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軟禁花卿
事後,雲栽很難解釋殿下的舉動,捏着剩下的一片殘存的花瓣,跟小姐姐解釋:“唔,是一些梨花瓣,你一定在梨花樹下呆了很久吧?方才頭上沾了這麽多。”
她點點頭,作為一名俘虜很自覺地回答:“我是在那邊坐了很久,因為要給我的花培土,但是還沒有培完,就被她們擄來了。”
她說“擄”字的時候,擄者已經站在了院子裏,面無表情地瞅着她,大約有秋後算賬的意思。剛才不知是誰以“怕黑”的名義纏着她的胳膊走了一路,如果是這種“擄”法,她也很不情願把她擄來。
美女姐姐回頭把心愛的花盆捧回來,表情略有些無辜。
雲栽從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約莫猜到了來人的身份,覺得有必要消除一下雙方的“誤會”。好心道:“你放心,我們殿下是個好人,不會難為你的。你只要告訴我們秦大官人的下落,殿下一定不會為難你的。是吧殿下?”
“真的嗎?”花魁娘子眸光潋滟地看着外面,那個對她愛答不理的皇太女,表情已經不能用冷冰冰來行了,根本就是沒有表情。
“真的。”雲栽向來是古道熱腸,跟她擔保。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兒了,他平時去哪兒從來都不跟我說的,你看他翻牆跑的時候都不帶上我,可見我在他心裏根本就沒什麽地位。”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流露出一絲悲傷,但很快就被無所謂的态度掩蓋過去了,但她愈是表現得無所謂,就愈發讓見過的人同情憐憫。
雲栽覺得那秦大官人真不是個好東西,竟然能把這麽美麗的花魁娘子抛下自己跑路,還翻牆,他怎麽不摔死他呢!
李靖梣覺得她這副天真樣子根本就是裝出來的,冷笑道:“如果真沒什麽地位,他怎會把暗道的秘密告訴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子嗎?”
“我都說了,你們要是不信我也沒有辦法。反正你們抓都抓了,我跟你們走就是了,總之,日久見人心。”
皇太女“擄”了花魁娘子要走,但是花魁娘子臨行前卻放心不下自己的花,非要托付給“聾婆婆和孫啞叔”照料了才肯走。她口中的聾婆婆和孫啞叔,就是院子裏那一聾一啞的兩個仆人。
李靖梣也并非不通人情,就在原地看她跟那二人交代“後事”,順便把她被“擄”走的事情講了講。但她和那啞巴男說被擄走的時候說被擄走也就算了,跟那聾婆婆說“被擄走”的時候比劃掐脖子的動作是怎麽回事?自己有對她有這麽殘忍嗎?
被那老婦人用盯劊子手的目光心驚膽戰地望着,皇太女渾身不自在,覺得這些人神經都不太正常,根本無法交流。幹脆自己出門上了馬車。
回去的車廂裏,雲栽見殿下阖着眼皮,似乎睡着了,便和花魁娘子小聲地交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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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啊?”
“我叫花卿,不過大家都叫我花魁娘子,你可以叫我花卿姐姐,也可以叫我花卿姑娘。”
“太好了,那我以後就叫你花卿姐姐。”小丫頭為傍上這麽一個大美人而沾沾自喜。
“那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暮雲栽,前頭騎馬的叫暮雲種,是我親哥哥。”
“暮雲栽,暮雲種,你爹爹娘親是要把你們當雲彩來栽種嗎?”
“不是的,我們的名字是殿下給取的,小時候我跟哥哥在街上流浪,每天挨餓受凍,吃不飽穿不暖,有一天我們差點在街頭死掉了,是殿下路過好心救了我們。殿下給了我們吃的喝的,還收留我們在她家住,還給我們取了名字。我原來的名字叫什麽給忘了,只知道自己現在的名字和這條命都是殿下給的。”
“真是小可憐!”花魁娘子眼裏泛起同情的波光,讓雲栽心口又是一熱,眼眶也有點酸酸的,這段經歷她一直記在心裏,很少拿來跟人說的,但不知為什麽,一激動就都跟她說了。
本以為她會誇一誇殿下是個好人之類的,誰知她倚在車壁上打了個哈欠,方才的溫柔熱忱轉眼就不見了,有些慵懶道:“一頓飯就把兩條人命收買了,這世道可真是可憐呢!”
說罷,有些疲倦地合上了眼皮,似乎剛才所言,都是倦意來襲前的胡言亂語。雲栽心下有點困惑,想了一會兒才小聲反駁:“才不是呢!”至于為什麽不是,她也沒有多說,而是和她一起閉上了眼睛,小睡。
一直假寐的李靖梣此時卻睜開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眸子裏的一汪深水,冷冷靜靜地注視着那張即使在睡夢中也不得不說引人入勝的臉。不甘地捏了捏拳頭。
皇太女把花魁娘子帶回了行宮軟禁,并放出話去,以此來要挾秦大官人現身。不過,她也不打算就在秦大官人這一棵樹上吊死,一面繼續搜尋這奸商下落,一面陸陸續續收服了江南糧商界的二號頭目、三號頭目和五號頭目,以及若幹排不上名號的小頭目,許以借糧後的豐厚報償。
那二號頭目路大官人倒也殷勤,每日定點來行宮拜會,送上諸多的名器珍玩,來讨好這位皇太女。李靖梣雖然不肯收,但是對這位有心投誠的糧商倒也好顏相待。
那日她偶然在飯桌上一提,過兩日要在江南糧商大會上,讓這位路大官人主持籌糧。對面的花魁娘子突然“嗤”得一笑,其中的鄙薄之意,讓左右的雲栽、雲種臉色都為之一變,也讓躊躇滿志的皇太女一時下不來臺。
自從被軟禁後,花魁娘子倒也不客氣,在行宮後院裏過起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間或幫他們料理一下行宮裏的花花草草。一開始他們并不在一桌吃飯,因為李靖梣自小養尊處優,又有些潔癖,除非辦差需要,絕不願意和陌生人同桌。只是有一次她出門辦差回來晚了,雲栽盤算着她肯定在外面吃過了,怕做好的飯菜浪費,就把花魁叫出房來一起吃。
雲栽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這麽久了她很想看看花魁娘子的真面目,吃飯是要用嘴的,到時候面紗不就掀開了嗎?沒想到,二人還未動筷,殿下就從外面風塵仆仆地回來了。
許是那天心情不好,大概又沒有征到糧,也見識到了江南糧商互相推诿,共同抱團抵抗朝廷調令的歪風邪氣,殿下就借機諷刺了罪魁禍首秦大官人幾句,連花卿也慘遭池魚之殃。
殿下雖然沒有直說,但就差把“你還有臉吃飯”幾個字挂在臉上了。那花魁娘子也是個有傲骨的,被人這樣光明正大地嫌棄了,自然也不好再待下去。很有自知之明地站起來:“出身賤籍的小女子,豈敢與皇太女殿下同席,這就告辭。”說完眼圈都紅了,銜了一絲勉強的笑,乖乖地回了後院。
望着她離開的背影,雲栽都替她委屈,但也沒有立場去責備殿下。李靖梣被籌糧的事傷透了腦筋,更沒有心思去挽留她,自己大口吃自己的。哼,她都餓了一天了,也沒什麽事,一頓不吃又不會餓死,裝什麽裝,好像自己欺負了她似的!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雲栽就興沖沖地跳進花卿的房間,叫她一起去前廳吃飯,還聲明是殿下喊她的。彼時花魁娘子正在梳妝,經過了昨晚的事,似乎有些心灰意冷:“你不用安慰我了。”有些人是注定捂不熱的,她才不要自讨沒趣。
“真的,是殿下親口說的,她說昨晚有點心情不好,不是故意沖你擺臉色的,今早讓我吃飯喊着你,大家就當從沒發生過這件事,你去不去嘛!”
花卿暗地裏尋思,這皇太女好大的臉,旁人做錯了事少不得要賠禮道歉,到她這裏就當沒發生。她還必須得千恩萬謝了她的。不然就是沒眼色不識擡舉。
從容地梳了幾下頭發,“去,當然去。白送到嘴邊的飯,不吃是傻子。”
于是花卿生平頭一次和皇太女同桌吃飯,對于昨晚不甚愉快的記憶誰都沒有提。開動前,花魁娘子很自然地摘掉了面紗,将那四方巾疊得平平整整塞進袖子裏。不冷不熱地執起筷子,飽覽皇太女家精致且高貴的美食——
冬筍、蝦仁、雞絲、青菜、豆腐花……
诶?怎麽都和她平常吃得差不多啊?
原來皇太女殿下平常也是吃這些,和老百姓吃的無甚區別麽!她因為這個無形中縮短了兩人之間距離的發現而沾沾自喜。
将要下箸,瞥見對面三人動也不動,花卿以為還要什麽用餐禮儀,便也不好意思地停了箸。然而等了半晌,還是沒有動靜。她小聲地問雲栽:“你們怎麽不吃啊?”
“哦,吃……吃!”雲栽連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豆腐在自己碗裏,目光又轉向花魁娘子,又不動了。花魁娘子被這樣盯着,也有些毛毛的,顧向唯一還算正常的李靖梣,“我臉上有什麽嗎?”
李靖梣不自覺皺起了眉,為剛才只有她自己清楚的某種不正常的情緒波動而焦慮不安,并且強行合理化了這份不安為讨厭,從而心安理得地繼續擺她的冰塊臉。
“不是,”雲栽連忙搖了搖頭,“我們只是第一次見你摘下面紗的樣子,花姐姐,你真的好美!跟我想象得一樣,不,比我想象的還要美!是不是啊殿下,嘻嘻嘻……”
“嗯?”這話聽起來好像有內容哦。
小丫頭捂着嘴笑得眼睛快沒了,昨晚,她好說歹說才勸動殿下要請花卿吃這頓飯,好揭開她的真容。但李靖梣很嚴肅地告訴她:“你最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一般真絕色,從不屑于遮遮掩掩,何況她從事的這種營生。如此故弄玄虛,多半是為了迎合坊間那些人的低級趣味,增加噱頭,博取關注!這種欲拒還迎的伎倆在官場也不少見!”
天知道這些話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困擾,一想到面紗後的花姐姐可能是個名不副實的假美人,她就難受的睡不着覺。而事實證明,殿下竟然也有失算的時候。
她在心底偷偷暗喜,又不敢真的笑出來,憋在肚子裏着實難受。尤其是瞥見李靖梣故作鎮定地埋頭吃飯的時候。
“問你個問題哦花姐姐,你為什麽一直蒙着面紗呢?是因為太美了,怕人看見産生觊觎之心,所以才要藏起來嗎?”
“不是啊,”花魁輕松道,那雙格外靈動的桃花眼慢慢往上翻,引得雲栽也仰頭望去。
“你們不覺得這世上的塵埃太多了,鑽到鼻孔裏,很嗆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