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蕾拉。」當格納他們回到王城時,一名俊美高挑的紅發男人站在城門前擋住了他們的路,蕾拉輕拍了拍格納的背要他不用擔心後便側身跳下馬,走到男人面前。

「有段時間沒見了,艾伯特。」她難得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但名為艾伯特的男子卻稍稍蹙起了眉,「你是預知到我會發起戰争而前來告誡我的吧,可惜,我心已決。」不理會男人的神情,她在他開口前宣明了自己的決心。

「......我知道的,我都看見了,包括赤月的事。」他清澈的橘色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臉上帶着既困擾又哀傷的笑。

她對上了他的視線,下一秒卻馬上轉開頭,「是嗎......那你遠道而來是為了什麽?」

宛如夕陽般美麗的橙色——她們第一次遇見他時,她曾這麽贊嘆過,如今卻避之唯恐不及。

她害怕他那雙能看透人心的眼,自己就好像全身赤裸的站在他面前,任何心思都無法隐瞞同時殘忍地揭開所有僞裝,逼她不得不正視想要逃避的事實。

而且看着他就會令她想起當初他們一起在村莊生活的點滴,想起那段安樂祥和的日子,想起......偶爾會露出笑靥的赤月。

「也許......是來道別的。」他悄聲說道,沒聽清楚的蕾拉不禁往他靠近了點,他卻改口回應:「替我家王子給妳帶來一些補給品。」

「是嗎?那幫我跟狄克道聲謝吧。」雖然隐約感覺他的來意并非如此,但她也不直接戳破,僅僅是聳了聳肩。

理論上應該和他敘敘舊的,可她目前沒有這樣的閑情雅致,得趕緊進城處理事情,好好把指令下達給全部的護衛軍與子民們。

可能會受到部分民衆的反彈吧......以旁人的觀點,她也覺得自己太過魯莽,但她已經沒法再忍受了。

她被困在死胡同裏,在思念的海中日夜煎熬。

「我該離開了。」她對他嫣然一笑。

彷彿下一刻便會痛哭出來的笑容。

記得是個豔陽高照的午後,她初次遇見了來自其他國家的他們。

當年她和赤月逃到了位于萊因希德西南方一座偏遠的小村莊,雖然霍爾特派人暗殺身為王儲的她,但畢竟是在萊因希德國境內,行動不敢太過張揚,想搜查到這裏還需要一段時間,于是兩個人便決定在這名為泊亞的村落暫時逗留,沒想到剛好遇上了正在進行成年儀式的狄克及艾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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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自萊因希德西方的島國,必須徒步狀游過整個席拉大陸後才能回到自己的國家。那時他們四個經常走在一塊,有時去附近的森林探險,有時到鎮上的市場逛逛,但更多的時候只是窩在一家老舊茶館裏盯着茶壺上裊裊的白煙,訴說彼此的冒險故事,享受得來不易的寧靜時光。

「喂,別擋着啊!本王子還有急事要做,妳這家夥快給我閃開。」銀白短發的男孩斥責着眼前比他高了一顆頭的黑色身影,他往左閃那人便往左擋,他往右她也跟着往右,來回了幾次後他終于耐不住性子大吼。

「做不到。」黑發女孩面無表情的回絕,口氣相當冷硬。

就算是父王母後都沒這麽兇過他,而這醜八怪竟然敢違逆!他堂堂傑洛瓦王國的王子豈容得下這口氣!

「艾伯特!快幫我把這醜女牽制住!霏亞就快要洗完了......」男孩着急地說着,他身後的男人困擾地搔了搔頭,遲遲沒有動作。

該幫自家王子作奸犯科嗎?男人在心裏掙紮,他的道德心與忠誠心正激烈的拔河,黑發女孩越發冷冽的眼神讓他更加猶豫不決,他也沒把握自己能不能牽制住她呀......

「哎呀,你們聚在這裏幹麻?」正當艾伯特痛苦又不知所措時,霏亞已經從河旁漫步回來,她微微側過頭,對眼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感到疑惑。

「啊啊啊可惡啊!這是我第42次錯過啦!該死的醜八怪妳給我記住!等我變得比妳強妳就完蛋了!」男孩不甘心地踏着腳,惡狠狠地抛下這句話後就拉着滿臉歉意的紅發男人走了,霏亞莫名其妙地望向沉默的女孩,她只是搖了搖頭。

看到她臉上無奈至極的表情,霏亞似乎能大概猜想到剛才到底在争執什麽,她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唉呦,早知道我就易容得更醜點了,這樣就不會讓赤月妳每天還要替我把風,不過能看到妳這種表情也不錯。」

每次要進村之前蕾拉都會操縱水元素覆蓋于臉上,改變自己的容貌以防被人認出。她也曾想幫赤月改變外貌,可她周圍的火元素會妨礙施術,好在也沒有人猜想的到詛咒之女竟會是公主的專屬護衛,但也因此讓蕾拉深刻體會到除她以外的人們對赤月的态度有多惡劣,這實在令她憤怒和難過不已。她始終想不透,赤月分明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他們的事,為何人們可以随意的含血噴人。

她明明就這麽溫柔......她看着她線條分明的側臉,向前一步輕輕抱住了她。

「......霏亞?」赤月納悶地低頭,懷裏的人兒卻沒有回應。她不懂她的情緒為何突然轉變,這麽悲傷的眼神......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麽?

即便一頭霧水,赤月依然舉起手回抱了抱她,剛洗完澡的香氣讓赤月意識到自己還是一身汗的狀态,但又覺得推開她會讓她生氣,因此手足無措地把雙手舉高。

「真是的......」感覺到赤月不自然的僵硬,蕾拉不禁莞爾。雖然很想就這麽一直抱着,但那樣這貼心的笨蛋明天一定會全身痠痛,因此她乖乖松開了手。

「霏亞?」擔心的問句再次傳來令她頓了頓身子。

幹脆就改名叫霏亞好了,她思忖着,沒想到臨時的假名被赤月呼喊的次數比她的本名還多。她其實很喜歡聽她喚她的名,而不是疏遠的"公主",但死腦筋的赤月絕對不會同意的。

「沒事,我們回家吧。」她傾身揉了揉她蓬松的黑發,「對了,如果下次狄克再叫妳醜八怪就告訴他我再也不理他了。」

「好。」赤月眨了眨眼,眼裏有些困惑。

蕾拉卻沒有打算多做解釋,「妳剛剛訓練辛苦了,今天有想吃什麽嗎?」她牽起她布滿厚繭的手,粗糙卻很溫暖,總能使她心安。

那時的她每晚都會向夜空中的星辰由衷祈禱,希望平凡和樂的生活可以持續下去,即使這願望沒有機會實現。

她仍然祈禱着。

「不好意思打擾了。」一名頭發斑白的男子敲完門後輕推開了門,金發女王正伫在漆黑的窗旁眺望遠方。待處理的文件散落在書桌上,一旁的油燈就快燃盡,他幾不可見的皺起眉間。

「女王,夜深了,您該休息了。」他們的視線透過玻璃反射交會,他沒錯過女王表情扭曲的那一瞬間。

三十年來他盡心盡力地服侍着萊因希德王族,看着每一位王子與公主出生,毫無子嗣的他将他們視為自己的子女般寵愛,在先王死去後更努力的輔佐他們,願能替他們減輕一些負擔。

其中最讓他操心的是自幼便體弱多病的公主,偏偏她繼承了印記擁有成為下一任王的資格,他不得已将她送出已受霍爾特勢力侵蝕的王城,卻沒料到一躲就是五年,等她回到王城即位時已經二十歲了,不再是以往那位弱不經風的少女。

所有部下都對女王的轉變感到詫異,連他也不例外,但比誰都快接受這事實,因為他很清楚公主有多在乎那個黑色護衛,他都看在眼裏。

他知道女王睡前一定要來杯熱花茶,因為她生前很喜歡花茶的香氣。

他知道女王一遇上打雷的夜晚便會徹夜難眠,痛苦地縮在牆角低聲呼喚她的名。

他知道挂在女王胸前的月牙吊墜是她交給她的遺物,當女王感到焦慮時會下意識握着不放,試圖從上頭獲得勇氣和力量。

他知道女王時不時會前往後花園,獨自一人坐在草地中,将頭埋進曲起的雙膝內無聲啜泣。

他知道女王這兩年來都日以繼夜地忙碌着,幾乎是不要命的虐待自己,迅速将五年來城內的混亂都整頓好,幫忙許多被侵犯的村莊重新修建家園,也加強了邊境管制。

她成長為一位完美的女王,就像他與先王所期許的一樣。但這兩年過去,他卻越來越懷念舊時那個喜歡歡笑、有點淘氣、還會偷偷欺負王子們的小公主。

「剩下的文件請待您勝戰回城時再處理吧。」

老管家毫無畏怯地對上女王空洞的眼神,相視幾秒後她終于轉過身來,油燈照亮她冷豔的臉龐,嘴角上的笑顯得虛無飄渺。

「謝謝您一直以來的陪伴了,這份情,我大概窮盡一生也無法還給您。」她走向前輕輕抱住年邁的老管家,他驚訝地睜大了眼。

「可以請您繼續幫我照顧我的哥哥與弟弟嗎?」女王低喃着,老管家愣了一會後旋即會意過來,慌張地推開她。

「您這話什麽意思?」即使隐隐理解了什麽,在從女王口中得到确切的答案前他都拒絕相信自己的臆測。

「就算您沒說,我已将一生奉獻給萊因希德王室,必定會好好輔佐您們的。無論是王子們,或是您。女王,不只有王子們,還有您啊。」他重複強調了一次,深怕女王沒了解他話中的涵意。

此時一陣冽風從敞開的窗外灌進室內,忽明忽滅的火光使他看不清女王的神情。最終微弱的焰苗被風吹熄了,房間陷入一片黑暗。

細碎的銀色月光灑落一地,老管家屏住了呼吸。月光下的女王看起來就像傳說的妖精,金黃的發絲随風飄蕩,靛藍的眼瞳在夜裏熠熠生輝。

他清楚地看見了女王眼裏無可撼動的堅決。

「拜托了。」

這聲請求回蕩在他的腦海內久久不能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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