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曝光前兆
書是看不下去了。
次日一大早,李靖梣沒有知會任何人,悄然來到了康陽南岸碼頭。遠遠就瞧見一個嬌小的身影,在一衆高大的男人堆裏,忙前忙後,指揮若定。十萬石糧食全部登艙起運,起碼要兩天,她領着賬房先生在各個登艙口清點數目,安排細則,無不盡心盡力。
半刻鐘後才發現李靖梣在,忙整了衣衫,過來拜見。因為奔忙而兩頰紅透的鵝蛋臉略有些緊張,但絲毫不見疲态,反而有一種躊躇滿志的光采。
李靖梣查看了她手持的賬簿,又親自登倉驗看了實物,對她的能力很是刮目相看。
“沒想到包掌櫃會親自來此跟艙!”一般來說,像阜豐米糧這麽大的産業,手下都有靠得住的二掌櫃,專事這種具體的差事。用不着一把手親自下場。
包四娘解釋道:“糧食運輸途中,難免會有損減,因此每次交接時都會有差額。此次籌糧關系到朝廷後續的調糧赈災,如果不仔細校驗的話,日後的賬目便對不上。此為關鍵環節,民女萬不敢疏忽。”
李靖梣聞言很是欣慰。
“另外,民女還根據阜豐米糧以往的漕運損減額度,對此次赈糧運京做了一次差額預估,這是民女預估的數字,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不會相差太多,請殿下過目。”
李靖梣接過她的賬目看了一眼,便心照不宣的收下了。預估差額,入庫校驗,這本是戶部的差事,為了防止押運官吏中飽私囊。這位包四娘能夠做到提前備份,心中有數,實為難得。李靖梣愈發肯定了她的的能力。也推翻了之前的一些假設。通過接觸發現,她自薦時展現的溫和、鎮定、從容,并非故作的姿态,大約本性就是如此。
午膳就在岸邊的涼蓬裏吃了,李靖梣似不經意得提起:“聽說路柴生案發前一晚,糧商界裏已經傳出他要倒臺的消息,包掌櫃可曾聽聞此事?”
包四娘想了想,“民女确實聽到一點消息。”
“案發後所有人都在望風而動,怕重蹈路柴生的覆轍,為什麽只有包掌櫃毫不猶豫地投奔本宮呢?難道包掌櫃不怕成為第二個路柴生?”
說起來也是諷刺,當晚路府壽宴,江南糧商的出勤率比她籌辦的糧商大會還高,這些人竟然紛紛前來觀看路大官人如何倒臺。
包四娘打一激靈,不知該如何作答,這個問題她先前已經問過了,如今再問自然是想聽不同的答案。但如果說實話的話,必然會把秦濁牽扯進來。
包四娘似乎鼓足了勇氣才說:“因為民女知道殿下是一個可信賴的人,路柴生的倒臺和他自身不檢點有關,民女自問不曾做過逾矩之事,所以問心無愧。”
“你與本宮從未打過照面,更不了解本宮的為人,怎麽就認定本宮值得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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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四娘被問到了根由不由着慌,她雖然經商有道,但說到底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心機不深。一次目光中的遲疑就能被李靖梣捕獲。
“是不是花卿告訴你的?”
“不,不是。”包四娘反射似的搖頭,“民女和花卿姑娘之前素不相識,只是偶爾聽說花卿姑娘才貌雙絕,那晚在路府是第一次見到。她怎麽會告訴我這些呢!”
“既是素不相識,為何還會出手相救?”
包四娘不明白為何同為女人,自己還比對方年長急歲,在她的氣勢下竟會有種招架不住的感覺。
知道這番是決計躲不過了,她抿了抿唇,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因為秦大官人曾經幫助過民女,對民女有兄長之誼,看見花卿姑娘出事,民女不能不管。”現在花卿在她手裏,寧願供出秦濁也不能供出花卿。
“這麽說你來投奔本宮,背後也是秦大官人指點了。”
“……是。”
李靖梣眸光一斂,對這位秦大官人的印象頓時又差了幾分。從最近這一系列事态看,此人分明是想借東宮勢力扶搖而上,卻偏要藏頭露尾,不肯見人,這到底是一種什麽心态?拿她當白癡耍嗎?
回到行宮,心情就有些不大爽利。聽宮人說,她不在的時候,花卿好幾次到前頭來探問她的消息,李靖梣忽然心生厭煩。
放下公務到後園子裏散心。坦白講,這行宮的園子她一共也沒逛過幾次,一開始尚能按熟悉的路子走,後來走着走着山也變形了,水也變樣了,路非來時的路,橋也非原來的橋。
皇太女一向心高氣傲的主,決計不肯學那庸人自擾之流,作繭自縛後還找人來搭救。于是就皺着眉頭,在一座假山石林裏磨了半天洋工。
好巧不巧的,被她撞見了花卿與那聾啞老婦人在後園用手語交流的一幕。花卿遞給了老婦人一張紙條,老婦人接了細心折好,揣在懷中,又比了個手勢,提着食盒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皇太女看在眼裏,微微縮了縮瞳孔,眼縫中透出一絲極危險的信號。
晚膳後,花卿來拜見皇太女,手中握着一個小瓷瓶,倒是溫順守禮地先作了揖。
然後說出來的目的,“我聽說雲栽病了,偷偷瞧了一眼大夫開的藥方,很像是水土不服。就讓聾婆婆從家裏帶了一瓶桃花露,對水土不服很管用的。殿下能幫我交給她嗎?”因為雲栽和李靖梣住在一處單獨的庭院,守衛森嚴,她進不去,只好來煩勞皇太女。
李靖梣接過小瓷瓶,瞧她滿臉心無城府,差點脫口問:“你往外遞紙條就是為了這個?”
但硬生生地忍住了。目光一錯,見她還穿着包四娘那件淺綠深衣,深深皺了皺眉,“你跟我來。”
花卿疑惑地“嗯”了聲,跟随她去了後院。一直到了皇太女的寝宮門口,花卿就有些猶豫了。
“進來吧!”
皇太女的起居處位于行宮東隅,離前院很近,是單獨的一個宅院。和她住的地方,隔了一個後園又一個後湖。平時最多路過這裏時,往門裏偷偷瞥上兩眼,從未有機會踏入。花卿心下惴惴的,又是不安又是好奇。腳步輕輕地跟着她穿過庭院,邁進了廳堂。
和她想象中的樣子差不多,李靖梣的寝處面積很大,比常人家的正堂還莊嚴氣派。
室內十分敞亮,條案、茶幾、楹聯、挂屏,甚至是香爐,全部是中規中矩的對稱擺設,各處細節都很講究,甚至稱得上是一絲不茍。壁上的字畫全部出自古今大家,中堂上挂了一副匾額,赫然是禦筆親題的“勤拙”二字。這裏的東西随便拿一件出去,都堪為鐘鳴鼎食之家的傳代之物。常人所說的天家氣度,大概便是如此了。可花卿還是很難想象,一個十幾歲的姑娘每日進出的都是這種規規矩矩、老氣橫秋的地方,該有多沉悶多無聊啊。似乎也有點明白,皇太女人前人後為什麽總板着一張臉了。原來是環境襯的。
李靖梣徑往內室去了,花卿不便再深入,就在外間站着細細觀察。不一會兒,內室竟傳出翻箱倒櫃的聲音。花卿大惑不解,還有點驚着了。
聽見李靖梣喊“來人!”她遲了遲疑,正要進去,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兩個侍女,匆匆越過她進了內室。約莫一盞茶後,合力擡了一口大箱子出來,擺在了花卿面前。啓開箱口,竟是滿滿的一箱衣物。
李靖梣冷着臉但熱心腸地說:“這些衣裳你且拿去穿吧。大約都是我沒穿過的,我看你的身材和我差不多,這些衣裳應該都算合身。”
花卿眨巴眨巴眼睛,萬萬沒想到她招自己來,是給自己送衣裳的。摸着這些柔軟衣料,心也跟着柔軟起來,仰起鮮花一樣的笑臉,燦爛道:“多謝殿下,我明個就穿上。”
對于她不加掩飾、喜形于色的反應,皇太女十分滿意,面上卻不表露。讓侍女幫她把箱子擡回院子裏。
花卿一向無功不受祿,心裏想着不能白要她的衣裳,該拿什麽東西跟她換呢?
她似乎不太喜歡聽她彈曲,那晚才彈了一首,就把臉拉得老長,跟關公似的,迄今想起來後背都涼涼的。
要不就幫她把行宮裏的花花草草都收拾一遍?可是都已經做過了仿佛也沒什麽新意……
思來想去,忽然靈光一閃,“殿下,雲栽病了,這幾天是不是就沒人照顧你了?”
李靖梣“嗯?”了一聲,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花卿随即拍拍胸口,道:“不如讓我代她當幾天班吧,反正閑着也是閑着,我就負責給殿下端茶倒水,也好償還殿下的贈衣之恩。”
李靖梣神情複雜地看着她,嘴巴嗫嚅着似乎想說話,花卿瞧她那口型似乎是“不必”的意思,登時就有些氣餒,剛鼓起的勇氣又軟趴趴蔫了下去。她忘了,皇太女的侍女豈是誰都能當的,光前頭那兩個搬大箱子的,一看就比她手腳麻利辦事利落,她們都還沒輪上,哪裏還輪得到她啊!
忙給自己找臺階下,“那個……我剛是開玩笑的……”
只是話還沒說完,對方就甩了她一句話:“明日卯時三刻,到前廳伺候。”
“???”花卿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她是同意了,興奮地快要跳起來。
激動地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胡亂地擺了個揖,“那天色不早了,殿下早點歇息吧!明天見!”李靖梣瞧她明顯興奮過頭的樣子,像是生怕她會反悔似的一溜煙跑沒了影,心中莫名其妙的,也感染了一絲愉悅,轉身回了房,似乎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