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客來訪鐵柱危矣
柳元濟實在看不得薛氏跟女兒争點心的樣子, 扭頭先走了。
薛氏只能作罷,帶着一點點心在後面攆:“老爺, 等等我。”
柳翩翩将手裏的點心放回原來的地方, 剛起身一回頭,就發現謝景元正笑看着自己。
柳翩翩想到自己剛才搶點心的樣子,略微感覺有點尴尬。可她既然決定不再當賢良淑德的大小姐, 自然不能再計較那些虛的。
她立刻端起笑容:“謝大人,您晚上想吃什麽?等會子我帶着妹妹們去買。”
謝景元剛看熱鬧被人家識破, 單手握拳放在嘴巴前面咳嗽一聲:“多謝大姑娘, 不用單獨為我準備,你們吃什麽我吃什麽。”
柳翩翩哦一聲, 不再搭理他,帶着柳文潔一起去洗碗。
等她洗完碗回來, 謝景元還在那裏跟柳文淵說邊城駐軍情況。柳家和謝家都是世代功勳,對這些不說了如指掌, 也知道個七七八八。
柳公紹憑着印象把邊城有影響力的人一一說給謝景元聽:“邊城守将姓孟,正二品,是正經的帝王心腹,不買任何人的帳。他手底下有個三品, 姓袁, 跟你祖父有點交情。這知府也是你家親戚,巡撫姓姜,人在鎬京, 倒不用去拉關系。”
柳翩翩端了茶奉上去, 一打眼看到謝景元袍子的一角磨出一個破洞來。
她猶豫了片刻後開口道:“謝大人, 您這袍子破了。”
謝景元瞄了一眼, 毫不在意道:“不妨事, 過兩天我就去軍營了,這衣裳也不怎麽穿。”
柳文淵主動開口道:“景元,你好歹是個六品,豈能衣服上有破洞。你把衣服換了,我讓松哥兒他娘給你補一補。”
謝景元不好再拒絕:“多謝子孝了。”
徐氏給他補衣服無所謂,柳翩翩給他補衣服,他怕柳家人會誤會。
柳翩翩剛要走,外頭忽然傳來一個溫潤的男聲:“請問柳大哥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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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元立刻聽出來這是裴謹言的聲音,他端着茶杯的手頓了一下,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眼站在門口的柳翩翩。
呵,這可不來了嘛。
柳翩翩也看到了裴謹言,但來的是男客,她只能去看柳文淵。
柳文淵立刻起身,掀開簾子笑着回道:“是裴兄弟來了,快請進。”
裴謹言很有禮貌地沒有亂看一眼,垂眸進了屋裏,見裏面有個慈善的老者,還有昨日那個看起來對他不大友善的俊朗少年。
裴謹言是讀書人,非常懂禮,柳文淵給他介紹之後,他立刻拱手鞠躬行禮:“學生見過謝大人,見過老太爺。”
謝景元放下茶盞:“不用多禮,我不是主家。”
柳文淵将裴謹言讓到炕邊,柳翩翩又送上一盞茶。裴謹言的眼眸垂着,等柳翩翩轉身走了後才擡起眼眸。
謝景元在心裏撇撇嘴,又是一個假正經。
裴謹言将手裏一壇酒放下:“柳大哥,這是我外祖家釀的酒,我母親今日得了兩壇,讓我送一壇過來給老太爺暖暖身子,還望收下。”
柳文淵笑道:“一點點心換來一壇酒,我占便宜了。”
裴謹言微笑道:“柳大哥說笑了。”
柳文淵發現對面的少年郎話不多,開始主動跟他拉閑話:“賢弟是本地人?多大了?我看你一口官話說得不錯,在哪裏讀書呢?”
裴謹言老老實實回答道:“在州府官學讀書的。”官學裏會教官話。
柳公紹問了一句:“可有功名?”
裴謹言臉色略微有點不大好意思:“只過了院試。”
柳文淵笑着誇獎道:“那也不錯了,我看你年紀不大,已經是秀才老爺了。”
裴謹言報了年齡,柳文淵心裏算了算,比自己妹妹還小幾個月,看來是個肯用心的。
謝景元笑道:“子孝,你不也是舉人老爺呢。”
柳文淵笑起來:“景元你笑話我做什麽,你十五歲就中了武舉人,比我早三年呢。”
謝景元也跟着打趣:“我們這武舉人不值錢,比秦孟仁那個文舉人差遠了。”
柳文淵很會說話:“文武之道,原就旗鼓相當,景元是因為出生在謝家,若是換個書香門第,你中個文解元也不是問題。”
謝景元哈哈笑起來:“子孝,你要是留在京城,将來可比你爹有出息多了。”
謝景元一開口,整個場面都熱絡起來。
他開始跟裴謹言攀談,沒多大一會兒,就把裴謹言掏個底兒朝天。裴家有三個孩子,裴謹言是老大,下面還有個弟弟,中間是個妹妹。
柳文淵面帶微笑坐在那裏聽謝景元跟裴謹言說話,謝景元是老侯爺花了大精力培養的,別看他是武舉人,但他文采也不差,糊弄裴謹言這個小秀才綽綽有餘。
說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裴謹言對眼前這個看起來有些吊兒郎當的人充滿了敬佩,原以為他是個長得比較好看的兵痞,沒想到居然文武雙全。
謝景元一邊說話一邊剝花生吃,眼前的少年郎心裏在想什麽他一清二楚。
問過了裴謹言,謝景元又把話題交給了柳文淵,自己站起身:“你們說,我去看看鐵柱幹什麽去了。這個潑猴,離了我的眼就要造反。”
等到院子裏一看,謝景元樂了,鐵柱正在提水。晌午的水是柳文忠提的,但是被幾個姑娘洗衣服用掉了,水缸空蕩蕩的,鐵柱攬下了這差事。
鐵柱機靈着呢,他和少爺說不定以後要住這裏,幫忙幹點活兒也是應當應分的。
謝景元等鐵柱提完水把他叫到自己面前問他:“想住在這裏?”
鐵柱嘿嘿笑:“景元,咱們都是京城來的,知根知底。再說了,這家裏什麽時候都有熱飯熱菜。咱們單獨出去住也不是不行,就是家裏冷清清的。”
謝景元呵一聲:“好解決,過幾天我去找媒人,給你說個五大三粗的老婆,明年生個娃,家裏立刻就熱鬧起來了。”
鐵柱驚恐地睜大了眼睛:“景元,少爺,我的好少爺,我不要五大三粗的!”
話音剛落,外頭傳來敲門聲。
謝景元對着鐵柱努努嘴,示意他去開門。
鐵柱開開心心去開門,門一打開他就傻眼了。
好家夥,這是什麽?鐵塔?黑熊?
不對,是個活人!
鐵柱擡頭一看,只見一個身高八尺,身形有兩扇門那麽寬的少年站在門外,手裏還提着一包點心。
鐵柱第一次見到這麽壯的少年郎,見鐵柱正在看自己,少年郎憨厚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位小哥,我是隔壁的,我叫韓一嘯。”
鐵柱反應過來:“哦哦,快請進。”
鐵柱把韓一嘯讓進了門,韓一嘯一進門就看到院子裏的姐妹三個,憨厚的臉上仍舊是憨厚的笑容,微微點頭給姐妹幾個打招呼。
然後他一擡眼,看到了倚在正房廊下的謝景元。
韓一嘯愣住了,那少年面如冠玉、眸如星辰,眼若桃花卻不帶一絲媚意,眉如遠山卻顯出一絲英氣。慵懶的表情,讓人琢磨不透的微笑,讓韓一嘯有點不敢靠近。
他在邊城活了十七年,第一次看到這麽好看的,嗯,男人。
見韓一嘯打量自己,謝景元微微擡起眼眸回看了一眼,腳步紮實,看來是個練家子。這麽大的個子,力氣很定很大。
謝景元見韓一嘯還在發傻,掉轉頭對着簾子裏面喊道:“子孝,來客了。”
柳文淵急忙迎了出來,見到韓一嘯後也微微吃驚,然後很客氣将他讓了進去:“翩翩,倒茶。”
柳翩翩将手洗幹淨,又去屋裏給韓一嘯上了杯茶。
韓一嘯見到裴謹言後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裴謹言很客氣地打招呼:“韓二哥來了。”
韓一嘯從鼻孔裏哼一聲:“秀才老爺今兒怎麽有空到這裏來了。”
裴謹言并不計較韓一嘯的态度,對着他微微一笑:“跟你一樣,來回禮的。”
韓一嘯這才想起來,立刻将點心放在炕桌上:“老太爺,柳大哥,我娘讓我提來的點心,給你們嘗嘗。”
柳翩翩倒了一杯茶放在炕桌上:“韓二哥請喝茶。”
韓一嘯見有個斯斯文文的妹妹倒了茶水過來,立刻在身上擦擦手,歡喜地诶一聲:“多謝姑娘。”
柳翩翩覺得這孩子有些傻乎乎的,心裏覺得好笑,嘴上沒說什麽,行個禮端着托盤走了。
一出簾子就看到站在廊下的謝景元,他正好也微微側首,看到了剛出來的柳翩翩。
柳翩翩笑着問道:“謝大人,您什麽時候去軍營報到?”
謝景元抱起雙臂:“過幾日吧,軍營裏能人那麽多,不差我這個混日子的。”
柳翩翩想到之前路上他對自己一家子的照顧,再次問道:“謝大人晚上想吃什麽?”
謝景元唔一聲:“大姑娘不是要做手工活?”
柳翩翩将托盤豎起來抱住:“那是騙我後娘的,我才不耐煩做那個東西。”
謝景元立刻哈哈笑起來:“大姑娘果然機靈。”
柳翩翩彎彎一笑:“多謝謝大人誇獎,今日我跟二娘鬧脾氣,讓大人見笑了。”
謝景元的桃花眼裏都是笑意:“這樣才有意思,要是什麽都憋着讓着,那多沒勁。”
柳翩翩漸漸摸到了謝景元的脾氣,這個人大多數時候軟硬不吃,但他喜歡那種性格爽利的人,那種磨磨唧唧的窩囊人他看不上眼。
偶爾他嫉惡如仇,但你以為他是個性格沖動的傻子嗎?那你就錯了,他精明的很,從來不管閑事。你說他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也不是,他偶爾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比如譏諷柳元濟和薛氏,比如故意吓唬嚴氏。
柳翩翩覺得這個人不像京城人說的那樣,京城人說他好色,嬸嬸的丫鬟、堂嫂的表妹都被他污了清白,但他一路上規規矩矩,從來沒跟柳家姑娘們開過一句玩笑。
要說哪裏過分,就是那天晚上救她時抱了她兩次,但那是特殊情況。
柳翩翩面帶微笑看着眼前人,謝景元見柳翩翩打量自己,也回看她一眼,荊釵布裙難掩國色天香,難怪秦孟仁念念不忘,隔壁那小子看都不敢看一眼。
啧啧,這些讀書人怎麽都這麽膚淺。
謝景元主動岔開話題:“大姑娘,我給你提個醒,你哥這人才去市井裏找營生未免太可惜。要是他能等,等我去了軍營後幫他尋摸尋摸,看看能不能找份正經差事。”
柳翩翩大喜,趕緊正經行個禮後道:“多謝謝大人。”
謝景元見她臉上的笑得如花一般,收回眼光:“不用謝我,往後我要吃住在你家,你家要是條件太差了我可吃不慣,我挑嘴。”
柳翩翩哭笑不得,這個混不吝,明明幹得是好事,卻不肯好好說話。
謝景元知道柳家人手裏多少是有兩個的,當日搜身時那些人并沒有往死裏搜,想藏東西并不難。
既然手裏有錢過日子,就不用急着去找差事。
謝景元見不遠處鐵柱和月升都往這邊看,主動站直身體:“大姑娘去忙吧,我回屋了。”韓一嘯和裴謹言是柳家的客人,他不用相陪。且他自由慣了,不耐煩去跟裴謹言吊書袋子。
等他一走,柳翩翩看着院子裏正在忙碌的兩個妹妹和鐵柱,頓時覺得這日子也不錯。
一家子齊心協力,早晚能把日子過好。柳翩翩決定給星辰寫封信,告訴她自己在這裏一切都好。
沒過多久,裴謹言從屋裏出來了。
柳文淵再次道謝:“多謝謹言相告。”
裴謹言笑着回禮:“柳大哥客氣了,松哥兒三歲就認識這麽多字,放到哪個學堂裏先生都會喜歡的。”
裴謹言現在還不知道柳家是流放到這裏來的,聽說松哥兒想去學堂,很熱心地要幫忙打聽哪裏收蒙童。
旁邊韓一嘯因為時常被父母拿去跟裴謹言比較,故而看他不順眼好久了,見他今日這樣幫助鄰居,也不好說歪話,安靜地站在一邊。
裴謹言剛要走,柳翩翩叫住了他:“裴公子。”
裴謹言剛才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聽見她叫自己,側身低垂着眸回道:“柳大姑娘。”
柳翩翩大大方方的:“裴公子,我想往京城發一封信,您可知道去哪裏寄合适一些?”
裴謹言微微擡頭回道:“姑娘可以去驿站,那邊走得快,且信件一般不會丢,但要價高一些。也有商隊幫忙帶信,要的錢少,但容易丢失信件。”
柳翩翩點頭:“多謝裴公子。”
還沒等裴謹言回話,東廂房的簾子掀開了,鐵柱走了出來:“大姑娘,你要寄信嗎啊?交給我吧,我們少爺也要往京城發信。一起寄回去,不容易丢。”
柳文淵奇怪:“景元也要寫信?”
鐵柱沖柳文淵擠擠眼:“提醒那位大官人去找我們二老爺。”
柳文淵忍不住笑起來:“那要快點發到京城去,就要過年了。”
柳翩翩有些摸不着頭腦,但裴謹言在這裏,他也不好多問。
裴謹言再次行禮告辭,起身時目光仿佛不經意看了柳翩翩一眼,然後很快挪開,客氣地跟柳家人告別。
等裴謹言一走,鐵柱看了看韓一嘯的身形,韓一嘯是練家子,一眼看出鐵柱手底下有本事,頓時來了興致,興匆匆走到鐵柱身邊:“這位小哥可得空,我們比劃兩下?”
鐵柱看到韓一嘯那五大三粗的身板,立刻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不不不,不必了,我虛,我打不贏你。”
鐵柱這話一出口,韓一嘯立刻哈哈大笑起來:“你騙我呢,我看你就不差,我們比劃兩下吧,我平時都找不到人比武,你放心,我不會使勁兒的。”
鐵柱再次傻眼,這傻大個怕不是個傻子吧,我都拒絕的這麽明顯了,他還要跟我比武,他這身板壓下來我焉能有命在?
柳文淵在一邊笑起來,剛想解圍,謝景元從東廂房走了出來笑着罵鐵柱:“讓你少說話多幹活,你還不聽,一開口就露怯。跟他比,注意,要智取。”
少爺發話了,鐵柱不敢不從,硬着頭皮也要上。
柳家祖孫和謝景元都來了興趣,一起站在廊下看二人比武。
韓一嘯見鐵柱答應了跟自己比武,滿眼欣喜,天可憐見,平日裏他想找個同齡人打架都找不到,那些軍營裏的人又不肯跟他比。
這寂寞如雪的人生哦。
寂寞的韓一嘯一眼就看上了鐵柱,這小子雖然瘦精精的,但透過那厚厚的棉襖,韓一嘯仿佛看到鐵柱身上的腱子肉。
鐵柱與韓一嘯相互對視一眼,二人幾乎同時撲向對方,然而,憨厚的韓一嘯還是被鐵柱騙了。
鐵柱撲到一半時忽然撤了,整個人一擰身歪到了一邊去,韓一嘯差點撲倒了雪窩子裏。
站在西廂房門口的柳翩翩忍不住笑起來,東廂房門口的謝景元眼裏都是滿意,還算聰明,知道不能硬碰硬。
他撩起袍子坐下,開始在廊下看熱鬧。
韓一嘯被騙,罵了一句,開始認真對待。然而鐵柱仿佛泥鳅一樣,無論韓一嘯怎麽用力,他始終抓不住鐵柱的一片衣角。當然,鐵柱也沒法把這鐵搭一般的小子放倒。
兩個人纏鬥了兩刻鐘,勝負難分。
柳公紹主動開口:“兩位小哥歇歇罷,今日風大,來日再戰也不遲。”
鐵柱如蒙大赦,誰願意跟這黑熊打架啊,吃力不讨好。韓一嘯卻有些舍不得,多好的打架對象啊。
鐵柱立刻松手,風一般沖到謝景元身邊:“景元,你也太不夠意思了,也不去救我。”
謝景元開玩笑道:“我才不救你,以後就給你讨個這樣五大三粗的婆娘,到時候你婆娘打你,我也在一邊看熱鬧。”
柳翩翩聽到這話後頓時笑得止不住,這個混不吝!
柳家祖孫兩個也笑了起來。
鐵柱大聲嚷嚷道:“景元,你要是給我讨個這樣的婆娘,我晚上不跟婆娘睡,我跟你睡!”
謝景元笑着踹了他一腳:“我嫌你臭!”
笑鬧聲中,柳文淵送走了韓一嘯。等韓一嘯一走,柳翩翩把柳文淵拉到一邊問話:“哥,剛才您跟鐵柱打什麽啞謎?”
柳文淵笑着低聲将謝景元幹的事情告訴妹妹。
柳翩翩彎起眼笑起來:“幹得好!謝大人果然性情中人!”
柳文淵眼裏波瀾不驚,他已經習慣了謝景元誇獎他妹妹,現在妹妹也開始誇獎謝景元了。
他笑着囑咐妹妹:“你要寫信就快去寫,回頭我們都把信件交給景元。他好歹是個六品官,搭他的順風車,信件丢不了。”
兄妹兩個說完了話,柳文淵出門去尋房東和盤炕的人。
柳翩翩要帶着月升去買菜,謝景元閑得無聊,也帶着鐵柱一起跟了出去。
才出了院子門,四人碰到了正好要出門的裴謹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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