻勢雖兇猛,但只要軍陣不亂,他還是有成算的。
偌大的幽妄城內白煙滾滾,都是新死的士兵的魂魄,刀劍相擊聲,厮殺聲震天撼地,雙方都殺紅了眼,也不知有多少士兵橫屍刀下。
司馬尚也是被十餘人圍困着,揮着寶劍一路猛砍,已經殺紅了眼。
“将軍!”驀地,一聲洪亮的呼喊聲遙遙傳來,司馬尚擡眸一望,嘴角露出釋然的笑意。
王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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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中君雙手緊緊攥起,身子死命地往前一掙,生生把貫胸而過的冰刃挫斷。
手撐在地面,艱難地站起身來,嘴角淌着淋漓的鮮血,看起來猙獰可怖。
縱使經營幽妄城十數年,他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比不得魏淩這等鬼魅,身體經這一番摧折,幾乎要垮了下來。
魏淩瞥了他一眼,青眸裏又卷起一股殺意,手腕一甩,棠溪劍登時灌入一股真氣,他縱身而起,整個人都化作一條水柱,呼嘯着向雲中君襲來。
這一擊,他是用了十成功力,志在必得!
雲中君身體靠在殿內廊柱上,眼睜睜看着那一股水浪迎頭砸下,眼中卻毫無懼色,不躲不避。
嘴唇翕動了幾下,手裏暗暗結起了一個手印。
他若不能控制一個水鬼,談何複興大周?
空氣仿佛凝固起來,那股氣勢洶洶的水浪也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擋住,竟然靜止在半空。
雲中君擡起手指,指定面前那股水浪,輕聲念了句:“破!”
“轟!”那股駭浪驟然碎裂成千萬顆水珠,如傾盆之雨傾灑而下,也濺了雲中君一臉。
任憑那水珠從臉上淌落,他也不去擦拭,只是冷眼看着那男子的身體重重的摔在地上,滾了幾圈,再掙紮爬起。
魏淩扶着廊柱緩緩站起,他的頭冠已經掉落,長長黑發披拂下來,好不狼狽。他的眉緊緊擰在一起,臉色忽青忽白,手死死捂在胸口,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的眸光閃爍不定,一會恍惚,一會又變得澄亮,嘴角卻緊緊抿着,似乎要把那份痛苦生生咽下去。
“呃啊。”他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身子也慢慢委頓下去,捂着胸口的手臂垂落下來。
雲中君的目光落在他的前胸,一襲白衣只有那一處最為耀眼,胸口仿佛生着一朵傲然怒放的曼珠沙華,赤紅的顏色直逼人眼。
那是燃魂的火焰,肆意燃燒着,将魏淩的前胸舔舐成一個火圈,而且正向全身蔓延開來。
“結火印。”魏淩擡眼乜了雲中君一言,嘴中艱難地吐出一句,他的聲音枯澀低沉,好像要燃盡的柴火,“從我入城的那一天,就種在我身上了吧。”
他的眼眸擡起複又落下,好像這個簡單的動作就已耗盡了一身氣力。
“哼,”雲中君冷哼了一聲,桀桀地笑出聲來,但這一笑似乎要了他的命一般,讓他粗喘不止,待平複下來,才緩緩開口:“自你入城的一刻,你的命運就已注定,如今你選擇悖逆天命,就活該承受這樣的苦果。”
“悖逆天命?”魏淩吐出一口氣,艱難地重複着,冷嗤道,“悖逆天命的是你們才對,禮樂為制,廣建分封的時代早已過去,想要興周也是癡人說夢。天下一統才是正道。”
“既然你認定這條路,就等着燃魂業火将你的魂魄一寸一寸地焚燒殆盡吧。這個滋味對于一個水鬼來說,應該是十分美妙。哦,此刻昆山之玉不在你體內,你會更享受的。”雲中君的話音越來越低,剛才受那致命一擊,他身上的血快要流盡了,氣息越來越微弱。
“這一次錯失了天機,也沒關系,我們可以等;我就要死了也沒關系,東皇大人會收拾殘局。”雲中君還在細細碎碎的說着,眼睛卻死死盯着玉棺上那塊圓形靈玉,“只要昆山之玉還在,那股力量就不會消失。天下怨鬼仍能為我們所馭使。”
“呵呵,”他又把眼光瞄向魏淩,“而你,将會徹底魂飛魄散,永遠永遠的消失于世間。”
胸腔裏的炙熱感幾乎要把他的身體焚化,火燒的痛感蔓延到全身每一個角落,要把他體內最後一滴水榨幹,魏淩猛地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空氣中的那點殘留的濕潤吸入口中。
他的眼睛也盯着那塊昆山之玉上,雲中君的話他也一字不漏的聽入耳中。
“只要昆山之玉還在,那股力量就不會消失。天下怨鬼仍能為我們所馭使。”
那昆山之玉才是罪惡之源。多少幽鬼冤魂被它生生束縛,淪為鬼軍,不得解脫,難入輪回,城衛軍如是,魏武卒精兵亦如是。這些士兵沒有過多的奢望和執念,卻只因掌權人的私念,羁留在塵世中,與自己的妻兒親人錯過了一世又一世,永遠不得解脫。
如今,是他們返魂故裏,再入輪回的時候了。
至少在他死前,他應該成全他們。
魏淩的眸光一點一點凝聚起來,手下意識握緊了棠溪劍。
下一瞬間,他用盡全力,驀地騰身而起,長劍徑直劈向那塊靈玉。
“不!”雲中君恍悟過來,拼了性命似的撲了過來,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轟轟轟——咔咔咔——”玉片四濺,碎屑紛飛,地面瞬時裂開一道巨縫,整座大殿都跟着搖晃起來。
“轟轟轟——嘩嘩嘩——”好像有一只鬼手從地獄裏伸出,将整個大殿撕扯的七零八落,磚石紛飛,土石迸射,廊柱也“咔咔”碎成幾段,連空氣都被扭曲一般,那震天撼地的力量似乎要摧毀一切!
“轟——”一聲驚天徹地的巨響驀地傳來,巍巍萦魂大殿終于倒塌,最後一波煙塵被彈射出去。一個白影被那股大力甩出,宛如一片飄搖不定的落葉一般,翩飛了幾下,黯然委地。
随着那一聲轟然巨響,整座城的地面都跟着震顫起來,城內揚起沖天的白霧,接着空中卷起一陣狂流,呼嘯着湧向崩塌的大殿。
司馬尚、吳滿、王遼三人怔怔地看着眼前突變,待回過神來,充塞城池的幾萬大軍已一掃而光,只餘空中茫茫白霧。
他們驚得瞠目結舌,還是不得不承認一個驚人的事實:
“幽妄城——毀了!”
星魂伫立在幽妄城外,聽完手下的回報,看着不遠處沖天而起的慢慢煙塵,冷冷笑道:“好戲過了,撤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