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醋意
扶游不想把蠢話再說一遍,他覺得自己已經夠蠢的了。
可是秦鈎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強硬地捏着他的後頸,一定要他說喜歡。
扶游知道,自己最好還是不要忤逆秦鈎,如果他想好好活着,并且有命出宮的話。
于是他扭頭看着秦鈎,小小聲地說了一句:“喜歡你。”
秦鈎從身後抱着他,腦袋靠在他的頸窩裏,沒有看到他平靜的雙眼。
秦鈎默認,扶游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就該帶着笑,像裝了星星一樣,雖然很傻,但是亮晶晶的。
他不需要特意确認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
秦鈎把他放在床上,扶游不自覺往邊上躲了躲:“現在還是白天。”
“我知道,睡一會兒。”
秦鈎在他身邊躺下,抱住他,沒有別的動作。
帳子沒有放下來,挂着的玉飾拆了一半,秦鈎躺着的那半邊還挂着,扶游這邊的一半,已經全部被扶游拆下來了。
扶游探出手去,果不其然,什麽都沒有碰到。
秦鈎閉着眼睛,按住他的手,把他整個人都抱住:“小黃雀。”
扶游應了一聲:“嗯。”
“你認得晏家大公子晏知。”是肯定的語氣。
“……嗯。”扶游眉心一跳,感覺不太好,下意識扭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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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猖狂,晏知最是狂妄,朕先拿他開刀。”
“他……”扶游平複了一下心情,“他不是狂妄的人,他做什麽事情了?”
秦鈎不答,只是閉目養神,仿佛已經睡着了。
扶游惴惴不安,枕着秦鈎的手臂,看着他的側臉,想問什麽,卻又不敢開口。
翌日清晨,行宮整肅軍隊,準備啓程回京。
福寧宮外,崔直正催促着小太監們搬行李。
“快。”
這時候,扶游也背着自己的書箱出來了。
平時秦鈎賞給他的東西,他已經讓小太監們搬上馬車了,書箱是他自己的。東西不多,幾件衣服,筆墨竹簡,還有幾卷書,他全部都背在身上了。
崔直回頭看見他,連忙朝他伸出手:“扶公子起來了,老奴來拿行李吧。”
扶游朝他笑了笑:“不用了,不是很重。”
崔直的年紀都能當他父親了,他不好意思。
兩個人就站在臺階上說話。
崔直道:“陛下去前面巡視軍隊了,等陛下回來,咱們就能啓程了。”
“嗯。”扶游點點頭,雙手拽着書箱帶子,怪乖巧的。
“扶公子昨晚上是不是沒怎麽睡好?兩只眼睛下面都是烏的,等會兒上了馬車,路上接着睡。”
扶游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馬蹄聲噠噠,由遠及近。
崔直連忙走下臺階,扶游回頭看了一眼,也跟着跳下臺階,俯身作揖。
秦鈎今天沒披甲,只穿了一身便裝,束發一絲不茍,銀質的護腕束着大袖,披着銀狐的披風。風吹動的時候,狐裘毛尖一點黑色若隐若現。
秦鈎騎着馬,到了扶游面前。
扶游垂着腦袋,乖乖地等他的吩咐。
秦鈎沒有下馬,握着馬鞭、又牽着缰繩的手稍稍松開,馬鞭尾巴就從他手裏滑出來,掃過扶游的臉頰。
扶游的頭頂傳來笑聲,他下意識擡起頭,用指尖碰了碰臉頰。
原本心情不錯的秦鈎在看見他的臉的時候,沒由來地沉下臉。
“昨晚上幹什麽了?”
扶游不解:“沒幹什麽。”
秦鈎冷笑一聲:“嘴巴才好,眼睛又壞了,又為誰哭壞了?”
扶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秦鈎舉起手,用馬鞭拍了拍他的臉頰:“去馬車上待着。”
“是。”
扶游點點頭,向他行禮,然後走向裝飾華貴的馬車。
正巧這時,身披甲胄的晏知騎着馬過來,在兩三步開外的地方翻身下馬,回禀道:“陛下,萬事俱備,随時可以啓程。”
秦鈎冷冷地應了一聲,然後看向扶游。
扶游正背着自己的書箱,加快腳步向前。
“走錯了,你去後面那輛。”
秦鈎的話從身後傳來,扶游腳步一頓,悶悶地應了一聲,轉了個方向,走向後面裝載行李的馬車。
崔直回頭,試圖勸解:“陛下,後面的馬車裝滿了行李,前面的還空着呢。”
秦鈎看了他一眼:“空着就空着。他要是不高興,讓晏大公子帶他騎馬。”他提高音量:“小黃雀,去求晏家大公子帶你,去。”
扶游回過頭,輕輕地喊了一聲:“秦鈎。”
秦鈎的表情顯然不自然了,他頓了頓,抿着唇角,不再說話。
他騎着馬,居高臨下地經過晏知身邊,用馬鞭柄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肩膀。
不知道是對臣子的嘉獎——事情辦得不錯,繼續努力。
還是對扶游同窗,并且險些成為扶游師兄的人的記恨——好得很,朕記住你了。
帝王或野狗總是教人琢磨不透。
扶游則背着自己的書箱,走到裝行李的馬車邊,費力地推開那些笨重的箱子,給自己清理出一個座位。
秦鈎跨着馬,站在最前面,一回頭就看見扶游翹着腳,半邊身子都探進馬車裏,窸窸窣窣的,跟倉鼠挖洞似的。
很快的,洞挖好了,他就把背在背上的書箱取下來,抱着書箱,鑽進馬車裏。
他根本不肯撒嬌,也不肯求饒,他要是肯向秦鈎服軟,就不會坐這輛馬車了。
是他自己不肯服軟的。
秦鈎像老虎一樣眯了眯眼睛,從喉嚨裏擠出一聲低低的呼嚕聲,然後擡起手,揚了揚馬鞭。
隊伍開始行進。
先頭部隊提前走出兩三裏,皇帝騎着馬,走在前面,緊跟着的是六匹馬的華貴馬車。這輛馬車其實是空的,裏面沒坐人。
再後面就是裝行李的馬車。
皇帝的行李在世家前面,世家帶着各自的軍隊,走在最後。
裝行李的馬車自然不會太舒服,扶游抱着書箱,坐在一個大箱子上,身邊也擠滿了箱子。
馬車颠簸,又是冬天,風透過木板縫隙與薄薄的布簾吹進來,怪冷的。
扶游吸了吸鼻子,把崔直偷偷給他的手爐捂緊了。
沒多久,外面風聲更緊,風吹進來時,還夾雜着碎雪。
扶游掀開簾子看了一眼。
又下雪了。
很快就到了正午,傳令官騎着快馬,從隊伍這頭跑到隊伍最後:“陛下有令,原地休整!”
扶游從馬車裏鑽出來,跳到地上,原地蹦跶了兩下。
等傳令官從隊伍最後回來的時候,他才發現,這個傳令官是晏知。
晏知經過他身邊時,有意無意放慢腳步,扭頭看了他一眼。
扶游不敢看他,轉過身去,繼續在雪地裏蹦跶。
身後馬蹄聲遠了,扶游嘆了口氣,呼出一串白氣。
不知道秦鈎為什麽會想要處置晏知,反正自己離他遠一點,總是沒錯的,不至于連累他。扶游這樣想。
原地休整,但是并不紮營,因為下午還要繼續趕路。
隊伍前頭,秦鈎也翻身下馬,常年在外行軍的士兵迅速生火,燒一鍋水,把裏面已經凍成冰的水囊放進去煮。
還有幾筐行軍吃的馕餅,煮不了,也凍得硬邦邦的,直接發給随從與士兵。
崔直先挑了幾個看起來最好的,捧到秦鈎面前:“陛下。”
秦鈎接了,他又轉身回去,想再挑幾個好的,拿去給扶游。
秦鈎知道他想幹什麽,暫時沒管,只是偏過頭。
後面的扶游還在那裏蹦蹦跳跳地取暖,他跳着跳着,頭上戴着的兔毛帽子漸漸松了,風一吹,就被吹跑了。
兔毛帽子像活過來一樣,一下子竄出去好遠。扶游愣了一下,然後連忙跑着去追帽子。
傻了吧唧,笨手笨腳的。
秦鈎瞧着他,像野獸撕咬生肉一樣,把凍硬的馕餅咬下來一大塊。
但是,在崔直揣着餅,要去找扶游的時候,秦鈎又斜眼睨了他一眼。
拿不準陛下的主意,崔直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站在原地。
随後士兵們把煮熱過的水囊捧到秦鈎面前,秦鈎便把吃了一半的馕餅丢給崔直,拔開水囊塞子,仰頭喝了一大口。
他把水囊重新塞上,一揚手,同樣丢到崔直懷裏。
他朝扶游那邊揚了揚下巴。
這時扶游已經撿到帽子了,正拍拍帽子上的雪,把帽子重新戴好。
崔直看見秦鈎的動作,反應過來,心中一喜,連忙抱着馕餅和水囊去找扶游。
“扶公子,用午飯吧。”
扶游向他道過謝,兩只手接過比自己臉還大的馕餅,努力啃下一口。
不僅是牙,他全身上下,連眼睛都在用力。
崔直笑了笑,幫他拔開水囊塞子:“是牛奶,扶公子先喝一點。”
“謝謝您老。”
“扶公子放寬心,大概下午就能去前面的馬車上坐着了。”
扶游笑了笑,沒有回答。
按照行軍途中的規矩,兩刻鐘之後,隊伍繼續行進。
扶游依舊坐在裝行李的馬車裏,一只手抱着書箱,一只手拿着還沒吃完的餅,小口小口地啃,實在是太硬了。
隊伍前面,崔直試着對秦鈎道:“陛下,後面的馬車還漏風呢,方才扶公子都凍得不行了,托老奴問問陛下,能不能……”
他話還沒說完,秦鈎就冷笑一聲:“胡編亂造,他自己都不會來問,又怎麽會托你來問?”
崔直善意的謊話瞬間就被揭穿,他讪讪的,不敢再說話。
秦鈎頓了頓,最後還是低聲吩咐:“你過去,讓他過來。”
崔直面上一喜,連忙應道:“诶。”
可是還沒等他轉身,後面傳來一聲巨響。
秦鈎猛然回頭,只見裝行李的那輛馬車一個輪子陷進雪地裏,馬匹車廂都歪了半邊,側翻倒下。
下一刻,晏知帶着幾個士兵迅速上前,幾個士兵扶着馬車,晏知急急地掀開馬車簾子:“扶游!”
扶游捂着額頭,看見是他,登時放下心來,松了口氣:“兄長,我沒事……”
晏知握住他的手,把他從側翻的馬車裏拖出來。
而這時,秦鈎也調轉馬頭,策馬上前。
可是他與扶游離得太遠,不及晏知同扶游離得更近些。他趕到時,扶游已經被晏知從馬車裏救出來了。
秦鈎強硬地握住扶游的胳膊,把他從晏知那裏拽過來:“你怎麽回事?每天都在受傷,我戰場上的兵都沒你這樣愛受傷。”
扶游捂着額頭,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鮮血從指縫裏淌出來,順着指尖,滴落在雪地上。
他撞到箱子角了,可是他又不是故意的,又不是他讓馬車翻掉的,又不是他要撞到箱子的。
秦鈎總是罵他,很兇。
又不說話,秦鈎深吸一口氣,直接攬着扶游的腰,把他揪到自己的馬背上。
他帶着扶游到前面去,沒好氣地吩咐旁人:“喊軍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