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晦暗不明

雲種從未見過李靖梣如此心慌意亂的樣子,似乎将從小到大學會的那套端莊自持的規矩統統抛諸腦後,出了行宮沒有乘車,直接跳上了馬背,不待坐穩就奮力抽起鞭子,以最快的速度朝羊角山奔去。

雲種也趕緊跳上車頭驅動馬車,聽到車廂裏傳出咕咚一聲,大概是老太醫摔了個倒仰,他也顧不得了,揚鞭“駕”了一聲,朝李靖梣追去,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一個青梨,噓——”

“兩個青梨,噓——”

“三個青梨,噓——”

“四個青梨,呼——”

……

花卿一步一步吃力地往臺階下邁步,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這條走過了無數次的山道會變得如此寸步難行。她走一下,停一下,噓一下,再數個梨分散一下注意力。好不容易走到最後一個緩坡了,腳下沒踩穩,猛得跌了一跤,從肋骨處蔓延出的撕痛讓她咬牙切齒,額上青筋都要炸了,恨不得當場死過去。

原地緩好久,才咬牙爬起來,繼續硬撐着往下走。

她不能死,人死有重于泰山,有輕于鴻毛,她死在這裏只會比鴻毛還輕,她絕對不能死在這裏。

“呼~呼~五十八個梨,嘶——”

“五十九個,霧草——”

腳下一踉跄,她撲到了前面一個小水坑裏,還好這個地方是緩坡,沒有像李靖樨那厮一樣滾成個王八。只是,手上再無一絲餘力可以将她支離水坑。她的眼皮開始下沉,視線一片模糊。

李靖梣,我若是死了,你會不會後悔,會不會傷心呢?

你只關心自己的妹妹,眼裏可能再也沒有其她人了吧!

“小诤,聽娘的話,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将來不管遇到任何困難,一定要聽師父的話,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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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我好累,我想睡一會兒!”

“不要睡,爬起來,爹爹和娘親都在看着你呢!”

“可我好累啊,我走不動了,嗚嗚嗚嗚……為什麽所有人都有親人疼,只有我是孤家寡人一個。娘,我好難受,你在哪兒?我好想你!”

昏沉的意識中,她似乎看到了一雙包含了無限溫情的眼睛,殷殷地注視着她,那是娘親的目光,她努力地朝前伸出手,想抓住那片光明,意識卻漸漸止于黑暗。

“阿诤!!!”

李靖梣心口像被人擰了一下,雙腳一軟撲倒在山階上,“花……花卿!”捂着心口緩了一緩,扶着膝蓋站起來,繼續往山上跑。

還未到達與花卿分手的地段,就在緩坡上看到一片鮮豔奪目的紅,沿着石階往上,點點滴滴,找不到源頭。

她的眼睛似乎承受不住這樣觸目驚心的顏色,登時漆黑一片,追上來的雲種見她嘴唇發白,目光也失了焦點,似乎要往後仰倒,連忙托住她,勸道:“殿下莫慌,這水窪旁邊有拖行的痕跡,呼~呼~,花卿姑娘多半是被人救走了!”

被扶着坐在臺階上休息了一會兒,李靖梣眼前不再是一團漆黑,變成一片朦朦胧胧的雪花白。懊悔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胃部痙攣似的往外冒酸水。她把頭埋在膝蓋上緩解身體的不适,手無力地去推旁邊的雲種,“馬上下山去找人,去醫館,醫館找不到就去客棧。”

“殿下,你?”

“不必管我,我沒事,你快去,我在北城門口等你消息。”她的聲音因急切有些失真。

雲種雖然不放心,但知道如果沒有花卿的消息,她一刻便不得心安。只好先行下山,所幸兩個後來的侍衛拍馬趕到,雲種命令其中一個上山保護李靖梣,另一個随他進城尋人。

花卿是受了傷被拖走的,打聽起來并不太難。他們先到北城門口向守城吏打探:“這位官爺,有沒有見到一個身受重傷人被送進城?”那官差收了雲種的銀兩,給他們指了個方向,說半個時辰前,确見一張生面孔騎着馬載着一位昏迷不醒的少年往城中去了。為了穩妥起見,當時他們還特地要他下馬接受檢查,詢問少年受傷的緣由。那生人最後亮出了京城敦王府的腰牌,他們才肯放人過去。雲種心中一驚,敦王府?難道花卿落在敦王府手上了?這下可難辦了!

他沿路打聽,一直追蹤到了城西的黃昏樓。剛進門就聽見兩個小二在樓梯口議論,“欸,你瞧見了嗎?樓上天字號房那位,肉都翻出來了,那麽深的一道口子,可真是要了命了!”

“是怎麽傷的啊?”

“不知道,那口子血赤糊拉的,肯定不是利刃傷的,倒像是被什麽尖刺劃破的,真真吓死個人!”

“欸,不是說已經把口子縫上了嗎?縫上後應該死不了了吧?!”

“這誰知道呢?流了那麽多血!不死也剩半條命了!”

“別說了,縫針那人下來了!”

雲種正聽到驚心處,忽聞近門一側的樓梯咯吱咯吱響了起來。擡眼望去,一個着灰色深衣、身材魁梧的年輕男子從二樓快步走下來,手中拿着一張藥單,徑直到了櫃臺前,吩咐道:“掌櫃的,這是我開的藥方,煩請替我抓了藥來,務必要快!”

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掌櫃連忙微笑接過,“官人放心,我馬上着人去取藥!這是您方才要的紗布,您還有什麽吩咐,盡管提就是,小店一定會盡力滿足。”

“這段時間我兄弟需要靜養,隔壁兩間客房暫時不要再住人,所需銀兩一律從我定金裏扣便是。”

“好的。”

來人交代完畢拿着紗布正準備上樓,一回頭看到了門口的雲種,臉上微微露出一絲詫異。随後象征性地朝對方拱了拱手。

“真是冤家路窄!”雲種身後的侍衛也認出了來人,從鼻子裏發出輕蔑的嗤聲。那被他蔑視的人正是現任敦王府的長史秦諒,東宮有名的叛徒!

說起這位秦諒的來歷,和東宮算是淵源頗深了。他原本是先太子的東宮侍衛,因武藝高強,又懂行兵布陣,很早就被調去了邊關,在定國侯塗遠山手下效力。

後來李靖梣入主東宮,與塗家聯姻之後,從東宮出去的将領,大都獲得了塗遠山的大力提拔,而秦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不到一年,他就從一位普通的百夫長做到了參将之職。如果按照正常的軌跡發展,他會是近十年東宮出身的最有前途的少年将領。

但變故發生在三年前,有一天秦諒突然稱病辭去了塗遠山手下的參将之職,之後不到半年,他就現身敦王府成為了敦王帳下的長史。

敦王是皇帝現存最年長的皇子,當年就曾被議立過儲君,是東宮的一位潛在敵手。所以,秦諒的這種投敵行徑自然被東宮部衆所痛恨。

雲種曾在去年的狩獵大會上和他有過一面之緣,對這人的整體印象就是寡言少語、武藝高強。此刻見他出現在康陽城,還與花卿扯上了關系,心中難免疑慮重重。

他想探聽一下虛實,于是不冷不熱道:“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秦長史!秦長史不在京城輔佐敦王殿下讀書,怎麽會跑到康陽城來?”

秦諒見他對自己的拘手沒有還禮,也并不着惱,好像一切并不入他心似的,不卑不吭回答,“卑職來康陽城處理一些私事,特地向敦王殿下告了幾天假。”

“原來如此。我剛才聽秦長史所言,似乎有兄弟受傷了,不知道嚴不嚴重?”

“多謝暮将軍挂懷,我兄弟傷得并不重,只是多流了一些血而已。”

“是麽?不知道在下方不方便去探望一下秦長史的這位兄弟?”

“恐怕現在不方便,我兄弟還在昏迷着,暮将軍的好意我代兄弟心領了,改日有時間一定帶他親自拜會暮将軍。”

面對他的委婉拒絕,雲種目光微斂,面上似不在意,“也罷,我還急等着去辦差,也是偶然路過此地,看到秦長史在此才好奇過來問一問。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擾了,這便告辭了!”

“不送。”

雲種出了客棧大門,命手下在附近盯梢,自己則轉去客棧後面,施展壁虎游牆之術,幾下便翻上了外牆,從後面進入了客棧二樓。多番尋摸之下,找到了秦諒和花卿的房間。又直接翻上了屋頂,掀開一片磚瓦,見花卿意識昏迷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而秦諒正坐在床頭,憂心忡忡地擰幹一條濕毛巾,在手上托了托,就往她額上和頸間擦去。看來二人絕非普通意義上的泛泛之交。

雲種緊了緊拳頭,從房頂上下來,騎上快馬,飛去禀報李靖梣。李靖梣早在北城門等着了,聽他說花卿找到之時,懸起的一顆心登時放下,便要雲種帶路前往黃昏樓。雲種卻欲言又止。

“殿下,敦王府長史和花卿姑娘早就是認識的,您不覺得很奇怪嗎?”

李靖梣眉頭輕皺,“你什麽意思?”

雲種将在客棧裏看到情況告知,李靖梣凝思良久,心裏雖有些不舒服,仍選擇相信花卿。

“有些內情你不太了解,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秦諒應該是花卿的師兄。花卿曾經說過,她的師父玄喑大師一共收了兩名弟子,一個叫祖諒,一個叫祖诤,祖诤就是花卿,那祖諒就應該是秦諒了。我查過玄喑大師的履歷,知道他俗家姓秦,花卿當年下山時化名秦濁,和祖諒化名秦諒,應該都是用了師父的姓。兩人既是師兄弟,從小又一起長大,情分比較深厚也是人之常情。”

“殿下三思,即便秦諒和花卿是師兄弟,可他現在畢竟是敦王府的人,而且還是東宮的叛臣,如果您現在出現在花卿姑娘面前,一旦被敦王得知,難保不會被拿來當作攻擊殿下的把柄!”

“所以,你想說什麽?”

李靖梣的聲音有些壓抑,甚至隐隐含着一絲抵抗。

雲種一字一頓道:“東宮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殿下,也更需要塗家的支持,這個時候您絕對不能冒險!”

他深信在這樣波雲詭谲、晦暗不明的時刻,幫助李靖梣穩定局面比什麽都重要。因此勸谏起來也比往常更加用心。

李靖梣似乎被說服了,冷淡地笑了笑,“那我在外面看一眼總可以吧!”

馬車一直在黃昏樓外停留到月上中梢,雲種買通了掌櫃和店小二,讓他們隔一段時間就來彙報一次病人的狀況。直到次日正午,聽說花卿醒了的時候,皇太女從“避暑山莊”的空枕上起身,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就又乘車來到黃昏樓。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啊,停更了兩天,近兩天會把拉了的章節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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