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和
扶游的控訴,秦鈎只是假裝聽不見。
他鉗住扶游的下巴,給他喂了顆糖:“不許咬着,再讓我看見你咬着腮幫子,我真給你戴個口塞。”
扶游還在哭,但是已經沒力氣推他了,打在他身上的力氣不大。
秦鈎面上不太自在:“行了,你鬧我一回,我也鬧你一回,算是扯平了。別鬧了,別在給我上折子,也別再說什麽要走的屁話,你再敢說這種話,我把你的舌頭拔下來,把你的腿給打斷。”
他順勢抽出扶游壓在枕頭底下的手帕,在自己被咬傷的拇指上纏了兩圈,然後躺下,把扶游身下的被子拽出來,給自己蓋上。
扶游卻還只是呆呆地坐着。
秦鈎擡眼看他,把身上蓋的被子掀開半邊:“還不睡?”
扶游試着動了動,他知道自己肯定不能換房間,也不能走。
他只能捏着被角,小心翼翼地躺下,盡量不碰到秦鈎。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惹惱了秦鈎。
秦鈎轉頭看他,心想,還真挺像小黃雀,縮成一團,小小只的。
秦鈎來的時候就已經是四更天了,再鬧騰一陣,才躺下沒多久,很快就天亮了。
不論有沒有睡着,睡得好不好,秦鈎總是準時起床。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扶游還保持着入睡前的姿勢,縮成一團。
秦鈎坐起來,扳着他的肩膀,讓他轉過來。
扶游雖然閉着眼睛,但秦鈎還是很明顯地看見他的眼睫都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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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游在裝睡。
秦鈎把他的手腳擺開,又看看他的腮幫子,每動一下,扶游的眼睫就抖一下。
怪傻的,他大概還以為自己裝得挺像。
扶游還是有點害怕,怕自己又被秦鈎抓起來,做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鈎沒再動他了,他也聽見了腳步聲,心想秦鈎應該是走了,便松了口氣,睜開眼睛。
不想他一睜眼,就和站在床邊的秦鈎對上了目光。
秦鈎眼裏神色,是得逞、得意,與果然不出我所料。
扶游被吓了一跳,不敢有動作,怕惹惱他。
所幸秦鈎只是瞧了他一陣,也轉身走了。
秦鈎走後,扶游又睡了一會兒。
直到兩個小太監喊他起來喝藥。
扶游沒什麽精神,捧着藥碗,恹恹地靠在軟枕上。
秦鈎每一次來,每一次都折騰他,他每次都沒有精神。
兩個新來的小太監話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他。
“公子再喝兩口,再喝兩口就喝完了。”
扶游低着頭,看着最後兩口湯藥,醞釀了許久,捏着鼻子,準備一口喝掉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通報聲。
“扶公子,陛下又派老奴送‘小倉鼠’來了。陛下說,公子不想吃藥,吃‘小倉鼠’就行了。”
崔直一面說着,一面捧着一個倒扣的玉碗進來。
這樣的把戲已經玩過了,扶游知道碗裏面是什麽,是那種藍顏色的糖丸。
不用吃藥就好,雖然這種糖的味道也不怎麽樣。
扶游把藥碗遞給小太監,掀開玉碗,撚起糖丸,一口吃掉。
崔直見他吃了,當即就笑了,又道:“陛下早晨走的時候,看見公子的帳子上挂着玉佩,還托我給公子送一些玉飾。”
“什麽玉佩?”
扶游小聲問了一句,擡頭看去,才看見自己的帳子上确實挂着一塊玉。
可這不是他的東西啊。
他有些疑惑,崔直沒有察覺,擡手讓人進來。一個大箱子,四個人擡上來,在扶游面前打開。
——“一些”玉飾。
“都是好料子,留給公子挂在帳子上。”
其實秦鈎的原話是:“給小黃雀裝飾一下鳥窩。”
崔直沒敢說原話,他知道,陛下是想給扶游賠罪來着,為昨天晚上鬧的那一場,只是拉不下面子。
扶游的目光從帳子上轉回來,落在那一箱玉飾上。
他點點頭,語氣平靜:“勞您替我向陛下謝恩。”
崔直笑着道:“扶公子怎麽不自己去呢?”
“我……”扶游剛要回絕,忽然想到什麽,頓了一下。
崔直現在是總領太監,是秦鈎的身邊人,他說的話,應該就是秦鈎的意思。
他恍然明白過來,秦鈎是想讓他服軟。
昨天晚上讓崔直送糖,就是這個意思,但是他沒去求和,秦鈎就惱了,自己才有了那一場無妄之災。
今天崔直又給他送糖了。
他要是再不去,只怕秦鈎又要生氣,秦鈎生氣,吃虧的又是他自己。
扶游站起來:“那我過去一趟吧。”
崔直又一次笑開了:“好。”
“我換身衣服,您老稍等。”
“好好好。”
崔直帶着人退出去,兩個小太監服侍扶游換衣裳。
扶游站在榻前,擡手把挂在帳子上的玉佩摘下來。
這不是他的東西,這是從哪裏來的?
兩個小太監,一個幫他披上外裳,另一個幫他整理衣袖,見他握着玉佩出神,便說了一句:“這塊玉佩,對公子來說意義非凡吧?”
扶游疑惑:“嗯?”
“聽先前伺候公子的侍從說,當時打仗,公子不留神從城樓上跌下來,被陛下抱回來的時候,手裏還緊緊地握着這塊玉佩呢。”
“啊?”
扶游仔細地端詳這塊玉佩,可這并不是……
等一下,扶游捏着玉佩,上面的花紋是山澗水流。
流……劉……
他知道這是誰的東西了!
這是叛軍首領劉将軍的!
當時他抓住自己,想用自己來威脅秦鈎,後來發現他對秦鈎并不重要,就把他甩開了,最後決定自盡換姐姐劉太後一條生路。
扶游當時也恍恍惚惚的,直到劉将軍跳下城樓,才回過神。
他當時好像是攥着什麽東西,不過應該是下意識地想要抓住什麽。
就是這個玉佩。
不過,劉将軍肯定不會給他留東西,應該是托他轉交給劉太後的。
他知道自己的幾個副将在秦鈎手下必死無疑,所以把東西塞給扶游。
幾個小太監不曉得,竟然還把這東西挂在他的帳子上,他這幾天病着,竟然也不曾留意過。
秦鈎肯定看見了,他……
扶游一陣心有餘悸,連忙把玉佩收起來。
他理了理頭發,吩咐兩個小太監:“我去正殿謝恩,你們把陛下送來的玉飾換上去。”
“是。”
扶游匆匆走出殿門,穿過走廊,到了正殿。
可是正殿殿門緊閉,好像有別人在裏面。
“陛下要為我做主,我知道,王家、李家,還有元家,都想把他們家的姑娘送到陛下身邊,可是他們知道陛下心系于我,所以就想把我除掉,我的飯菜裏的毒肯定是他們下的!陛下你要為我做主啊!”
是晏小公子。
扶游在門外停下腳步,随後崔直也推門出來了。
崔直壓低聲音道:“公子,晏小公子剛才來了。”
扶游點點頭:“嗯,我聽到了,那我先回去,還是請您老幫我向陛下謝恩吧。”
“诶,公子慢走。”
扶游轉身離開,走的時候,隐約聽見幾句話。
秦鈎說:“好了,朕已經派人去查這件事情了,你還想怎麽樣?”
晏小公子喊道:“他們今天敢給我下毒,明天也敢給陛下下毒。世家勢大,無法無天,不得不除……”
“胡鬧!”
秦鈎好像是拍了一下桌子,晏小公子給吓得不敢再說話了。
扶游回頭看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麽。
要做“陛下最愛的人”,還真是不容易啊。
之前是他,現在是晏小公子。
晏小公子雖然語氣不太好,最後一句話倒是說中了,或許正是說中了,秦鈎才忽然發怒。
扶游嘆了口氣,或許秦鈎真的誰都不愛,他最愛自己、權勢和皇位。
不過這和他也沒有關系了。
扶游小跑着回了房間,把劉将軍塞給他的那塊玉佩拿出來。
趁着秦鈎被晏小公子纏住,他要快點把這個燙手的玉佩處理掉。
劉将軍啊劉将軍,真是害死他了。
扶游沒讓兩個小太監跟着,自己揣着玉佩,就跑到了庭院裏。
他蹲在地上,準備挖個坑,把玉佩埋起來。
可是這幾天一直在下雪,地上積雪太厚,他挖了半天,也沒挖到土,要是埋在雪裏,等雪一化,不就被發現了嗎?
他只能繼續揣着玉佩,走出福寧宮,在外面找地方。
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一個小角落,挖好了坑,剛準備把玉佩放進去,扶游想了想,又後悔了。
劉将軍已經死了,要是他知道自己沒把玉佩給太後,他會不會……
扶游忽然覺得脖頸一涼,心裏毛毛的,他站起來,最後決定把玉佩還給劉太後。
扶游在路上攔住一個小太監,向他問路,然後按照小太監說的,走到一個偏僻破落的宮殿前。
宮門緊閉,他本來也不想進去,把玉佩放在門口地上,再叩了叩門,轉身就跑了。
他匆匆跑出走廊,聽見身後殿門開了,不由得加快腳步,徑直跑到宮道上。扶游扭頭看了一眼,看見身後宮殿裏有人把玉佩拿走了,他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再轉回頭,就撞上了一個人。
扶游險些站不穩,那人握住他的胳膊,扶了他一把。
那是個身披甲胄的文人,或者說,是個儒将。
風塵仆仆,不減清俊。
那人低頭看他,喊了一聲:“扶游?”
扶游收回手,往後退了一步,俯身作揖:“晏大公子。”
他顯然有些不自在,摸摸鼻尖,小聲道:“晏小公子在福寧宮,他好像出了點事情,你快過去看看吧。”
說完這話,扶游再行了個禮,扭過頭就跑了。
晏家有兩位公子,旁人戲稱為大雁和小雁。
大雁晏知,是晏家家主的原配夫人所生;小雁晏拂雲,是繼室所生。
好吧,扶游有一件事情一直沒說,他和晏拂雲,小的時候一起在學宮念過書。
晏拂雲喜歡炫耀,經常帶學宮裏的人去晏府玩兒。當時晏知是學宮裏,乃至皇都裏有名的世家公子,他也是晏拂雲炫耀的資本之一。
晏知脾氣好,總是淡淡地笑着,任由晏拂雲的朋友們參觀。
扶游當時也擠在參觀的小孩裏,還有幸得到過和晏知酬唱的詩句竹簡——
其實是因為,晏拂雲的其他朋友全部都不太會作詩。
扶游一路跑回福寧宮。
晏小公子已經走了,秦鈎坐在正殿裏看奏折,門卻大開着,地龍燒起來的熱氣都跑了。
扶游輕手輕腳地想要溜走,還沒來得及走出一步,秦鈎就擡起頭,用目光把他鎖住。
扶游沒由來地有些心虛,不确定他是什麽意思,直到秦鈎朝他招了招手:“小黃雀,過來。”
扶游才跨過門檻,殿門就被關上了,他緊張地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秦鈎問他:“去哪裏了?”
“去外面了。”扶游不敢撒謊,“忽然發現我那裏有劉家的玉佩,本來打算拿出去丢掉的。”
“後來怎麽不丢掉了?”
“我……我怕劉将軍的鬼魂纏着我。”
秦鈎笑出聲:“膽小鬼,怕什麽?他再敢來,我照樣再殺他一次。”他又朝扶游勾了勾手指:“過來,檢查一下你中午吃藥了沒有。”
扶游想到昨天晚上他的檢查,不自覺後退半步,有些害怕。
所幸秦鈎今天心情大好,不跟他計較:“過來,就看看。”
扶游沒辦法,只能挪着步子,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還有兩三步的距離,秦鈎一伸手,就把他拉到懷裏。
秦鈎捏住他的鼻子:“小黃雀,張嘴。”
扶游呼吸不過來,不張嘴也得張。
秦鈎又問他:“東西都收到了?不鬧了?”
秦鈎單方面宣布和好。
但是下一秒,秦鈎好像聞到了他身上生人的氣息,他稍冷了聲色:“出去還見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