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過去

要說氣味,還是秦鈎自己身上的氣味最重。

扶游暗暗腹诽,秦鈎因為晚上失眠,身上到處都是安神香的味道,簡直就是一個行走的安神香。

秦鈎松開捏住他鼻子的手,又問了一遍:“出去見誰了?”

扶游揉揉鼻子:“遇見晏大公子了,他好像是來接晏小公子的。”

“噢,是他。”秦鈎想了想,“他跟你一起在學宮裏念過書。”

“嗯。”扶游點點頭,“晏小公子和我也一起念過書。”

說着說着話,秦鈎忽然就伸手探向他的腰帶。

扶游往邊上躲了一下:“秦鈎!”

秦鈎輕而易舉地就按住他:“衣服脫下來,臭死了。”

最後扶游只穿着雪白的中衣,連鞋襪都脫了,秦鈎一只手按着他,另一只手拿過自己的墨狐裘,給他裹上。

秦鈎給他系好帶子,然後放開他:“我要批奏折了。”

“是。”扶游垂着眼睛,站起身,要作揖離開。

秦鈎一擡腳,踩住他的衣擺:“誰讓你走了?”

扶游忍不住擡頭看他,瞪圓眼睛,明明是他自己說要批奏折的。

“你在旁邊看着,不許走。”秦鈎沒再看他,随手拿起一卷竹簡,理直氣壯,“你從前不是很喜歡和我待在一起嗎?”

秦鈎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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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的事情,已經解釋清楚了。

自己來遲的事情,也已經解釋清楚了。

扶游還跟他鬧,顯然是扶游的錯。

昨天晚上他沒忍住鬧了扶游,勉強算是他的錯。

他給扶游送了東西,扶游收下。

他們和好了。

和好了,就等于要和以前一樣。

他一向自有邏輯,倒從沒想過,扶游到底能不能自由地拒絕他的賞賜與命令。

扶游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和秦鈎過去這三年,到底是怎麽過的。

秦鈎又霸道又不講理。

扶游在秦鈎身邊的位置上坐下。

他以前是很喜歡秦鈎的,每天和秦鈎待在一起,就算一句話也不說,都不會厭煩。

現在……

扶游撐着頭,看着秦鈎的側臉,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沒有那麽喜歡他了。

扶游能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收回過多的喜歡。

或許正是這些過多的喜歡,在三年裏給了他一種錯覺,讓他誤以為秦鈎也喜歡自己。

他前幾天就問過秦鈎了,喜不喜歡自己,秦鈎讓他不要說這麽蠢的話,他誰都不喜歡。

他誰都不喜歡。

既然秦鈎不喜歡,那就算了吧。

扶游自己也很累了,累到沒有力氣憑空變出源源不斷的喜歡來了。

等這三年來積攢下來的喜歡全部消耗殆盡,秦鈎自然會厭煩他的。

到時候他就可以出去采詩了。

扶游是這樣想的。

他就這樣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恍恍惚惚間,腦袋往下一磕。

秦鈎頭也不擡,伸出手,就扶住他的腦袋。

扶游趴在案上睡覺,墨狐披風裏,毛茸茸的鑲邊裏,探出來白皙細瘦的一雙腳。

秦鈎還是連眼睛都沒擡,就握住扶游的腳,最後把披風扯了扯,幫扶游蓋住腳。

扶游睡到傍晚時分才醒來,他睡得臉頰通紅,半邊臉上還有衣料壓出來的褶皺。懵懵的樣子,一直持續到晚上睡覺的時候。

秦鈎很滿意他把自己賞賜的玉飾挂在帳子前,晚上沒怎麽戲弄他,給他喂了一顆糖,又握着他的手,讓他給自己弄。

扶游慢慢地把糖含化,就結束了。

侍從收拾好床鋪,秦鈎抱着扶游入睡。

秦鈎以為他們和好了。

扶游卻想着,遲早要分開。

同床異夢,不外如此。

晏家大公子晏知也來了行宮這邊,他應該在籌備陛下回京的事情。

最近扶游在外面散步的時候,經常能遇見他。

遠遠地看見,不等晏知看見他,扶游就先扭頭跑了。

晏知在後面喊他,都喊不住他。

或許是晏拂雲的緣故,扶游不太想碰見晏知。

這陣子,晏家自己家裏也鬧翻了天。

自從那次在戰場上,陛下牽着晏小公子的手,說自己最愛的人是他之後,所有預備把女兒送進宮的世家,不約而同地把晏家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

今天給晏家使個絆子,明天買通晏拂雲身邊的人,給他吃點苦。

晏家家主和晏知忙得焦頭爛額,偏偏晏拂雲還不安分,幾乎每天都哭着鬧着要父兄幫他出氣。

若不是晏家拼死攔着,他能直接跑進宮裏求皇帝做主。

一大早,晏拂雲又抱着花瓶,站到了案上:“反正陛下喜歡我,我受了欺負,我去求陛下,陛下肯定會幫我做主的。哥,你幫我,我要去見陛下。”

饒是晏知脾氣好,此時也被他氣笑了:“蠢材,蠢材,陛下是真喜歡你嗎?”

“陛下就是喜歡我,是他親口說的,他親口說他會保護我……”

晏知轉頭看了看四周,讓侍從都退下去。

等門關上了,他壓低聲音:“陛下喜歡你蠢?陛下那是喜歡你嗎?陛下那是不想納世家女,要砍掉世家的權力,用你給世家立了個靶子。都這個時候了,晏家首當其沖,你還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靶子……”晏拂雲全然沒聽進去的模樣,眼睛一亮,“對了,哥,可以讓扶游來我們家,再給我做靶子。”

晏知氣極,一把将他從案上拽下來:“你再說一遍!你要誰給你做靶子?!”

晏拂雲從沒在兄長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晏知向來溫和,可是如今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睛裏怒火熊熊,十分駭人。

晏拂雲被吓壞了,哆哆嗦嗦的,連話都說不出來。

晏知把他甩到地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沒事做就安分待着。”

晏家家裏前腳剛吵完架,後腳就有暗衛到福寧宮正殿,原模原樣地奏報此事。

秦鈎一面聽,一面寫字,神色平靜。

直到暗衛說到晏拂雲那句“可以讓扶游來我們家,再給我做靶子”。

秦鈎筆尖一頓,随後提起筆,拿起一條還沒串好的竹簡,吹了吹上面的墨跡。

“随後晏大公子很是惱怒,向他發了火,說——”

秦鈎用竹簡輕輕敲着桌案,有節奏的,一下兩下。

暗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愈發低了頭:“晏大公子說:‘你再說一遍,你要誰給你做靶子?’”

竹簡敲擊聲驀地停了。

暗衛試探着問:“陛下,是不是要除掉……”

秦鈎淡淡道:“去查。”

暗衛不解。

秦鈎又道:“去查,晏知都和誰交好。”

沒幾天,暗衛再一次前來回禀。

“晏家大公子為人和善,相交好友有許多,大多是世家子弟,還有便是晏家駐守邊關時,邊關的将士。”

秦鈎沒有擡頭:“一個一個說。”

“是。”

那暗衛從晏知出生開始說起,一直說到他在學宮念書時期。

“一同念書的世家子弟,晏知大多認識。還有晏拂雲的同窗,晏拂雲為了炫耀,經常帶同窗去見他,扶游扶公子也是。”

一直沉默的秦鈎冷不丁發問:“也是什麽?”

暗衛忽然覺得脖子一涼,硬着頭皮繼續道:“扶公子也是晏拂雲的同窗,去晏家做過幾次客,和晏知在席間有酬唱的詩句,傳出去,現在還有人傳唱。”

秦鈎捏緊手裏的筆:“後來呢?”

“再後來,晏知有意把扶公子引見給自己的老師,許大史官。許大史官原本也很看重扶公子,要收他做弟子。可惜,當時扶公子的爺爺過世了,他回家守孝,這事情也就擱置了。”

再後來的事情不必問,秦鈎也知道。

後來的事情就是,扶游守孝還沒滿一年,新皇登基,他十五歲,被迫中斷孝期,出來采詩,進宮獻詩的時候,遇到了秦鈎。

秦鈎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要逃出他的掌心了。

小黃雀其實沒有他想得這麽膽小傻氣,他的文采曾被大史官看重過,他的謀略是能夠依靠行宮數百侍從、抵擋叛軍三天的謀略。

他有着自己不曾參與的、光彩奪目的過去。

而且是和其他人,和晏知。

而那時,秦鈎還蹲在冷宮裏,盤算着怎麽宰了宮牆那邊的野狗,給自己開個葷。

他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扶游先前,會對晏小公子的事情耿耿于懷,一個勁地追問他那些傻了吧唧的問題了。

因為他,也開始對晏家大公子耿耿于懷了。

福寧宮偏殿裏,扶游正和兩個小太監收拾行李。

按照慣例,皇帝來行宮過冬,一般是要過了年,等開春了才回去的。

但是今年情況特殊,秦鈎是借着過冬的名義,鏟除了劉家的,他得回皇都去整頓朝政。

回皇都的日子定好了,他們就要收拾東西了。

兩個小太監,安安靜靜地收拾東西,扶游整理好自己的書,轉頭看見挂在帳子上的玉飾。兩個小太監各有各的事情,他只好自己走過去,踮起腳,仰着頭,把這些東西給拆下來。

這些東西不帶走,秦鈎肯定又要發瘋,到時候吃虧的是他。

秦鈎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扶游身後,手臂一攬,就把扶游抱進懷裏。

扶游喊了一聲,手裏的玉飾落在地上,叮當脆響,兩個小太監卻退出去,還把門給關上了。

秦鈎抱着他,在他耳邊命令道:“小黃雀,快點,說你喜歡我。”

扶游偏過頭,垂了垂眼睛:“不能說,你上次說,別再讓你聽見這種蠢話。”

“這不一樣,我可以不喜歡你,但是你必須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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