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雨中糾纏
李靖梣說是陪妹妹,還真就沒來看花卿。
她陪靖樨在小京都整整游玩了三天,還和她一起去拜祭了“秦公冢”。所謂“秦公冢”就是“秦濁墓”,建立在城西的一座風景秀麗的小山坡上,聽說每年清明都有人慕名前來拜祭,漸成康陽縣一大特色旅游景點。
李靖梣遇刺後第一次回康陽時曾象征性地過來“拜祭”過,此後便不肯再來,內心對這座挂了心愛人之名的墳冢比較抵觸。但是靖樨公主一心想來拜祭姐姐的救命恩人,她無奈也只好陪她一起來。
看着二公主對着墓碑虔誠地拜了又拜,還一臉凝重地往墳頭上撒了好幾把土,李靖梣和暮家兩兄妹邊上看着心情都格外複雜!
第四天,這小丫頭終于恢複了無法無天的本性,留下張字條自己偷偷溜出門去玩了。李靖梣拿她沒辦法,只好派人暗中保護。
卻說李靖樨從行宮偷跑出來後,在街上蹦跶了很久,瞧着前面的清雅軒裏聚集了一幫文人騷客,似乎在以詩會友,天生愛湊熱鬧的她立即就鑽了進去。
站在人堆裏,拍拍前面書生的肩膀,“喂,這位兄臺,你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嗎?”
忽然,一張很黑很黑的臉扭頭面向了她,不冷不熱道:“你看不見啊?他們在作詩呗!”
十四歲的李靖樨從未見過皮膚如此黝黑的人,難得的是,此人的長相底子卻不賴,五官端正,幾無瑕疵。對他的好奇立即勝過了熱鬧的中心,自來熟地和他攀談起來,“我知道他們在作詩,只是他們作得是什麽詩啊,我怎麽從來沒聽過?”
“我也沒聽過,所以特來聽聽。”
“哦。”李靖樨瞧他似乎并不想搭理自己,無趣地撇撇嘴,卻并不氣餒,移神去聽了一會兒,又跟他說:“哦,原來他們在為秦濁花卿這對亡命鴛鴦作詩啊!欸,燒炭的,看你也像個讀書人,你怎麽不上去吟兩首?”
“你才是燒炭的!”
“呃,”李靖樨一向心直口快,經常會把心裏給人取的外號無意中叫出來,為此常被姐姐教訓。此刻也覺得有點失禮,就忙致歉:“對不起啊兄臺,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你的臉一點都不黑,真的,我是無心之說,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那人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我的臉還不黑,你的眼睛是不是有問題啊?真是虛僞!”
“呃——”
“小公子”當場呆愣住了,黑臉人往上提了提自己的書箧,懶得搭理她,昂着下巴尖滿臉不屑地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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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靖樨嘴角一翹,覺得這個人還蠻有意思的,從人群中鑽了出來,小跑着追了上去,“哎呀,這位兄臺,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你管得着嗎?”
喲,還挺驕傲。可二公主更驕傲,脾氣一上來,就跟他耗上了。在街上兜兜轉轉許久,跟她來到行宮前面的一條窄巷子裏,見她站在巷子口,往行宮方向看,二公主頓時詫異了,
“咦?你是在瞧行宮嗎?裏面有你認識的人?”
“關你什麽事!”
“切,不就問一下麽,幹嘛這麽兇!”
那人臉色似乎很不好看,口氣也有點沖,背着書箧轉身就走。李靖樨被兇了本來很生氣的,可看到她臉上那絲委屈神色,有點意外,大步攆上去,似乎想确認一下。
“你能不能別老跟着我?”
他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二公主心虛道:“這路是你家開的嗎?我想往哪走,你管我?”心底确認了,這人好像真的在傷心,聲音都是啞的,這倒是稀奇了。
那人似乎拿她沒辦法,咬咬牙恨恨地瞪了她一眼。大踏步往城外走去。半個時辰後,兩人就來到了羊角山下。
那黑臉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花卿。她要上山探望師父,順便把這幾天淘來的書送上去。回頭不耐煩地對那位“小公子”道:
“小姑娘,你跟了我一路難道不累嗎?現在我要上山了,山上可是有豺狼虎豹,你要是不想被叼走,還是趕緊回家去吧,省得你爹娘着急。”
李靖樨乍一被人戳破身份,也不惱,笑道:“我聽說這羊角山上有位得道高僧,正好今天本姑娘有興致,不妨就去山上看一看。”
花卿黑了臉,配上那層黑臉妝,乍一看還挺吓人的。李靖樨挺了挺小巧的胸脯,給自己壯膽兒,“怎麽,你不許嗎?這山還是你家開的?”
“行,你愛跟着就跟着吧,待會兒被狼叼走了,我可不管你。”
說着轉身上山。話說天有不測風雲,兩人剛沿着山道爬了一會兒,天上突然掉下了幾顆豆子大的雨滴,花卿反應迅速,立即從藤箧裏拿出事先備好的雨傘,撐開,在雨勢變大前遮住了自己。
但二公主就沒那麽幸運了,她是空手跑出來的,此刻被雨珠子砸在頭頂,幾乎立刻變成了落湯雞,“啊呀”一聲,就要往花卿傘底下鑽。
花卿的傘只夠遮自己和背後的藤箧,哪裏還有餘地騰給她,連忙後退幾步,避開她的鑽營。李靖樨吃驚地看着她躲開,不忿地大吼:“喂,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花卿撐着傘乜斜着眼看她變成落湯雞,心裏悠哉悠哉地回答:“我不是啊!”
嘴上卻說:“誰讓你跟着我上來的,咱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趁着雨還沒有變大之前,你還是趕緊回家吧,待會真走不了了!”
她話音剛落,雨真的一下子變大了,還帶了一聲電閃雷鳴。李靖樨欲哭無淚,忙抱着頭躲到一棵枝繁葉茂的松樹下面躲雨,不一會兒外袍就被淋濕了,從來沒有受過這樣委屈的二公主,站在大樹下面大哭起來,想疼愛自己的姐姐,想寵愛自己的父皇,哭得更大聲了。
花卿看着她仰面嚎哭的慘狀,眼皮跳了好幾下,站在原地鼓了幾下胸口,氣沖沖地走過去,把她從大樹底下拉出來,把傘呵斥般地交到她手裏,“拿着!”迅速得脫下藤箧,讓她背在身上,把傘插在藤箧上,一邊護了她,一邊護了師父的書。
于是,現在的二公主站在傘底下,眼巴巴看着她變成了落湯雞。
“這雨好像短時間不會停了,我記得這旁邊有個山洞,我們去裏面避一下雨吧!”花卿拉着她踩着泥濘的山道,往山洞去了,中途這位小祖宗還不慎摔了一跤,嘴巴一張又要委屈地大哭,花卿趕緊把她從泥坑裏拔|出來,頂着大雨在後面幫她托着藤箧,一路磕磕絆絆地到達了山洞。
“真是倒黴透頂,好不容易上趟山,還碰上一個拖油瓶!”花卿一邊擰着袖子上的水,一邊罵咧咧地嘀咕。見李靖樨坐在石頭上,肩膀還在一抽抽的,沒好氣地吼她:“雨停了,你馬上給我下山回家,再跟着我,就就把你打暈丢狼窩裏去!”
她被那聲疾言厲色的吼聲暫時吓住了,水汪汪地看着她,此刻天上忽然又打了個響雷,“轟隆”一聲,震得山洞抖了三抖。李靖樨哆嗦了一下,“哇”得一聲又哭了。
花卿真得拿她沒辦法了,暗忖這是哪家跑出來的毛孩子,怎麽這麽嬌氣?
“行了行了,打雷而已,也值得你怕成這樣?”
“你吼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吼過我!”
“行行行,我跟你道歉行了吧,我不該吼你,小姑奶奶,你能別哭了嗎?再哭就把山神給招來了,把你拉回去當山神奶奶!”
這場雨足足下了三刻鐘才停止,不過,雨停後陽光倒是來得也快。花卿全身都濕透了,在山洞裏又冷得要命,趕緊跑到陽光底下曬一曬。李靖樨自己呆在洞裏有點怕,也抱着胳膊出來了。
那人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二公主無比驚訝地張了張嘴巴,指着她的臉,
“你……你的臉……怎麽掉色了?”
花卿塗得黑臉妝早被大雨沖掉了,臉一下子又恢複了凝脂般的剔透。她本就是一顧傾人城的容貌,此刻固然全身濕透,有陽光照拂着,端得是風流倜傥,如谪仙一樣。
二公主覺得頭有點暈,以為自己眼花了,閉眼再睜開,那人的笑容卻欺近,語氣和善了許多,“小姑娘,你真的該回家了,這場大雨之後,你家裏人一定很着急,聽我的,待會回到山路上,你就往山下走吧,別再跟着我了!”
說完返回山洞背上藤箧,往來時的山道走去。李靖樨不哭之後又恢複了話痨本色,一路小跑着跟在她後面,“你是故意把臉畫黑的嗎?為什麽呀?”“你叫什麽名字?家是康陽城的嗎?”“你是書生嗎?在哪個學院讀書啊?明年會不會參加科考?”“我跟你說,我認識很多大官哦,你要是想當官,可以來找我哦!”
對于她的這些問題,花卿一概采取不配合的态度,全程漠視。到了山道上,她停住腳步,用一種淩厲的目光瞪了眼比她矮了一頭的李靖樨,将小丫頭吓得往後走了三步,“好吧,好吧,我不跟着你了。再見!”一溜煙往山下跑了。
等她跑沒影了,花卿這才扭頭上山。到了寺裏,先換下了一身濕噠噠的衣裳,用爐子烤幹,重新穿上感覺神清氣爽。清松做了一桌小菜擺在院子裏,師徒孫三個就着雨後天晴的美景好好吃了一頓飯。
這時候門被重重地拍響了,清松放下筷子去開門,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小施主站在門口。越過他的肩膀看向桌上的菜肴聲音很響地咽了下口水,對桌子後面那個瞪着她鼻子快要氣歪的人可憐巴巴地道:“我餓~”
出家人一向慈悲為懷。在師父面前,花卿是不可能趕人的。
看着她狼吞虎咽地扒了兩碗飯,又自來熟地抱着玄喑大師的袖子撒嬌似的搖來搖去,“大師,您真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又誇清松:“小師父,你也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小和尚!”花卿簡直被氣了個七竅生煙。
“把手拿開,不許對我師父無禮!”
玄喑大師倒是沒有生氣,反而一直笑呵呵的。清松小和尚也是頭一次被誇可愛,立即又給她盛了一碗飯。李靖樨打了個飽嗝,委婉地拒絕,“呃,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小師父,你做得飯菜簡直比皇宮裏的大廚還好吃。”
“師父,我先下山了,您需要什麽再給我捎信便是,我下次再給您送上來。”玄喑大師笑着點點頭,用手勢提醒她:“山路濕滑,當心別摔着。”
“我知道了。”說完背着空空的藤箧下山了。
李靖樨一看也趕緊丢下筷子跟了上去,一邊追一邊轉着圈甩手,“大師父,小師父,咱們下回再見哈!”
清松小和尚撓了撓頭,“這位小施主,怎麽看起來有點面熟啊?我好像在哪裏見過,哪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