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往情深

就在宴席結束,皇太女一行啓程返駕時,突然聽到一聲尖銳的呼哨劃破夜空,砰得一聲紮在了門口的立柱上。

她心裏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第二聲,第三聲,就鼓點似的降落下來,打在木頭上、杯盤上、地磚上,甚至紮在人肉中帶出“啊”得一聲慘叫。

門外馬兒中箭發出尖銳的嘶鳴,人群一瞬間開始尖叫大嘩,糧商們紛紛湧進門來,争相鑽入桌下躲避。

秦濁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天!有人要刺殺皇儲!

她聽見外面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音,一輪箭羽過後,刺客們顯然已經和侍衛們交上了手!

糟了!李靖梣!她有沒有受傷?

她呼吸一窒,突然拼命往門外擠,但不斷湧進門來的人卻反過來不停地将她往裏擁,她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踩着他們的頭頂過去。終于看到一條人縫,她一腳先插進去,占住位子,卯力一擰,終于嘣出了門外。還把一個迎面想進來的人撞倒了。

掃眼望去,樓外的青磚街道上,橫陳了數條屍首,有些胸口還紮着箭羽,傷口處洇着潋滟的鮮血。地上躺的人沒有李靖梣,她松了口氣。再去瞧門口的馬車已被箭羽紮得到處是窟窿,兩匹駿馬中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雲種領着幾個青衣侍衛正在跟一群蒙面刺客貼身肉搏。刺客人數衆多,不下半百,而李靖梣的護衛只剩不到二十。不斷有護衛被砍傷,慘叫着倒下去。

李靖梣被圍在中間,且戰且退,一直退到對門那家布匹店裏。那家店裏又沖出來十幾個刀斧手,衛隊一下子被沖散,雲種一面大喊:“快帶殿下先走!”一面拼命想沖過去解救。

李靖梣身邊只剩下三名護衛,還有一個不會武功的雲栽。看着侍衛相繼倒下去,她的目光凜着,像覆了一層寒冰,臉上并無畏懼之色,只有可見的憤怒!

這顯然是一場驚心策劃的刺殺行動!

刺客們先是在乘風樓附近設伏,然後有組織地将李靖梣和衛隊分開,一面阻止雲種救援,一面朝李靖梣襲擊。

是誰?是誰竟敢謀害皇太女?他們不怕死嗎?

秦濁已經顧不得思考這許多了,面對有備而來的刺客,皇太女身邊的護駕兵力已經捉襟見肘,她必須得做點什麽!

這時一個落單的侍衛後退到了乘風樓的門口,扒着門扇沖那些縮頭糧商怒喝道:“都給我滾出來護駕!殿下若有個閃失,你們一個也活不了!不怕死的跟我一起上!”

糧商們似乎集體哆嗦了一下,藏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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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你們這群烏龜王八蛋!”侍衛氣得破口大罵,幾乎想沖進去砍人!

秦濁忙攔住他:“你這樣喊是不行的!”

她從地上拾起一柄沒有沾血的幹淨的刀,用力拍向了門框,刀片子“嘩”得一聲發出銳響,“聽着!皇太女遇刺,機會千載難逢,倘能舍身護駕,将來封妻蔭子,封侯拜相,比你當八輩子的糧商都強!這裏離縣衙只有三條街,援兵馬上就要來了!我玉瑞以人頭論功,殺一個就賺一個,去晚了,你們連粥都喝不上!”

說完便帶頭沖了出去,将一個蒙面的漢子迎面踹翻在地。

糧商們果然集體騷動了一下,有兩個人從桌子底下鑽了出來,抄起家夥就跟着秦濁一塊沖了出去。那侍衛“草!”了一聲,沖秦濁舉了個大拇指,“兄弟,真有你的!”

秦濁無暇回應,舉起手中的刀,正要往下砍,臨到頸時卻又停手,刀背一撥,将那刺客撥給旁邊人。那糧商手起刀落将其砍成兩截,抹把臉上濺的血,“秦兄仗義了!”

其他人一看,這些刺客也并不是那麽難對付。桌子底下又鑽出來好幾個,聚在秦濁和那名落單的侍衛身後,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砍殺勢力。

秦濁擡腳踢翻一個刺客,将其留給身後的人,結果就看到一個像鹌鹑一樣哆哆嗦嗦的女人,兩手攥着一把刀,在那刺客頭頂劃來劃去,就是不敢下手。而那刺客也反應過來,揮劍打掉她手上的刀,撲上來就要砍殺。那女子尖叫一聲,竟然動也不動地任他砍。秦濁回頭一腳将其踢飛,這回補上的人沒再留活口,一刀将其斃命。

秦濁黑着臉猛推了那人一把,沖她吼:“愣着幹嘛?不敢殺人,就別在這兒添亂!”

那老板娘一張瓜子臉慘白慘白的,眼中寫滿了驚慌恐懼。但是并沒有被喝退,而是重新撿起了刀,搖搖晃晃地站在她身後。

秦濁快被她氣死了,抓起她的胳膊,将她拽回乘風樓,推給包四娘。

又對那侍衛道:“二樓那幾個擡酒的可能有問題,她是這兒的老板,熟悉地形,最好把他們弄下來!不能讓刺客占着制高點!”

那侍衛爽快答應:“好,我上去解決刺客,這裏就交給你了。”

秦濁咬了咬牙,反身繼續殺向了李靖梣那邊的刺客群。

她自從七歲那年被師父收入門下後,就一直習武,雖然時常偷懶,武藝學得不如師哥精湛,但是對付這幫刺客還是綽綽有餘。師父說習武是為了防身,不是為了殺人,師哥就是因為違背了師訓被逐出師門,她不敢違背師父教誨,因此握刀的方向是反的,刀刃朝裏,刀背向外,打在刺客身上只讓他們覺得很疼,卻不會致命!

但是那些被她鼓噪起來的糧商就不一樣了,他們的刀揮下去必然見血。為了保命也好,為了功名也好,這些人顯然已經殺紅了眼,淪為最淩厲的殺人利器。

而她心中邪念一起,有意識地把刺客往他們那邊送。

無數個在她手底下僥幸逃過一命的刺客,因為功力銳減,成為這些玩命糧商的刀下亡魂!

她不知道這樣算不算間接殺人,違背師訓。她只知道,她想救出身陷險境的李靖梣,哪怕……哪怕為此違背師訓……

李靖梣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那個人。她的身形很瘦,但身手矯捷,刀使得又疾又快,所劈之處,刺客們皆應聲而倒。她的刀背一直對着刺客,刀刃則一直向着自己,臉上沒有一絲嗜殺的表情,相反,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或者說是——無情。

李靖梣記不得自己在哪裏見過這樣相似的神情,只覺得眼前的畫面非常的詭異——

她的月白長衫沒有粘上一滴血。

但她的身後卻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很快,連侍衛們也發現了跟在她身後解決刺客比較容易,紛紛聚攏過來,朝着那些被她的快刀格得嗷嗷直叫的刺客砍去!鮮血橫流,竟不費吹灰之力!

刺客數量在銳減,李靖梣身邊的危機解除,秦濁終于“殺”到了她的面前,額頭微微出了一些汗,緊抿的嘴唇松開來,蒼白的吓人。

李靖梣站在比她高一級的臺階上,俯視着那張認真探詢她有沒有受傷的臉,凜冽的目光早已消融,化成了兩片即将溢出來的溫柔的湖水。

秦濁瞧見她似乎沒事,松了口氣,剛想說:“此地不宜久留!”那個“此”還沒有說完整,她的肩膀就被身後突然竄出來的力道往前帶了一下,臺階絆着腳,上半身吃不住力道往前撲了過去,瞬間就把前面的李靖梣給帶倒了!

“咚”的一聲,皇太女當了她的人肉墊,似乎磕得不輕。

秦濁感覺自己像是中箭了,但是方才只聽到“噗”的一聲,箭刺入骨肉的感覺并不是很真實,因為不是很痛,有點涼涼的。她想可能是錯覺也說不定,想問問身邊人自己有沒有中箭,可是一張口,立即從喉嚨裏湧出一股腥甜。

“秦濁”!

似乎有人大聲叫了她的名字,是師父嗎?她努力睜了睜眼皮,想看看眼前出現的那張人臉,卻發覺視線模糊不清,困倦襲來,頭一埋,便不省人事。

兩個月後。

花卿坐在自家宅院的秋千架上,一邊悠悠晃蕩,一邊百無聊賴地去踢着腳邊的小石子。她已經在家憋了整整五十天,足不出戶,身體都快要閑出病來了,雖然她的箭傷本身就沒怎麽好全。

李靖梣在她受傷後的第三天就撇下她急急返京了,至今音訊全無,臨走前還單方面把她的秦濁給宣布“死”了,這才教她閑的難受!

那日援兵趕到時,人人都看到了秦大官人為救皇太女舍身往死,英勇就義。

現在乘風樓門口還擺滿了百姓們自發組織前來悼念獻上的花圈,還有知名詩人親自給她寫挽聯。沒想到她秦濁英明一世,生時沒撈着好名聲,“死”後倒成了康陽縣的大英雄!

聽說新任縣太爺還要給她建碑立廟,她整個人都不好了,很想帶着牛頭馬面殺回“陽間”,敲響登聞鼓,讓他死了這個蠢念頭。

包四娘基本上每隔兩天都會來探望她一次,每次看着她幽怨的眼睛,就覺得自己跟搶了她家大米似的罪孽深重,“你別這麽看着我,你的生意是殿下讓人撥給我打理的,我可沒有侵吞的意思。”

花卿長嘆一聲,現在連包四娘都不是從前那個事事順從她的包四妹了,人家現在俨然已經獨坐江南糧商頭把交椅,背後又有李靖梣當靠山,競争對手還都“死”了個遍,所以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這日,她正坐在桃花莊深處那棵最大的梨樹下哀嘆命運不公,身後忽而傳來了一陣很慢的腳步聲,她以為是聾婆婆來送飯了,懶得回頭,就擺了個手勢:“放那吧,放那吧,我不餓,待會吃!”

那腳步聲停了,大約停在了她身後的十來步位置,就不再上前。

花卿覺得奇怪,往常聾婆婆見她不按時吃飯,肯定會過來變着法地催她吃。今個沒催倒是稀奇了?

她慢慢地扭頭,轉過身來,就見一身淡青色飄逸長裙,裹着鵝黃輕紗披帛的李靖梣,長身站在一條橫生的梨樹枝幹下面,揪着枝頭上垂下來的一只青梨,仰頭輕嗅,異常認真地問她:“青梨熟了,可以吃嗎?”

花卿短短的驚豔過後,嘴角一邊費力地往上翹,一邊強捺着不翹,道:“廢話,青梨熟了,當然能吃!你是不是想說,這只青梨熟了,可以給我吃嗎?”

李靖梣扭過臉來,竟然是無辜地眨眨眼睛,看着她久久不說話。

花卿被看得耳根紅了,默默回過頭去,有點嫌棄地瞄眼身後,繼續揪手上的葉子扔在地上,“連搭讪都不會,還是皇太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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