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美玉無瑕

花卿被跟蹤了這麽久,好脾氣快要磨光了。一出寺門她就快步下山,把那個跟屁蟲甩得遠遠的,任她在後面着急地大喊大叫:“等等我!等等我!等等——啊——”

花卿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慘叫,心裏咯噔一下,回頭就見跟屁蟲腳底打滑,從沾滿濕泥的石階上失去平衡摔了下來,沿着陡峭的山道骨碌碌地往下滾。那段山道花卿剛剛走過,知道即便平常走,也要小心翼翼才不致滑倒。李靖樨下滾的時候拼命地想抓住兩旁的綠草,可是那點微薄的阻力根本無法抵抗她下滾的沖力。眼看着就要撞向下面一塊坑坑窪窪的巨石,岑杙迅速地沖了過去。

二公主面色慘白一片,身體的弦繃緊,已經做好了拿身體跟大石頭比一比硬度的準備。然而,就在她與巨石相撞前一刻,一支手撈住了她翻滾的身體,巨大的沖力把兩個人都帶得往下倒去。

“噼啪!”一聲,花卿背後的書箧夾在身體和巨石之間,幹藤先是被擠壓到一個可怕的形狀,随後撐不住全都斷裂。這個過程發生得非常快,只有花卿自己知道,幸虧背後的幹藤起到了一些緩沖作用,否則她也不能保證斷得會不會是自己的肋骨。

倚靠在大石上緩了好久,把失魂落魄的小丫頭推起來,見她兩眼發直看着前方,嘴巴半張,眼神毫無焦點,像吓掉了魂兒似的,心裏一驚。趕緊把她按回懷裏,輕拍她的背小心安哄,“沒事了,沒事了,別怕哈,現在沒事了,你安全了。”聽師父講過人受驚後很容易丢魂,最好第一時間進行安撫,護住元神不散,等她自己覺得安全了,慢慢歸位。

大概過了半刻鐘,李靖樨胸口忽然劇烈起伏起來,眼睛恢複了一點生氣,卻滿是驚恐。嘴巴一張一合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樣子。

花卿繼續拍她的背,手指十分溫柔,像給貓順毛似的,“哭吧,哭吧,疼就哭出來!”

半響,終于聽見她嗚嗚嗚嗚的抽噎聲,随後哭聲開始變大,變成嚎哭:“哇,痛~好痛!”

花卿松了口氣,語氣也變輕柔了,“知道痛就好了,來,讓我看看你哪裏受傷了?”

剛在山道上打滾了好幾圈,她現在就跟個小泥人似的,頭發上、臉上全都濺滿了泥水。花卿拿袖子給她擦幹淨臉,擦着擦着覺得她的眉眼好熟悉,同樣的細眉尾端折出一個好看的山角,同樣幹淨清澈的杏眼底下帶兩顆卧蠶,心裏突得一跳,一下子想到了李靖梣,暗道不會這麽巧吧?

小丫頭鼻子一抽一抽地望着她,模樣髒兮兮的,特別招人可憐。

花卿暫且壓住心裏的好奇,把她全身都捏了一遍,發現胳膊和腿上都有擦傷,所幸骨頭無礙,已經算是萬幸了。只是腳踝那裏有些腫,大概是摔跤的時候崴到了。她常年習武,懂一些推拿之術,當下給她推了推,“感覺好點了嗎?”

李靖樨噙着兩條淚搖了搖頭,花卿無奈得嘆了口氣,“你先忍着點,我背你下山去找大夫!”

剛站起來,突然感覺左肋一陣刺痛,她臉色一白,用同側的手摸到那個地方衣服開了道口子,尋思可能是被書箧的藤劃破了,順便刮破了點皮肉,還好,并不是很嚴重。

她把壞了的藤箧脫下來扔到一邊,坐到大石塊上弓着腰,讓小丫頭從後面爬上來,“坐穩了。”然後沿着山道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花卿感覺自己的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腿肚子止不住得打哆嗦。李靖樨幾次想要下來自己走,都被她充耳不聞。二公主從來沒見過這麽犟的人,明明已經臉色發白了,額上虛汗淋漓,還要硬撐,不是打腫臉充胖子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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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花卿并非想充能,只是她走到一半的時候,就隐約感覺自己對于肋側的傷勢預估錯誤,那股刺痛感随着下階的動作愈發疼了起來,被背上的人壓着時還好些,只要她稍微離開一下或挪動下位置,她就感覺痛感更強烈,心裏虛得發慌。背着她,她還能保持三分清醒,繼續往下趕路,如果她下去了,自己會發生什麽,她不敢想象。

這種感覺就像身上刺了把刀子,刀子留在身體裏的時候還能茍延存活,但是一旦拔|出來,是死是活就不可知了。

當李靖梣聽侍衛說在羊角山上把二公主跟丢了的時候,氣得臉都白了。剛才下得那一場大雨,她就一直心神不寧,隐約覺得會出什麽事兒。羊角山山路狹窄,山坡陡峭,不下雨時都崎岖難走,下了雨山路更是濕滑。靖樨一個人獨自在外,萬一出了什麽事兒……李靖梣不敢再想下去了,當下帶着行宮裏所有能用的人手到羊角山上找尋。

來到侍衛所說的事發地點,當時李靖樨正被花卿帶去山洞避雨,侍衛跟在她們身後走了一段路,由于對地形不熟,加上大雨阻隔視線,侍衛腳底不慎打滑摔到了旁邊的一個山溝裏。等他狼狽地攀着樹根爬出來時,花卿和李靖樨已經不見了。他在附近找了一圈,實在找不到人,雨聲又大,即便喊破了喉嚨,也沒有人回應,無奈之下只好沿原路返回,冒着雨先回來禀報李靖梣。

其實,聽侍衛描述的和李靖樨一起的少年形貌時,李靖梣就隐約猜到那個人可能是花卿。只有她會背着藤箧在這個時候上山,而且她的臉黑黝黝的,很可能又是塗了黑臉妝。

按說花卿有武藝在身,又一向心善,即使不認識的人也會盡力保護,她本不該擔心李靖樨的安危,但是剛才下了那麽大的雨,難保不會出什麽意外,她,絕不能讓黛鯨出事!

因此,在山道上看到那兩個疊在一起慢慢下山的身影時,李靖梣幾乎喜極而泣,踉跄地撲上前去,“黛鯨!”

二公主看到最疼她的姐姐來了,心底的委屈化作滾滾的眼淚奔湧。從花卿背上下來,一瘸一拐地撲到李靖梣懷裏嚎啕大哭,“姐姐,你可來了,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嗚嗚嗚嗚嗚!”

李靖梣緊緊抱着她,“對不起,是姐姐來晚了。沒事了,現在沒事了。”

給她擦幹眼淚:“跟姐姐說,到底發生什麽事兒了,怎麽弄得這麽狼狽,你的腳受傷了嗎?疼不疼?”

聽到姐姐一連串疼到骨子裏的關心,李靖樨的眼淚又泛上來,一邊哭一邊哀嚎自己這裏痛,那裏痛,李靖梣聽不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麽,急得不得了,就問踱過來的花卿,“到底是怎麽回事?”

花卿已經确認了那小丫頭的身份,就是李靖梣的妹妹,難怪眼睛眉毛都那麽相似。她一手按在腰間,另一只手支着額頭,看似無意實則狠狠地點了下太陽穴那根凸起的青筋,慘白着臉笑笑:“都怪我不好,下山的時候走得太快,她追趕不及,不小心腳底打滑,就,從山坡上滾下來了!”

聽到李靖樨從山坡上滾下來後,李靖梣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似的,一陣陣擔驚和後怕。她紅着眼睛一字一頓道:“山路那麽陡,那麽滑,你竟讓她在後面追你?你知不知道萬一她有個意外……”

“知道,對不起啊,我也……不是有意的。”花卿的聲音很輕,聽起來倒像是心虛欠缺了底氣,其實,李靖梣只要用心聽,就能聽出她絕不是在推脫責任,只是想找一些話,來掩蓋肋側的痛意。只是可惜,她處在妹妹劫後餘生的後怕當中,根本沒有心思分辨花卿聲音的失控和失常,只覺得她此時的強顏歡笑分外刺眼,這樣的時刻還能笑出來,說明她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李靖梣并沒有多麽生氣,只是心裏隐隐有一絲失望,好像曾經認為完美無瑕的美玉,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丁點的瑕疵。盡管這點瑕疵不足以讓她丢棄這塊美玉,但美玉終究不是從前的美玉了。

後來,她似乎又說了幾句責備的話,花卿連意識都有些失控,回答起來就更驢頭不對馬嘴了,最後索性不說了,只剩下敷衍般的笑。

李靖梣看她這渾不在意的樣子,無端生了一肚子悶氣,冷着臉拉妹妹下山。倒是李靖樨一再回頭張望,似乎還想跟她說些什麽,但是姐姐走得急,她也确實有點痛,想快點回去止疼,想着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等她傷好了再來找她。雲種覺得花卿有些不對勁兒,但是要肩負把受傷的二公主背下山的責任,當下也沒有分心去探究。

等回到了行宮,把二公主從車上背下來,一路送進房中。他立即匆匆出門。雲栽見哥哥臉色有異,從房裏追出來:“哥,你去哪兒?”

雲種回來後越想越覺得花卿行為反常,不放心要回去看一看,正要囑咐雲栽幫她同殿下說一聲,就見妹妹直盯着他腰側部位,大驚道:“哥,你也受傷了嗎?”

雲種疑惑,順着她的目光扭頭,看到自己的腰帶下面出現一片巴掌大的血跡,蹙緊眉頭像在思索這血跡是哪裏來的?

雲栽見他一點事兒沒有,反應過來,“我知道了,你剛才背了二公主,那應該是二公主受傷了!洇了這麽多血,傷口得有多深啊!”

雲栽替二公主一陣心疼。雲種卻一時間臉色大變,連忙推妹妹進屋,“你快去檢查一下二公主膝蓋以上有沒有傷口流血!”

雲栽楞了一下,見他神色焦急,連忙說:“好,我馬上去!”

她回到屋裏,見女醫官正在給二公主檢查胳膊上的擦傷,李靖梣在旁邊坐鎮。她連忙詢問:“二公主,你的腿有沒有受傷?”

“有,腳好痛!膝蓋好像撞到了!”二公主苦着臉說。

“那你的左大腿之上有沒有傷口?流血了嗎?”

“流血?我不知道啊?”

李靖梣聽到她如此說,忙替妹妹掀開衣裳,見她的大腿內側果然有一灘深紅色的血,因為有外袍遮擋着,誰都沒有發現。

“二公主,你的腿?”

李靖樨懵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大腿受傷了。李靖梣見她發呆的模樣,趕緊給她褪下褲子,檢查了下她的大腿內側,卻意外發現對應的位置除了洇了一塊血跡以外,并沒有出現任何傷口。女醫官見狀也過來替她仔細檢查了一遍,确定二公主大腿沒有受傷。

“咦?奇怪,那這血是哪兒來的?”二公主其實一直覺得腿上黏黏的,不止是腿上,身上也到處都黏黏的。她還以為是浸了泥水的緣故,剛才看見那團血時,自己也吓了一跳,找不到傷口,又驚疑不定了。

雲栽也奇怪了,重複了一遍二公主的疑惑:“真奇怪了,我哥哥沒有受傷,二公主也沒有受傷,那二公主和我哥哥身上的血是哪兒來的?”

李靖梣腦中閃過花卿那張慘白的臉,猛然站了起來,情緒和姿勢上的驟然改變,令她眼前一黑險些暈厥過去。緩了一會兒,才咬着牙說:“雲栽,你照看着二公主,我有件急務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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