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皇儲受辱

雖有阜豐米糧的三十萬石捐糧,但離皇太女的總目标還差了很遠。為此,李靖梣特地宴請了康陽府有名望的功勳貴戚,為第二次糧商大會造勢。貴戚們聽說了她帶五百衛戍大鬧蕭王府的事,紛紛畏懼,不敢不來,因此這場宴會幾乎集齊了康陽城內的所有數得着的達官貴人,名流商賈。場面之大非同小可。

話分兩頭,自花卿被關進房裏後,就有些心灰意冷。不知道李靖梣會用什麽手段對付她。所以,當兩個侍女再次擡來一口大箱子時,她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箱子似乎比上次沉得多,咣當一聲落在地上,把兩位纖纖姑娘的肩膀都壓彎了。

等掀開來,卻是滿滿的一箱子書。

花卿不解其意。

那終得解脫的侍女反手塞給她一個鈴铛,似乎倍感輕松歡悅,昂着下巴暢快道:“殿下吩咐了,自即日起,每念完一本書,就搖搖鈴,考核通過後,許花卿姑娘到院子裏放風半個時辰。”

“……”

花卿吃驚地晃晃這個有些木讷的鈴,意識到自己真的要“坐牢”了。不知怎地,忽從齒頰裏洩了絲笑出來。不動聲色地從箱子裏掣出一本書出來,翻了翻,心安理得地當起了籠中鳥。

一連七日,都在晚間準時出來放風。只這日晨起,聽見前院鼓樂齊鳴、人聲鼎沸,似乎在舉辦宴席。她一向愛熱鬧的,就忍不住好奇地,把臉貓在門縫裏窺望,卻什麽也瞧不見。這才第一次感受到被冷落的凄涼。

随後去箱子裏掣出了整整二十四本《玉瑞朝史》出來,擺在桌上摞了一摞,一邊搖鈴一邊跟着那戲詞一起唱:“人是嶺頭雲,聚散天誰管。君似孤雲何處歸,我似離群雁。”

把鈴铛搖得震天響,引得那盡忠職守的監官姐姐官匆匆進來,她則指指書道:“姐姐們,想放長假嗎?”

卻說李靖梣宴請了功勳貴戚為糧商大會造勢,酒至半酣,門外忽然傳蕭郡王車駕到了。對這位才生過節就不請自來的王叔,李靖梣雖反感,倒也不好拒之門外,只是讓雲種加強戒備。

只見李平溯大搖大擺地走到宴席之間,行了禮便入席,也無過多寒暄。只是安然地看着戲臺上的歌舞,時不時咧一下嘴,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李靖梣頻頻斜顧,不知他目的為何。

酒罷三旬,雲種匆匆上階來,湊李靖梣耳邊,“殿下,有敕旨到了!”

李靖梣聞言忙罷退歌舞,讓人備至香案,領着衆人就在場中跪下領旨。

那大內宮人持祥雲谕旨立于中階,高聲道:“皇太女接旨,上谕:朕一向宣明孝治,仰奉慈恩,不敢違逆。命你來江南籌糧,冀爾專務正事,為朕分憂。豈可分心別用,查無實據擅搜王府?茲奉皇太後慈命,罰爾與蕭郡王奉酒三杯,以息幹戈。不可輕慢,再生事端。欽此。”

Advertisement

李靖梣叩首領旨,臉色已沉到極點。

“太後口谕,旨到時令皇太女立即執行。敢問蕭郡王何在?”

李平溯便站起身來,昂頭挺胸,目不斜視。那宮人滿臉堆笑,“蕭郡王請先入席,皇太女,請奉酒。”

李靖梣緊緊攥着拳頭,怒氣填胸,指甲快要陷入肉裏。堂堂一國皇儲被勒令在衆目睽睽下給郡王奉酒,這是她生平從未遇到過的奇恥大辱,這對母子擺明了是要羞辱她,讓她當衆難堪,以洩私憤。

侍衛端上三杯酒來,皇太女僵硬地端起一杯,慢慢地走到李平溯身前。眼眶周圍蔓延出一股極力壓抑和忍耐的紅。看在那蕭王眼裏,簡直比身登極樂還要痛快,感覺這半生受的氣都在今天找回來了!

只見皇太女将酒躬身奉與那蕭王,哽了許久,才啓口道:“王叔,孤先前多有得罪,看在侄女年輕識淺的份上,請莫見怪。”

其餘勳貴等皆伏跪于地,暗暗心驚,不敢擡頭。

只見那蕭王竟似未看到,得意洋洋地切了切唇上的卷須,竟然閉目不接。

雲種恨得咬牙切齒,手中殘陽劍被他攥得鈴鈴作響,恨不能将那老匹夫一劈兩半。

居于席末的包四娘望着李靖梣在人群中倔強持盞的背影,既心疼又歉疚地紅了眼睛,若不是要營救花卿,她根本不必受此羞辱。

那宮人似乎是等他拿夠了架子,才似笑非笑地提醒:“蕭王爺,殿下奉酒來了。”

李平溯這才慢悠悠地睜開眼來,從鼻間帶出一絲不屑的冷哼,“也罷!”接過酒一飲而盡,酒杯重重擊在案上:“哼,殿下如今是年紀大了,仗着有國侯撐腰,性子也愈發往外了,不把親叔長輩放在眼裏,太後和皇上本欲加以重責,還是本王念着叔侄情分,向上求情,才免了那重罰。殿下可千萬不要懷恨在心,更不要把太後和皇上的訓勉當做耳旁風,那咱們一家人就還是一家人。”

李靖梣忍着把酒潑他臉上的沖動,道:“王叔說的是!”繼續麻木奉酒。看到那蕭王眼裏,愈發恨極了她這副裝腔作勢的氣派。

三杯酒下肚,衆人已經看出了朝廷風向。紛紛過來向蕭王敬酒。

那蕭王卻一概不受,當衆放下話來:“我早就聽聞殿下在江南籌糧,處處倚仗這冒頭的糧商,不是王叔我非要插嘴,這商人就是商人,重利輕義,甭管是京裏的還是外頭的,都不該給他這麽大權力。這打虎上陣,還得要親兄弟才靠得住。那些個阜豐米糧什麽的,想靠捐幾石糧食上位,簡直是癡人說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什麽分量,這江南糧商界還輪不到她個女人插嘴!”之後竟然摔袖而去。

他這一走,許多見風使舵的勳貴也紛紛請辭離去。

包四娘如坐針氈,臉色漲得通紅,感覺千萬道利劍在一瞬間投向了自己。眼中泫然欲泣,不願在此受辱,更不願讓李靖梣難堪,便也請辭離去。

李靖梣本意要在今天推出她的,如今也沒了興致,只得默許。冷眼看着空了大半的席位,火辣的酒順着咽喉鑽入肺腑,竟是難以言喻地痛和冷冰。

“好好的一場宴席,全給蕭王攪黃了!瞧他那嚣張的氣焰,皇儲屈節奉酒,這是何等的降尊纡貴,他不推辭也就罷了,還敢作态不受!是可忍孰不可忍!”

宴散後,東宮幕僚聚在書房,皆恨得咬牙。

“不忍又有什麽法子?如今連皇上都站在他那一邊。依我看,殿下當初就不該招惹他!這活閻王原本已是神憎鬼厭,氣數将近,如今反倒讓他仗着太後的勢又作起威來了!”

“哼,你不招他他不來招你嗎?這蕭王根本就是野心沒死透!你聽他席上說得那些話,打虎要靠親兄弟,不就是指他自個嗎?他這是想染指江南糧倉!!”

“說句不敬的,皇上竟然會相信他的一面之詞!當年太子在位時,這嚴太後母子何曾有如今這嚣張?也就欺負殿下嫡女繼統,他們覺得有機可乘,這才又生了歹念。”

正說着,雲種進得廳來,滿座争論頓時寂寂無聲。“殿下吩咐,今個身子不爽,議會就不再開了,各位大人都請回吧,勿要再為此事煩心,殿下自有定奪!”衆人聞言,皆搖頭嘆息,紛紛告辭離去。

後院裏,箭靶已經擺好,李靖梣站在五十步開外,手握一柄銀色短弓,弓弦被兩指拉成不能再中折的角度,對着箭靶“倏”得一放,只聞“砰”得一聲,箭頭狠狠紮進了木耙的紅心裏。但圍觀人中并未發出叫好聲,反倒一個個噤若寒蟬。衆人皆知她在宴上受了辱,即便憂心如雲種者,也不敢上前勸阻。

一連射了二十餘箭,她的指腹已經磨破了皮,仍未有停手的意思。眼看着紅心被她紮滿了,皇太女忽然盯着靶後那一排四季海棠,再次張滿了弓,但聞“嗖”得一聲,最中間的那株鮮豔明媚的海棠花應聲落地,緊接着又是“嘩啦”一聲,花盆也應聲而碎。花骨七零八落,泥土撒了一地。喝了酒心肺有些火燒的皇太女迅速喜歡上了這個破壞游戲,改以箭射海棠,那連成一片的“嘩啦”聲響,比秋風掃落葉還要痛快淋漓!

偏這時一個人影竄将出來,攬起最後一盆完整的花,護犢子似的閃到一邊去。皇太女的箭随後而至,竟是撲了個空。不由惱了,迅速搭箭上弦,欲要再射。

花卿見勢不好,卻也不肯松手,連忙端着花往屋裏跑。

李靖梣眯着眼睛,循着她的蹤跡,“嗖”得一下将箭送出。花卿只覺背後一涼,耳邊發絲輕飄了一下,那箭便攜着一股銳利之音,“砰!”得一聲紮在了兩步開外的房門上,震得那合緊的兩扇木門,撲棱棱得直打晃。

她耳邊尚餘铮铮鳴響,心髒搏擊似的擊打着她的胸膛,心有餘悸地轉過身來,只見一雙兇神惡煞的紅眸冷冷地盯着自己。不帶一絲猶豫地又拉滿了弓弦。花卿呆了片刻,只好又把花盆放在腳邊,挪開了半步位置。只聽“撲通嘩啦”得一聲,涼泥在眼前飛濺,她下意識地閉了眼,任那濕涼的花泥打在了臉上,心也跟着涼了一片。

皇太女射碎了所有花盆,終肯罷休,像一個出完惡氣的熊孩子,留下滿院的狼藉,揚長而去。見識到她這般惡劣一面的花卿,眉頭不禁擰成一個川字。對這位皇太女的完美印象多少有些颠覆。

晚間,書房。

雲種仍是怒火中燒,就提議道:“殿下,既然咱們明的不行就給他來暗的。只要殿下發一句話,就算他蕭王府戒備森嚴,我和越中他們也能闖進去薅他幾根胡子回來。殺殺他的威風,擔保他日後不敢再來撒野。”

李靖梣冷冷瞥了他一眼,“你想做什麽?孤平常是怎麽教你的,匹夫才做意氣之争!”

雲種吓得低下了頭。但心中仍有不甘。

李靖梣神色平靜:“皇上未必是真糊塗。敕旨上只是說,孤查無實據,就擅搜王府!如果孤查有實據,就不算擅搜了!”

雲種一愣,恍然驚悟,“原來如此,是臣造次了。”

這時,侍女神色慌忙來報:“殿下,花卿姑娘正在屋裏撕您的書。”

李靖梣聞言皺了皺眉,“讓她撕,不必報我。”

過了一會兒,“花卿姑娘又不撕了。她說殿下整好打碎了她十二盆花,她就拿殿下十二本書抵債,不多不少,撕完正好。我去數了數,真是十二本。”

雲種咋舌。

李靖梣聞言突然撂下筆,繞過書案就去了花卿住處。

猛地推開門,果見滿地都是被暴力揉搓成的廢棄紙團,忙去箱子裏翻查,她那十二本珍藏版的先賢文集都不見了,拿起腳邊的一個紙團拆開,赫然正是被肢|解了的文集內容。

“你!!!”皇太女氣不打一處來,回頭見罪魁禍首正惬意地坐在床頭,翻另一本詩集,邊翻邊用筆信手塗鴉。皇太女氣得臉都紅了,一把奪過來,作勢要砸她腦袋。

“嗯?”花卿不閃不避,表情裝得特無辜,道:“她們沒跟殿下說嗎?我擔心殿下砸了我的花盆,心生愧疚,于是就幫殿下撕幾本書,全做補償,這樣殿下心裏就不必自責了。”

說完揚起一張天真無害的笑臉,說出的話卻全都是刺,“如果殿下覺得自己虧了,不妨再射我一箭,反正人命在你眼裏,能值幾個錢?”

那一瞬間,李靖梣眼中的情緒變了幾變,有一絲不被理解的紅彌漫上來,一度讓花卿懷疑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那響亮的摔書動靜,伴随着震天動地的摔門聲,越走越遠,她才從嘲諷的情緒中回過神。不是很情願地反思了下方才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哼!誰叫她拿別人當靶子呢?!她只不過是稍稍還了點顏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