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黑心人行黑心事

過了幾天, 柳元濟收到一封請帖,是邊城官學裏的幾位先生的聯名邀請, 請柳元濟一起去參加文會。

柳元濟以往在京城最喜歡參加這種聚會, 聚會上都是讀書人,大家一起吟詩作對、談論國家大事,好不暢快。

自從到了邊城, 一則他端着傳胪的架子,沒人敢請, 二來柳公紹管得緊, 怕他被人帶歪,更怕他出去了胡說八道, 故而不允許他去參加這些亂七八糟的聚會。

這回不一樣,這是官學裏的先生們。

柳元濟本來要去彙報柳公紹, 被薛氏譏諷了幾句:“老爺馬上也要四十歲的人了,怎麽還跟奶娃娃一樣, 去個文會還要問親爹,明兒老爺吃飯時也去找老太太,讓老太太喂你吃吧。”

柳元濟被薛氏氣得一甩袖子走了,薛氏近來時常氣他, 他也無可奈何。

就這樣, 柳元濟并未禀報柳公紹,獨自去參加官學裏幾位先生們的聚會。等他晚上回來時,整個人爛醉如泥, 嘴裏還在念念有詞, 說着自己剛才新做的詩。

薛氏讓兒子把柳元濟扔到床上, 又把兒子打發出去, 然後伸手拍了拍柳元濟的臉:“老爺, 醒醒。”

柳元濟嘴裏小聲咕嚕了兩下,然後徹底醉死過去了,薛氏聽得清清楚楚,他喊得是在京城時新納的小妾的名字。

薛氏冷笑一聲,既然你們不仁,別怪我不義了。她伸手拉開旁邊的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封婚書,撈起柳元濟的手在上面按了個手印。

做完這些,薛氏出去喊兒子:“忠哥兒!”

柳文忠從外頭進了正房:“娘!”

薛氏把婚書放在一個牛皮袋子裏,塞到柳文忠懷裏:“拿去給方媽媽!”

柳文忠有些害怕:“娘,真的要這樣嗎,大哥會打死我的!”

薛氏伸手點了點兒子的頭:“怕什麽,富貴險中求,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不然誰肯拉扯你!指望謝家那小子,他巴不得我們倒黴呢!”

柳文忠的手有些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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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又道:“別怕,将來要是問起來,你就說你什麽都不知道,是我讓你做的。”

柳文忠又喊了一聲娘。

薛氏的雙眼變得濕潤,她擡手摸了摸兒子的頭:“七郎,此事要是成了,娘肯定會受懲罰。但是娘不後悔,你的前程有了,将來你會不管娘嗎?”

柳文忠拼命搖頭:“不會的,您永遠都是我娘。”

薛氏嗯一聲:“去吧。”

柳文忠冒着寒風,在黑夜中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家,直奔方媽媽家中,焦急地敲開了大門。

方媽媽看到婚書後笑得見牙不見眼:“七郎,你的前程有了,從七品呢!”

柳文忠低垂着頭:“方媽媽,您說什麽我不懂,我先走了。”

方媽媽笑兩聲:“你說得對,這事兒跟你沒關系,你快回去吧,不要讓人看到。”

柳文忠低着頭轉身離去,方媽媽看了看手裏的婚書,然後對着門外呸了一聲:“黑了心腸的狼崽子,一邊喝人家的血,一邊還想當好人。”

轉天是個大晴天,柳翩翩早上起得比較早。農歷二月中,邊城依舊很冷,早上還得穿棉襖,屋裏還燒了炕。

姐妹幾個今日不出門,都穿得常服。

姐妹四個和徐氏輪流做早飯,今日柳文潔當值,她洗漱完畢後就在書桌上查看昨日畫的兩幅畫,低聲跟柳文貞商議哪裏還需要更改。

春天要來了,邊城有錢有勢人家的太太奶奶和姑娘們都會做幾件春衫。柳家姐妹從京城帶來的新花樣經過大家的口口傳播,已經征服了一幹女眷們的喜愛。

姐妹四個近來忙得很,許多小活兒都不接了,只提供花樣,順帶做一些大件的成品。

柳文潔做好早飯就把姐妹幾個一起喊到正房去吃飯,還沒放碗呢,外頭忽然傳來敲門聲,還附帶着吵吵嚷嚷的人聲。

家裏都是女眷,柳公紹主動起身:“我去看看。”

柳翩翩比他還快:“祖父您坐,我去!”

柳家一向不與太多人打交道,忽然門後這麽大的吵鬧聲,定然沒什麽好事情。

柳翩翩做了最壞的打算,一臉平靜地打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就是一臉笑容的方媽媽,見到柳翩翩後她就高興地喊起來:“恭喜大姑娘,賀喜大姑娘,喜事,大喜事!”

說完,方媽媽就要往院子裏進。

柳翩翩毫不客氣地一把攔住她,然後把她往門外一推:“你是何人,我不認識你,來我家做甚!”

方媽媽被推得一個趔趄,穩了穩腳步才沒摔倒,然後一臉尴尬,她第一次碰到這樣粗暴地對待媒婆的人家。

想到那豐厚的謝媒禮,方媽媽又舔着臉笑起來:“姑娘,這事兒原跟你說不着,我找你們家老太太和你們家大奶奶。”

她又想往裏頭進,柳翩翩這回更不客氣了,推得更猛:“哪裏來的瘋婆子,我家裏我哥在家時我哥當家,我哥不在我當家,你哪裏來的給我滾哪裏去。”

外頭擡着聘禮的雲家人頓時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都說這柳家大姑娘潑辣,沒想到居然這麽狠。

老天爺,二少爺将來可憐了!

方媽媽有些生氣:“我說姑娘,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我難道還能跟姑娘說這事兒!”

柳翩翩一看這陣勢就明白是怎麽回事,譏笑一聲:“我父母早逝,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當日在京城退婚是我親自退的,往後再找婆家也是我自己做主。”

“你這姑娘,柳大老爺還活得好好的呢!”

柳翩翩呵呵笑兩聲:“哦,你也知道我爹活着呢,那你咋不去我爹家裏,來我家裏做什麽?”

方媽媽何曾見過口齒這麽伶俐的姑娘:“你們不是分家了麽!”

柳翩翩對着她甜甜一笑:“所以呀,我跟我爹分家了,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我沒請你來,你趕緊滾吧。”

方媽媽瞠目結舌:“姑娘,就算分家了,父母也能替你做主!”

柳翩翩嗤笑一聲,指了指柳元濟家的大門:“看到沒,那是我爹家,你們要給我後娘生的弟弟說媒?快去吧,就那裏,好走不送。”

說完,柳翩翩咣當一聲把大門關上了。

方媽媽急得跳腳:“姑娘,我是來給你說親的,你爹把你許給雲家二少爺了,婚書在我手裏呢,上面有你爹的手印。”

柳翩翩的眼光瞬間變冷,隔着門對方媽媽道:“方媽媽,可惜了,我爹那邊只有一個女兒,我三妹妹在出京前自賣自身去晉安公府秦家二房當姨奶奶去了,怎麽,我爹和我後娘難道把三妹妹許給兩家?”

方媽媽真是第一次遇到這麽難纏的姑娘,直接堵着門跟她對嘴,她也顧不得迂回了:“大姑娘,說得不是別人,是你,是你!”

屋裏所有人都聚到了柳翩翩身後。

柳公紹沉聲道:“翩翩,開門!”

柳翩翩開門前看向柳公紹:“祖父,這門親事我可是不認的。”

柳公紹嗯一聲:“你先開門!”

柳翩翩再次打開了門,方媽媽本來趴在門上的,門突然打開,她一個不穩差點摔到地上去了。

“哎喲,姑娘開門怎麽不提前說一聲。”

柳翩翩冷哼一聲:“媽媽要來說親,也沒提前說一聲呢。”

方媽媽這個時候只記得自己的謝媒禮,哪裏還管什麽仁義道德,立刻把薛氏賣了:“哎喲,瞧姑娘說的,這是你爹娘答應了的事情,還能不作數。”

柳翩翩吃驚道:“我前幾日才給我娘辦了祭禮,方媽媽您在哪裏見到我娘的?”

方媽媽再次被柳翩翩氣得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她見到後面的柳公紹,立刻繞開柳翩翩道:“老太爺,老太太,恭喜恭喜。”

柳公紹面無表情地對着方媽媽伸手:“婚書呢?”

方媽媽回頭看了看外頭看熱鬧的街坊,從袖中掏出那一份婚書,對着人群招招手:“諸位街坊鄰居們來幫忙看看,這上頭可是寫的雲家二少和柳家大姑娘的婚事?”

有好事者過來把婚事念了一遍,一字不假,上頭還有柳元濟按的手印,至于那手印是真是假,一試就知。

時人重承諾,也沒人會随便按這種手印。

柳公紹對旁邊道:“四丫頭,去把你大伯和大伯娘請來。”

柳文貞急匆匆而去,正在學堂裏教書的柳元濟一頭霧水,被拉過來後先給父母行禮問好:“不知父親叫兒子來有什麽吩咐?”

柳公紹再次對着方媽媽伸手:“勞煩媽媽把婚書給我,放心,老朽曾經也做過二十年武安侯,不會撕了你的婚書。”

方媽媽一點不擔心柳家不認賬,她故意叫了這麽多人看熱鬧,還特意讓人來念一遍婚書,就是為了防止柳家人撕婚書不認賬。

方媽媽将婚書給了柳公紹,柳公紹接過婚書後看了一眼,然後一把扔到柳元濟臉上:“這是你幹得好事?”

柳元濟仍舊納悶,從地上撿起婚書一看,立刻氣得罵起來:“這是誰在造謠,兒子沒有簽過這婚書!”

方媽媽哎呦一聲:“我說柳大老爺,您好歹是二甲傳胪,怎麽自己幹的事情不認賬了。昨兒晚上您跟官學裏幾位先生把酒言歡,中間一位金先生替雲家提親,您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還當場簽了婚書,怎麽酒醒了就不認賬了!”

柳元濟氣得滿臉通紅:“滿口胡言,滿口胡言,我與姓金的喝了幾杯酒不假,何曾談過婚事。我走的時候還未醉倒,這麽大的事情我能一點不記得?”

方媽媽笑道:“你們男人家喝醉了酒什麽事兒幹不出來,酒一醒忘了也正常。好在這雲家也算良配,大老爺眼光倒是不差。”

柳元濟被人冤枉,更加生氣了:“胡說八道,小女的親事自有我母親做主,我豈會越俎代庖,你這婆子休要胡說八道!”

方媽媽的聲音也大了起來:“這上面的手印難道不是你的?好哇,你要是不認賬,我這裏有印泥,來來來,大老爺當場按一個對比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您按的手印!”

不等柳元濟拒絕,雲家人立刻将提前準備好的印泥和紙張都拿了出來,捉着柳元濟的手當場按了個手印,兩個手印一對比,一模一樣,一丁點假不了!

柳公紹目光冷冷地看着大兒子:“誰讓你去參加他們的聚會的!”

柳元濟被那兩個手印驚得嘴巴都張開了,他沒有簽過,他真的沒有簽過。

他擡頭看向柳公紹:“父親,兒子真的沒有,兒子就是去喝了幾杯酒,跟他們做了幾首詩,沒有答應親事,兒子怎麽會答應親事。就算要給翩翩說親,兒子也一定要挑個清白人家的讀書郎,怎麽會挑雲家那種人家!”

方媽媽不樂意了:“我說大老爺,雲家哪裏不好了,二少爺也是讀書郎,去年就過了府試,正經的童生,長得又俊俏,家資和身份哪裏配不上!”

旁邊柳文潔忽然道:“如果我沒記錯,這雲家二少是庶出吧。”

因為以後要做大戶人家的生意,姐妹幾個把邊城略微有點權勢人家的內宅關系都摸了一遍,特別是雲家這種鬧過不睦的,更要排查清楚,有備無患。

方媽媽的笑容遲滞了一下,然後繼續笑道:“我說姑娘,要是放在以前,那自然是配不上的,現在也算門當戶對。你們家那麽多兒郎,将來在這邊城立足不要人支撐?”

柳公紹突然高聲呵斥一聲:“住口!”

不等方媽媽再次反駁,後面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人走上前,對着柳公紹和柳元濟鞠躬抱拳行禮:“老太爺,大老爺,我是雲家老三,今日我兄長托我前來下聘。二位看,這門外人來人往的,我們何不進去仔細說說?”

柳公紹直接對着大兒子道:“你自己惹來的麻煩,你自己想辦法解決吧。翩翩,帶着你妹妹們回去。”

柳翩翩點點頭,走前還故意對着雲三老爺龇牙:“三老爺這身板不如雲二掌櫃,還不夠我一棒子的!”

人群裏傳來一聲哄笑,柳翩翩轉身帶着三個妹妹回了院子。

柳公紹看都不看外頭人一眼:“老婆子,我們回去吧,以後就當沒有這個兒子!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不假,若是這個孽障不是柳家人,翩翩無父無母,這婚事自然就不做熟。老大,我給你兩天時間,你自己把這事兒解決了,不然往後你就不是我兒子了。”

吳氏看向兒子問道:“老大,真不是你簽的?”

柳元濟急忙道:“娘,我真沒有,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吳氏的眼光驟然銳利起來:“就算不是你簽的,也是因為你糊塗造成的,不知道哪裏就着了人家的道。你不清楚,哼,回去問問你家裏那個可清楚。”

柳元濟猛然想起前一陣子方媽媽去家裏跟薛氏說了好久的話,而且還避着他在廂房裏說的。

他對着吳氏一鞠躬:“娘放心,兒子定查明此事。”

吳氏失望地搖搖頭 :“你這蠢材,你把你女兒害苦了!”

柳元濟一楞。

柳公紹帶着吳氏進了院子,進門的時候腳步踉跄了一下,還是躲在門口的柳翩翩伸手扶了他一把。

“祖父,您要穩住了,您現在可是我們的主心骨。”

柳公紹拍了拍孫女的手:“你放心,雲家想騎在我們頭上拉屎,老頭子就算把這顆腦袋剁了挂在城門上,也不能讓他們如意!”

柳翩翩看着眼前花白了頭發的祖父,眼神漸漸濕潤起來,別人家的祖父如果遇到這種情況,肯定是先護着兩榜進士兒子的臉面,無非就是一個被人退過婚的孫女,嫁到雲家去不僅能得到豐厚的聘禮,還能和本地地頭蛇打好關系,将來家裏兒郎們幹什麽都方便。

她對着柳公紹墩身行個禮:“多謝祖父祖母的愛護。”

柳公紹嘆口氣:“是我沒教導好你父親,這是我該承擔的責任。你放心,我柳家就算養你一輩子,也不會把你嫁到你不想去的人家。”

柳翩翩的鼻頭有些發酸:“好,剛才我在外面失禮,給祖父祖母丢臉了。”

吳氏拉起孫女的手:“不是你的錯,這樣也省得他們覺得你好欺負。這幾日你莫要出去,就在家裏呆着。”

柳翩翩點頭:“祖母,我不怕。”

吳氏将孫女額前的一縷碎發捋到腦後:“你哥把妻小和妹妹托付給我和你祖父,我們兩個老骨頭就要照顧好你們。別怕,那麽大的風浪我們都闖過來,一個雲家算什麽。”

柳翩翩再次點頭:“好,我聽祖母的。”

作者有話說:

還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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