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糖塊

不幸的是,秦鈎是個神經病。

更不幸的是,扶游根本沒有反抗他的能力。

不論是從身份地位上,還是從體型力量上。

秦鈎對他,就像是對一只叽喳亂叫的小黃雀,不用聽他在說什麽,拿手指彈他一下,吓唬他一下,他就會安靜下來。

如果不行,那就彈兩下。

這天晚上,扶游裹着被子,被秦鈎抱着睡覺。

秦鈎給他吃的糖味道好重,扶游一晚上都覺得嘴裏涼涼的。

他懷疑秦鈎真的給他吃啞藥了,一晚上他都沒怎麽睡,他一想起來,就要張開嘴,試試看自己還能不能說話。

翌日一早,秦鈎神清氣爽地醒來,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扶游微微張着嘴、仰着頭在睡覺。

他在睡着的前一刻,還在練習說話。

肚皮朝天的小黃雀,傻乎乎的。

秦鈎把手指放進他的嘴裏,沒能把他弄醒,秦鈎就收回手指,托着他的下巴,幫他把嘴合上。

扶游不自覺哼唧了兩聲。在他睜開眼睛之前,秦鈎掀開帳子,下了床。

扶游鬧脾氣不會鬧太久的,他知道。

最多一晚上,扶游睡一覺醒來,氣就消了,第二天就會跟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聽見屋裏有動靜了,老太監崔直便帶着幾個小太監,捧着洗漱用的東西進來。

Advertisement

秦鈎拿起牙刷,沾了點牙粉,一邊洗漱,一邊不自覺看向床鋪那邊。

扶游應該知道他醒了,那麽扶游也該起來,像從前一樣,小跑過來抱住他,找他和好了。

隔着帳子,秦鈎盯了好一陣子,差點把牙粉都吃進去的時候,才轉過頭,拿起杯子漱口。

床鋪那邊有了點翻身的動靜,秦鈎又轉頭看去,卻只看見扶游抱着被子翻了個身,背對着他,根本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扶游确實醒了,但他也确實一點都不知道,秦鈎在等着他過去示好。

扶游以為,每一次吵架,他主動和好,是因為喜歡。

秦鈎把這當做是習慣。

這一回,他實在是不想動。

他太困了,昨天晚上一晚上都在提心吊膽地練習說話。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他才恍恍惚惚地反應過來,原來秦鈎是騙他的。

秦鈎總是這樣,逗他,騙他,讓他分不清玩笑話、謊話,還有真心話。

忽然,扶游身後的門哐地響了一聲。

扶游回頭,就看見門關着,崔直和一群小太監還沒來得及跟在陛下身後出去,就被甩上的門扇關在了裏面。

沒有得到想要的求和,秦鈎怒氣沖沖地離開了。

扶游轉回頭,把臉埋進被子裏,繼續睡覺。

不管他,扶游是天底下最沒心沒肺的人,扶游是天底下睡得最香的人,扶游一點都不喜歡秦鈎,從前不喜歡,現在也不喜歡,從來都沒有喜歡過……

喜歡過,喜歡過整整三年。

扶游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用仇敵劉将軍在城樓上說的話安慰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

可是他之前多喜歡秦鈎啊。

昨天晚上,崔直把擅離職守的兩個小太監給處置了,今天一早,他就重新找了兩個話少踏實的,送到了扶游這裏。

其實扶游也沒什麽事情,他還在養病。臉上有點腫,身上還有些摔下城樓時摔出來的傷,大夫說他主要是心緒不寧,可能是被吓到了。

而秦鈎自從上次來過以後,就沒有再來。

劉家剛剛倒臺,留下的事情多得很,他沒空。

他習慣了在扶游那邊睡一晚好的,然後熬個兩三天處理事情,熬得受不了了,再去找扶游睡覺。

他兩三天沒怎麽睡,崔直看得膽戰心驚的,委婉地勸他:“陛下,扶公子應該消氣了,陛下去找他休息一會兒吧?”

秦鈎手拿竹簡,連頭也不擡:“晾他幾天,總是跟我鬧,誰受得了?”

崔直陪笑道:“陛下這話就言重了,老奴在陛下和扶公子身邊,也算伺候了快一年了,很少見扶公子跟陛下鬧過什麽。”

秦鈎冷笑一聲,把批閱好的竹簡丢到一邊,嘩啦一聲:“他鬧的時候多了去了,能讓你看見?”

他要伸手拿另一卷竹簡,想了想,手掌又按在桌案上。頓了一下,又收了回來。

他摸了摸衣袖,不知從哪裏摸出一顆藍顏色的圓形糖塊。

“崔直,拿個碗來。”

“是。”

不多時,崔直就用托盤托着一個玉碗進來了。

秦鈎把糖塊丢進碗裏,叮當一聲。“拿去給扶游,跟他說是賞他的啞藥,你看着他吃。”

“啊……”崔直擡起頭,“這……”

“他懂得。”

“……是。”

崔直端着托盤,才剛轉身要走,就被秦鈎喊住了。

秦鈎朝他招了招手,讓他回來。

崔直彎着腰,雙手捧着托盤,高舉過頭頂。

秦鈎捉起玉碗,反手一倒,就把碗倒扣過來:“跟他說,我送他一只小倉鼠,要他親自打開碗,他和這東西長得一模一樣,給他試試看能不能治病。你留神看他的反應,回來跟我說。”

崔直不解擡頭:“陛下……”

秦鈎不再理他,心情大好,轉過身,又拿起一卷竹簡。

于是大晚上的,扶游得到了一只禦賜的“小倉鼠”。

正殿與偏殿離得不遠,秦鈎幾乎能聽見扶游的驚叫。

然後他大概是打開了玉碗,沒有看到小倉鼠,只有涼涼的、辣辣的藍色圓糖。

偏殿沒了聲音。

秦鈎批閱奏折,不知不覺間勾起唇角。

喊這麽大聲,應該是病好了。

後來崔直回來複命:“陛下又是何苦呢?扶公子一聽說要讓他吃,吓得眼睛都紅了,老奴還勸了好久。”

崔直想了想,又問:“陛下,去看看扶公子嗎?”

秦鈎斬釘截鐵:“不去。”

扶游不過來找他和好,他絕不會先過去。

那顆糖就是他給扶游的信號,扶游今天晚上肯定會過來求和的。

扶游要是再不過來,那正好,反正秦鈎也不是很想養着一只多事的小黃雀了,費水費糧,還浪費心思。

直到秦鈎批到只剩下最後一卷奏折,他都是這樣想的。

崔直在一邊添茶,秦鈎擡起頭,揉了揉眉心,問道:“什麽時候了?”

“回陛下,已經四更了。”

秦鈎面色一沉,嗓音也冷了幾分:“去看看偏殿熄燈了沒有。”

“是。”

在崔直小跑着出去的時候,秦鈎翻開最後一卷奏折。

“陛下,偏殿熄燈了。”

秦鈎忽然發怒,把手裏的奏折丢到地上。

崔直蹲下去收拾,看見奏折上很清楚的兩個字——扶游。

秦鈎霍然起身,快步走出正殿。

好,好得很,這只小黃雀現在是長了翅膀,要跟他死犟了。

還要把出去采詩的奏折擺在他案頭,拿離家出走來威脅他。

三天了,平時一晚上就求和好了,現在都三天了。

他已經給扶游送了東西了,扶游還想要怎麽樣?

想走?笑話,扶家人都快死絕了,他能去哪裏?

采詩?采個屁,他怕不是沒走多久就被野獸吞了。

外面下了雪,寒氣撲面,秦鈎大步走在雪地上,錦靴踩在積雪上,發出細碎的聲音。

崔直拿着狐裘披風追在後邊:“陛下……”

秦鈎在偏殿門前停下。

果然是一片黑,扶游早就睡了,睡得香着呢,做着采詩的美夢呢。

秦鈎猛地推開門,把外間守夜的小太監吓了一跳。

崔直朝他噓了一聲。

秦鈎挾着一身寒意,走進殿中,推開裏間的門。

宮殿裏燒着地龍,暖和得很,月光透過窗紙,照在地上。

秦鈎帶進來的碎雪融化了,在月影下留下痕跡。

他走到床前,掀起床前帷帳。

扶游睡得正香,自己蓋着一床被子,還抱着一床被子,上下左右都壓實了,裹得嚴嚴實實的。

在夢裏還咂吧咂吧嘴。

秦鈎伸出手,塞進被子裏,貼在扶游的脖子上。

他才從外面進來,手冷得像冰,扶游一下子就被凍醒了。

“唔……”

秦鈎見他醒了,趁勢捏住他的後頸。

扶游看見是他,全醒了:“秦鈎?你來幹嘛?”

秦鈎捏住他的下巴,要他張開嘴:“我來檢查你吃了糖沒有。”

“我吃了,秦鈎,你別……”

扶游又一次被他弄哭了。

扶游穿着單衣,坐在被子裏,低着頭,嘴唇紅豔豔的。

秦鈎站在他面前,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手。擦完了手,他又拿着帕子,要給扶游擦擦嘴角。

扶游躲了一下,然後被秦鈎按住,幫他擦得幹幹淨淨。

扶游使勁推他:“你要幹嘛!走開啊!別動我!”

秦鈎頓了一下,把手帕丢到一邊,輕而易舉地就把扶游按回被子裏。

他在扶游身邊躺下,給自己蓋上被子,語氣平淡:“嗯,我惹你的,睡吧。”

扶游想走,想換個地方睡覺,最起碼要罵他兩句,打他兩下,作為報複。

但是他知道不行,如果他不想再被那樣按着折辱的話。上次的事情已經足夠明顯了,他要是惹秦鈎,他會被秦鈎整得很慘的。

可是他明明已經沒有去惹他了。

他找不到自己的罪狀,也根本不知道秦鈎又在發什麽瘋。

扶游抹了把眼睛,給自己蓋上被子,翻過身,面對着牆睡了。

秦鈎枕着雙手,扭頭看見他的背影。

說實話,秦鈎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樣。

他不應該,至少不會在這裏喜歡任何人。

但他還是忍不住朝扶游的背影伸出手。

秦鈎按着他的肩膀,讓他轉過來。

扶游又在哭,一點聲音都沒有。

秦鈎看着他,忽然罵了一聲,猛地翻身坐起來:“他媽的,我說你怎麽老不好。”

他捏住扶游的下巴,命令道:“不許咬腮幫子,松開!”

不許咬腮幫子,扶游就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咬得鮮血淋漓,滿臉是淚,在月光映照下,眼睛裏都是秦鈎沒見過的神色。

扶游使勁推他打他:“你到底要幹嘛啊!我又沒惹你,我已經沒惹你了!我已經沒惹你了!我已經沒惹你了……”

他的聲音哽咽起來,秦鈎忽然沒了氣焰,随後又硬氣起來:“你再咬腮幫子,我給你戴個寵物嘴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